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机不密关羽误事,一朝得志刘备失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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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后,天地间的温暖被冻住了,到处是僵硬的躯壳,屋檐下掉着僵硬的冰凌,树梢上垂挂僵硬的冰晶,路上横着僵硬的雪块,人也变得僵硬,行动起来像生了锈的机械。

关羽吱嘎一声推开门,他探了探头,诸葛亮不在,屋里只有一个修远,正坐在书案边一卷卷归类文书,时不时折过身,往炭炉里加一块炭。

“军师呢?”关羽问。

修远见关羽来了,忙请他进来,垂头丧气地说:“先生病了。”

关羽一惊:“病了,要紧么?”

修远没精打采地拿起一卷文书:“胃疾,疼了一晚上,还忍着做事,早起脸都白了,实在熬不住……我催他回屋休息了,唉……”他说起来心疼得厉害,眼圈也红了。

关羽叹息道:“唉,军师这是操劳过度,把病熬出来了!”他不假思索,“我去看看他。”

修远慌忙喊道:“关将军,先生这会儿一定睡着了,你再等一会儿吧,让他多睡睡。”

关羽知道修远是想让诸葛亮多休息,他点点头:“好。”

“关将军是有事寻先生么?”

关羽笑了笑:“也没什么事,益州战事顺利,心里痛快,我寻军师说一说,”他坐下来,左右无事,索性帮修远整理文书,一册册摊开来翻开,随口道,“这几日让军师歇着吧,有什么要紧事可去寻我,或者张将军、赵将军。”

修远苦笑:“关将军,你不是不知道先生,他是事必躬亲的脾气,大到军政要务,小到吏民生计,上到廊庙争执,下到乡里冤讼,哪一样不都得亲自过问。这几个月以来,荆州乡社由公家为农田新修水车,这么冷的天,他还亲自下去一一指正。他这个人,就是劳碌命,闲不住的,你不让他做事,他还得跟你急!”

关羽惋叹了一声:“军师得学学张翼德,那莽汉很会装糊涂,大事不管,小事不理,能躲事一概躲事,轻易不做事。若做事,一定是有好处甜头,不然便是装死也不动窝!”

修远听关羽损人居然也是用一本正经的口气,不禁笑逐颜开。素来在他人眼里傲慢不可亲近的关羽其实内心很温润,害怕他的人往往诋毁他的不近人情,与他走得近的人却赞他敬重君子,心怀慈悯,极好相处。

他本要回应一句,忽地发现关羽的脸色沉了,像忽然被一口黑锅扣在脸上。他觉得奇怪,偷偷地观察了一番。关羽手中握着一册文书,指甲狠狠地卡着韦绳,像要拉断绳索,那似乎是今天早上才刚刚送来的公文,诸葛亮还没有批复。

关羽忽然站了起来,黑着面冲到门口,对外边侍立的亲随催道:“来啊,唤公子刘封!”

修远讶然,他知道关羽一向与公子刘封不和,关羽忽然召唤刘封,只怕是有什么不可预料的纠纷发生,可诸葛亮又卧病在床,不合去找他来解围。

关羽一言不发地回来坐好,面色却极难看,丹凤眼半阖着,唇边轻轻挂着一抹寒烈的冷笑。那正是他每次暴怒前最常见的表情,修远也不敢问,躲在一边闷声整理文书,心里却打着小鼓。

门开了,刘封果然来了,他乍见到关羽铁塔似的坐在屋里,吓得差点想拔腿就跑。他原来以为是诸葛亮寻他有事,来了却撞见瘟神一般的关羽,一语不发,三魂七魄已惊飞了一半。

关羽看见他,客套话一句也不说,径直将那册公文丢去他面前:“自己看看!”

竹简撞着刘封的胸口掉落下去,直撞得他险些闭过气去。他忍着那躲避不开的屈辱,下力气将文书捡起来,有气无力看了几行,却像是突然看见鬼脸,惊怖之色在脸上渐渐生长。

那是镇守江陵的孟达写给诸葛亮的告情文书,孟达自被刘璋遣为使者派来荆州,便与法正一样,为刘备的君主风范折服,从此不肯归依旧主,心甘情愿地留在荆州为新主守卫疆土。刘备遣他去镇守江陵,把江北重地交于他,可见其倚重之心。

这份文书里说公子刘封在江陵强占民田为私苑,百家民户联名告到江陵公门。孟达颇为踌躇,不知该如何处置,又想为民做主,又想维护公子颜面,不得已请诸葛亮定夺。

关羽也不等刘封辩解,骂道:“你干的好事!越发地没了王法,敢侵夺民地,人家都告去公门了,你父亲的脸让你丢光了!”

刘封抖了一下:“二叔,不是……”

关羽打断了他:“不是什么?你没有侵占民田,人家会告去公门?休得在我面前狡辩,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父亲不在,你便可横行无忌,频频扰民,多少年了,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他狠狠瞪了刘封一眼:“既身为刘氏子嗣,就该拿出子嗣的风度和大体来,不要一心只谋私利。你父亲如今取得的这点基业得之不易,多少年才有个根基,由得你这么败,败得到几时?”

“侄儿不敢败坏父亲基业……”刘封小声地辩解。

听刘封似有不服的怨气,关羽蓦地升起一股火:“你还没败?非要我一条条数出来么?远的不说,便是这半年以来,你干了多少荒唐事?整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稍不合心,便任意笞打属吏,我为你压下去多少是非?若不是看在你父亲面上,你早死了十次了。你还不收敛张狂,及时改正,若铸成大祸,纵是你父亲也不能饶了你!”

关羽的训斥犹如打在脊梁骨上的长鞭,瞬间打得他肝胆俱裂,魂魄飞散。刘封又羞又气,可哪里敢回顶一句,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还得温顺地伏低了头。

“侄儿知错了!”

关羽不肯相饶:“知错便要拿出知错样子,立即动身去江陵,把侵占的民田还回去,挨家挨户地给农户道歉!”

刘封极不情愿,他好歹是荆州牧公子,却要低声下气去给乡里泥腿子道歉,跌了他的身份不说,也损了荆州牧府的威风。

关羽看出他犹豫,哼了一声:“你不乐意么?好,你不乐意,我便把讼状呈递给荆州牧公府,由得他们按国法处置!”

刘封被这番威胁噤得血脉倒流,敛出乖巧说:“侄儿焉敢不遵从叔父教诲!”

“还不快去!”关羽声色俱厉地催迫道。

刘封被吼得直打哆嗦,他向关羽行了一礼,歪歪扭扭地跑了出去。

关羽的火却还没有消,重重一拳捶在案上,恨道:“孺子!”那一声炸雷似的怒喝,惊得一直默然不敢言的修远一颤,他躲着瞥了一眼关羽被愤怒烧得红亮的脸,像窥见了云深雾罩里的雷神。

※※※

修远在门口偷偷地探望,诸葛亮已经醒了,脸色还有些发白,眼窝沉淀着驼色的翳,双颊向下拉出的弧线勾勒着他的疲惫。他靠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到底闲不住,顺手翻来一册书,方看了几行,抬头间竟然一笑。

“修远,你站门口作甚?”

修远惊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门推开了,他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磨蹭着踱了进来。

诸葛亮瞧他神色有异:“有急事?”

修远摆着手:“没、没有。”

诸葛亮是玲珑心,寻常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他捕捉出蛛丝马迹,他正色道:“有事就说,不要隐瞒,若是耽搁了大事,你担待不起。”

修远支吾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知道瞒不住诸葛亮,憋了一会儿,到底把关羽训斥刘封的事情说了一遍。

“先生,你说这事算大事还是小事?”修远小心地说,生怕自己是乱嚼舌根,在背后传人小话。

诸葛亮重重地一叹:“唉,关云长,你好不颟顸!”

修远一愕:“关将军做错了?他不该训斥公子?”

诸葛亮紧紧一蹙眉,锁紧的眉间流下几道深壑:“该不该当众训斥公子,该不该不问情由便让公子裨补错漏,都另当别论。他最不该把孟达送来的公文拿给公子看,这是构人生嫌!”

修远懂了,关羽急火攻心,忘记了要保护告密者。刘封知道孟达上书告他刁状,那仇嫌便无可弥补地生成了。

“那怎么办呢?”修远难过了,他以为自己没能阻挡关羽,生出了几分内疚。

诸葛亮向后微微仰靠,自语似的低声道:“从此少相见,便可少嫌隙。”他探问地看住修远,“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

诸葛亮徐徐一叹,忽而埋怨道:“不该这时病卧,一日不入公门,便出了差池!”

修远听诸葛亮责怪自己,也责怪起自己力量薄弱,不能为先生分忧,越想越愧疚,却听见身后门响,是黄月英推门而入,他便告了一声退,悄悄出去了。

黄月英见诸葛亮要下床:“怎么,又要出去?”

诸葛亮不回答,却问道:“果儿怎样了?”

黄月英莫可奈何地说:“你们真是父女同心,你病,她也病,她已好多了,睡着了,保姆陪着呢。我不放心你……我就知道你闲不住,刚好一点便要去搏命!”

诸葛亮柔声道:“累你操心了。”

黄月英忧心忡忡地说:“果儿先天体弱,身子骨一向不好,小小年纪便成了药罐子,我真担心……”她戚戚地住了口,蓦然转过背去,悄悄地泣了一声。

诸葛亮心中凄恻,他牵住黄月英的手,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

“孔明,”黄月英低低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依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