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往常规矩,这是有人要挨罚的前兆,即便戴老三已经不是他的兵,见了还是忍不住心头发憷。
但薛慎只是问:
“不是白给你个闲职好吃好喝供着,干得好干,干不好滚,跟什长百夫长一个理,能干吗?”
戴老三嘴唇动了动:“能……能干。”
薛慎盯着他不说话。
戴老三莫名地,想到从前在军中,听见金鼓敲响,军号高鸣的那种紧张,把手边半温的茶一饮而尽,搁下碗,“能干!干不好不用将军开口,我自己滚蛋。”
刘东海没能完完整整地拘着周春娘一整天。
挨近晌午的时辰,周春娘就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恍如劫后余生,看着县衙里平日不升堂看不见的县丞师爷差役走远,还带着做梦半的不敢置信:“这就……没事了?”
戴老三早迎过去接她:“怕什么?是姓刘的不干人事,搁往日,我高低揍他一顿狠的才解气。”
“成了,就知道打打杀杀,”周春娘睨他,眼里轻松的笑意掩不住,领着俞知光与薛慎往桃溪村走。今晨汇合的时候,戴老三陪着她,她才得知薛慎的身份。
“快到午膳时辰,将军与大娘子要是不嫌弃,到我们家里用一顿便饭再走?家里没什么大鱼大肉,只鸡肉蔬果现宰现摘,比运到皇都里再卖的要新鲜些。”
周春娘问得认真,戴老三同样期待地看着二人。
薛慎没有立刻表态。
村里只逢年过节,加上老人贺寿,才舍得宰鸡杀鸭,再到养猪的那儿割几斤猪肉,周春娘口中的便饭,必然是戴家拿得出手最好的。
但做得再精细,定然也比不上俞知光惯用的厨娘。
他要是一人来,就答应了。
正要想个借口推了,俞知光比他答得更快:“好呀,那就叨扰啦,按着你们往常吃的做就好。”
“哪能啊!”周春娘当即撇下戴老三,“你带着将军同大娘子慢慢走,我先回去跟爹娘一起张罗。”
戴老三笑着叮嘱:“春娘,再把埋在院墙歪脖子树的那坛酒挖出来,我要同将军喝一杯。”
村里没分桌的讲究,六人刚好围着大圆桌。
俞知光左边是薛慎,右边是周春娘,饭席上为了他们这两位客人,还特意备了分餐的别匙别箸。周春娘殷勤地给她布菜,粗陶碗很快堆得像小山一样。
鸡肉果真别样鲜香,果蔬同样异常清爽。
只是那道扎扎实实的红烧狮子头,肥瘦比例感人,一口咬下满嘴甘厚肥腻,而周春娘给她夹了整整三颗。
俞知光腮帮子鼓着,艰难地吃完一颗。
看看左边,薛慎在同戴老三推杯换盏,瞄瞄右边,周春年给她布完菜,开始为戴家老太太盛汤。
大不了饭后走回去消食,她正要夹起第二颗。
“那墙上是什么?”
薛慎忽然一指院子东墙,东墙靠着个不大不小的鸡棚,墙头挂乱七八糟的农具,还有年初晒的苞谷荆条……
大圆桌几人纷纷扭头去看。
“将军说的哪个?”
“最东边那个,歪歪扭扭像个小小稻草人。”
“哈,那就是个稻草扎的,有段时间鸡棚的鸡蛋总被人摸走,寿儿这傻小子做了个小人偶摆在墙头看守。”
“有用吗?”
“将军说笑了,肯定是把偷鸡蛋的坏种抓住了才有用,就是陈家三爷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俞知光也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稻草小人的躯干,用的还是一根旧木箸,身上绑一块破洞的碎花手帕,扎了灵巧的活结。她看了几眼,再低下头,碗里叫她很为难的两颗红烧狮子头不见了。
狮子头躺在了薛慎碗里。
男人若无其事:“老三手笨,一开始军棍都握不好,倒是生了个手巧的小崽子。”
“这还不是随他娘,哈哈。”戴老三见酒碗空了,给薛慎添满。男人趁这个空隙,挑眉看了她一眼。
俞知光低头,整顿饭再也没有看过薛慎。
最后周春娘收拾碗筷,她还是看到薛慎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她看着空碗呆了呆,明明是三书六礼,名正言顺的夫妻,扶她下车,背她走路,夜夜手足相抵同塌而眠,好似都不比夹走的两颗狮子头来得亲密。
周春娘特地小声问她:“大娘子脸颊这么红?是不是饭菜二荆条放得多了?我给你倒碗茶解解?”
“好,谢谢春娘。”半温良的茶水流淌过唇舌,茶味里有一股清新微甜,一问才知,是晒干棠梨叶泡的。
戴家老太太见她喜欢,塞给她一大把,又给她个竹筒做的茶壶,“拿着在路上喝,黄馍馍也拿一个。”
隔壁张家套来骡子,代戴老三将二人送回庄子。
小小骡车在乡道上前进,微微摇晃。
俞知光曲腿坐在板车铺得满满的草絮上,将斗篷一角铺平,竹筒茶壶和棠梨叶片都放在上面,好似怕它们也受到颠簸,继而捧起那个黄馍馍,递给对面的男人。
“将军今日都没有添饭,光喝酒了,路上吃吧。”
薛慎看着她满脸真诚:“不想吃了,才给我。”
话是这么说,还是接过去了,看眼前女郎眉开眼笑,细腻白皙的鹅蛋脸鼓起微微的弧度。他拇指一摁,黄馍馍的表面顿时凹下去一个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