第四章 千古大谋隆中对(1 / 2)

🎁美女直播

明艳的阳光从窗格缝隙间倾照,阳光仿佛长了脚,轻悄悄地从窗下叠得整齐的竹简上挪开,轻捷地跳上一架桐木古琴,伫于弦上小小停了一会儿,又跃上低垂的帷幕,穿过轻柔如梦的纱帐,停在一张熟睡的脸上。

阳光温柔地在他的眉间脸颊抚摸,生怕吵醒了他的熟梦。有风习习,阳光便在风里轻盈起舞,裙边的金色花边落在他的额上,像是给了他一个羞涩的吻。

黄月英轻轻推开门,瞧了一眼隔着帷幕影影绰绰的身影,她走进来将手里的一只大托盘放下,那盘中有一小盆热水。

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榻上的诸葛亮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梦里,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知。

“孔明!”她推了推熟睡中的诸葛亮。

诸葛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双目一阵疼痛,他慌忙闭上眼睛,半晌才一点点睁开,瞧见床头站立的妻子,手在她臂上一抚,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起来吧!”黄月英扯着他的手。

“懒得动,你让我再躺一会儿。”诸葛亮懒懒地说,他已在床上躺了三天,病已是好了,只是没精神,他一向是勤勉忙碌的性子,如今患了场病,心里生出偷懒的念头,实在想好好休息一次。

黄月英嗔责道:“有客来了,你还躺什么?”

诸葛亮软软地摇着手:“谁啊,告诉他,诸葛亮大病昏睡,不省人事,让他过几日再来!”

黄月英见他这么个人竟然耍孩子脾气,忍了笑道:“那我真给人家这么回话了?”

“嗯。”诸葛亮闭上眼睛,还朝里翻了个身。

黄月英佯装着朝门边走,一面走一面大声地说:“好,我这就去给刘将军说,诸葛亮生病了,不能见客,将军先请回吧!”

“谁?”诸葛亮一骨碌从床上弹坐起来。

黄月英慢悠悠地走在门口:“刘将军啊,反正你不想见客,何必管是谁。”

诸葛亮已经翻身下床,可四面都找不到鞋子,急得他扒在床沿上,两手一地乱翻:“奇怪了,被耗子叼走了?”

一双手慢慢伸来,手里是一双半旧的棉布绷面布履,黄月英弯下腰,脸上是戏谑的微笑。

“原来是你这只耗子!”诸葛亮抢过鞋子,麻利地蹬上脚。

黄月英从巾栉架上取来他的衣服,帮他披衣系腰带,玩笑道:“猴急成什么样,赶着去寻婆家呢!”

“他来了多久了?”诸葛亮理着衣服问道。

黄月英为他勒住带钩:“小半个时辰,我说你尚在屋中熟睡,且去叫你一叫,他倒是好心,说不必惊扰,他自在廊下静候,我想着总太失礼,所以才来叫醒你。”

一身衣服穿好,黄月英又递了热手巾给他擦脸,一股热流从皮肤传入神经血液,霎时,还有些浑浊的意识清醒起来,诸葛亮一丢手巾,抬步就要朝门外走。

“别急!”黄月英叫道。

“怎么?”诸葛亮的一只脚踏在门外,衣袖却被妻子拉住。

黄月英捧了铜盛过来,缭缭热气氤氲着她的微笑:“先饮这一盛麦粥,你胃里空,待会儿一定和刘将军有长话要说,如何撑持得住!”

诸葛亮听言,端住铜盛,仰头咕嘟喝了个干净,因心里着急,连味道甜咸也没尝出来,刚一放下,又见黄月英端来一盛清水给他漱口。

妻子心细如发,诸葛亮一阵感慨,那温热的清水含在口中,竟像是饮下了甘蜜,在唇齿间回味不去。

他轻轻一抱妻子的双肩,转过背,朝着明耀的阳光走去。

黄月英倚门瞩望,微笑渐渐被扑面的风吹走了,起了一声长叹。

※※※

沿着绕庐的回廊,迎面是和煦的春风,点点光芒簌簌地落得满身惬意。脚步是轻缓的,也是紧张的,此刻的心情,便像那要挣脱茧蛹的蛾,有半分的挣扎,和半分的期颐。

诸葛亮从后堂穿廊进入前厅,轻轻掀开了竹帘。

扑入眼的是一抹绛红,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刚萃取了太阳的色泽,借了风力呼啸飞奔。

刘备静静地立在廊下,虔诚得像个求教老师的学生,因在阳光里站得久了,脸上沁出密密汗珠,他身后一左一右歪斜着关羽和张飞,这两人已是满脸的不耐烦。

“这村夫若是还不起床,我去屋后放把火!”张飞粗声粗气地吼叫。

关羽虽没说去放火,但眼睛里早已是烈火燎原,水了一张脸杵在一棵梅树下,手指狠命地去抠那树皮,残破的树皮在脚边落了一地。

两兄弟的厌烦没有让诸葛亮生气,反而让他想笑,他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重新挪给刘备。

“将军久等了!”他在帘下轻轻地说。

刘备抬起头,眼前有一束绚丽的光芒,让他刹那看不清诸葛亮的模样,只有被阳光修饰的剪影,仿佛映在水里的一弯月亮。

慢慢地,影子移动,他看见了一袭白衣,一方葛巾,一弯笑靥。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刘备原来以为诸葛亮定是年届中年,他没有想到诸葛亮居然这么年轻,眉目飞扬间甚至还未脱去少年人的轻昂。

他再次很认真地端详诸葛亮,这个年轻人清爽轩昂,眉目清湛如湖水,微瘦的脸上浮着似乎大病初愈的酡红,尽管略带了气力不足的衰弱,整个人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一笔一钩都恰到好处。

他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备久闻先生盛名,几番叨扰不曾谋面,今日幸赖天佑得见。备虽愚鲁,也忧怀国事,愿向先生咨以天下之事,望先生不吝赐教!”

“将军请屋里说话!”诸葛亮微笑道,笑容很纯粹,像阳光下的溪水般干净,纤尘不染。

刘备揣着一分学生见老师的忐忑心情,一分对这个年轻人是否真有实才的隐秘怀疑,一分今日之后会不会有所改变的焦虑,跟着诸葛亮进屋,心里还是百种思虑千种情绪。他悄悄在大腿上揪了一把,疼痛让他暂时收住了心不在焉。

“水镜先生、徐元直两番向备举荐先生,可知先生为当世大才,备造访隆中,蒙先生不嫌叨扰,咨备以善言!”他真诚地说。

诸葛亮一笑:“水镜先生和元直过誉了,亮乃隆中山野,疏陋寡闻,将军不以亮鄙陋,三次造访,亮心有惭悔,望将军见谅!”

刘备忽地发觉诸葛亮的声音很熟悉,像是哪里听见过,可他在记忆的深处挖下去搜寻许久,仍然想不起那朦胧的往事。

真熟悉,仿佛曾经窥见的一池水,水声悄然而令人沉醉,只是世事庞杂,让他遗忘了这种干净的所在。

他压住杂乱的念头,说道:“先生为隐世贤才,备只三顾而得见先生之面,已是上苍垂怜,备知先生腹中经纶,可振长策。备为社稷忧恚,因之,不辞辛苦,求教先生!”

诸葛亮平静地望着刘备:“将军欲有何求?”

诸葛亮的开门见山让刘备生出好感,诸葛亮不说台面上没用的虚话,他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实际,顿时没有了顾忌,他坦诚地说:“一求定基业之谋,二求安天下之策!”

诸葛亮缓缓地说:“自董卓以来,天下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而数年征战不休,豪杰互为兼并吞没,各方势力或没或滋,天下割据渐归几家所有。”

他轻抬手一比:“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曹操遂能克袁绍,以弱为强者,非唯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日渐壮大,北方不日将一统于曹。”

他望着刘备,一字字说:“此诚不可与争锋!”

“北方局势已定,犹剩南方诸强林立,江东孙权,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诸葛亮放缓音调,让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刘备频频点头,那最初的忐忑感觉一扫而空,诸葛亮的每个字都似在帮他推开一扇沉重的门。

“荆州,”诸葛亮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他略一停,“将军其有意乎?”

刘备被问得一怔,那扇缓慢推开的沉重的门外透进一束阳光,瞬间照在他干涸的心田,埋了很久的种子似乎立刻要破土发芽。

诸葛亮并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江南之地,东为孙吴,中有荆州,西则为益州,而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不擅治国,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兼之张鲁在北,掣肘间祸乱迭生。而汉中千里,南据蜀地,北临三辅,俯瞰关东,将军诚可以谋此两地乎?”

益州,汉中!刘备激动地立起身体,他张大了口,声音没有发出,一股燥热在血液里冲撞。

那一扇门开得更大了,种子即将挣脱最后一层束缚!

“将军乃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若天下有变,”诸葛亮一口气不停地说完,却在这里稍稍停顿,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又放缓了语气,而字音铿锵有力,“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刘备立了起来,他盯着诸葛亮,没有说一句话,全身微微颤抖。

沉重的门洞开了,阳光毫不吝啬地当头照下,种子冲出了土地的束缚,从许多年的压抑中钻出来,迎着温暖的阳光,发出了第一颗新芽。

他猛地给诸葛亮伏地一拜:“备碌碌数十年,至今日遇先生,才得开启茅塞,先生以天下谋略赐备,备愚钝无知,却赖先生指点迷津,荣幸之至!”他声音发抖,吐出的字打着飘,却饱含着充沛的情绪。

诸葛亮伸手去扶他:“将军何须大礼,亮呈陋见,将军喜纳,实乃亮之幸!”

刘备抬起身体,他凝视着诸葛亮,喜悦、兴奋、渴望、感佩交织在血液里,他期期地说:“备再求先生!”

诸葛亮灿然笑道:“将军请讲!”

刘备压抑着那涌动的渴望,忐忑地说:“先生身负不世才干,可愿随备出山,践行隆中之谋,兴汉室,安天下!”

诸葛亮没有说话,脸上是琢磨不透的微笑。

刘备紧张得满脸是汗,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依着他一向的脾气,他哪有这弯弯拐拐的繁礼,可就可,不可则散,管得他世事苍茫,任我天高地远,自行自事。可今天面对诸葛亮,他却生平第一次有了惶恐的感觉,仿佛是面对一件绝世珍宝,不可亵渎,不可强求。

诸葛亮要是不答应自己该怎么办呢?刘备担忧地闪过这个念头,旋而又死命地压下去,他真害怕最终是这个结果,倒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隆中,没有见过诸葛亮。

诸葛亮静静一笑,顺手取下案上的一册书,手指在书上轻轻滑动。

“亮平生自负,好把自己比作管仲、乐毅,友人尝以此讪笑。”他笑着一叹。

刘备糊涂了,诸葛亮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和他谈起春秋故事,到底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另有深意呢?

诸葛亮看着刘备:“管仲襄助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擘划国策,成就齐国不世霸业!”他把那竹简推到刘备面前。

刘备莫名地一看,原来是《左传·庄公九年》,他快速地扫了一眼,说的是齐桓公继位,受鲍叔牙之谏,拜管仲为相,书眉上有一行小字,想来是诸葛亮的批注:“桓公有管仲,亦管仲有桓公乎,贤才明主本为一体,君日象而臣月象,日月共辉,光被天下。吾若效管仲,奈桓公何在?”

刘备模模糊糊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头一瞧诸葛亮,那深邃目光中的微笑如水漫开,水中蕴含的情绪有信任,有坚持,有肯定,刹那间,他全都明白了,激动地呼道:“先生……”

诸葛亮正了衣冠,双手合拢,隆重地拜了下去:“亮平生鲁钝,也曾心系黎元,忧怀社稷,数年逡巡,终得遇将军,愿效将军麾下,以半生所学倾囊相效!”

刘备几乎是跳着奔到诸葛亮面前,他用一双手扶起诸葛亮,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袭击了他,可他并没有哭,却是看着诸葛亮笑出了声。

※※※

夜幕下沉,隆中起了风,寥廓的天空星星很少,吝啬地露出两三点,也不明亮,想是要下雨了。

屋里点了灯,灯光漫溢,流淌在案上的杯盘碗碟里,盈盈地泛着润泽的色调。

张飞从碗里捞出半只酱鸭,一口撕下一条腿,嚼得山崩地裂,顺嘴一吐,鸭骨头飞得满地滚,也不管不顾,他虽大口朵颐,还是连连抱怨:“不够肥!”

他一张口,一根骨头飞出去,刚好掉进刘备的碗里,那碗里还剩有半碗豆粥,刘备伸筷子把骨头捞出去,捧着那粥真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本想把张飞骂一顿,奈何是在别人家做客,不好随意造次,再看关羽,虽没有张飞的粗鲁颟顸,稍带了一二分的做客礼仪,但也毫不矜持,早已扒拉下去七八碗饭,端着那只还有点残羹的碗,正睃着目光到处找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