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明盈郡主在马场待到快酉时才?离去。
马背那一双人影在夕阳下显得无比刺目,她没有回母亲的公主府,而是直奔皇城的紫宸宫。
紫宸宫内,博山炉飘烟袅袅,散发舒缓香气?。
太后坐在紫檀漆心胡床上,医女随伺一侧,灵巧有力?的手指徐徐揉按,灌注到穴位里,以减缓她不定时发作的头疾。
但还是痛,仿佛有一根绳索,将她头颅里的什么东西狠狠捆住,困得眼眶都发胀。
尤其是明?盈还伏在自己膝头,哭哭啼啼。
“外祖母,他居然让她骑他的马,那是陛下御赐的,在去年大比武上辛辛苦苦赢回来的千里马……”明?盈哭得眼眶通红,哽了哽声。
“不过就是个靠军功上来的男人,没根没底,皇都那么多俊杰儿?郎,你偏偏看上这么个人。”
太后垂下眼看,面?上微有不耐。
明?盈眼泪一止,骄纵口吻未有收敛,“孙女就是不服气?,凡事讲先来后到,那俞家?女郎不过来皇都两三年,薛将军与她根本不认识,定是剿匪时发生了什么,薛将军才?被迫娶她的。”
“是不是被迫,已不打?紧。他薛慎已娶妻,你还能横插一手,堂堂郡主嫁给?个已成过婚的男人?你心里有气?,外祖母已经替你教训过。”
太后后脑勺一根筋突突,抽得更痛,“你想嫁武将,千牛卫指挥、左威卫将军,都是有好家?世?有真本事的人,你好好择一个嫁了才?是正道?。”
“孙女想再试一次,要是这次,还是不行,我就听外祖母的话,嫁给?这两家?的其中?一家?。”
明?盈神?色萎靡,搭在太后膝头的手往后缩。
太后见她眸中?倔强神?色,刚及笄的姑娘,眼里成天只有情情爱爱,她缓缓语气?,“那你记着,你今日答应过外祖母的话。”
小皇帝叶聿琤不是她亲生的,是先帝与先皇后老来得子诞下的,还在襁褓时就被封了太子。
先皇后难产过世?,她才?被封皇后。
叶聿琤虽寄养在她名下,自幼就有先帝与李相教导照顾,同她不甚亲近,现在更少年长成,羽翼渐丰,已攥不得在手里了。
她想方设法,让卢若音做了皇后。
但手里的牌不够,远远不够。当初想赐婚明?盈与薛慎,不料薛慎先一步火烧火燎同俞家?过了礼,眼下就按明?盈意思,试一试也无妨。
*
踏入初春,草长莺飞。
草丛冒出新绿,悄然绽放的野花星点。
俞知光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在砚正峰的山脚坡地跑着玩儿?,她经过快两月练习,已是骑术娴熟的女郎了,能够独自骑行。
骏马是薛慎送她的,叫踏雪,颜色花纹恰恰与追电反过来,追电黑的地方它白,白的地方它黑。
俞知光一夹马腹,往更远处跑。
这几日是皇家?春狩,文?官百官和皇家?宗亲都来了,砚正峰被围得严严实实。郎君们?一大早就背箭挽弓就出发,薛慎负责护卫,伴在天子御驾旁。
薛慎说给?她抓一只小兔子回来养。
俞知光在猜,不知小兔子是白的,灰的,还是那种花纹斑驳的,百无聊赖中?,有人骑马靠近她,语气?温和道?:“俞妹妹。”
俞知光一愣,回头望见眼带关?切地看她的人。
是曾经与她有过婚约的张家?郎君张安荣,现任鸿胪寺少卿,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此人。
“我已成婚了,张大人理应唤我一声俞夫人才?对啊。”俞知光看到他欲言又止,“张大人是有话要同我讲吗?”
砚正峰风光如画,明?媚清朗,而眼前女郎又更娇艳动人几分,如未出阁时天然撩人而不自知。
张安荣这声俞夫人实在喊不出口。
“你嫁人之后,过得可好?”
“过得很好。”
俞知光点头,爱惜地摸了摸身下白马的毛发,嘴唇噙着点笑意,不似勉强装模作样。
张安荣看在眼里,余光看到砚正峰山脚有大队人马出来,远远踏出来一片尘土飞扬,郎君们?带着猎物满载而归,意气?风发。
他摆出落寞神?色:“我有话同俞妹妹讲,俞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安荣不等俞知光回答,兀自把马骑到缓坡更高处,远离了草丛各处上同样骑马闲逛的官眷们?。
俞知光皱着眉头,还是追上来了。
她已看到狩猎的人回来了,心里记挂小兔子,“张大人有话讲就快快说吧。”
“当初退婚,是我家?人听信谣言,我娘拿性命相要挟逼我的,俞妹妹,你会怪我吗?”
“……”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不会退婚。”
“张大人为何要特地同我说这些?话?”俞知光困惑的神?色渐渐变成抗拒,“怪不怪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嫁给?薛将军,是他的妻子了。”
“我来解释,是不想坏了和俞妹妹的情谊。”
“如今我爹在朝中?与你相见,应还会喊你一声张大人。张大人再含糊不清地说下去,才?是真正把俞张两家?故交的情谊断了。”
张安荣闻言一愣,俞知光一扬缰绳跑了。
他转头顺着俞知光的方向看,薛慎那匹漆黑的骏马已勒停在不远处。他本想装作慌乱移开视线,不料对上薛慎的眼,心头当真发紧,当即转头。
今日来找俞知光,是宫里那位的吩咐。
不能操之过急,要先把怀疑的种子种下去。
薛慎固然可怕,但那位承诺的锦绣前程更诱人,他家?无权无势,只能攀附大树。
至于?愧对俞知光的,日后再补偿吧。
俞知光顾不上张安荣还想说什么。
她来到薛慎面?前,控马绕着他转了一圈,薛慎两手握缰绳,马鞍旁挂两个大布袋,左侧是藤编的箭囊,右侧是一只山鸡、一只飞鸟。
没有小兔子,薛慎背后也没有。
看来是没机会去捉了,俞知光在马背上打?直的肩膀垮了垮,侍从来接应,整理薛慎狩猎所得,再把奔劳一日的追电牵去喂食喂水。
薛慎朝她招手,“载我回行宫。”
俞知光将踏雪停在一侧,没多久,薛慎就翻身上来坐到她身后,一手搂在她腰上,春衫薄,男人手掌的暖热透过来,她嫌痒想躲,薛慎偏贴更紧。
“张安荣同你讲什么了?”
“乱七八糟的讲不明?白,还掰扯退婚的事。”
“哦。”
薛慎口吻淡淡,整个人卸了力?道?,重量压在她肩背上,俞知光快撑不住,眼前骤然一团毛茸茸的雪色,映着阳光闯到面?前,简直白得耀眼。
“小兔子!啊啊,我快看不到路了。”
“我来。”
薛慎将那团温热的白塞到她怀里,两手圈过她接过了缰绳。俞知光抱紧了,心还被吓得乱跳,小兔子还很小,毛发蓬松洁净,温驯地缩在她怀里。
俞知光捏捏它耳朵,又看眼睛,圆圆一粒,似石榴剥出的籽般剔透红润。
夜里有篝火宴,两人稍事休整再去。
薛慎负责守卫,出发得比俞知光早,临行叮嘱她要留意的事情,俞知光趴在床上,半边衣袖垂落,露出藕节似的玉臂,还在摸地平竹笼的雪兔。
“笙笙。”
“我记住啦,你快些?去吧。”
薛慎走了,门扉阖上。
半晌,隔扇门上又映出个男子轮廓,轮廓被屋檐宫灯斜照得变形,俞知光认不出是不是薛慎。
“谁在外头?”
“小的来为姜三娘子传话。”
声音尖尖细细,是个小黄门,俞知光打?开门,见是眼生的内侍,“姜家?三姑娘有事想约俞夫人到她的住处去,之后再一并到篝火宴去。”
“眼下就去吗?”
“对,许是有事想商量吧。”小黄门见她神?色犹豫,将一个编织精巧的梅花络子给?她,“三姑娘说这是信物,俞夫人看了便知道?了。”
是姜殊意的东西,姜家?也来了狩猎的。
俞知光想了想:“劳烦内侍带路吧。”
小黄门见她喊上将军府一并跟来的高挑侍女,没说什么,只将二人领到了砚正峰行宫的一处厢房,里头无人,“劳烦俞夫人在此等候。”
俞知光让侍女在门外等,在玫瑰椅上独坐一会儿?,听见附近下榻的官眷说说笑笑地赴宴去。
殊意怎么还不来?
她手撑在玫瑰椅扶手上,极为轻缓地眨眨眼,看天色渐渐昏暗下去,脑袋忽而一侧,垂到椅背上,勉强看了身侧的香炉一眼。
整个人好困好沉,疲软无力?。
张安荣的脸忽然出现了在她面?前,俯身贴近。
“俞妹妹,俞妹妹醒醒。”
他嗓音温柔,神?色带着愧疚,偏生两颊带着点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他毫无顾忌地扶上她的手臂,隔着衣袖,霎时激出了俞知光的一阵寒颤。
酉时末,篝火宴开场。
一支带火的箭簇射向了堆叠得齐整的柴火堆,火焰熊熊燃起,在夜里绽放明?亮的光。
算着时辰,该是下一出戏了。
可戏码的另一位主角,迟迟找不到踪影。
“郡主,奴婢跟小才?子都去找过了,没有见到薛将军,明?明?刚才?还在指挥篝火如何点亮。”
“再找,找不到,就去找太常寺卿崔宏予的夫人薛晴,务必将此事闹大,让同席的夫人们?去。”
明?盈郡主坐在酒案后,观赏篝火旁的歌舞。
外祖母教过她的,这种事情要隐身在后,不能冒头,否则惹人怀疑,达不到目的还惹得一身膻。
安排好的人实在找不到薛慎,只能去找薛晴。
薛晴挑了挑眉,并没有她预想中?气?急败坏,“你是哪家?的女郎?敢保证所说的是真的吗?”
那女郎心虚了一下,想来万事俱备,硬着头皮自报家?门,“是我离去时亲眼所见,我见到薛将军夫人在东篱院厢房里等,又见鸿胪寺少卿进去了。本是不想多管闲事,实在坐立难安,才?来提醒。”
薛晴坐着没动,眼皮往御座那边看,金吾卫和千牛卫守着的人多,然而不见薛慎。
左右的官眷夫人劝她:“崔家?夫人跟去看看?要是误会了弄清楚才?好,要不是……这真相更是要知道?得清楚明?白,省得薛将军被蒙在鼓里。”
“我听闻俞娘子嫁给?薛将军前,就同鸿胪寺少卿有过婚约,白日里在山脚骑行,我看到二人凑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是啊,崔家?夫人去看看吧。”
夫人们?话说得冠冕堂皇,脸色关?切,双眼那种想围观秘事的隐隐兴奋,像浴桶里的木瓢,用力?按下去,只哗啦一下,浮现得更快。
薛晴朝着俞知光一直空缺了的座位看去。
她实在怕心思单纯的弟妹着了什么人的道?儿?,一下子就站起了身,临走前让自己婢女留下:“告诉夫君,叫他快找到阿慎,有人欺负他媳妇。”
她身后的夫人们?霎时就有了这样那样的借口,春寒露重忘了拿披风,不胜酒力?想回去歇歇……
总之,就是要跟着去看热闹。
东篱院,那间所谓私会的厢房没有灯。
从外头看,就像是根本没有人在里面?。然而,等众人悄然无声地靠近,门扉里传出异样的声响。
一下下,撞入人耳朵,配合女郎娇柔的哭泣,燥得门外好几个成了婚的夫人眼神?闪烁,也把薛晴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崔家?夫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有人掩袖问?她,薛晴不说话,正在权衡还有什么体面?周全的解决办法,“我想还是……”
“你们?趁篝火夜宴在此私会,好生不要脸!”最先告知那人越俎代庖,一把推开了隔扇门。
薛晴错愕,门根本没从里头反锁,唰地一下,就被推得大大敞开,床帏之内动静一停,外头众人手提风灯,照亮了张安荣欲色未消的脸。
那女郎听闻人声,脸当即埋在枕头上,只露出散乱的长发。薛晴辨不清人,心跟着凉了半截。
张安荣早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看向枕边女郎那张几分熟悉的侧脸,心头登时觉得不对味,不,不对,这不是俞知光的侧脸。
他伸手一翻,将人揭过来,顷刻间愣住,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怎么是……”
薛晴靠得最近,听得清楚,手中?风灯往那羞愤难当的女郎面?上一照,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不是俞知光。
再看散乱在床榻上的衣衫,都是男款样式。
她冷笑一声,往后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说看见她弟妹和张安荣幽会的女子讪讪地后退两步,“这原来是误会一场,弄清楚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张安荣恼羞成怒,扯过床铺上锦被,裹好了,“我与自家?通房在此处歇息,各位夫人倒好,平白无故闯进来,还污蔑我与人私会!”
自家?通房啊,众人脸色微妙,顿觉无趣,应付张安荣几句,就旋身返回篝火夜宴了。
一路上还没忍住翻白眼议论起来:
“亏得我还听说,张家?有家?规,儿?郎四十无后方可纳妾,觉得家?风清正。这还未成婚,竟然连通房都带过来。”
“我认得她,今晨她扮成小厮模样,同张少卿一同从马车里下来的,我还夸了句清秀呢。”
“就看看日后,谁家?敢把闺女嫁过去。”
卢若音的母亲王夫人同紫宸宫亲近,席间听得夫人们?议论这件事,当作趣事那样转述给?太后。
明?盈郡主正在给?太后亲自布菜,闻言一怔,手中?银箸掉落到酒案上,“啪嗒”一声。
太后冷冷评价:“真是闹剧一桩。”
王夫人应和:“可不是嘛。”
明?盈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失魂落魄地坐下,旁人不知,以为外祖母说的是张安荣荒唐,实则外祖母说的是她。这次过后,她就按外祖母意思嫁了。
东篱院的厢房里,张安荣与通房各自整理好衣衫,相互埋怨着离去。
“都怪你,好好地跟来坏我的事!”
“谁让郎君白日里追着那将军夫人讲话,我,我只是想跟过来看看,一进来,郎君就躺在榻上,把我抓过来,我还能反抗把你推下去不成吗?”
“你来时,房里真只有我一人?”
“只有你一人。”
张安荣脚步一顿,回首看依然没灯的厢房,他喝了酒壮胆,又有起兴药,当时脑袋已成浆糊,只记得刚摸到手,后颈一痛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已在床榻上搂着个女子颠鸾倒凤,还以为得手了。
厢房还是那个房间,支摘窗漏下月光,照亮了窗边的简单格局,左侧一道?小门通向耳房。
那耳房的门,他进来时还是打?开的。
张安荣要再看,给?通房拉拉扯扯地推走了。
耳房狭小,原就是作储存杂物之用。
俞知光缩在里头,眼角病恹恹地垂着,手脚酸软的感觉还未散去。薛慎同她一起躲在这里。
一方天地,只剩下她和他的安静呼吸声。
如果不是将军府的侍女本就是护卫。
俞知光不敢细想,胃里涌上了一种恶心泛酸的感觉,明?明?春寒快散了,手脚连同后背,尽是一片湿润冰凉,冷汗浸透最贴身的衣裳。
她有点难受,脑袋无力?地垂在薛慎肩膀上。
少顷,眼角涌出些?后怕的湿润泪意,又叫薛慎擦拭去,男人并不说话,宽阔的肩膀圈着她,将她完完全全搂在怀里,一下下摩挲她后背心。
“薛慎,我想回去了。”
“好。”
薛慎脸颊贴了贴她,将她抱回了原下塌处。
等在房内的高挑侍女要来接手,给?薛慎冷眼一瞥,顿在了原处。
“当侍女上瘾了?”
“我向来演什么,像什么。”
乔装成侍女的晏如耸耸肩,他伤势已养得大好,朝廷还未决定要把他放到哪个衙司去,如今是闲散人,薛慎便叫他乔装成侍女,暂代卫镶。
俞知光在房内等,他就守在门外。
只是假装被张安荣的人支开,实则又绕回来,把他打?晕,再轻功赶去通知薛慎回来应对。
*
俞知光睡至寅时未至,脚一蹬,踩到虚空,人就惊醒过来,才?觉出一额头冷汗。
明?明?睡前已洗去一身黏腻,又喝了医官送来的珍珠粉定惊,可睡梦里光怪陆离,曲折离奇。
一会儿?是张安荣面?色晦暗地靠近她。
一会儿?是狭小昏暗的耳房内,她缩在薛慎怀里,听耳房外激烈的声响,薛慎的手掌捂来,给?她隔绝出一片安心的清净。
原来不是是夫妻就可以的。
她以为她愿意让薛慎亲近,是因为夫妻责任,她愿意同他挂同心锁,是认可薛慎秉性,相信他能够与她相互扶持,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
可她曾经也把张安荣视为未来夫郎。
她曾经也认为张安荣是个品行不错的人。
抛却今日看到的真面?目不提,她只要想到自己有可能与张安荣躺在同一张床上,就浑身难受。
不是夫君才?可以,是薛慎可以。
俞知光眼皮发热,整个人好像溺水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又像迫切地想要什么证明?般,寻到了他的唇,仓促将自己的贴上去。
薛慎被她亲醒了,身体一僵。
俞知光不知怎样,才?能填平自己心底的不安,怎样才?能表达那种骤然明?白过来的热切。
她像懵懂小兽将脑袋蹭在亲近之人膝头那样,只一下下,将唇印在薛慎的脸颊上。眉心与鼻尖,嘴角与下颔,刀削斧砍似的侧脸,挺立的喉结。
没关?系的,她亲的是薛慎,是她的夫君。
薛慎没有回应她,拇指拭去她鼻尖冒出的一点薄汗。她凝眸望去,床头一灯如豆,照进他墨瞳里极力?克制下的平静。
“俞知光,喜欢我吗?”
这种急切的心情,是喜欢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相信我吗?”
她重重地点头。
薛慎勾唇,眸中?是平时没有的摄人神?采,翻身将她抱住,她的唇问?,“想要我吗?”
低哑的几个字如魔咒,引得她攀住他颈脖。
薛慎鼻尖蹭了蹭她,“但今日不行。”
他的笙笙,今日虚惊一场,心魂动荡,人遭受突如其来的惊吓或伤害,就会更渴望安定的依靠。
他愿意做这个依靠,却不愿意草率行事。
他想要俞知光清醒的,投入的全身心。
听到不行,俞知光湿润的杏眸闪过困惑,还有点懵懂的失望,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拥有薛慎,模模糊糊中?更不明?白今日为何不行。
薛慎还在亲她,亲到耳廓处。
“笙笙帮过我几次?”
“三次?五次?”
鹭洲之后,一直到寒气?渐散的初春,薛慎牵引过她,沉重地吐息在她耳旁,偶尔失控溢出的声音叫她感到自己也莫名在发软。
“我记不清楚。”俞知光摸到他脸颊。
薛慎抬手,挥灭了床头唯一的灯,黑暗中?声音轻柔道?:“我给?笙笙礼尚往来。”
他唇舌温热,安静。
俞知光快溢出泪来,说好的礼尚往来,怎么……怎么都不一样啊。
第42章
黑暗里,薛慎的唇占据了俞知光全部注意。
她快忘了自己今日险些遭遇过什?么?,为?何梦魇惊醒,又在向?他?索求什?么?。她脚趾蜷缩着,曲起的膝盖微颤,被薛慎带着茧的手指抚过,印下一个潮湿的吻,那吻又离去,落在不远处。
俞知光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唇,抓着茵褥的手摸到了卷至腰间的裙摆,将那布料衔至了唇间。
不想发出声音,脑海里回荡的是在那间厢房里,薛慎捂着她耳朵之前,她听到那女郎似哭似泣的微妙声音。自己要是开口了,会?同?她一样吗?
“笙笙。”
薛慎在昏暗中无限低下去的背脊直了起来,精准地摸到她的脸,将绣花裙摆从齿间曳出来。
小娘子安静得过分,半点声音都?不肯透露,身子颤得厉害,眼眸氤氲着泪意,在月色里泛光。
“笙笙,你出声了,我才知道对不对。”
俞知光抱住了他?,不肯松手,也不说话。
薛慎吻她脸颊:“不喜欢?”
要是说不喜欢,他?定然会?停下来的。俞知光声如蚊呐,掺着水似的柔软,“怎么?……不一样?”
薛慎将她拉了起来,“也有一样的。”
武将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覆盖着厚厚的茧。
按在嘴唇时?,是暖热的,触到细腻的皮肤上,会?激出刺刺麻麻。再隐秘落下,却带来了顷刻间,翻天覆地的陌生感觉。
俞知光坐在薛慎怀里。
纤细的腰肢反弓起来,下一瞬间像被抽掉了力气,脸撞到他?肩头,呼出的微弱声息,被拢在二人怀抱的缝隙中。
薛慎呼吸比她更沉稳,声音哑得厉害。
“这?”
“还?是这?”
“笙笙不出声,我只能慢慢试。”
幔帐之内,好一阵子,只有薛慎低醇的询问声,和她凌乱的呼吸声。
某刻过后,又完完全全相反了过来。
俞知光鬓边湿透了,贴着碎发,心跳激烈得久久还?未平复过来。话本子里描述那些神魂颠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的激荡,头一次揭开了面纱。
薛慎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吻在她眼皮上:“再折腾就天亮了,睡吧。”
俞知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要洗。”
行宫夜半叫水可不方?便,她神思飘飘中,忆起来这不是将军府,“拿帕子擦一擦。”
床尾月牙凳上就备着一盆清水,明早洗漱用的,她翻身坐起来。薛慎要代劳,看小娘子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知她定然会?拒绝,便没开口。
他?盘腿坐起来,好叫她越过他?下床去。
俞知光趿拉到睡鞋,站了一下,又慢慢坐了回去,半天没动弹。
“不去?”
“站……站不住,再坐一会?儿。”
薛慎在房内转了一圈,找到放在外?间八仙桌上的绿豆酥,顺带把剩下的半壶茶水也拎进来。
俞知光捧着绿豆酥小口小口吃起来,干得一噎,薛慎就把七八分满的茶杯递到她唇边。她不接茶杯,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两口。
“娇气包。”
绿豆馅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灌入清凉微涩的茶水。俞知光头一回没否认,雾蒙蒙的杏眼对上他?,轻轻“嗯”了一声。
*
春狩进行到第?四日,已是尾声。
张安荣自那桩风流韵事被撞破后,每逢见人目光闪烁地注视他?,就恨不得往地底下钻。
若非鸿胪寺官员进山狩猎排在最后一日,而他?是其?中少数报名?了的青壮,不得临阵脱逃,他?早找个借口离去。
差事办砸了,无颜去见宫里那位,竟然连打猎也不顺当。他?明明是顺着砚正山树木上悬挂的彩旗,走进了猎区,马匹竟然掉进陷阱里,他?叫得声嘶力竭,都?无人听见。
一直到天黑,好不容易狼狈地爬出来,却像鬼打墙一样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树影重重中,有一处明亮火光,似乎有人在围着火堆烤食物。
张安荣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求助:“有人,太好了,你知道如何下山……”
他?话音戛然而止,火堆之后,薛慎那张冷脸明明灭灭,伸进火中烤的不是食物,是一把匕首。
张安荣脸色煞白,仓惶地转身跑开。
身后紧随的脚步声,让他?有种错觉,他?不是来狩猎的,他?才是被狩猎的对象。
“张少卿不是要下山?”
“我、我这就离去。”
“恰好我也有问题,想问张少卿。”
“……”
“张少卿那日,哪只手碰了我夫人?”
“我没有碰你夫人,薛将军误会?了。”
“可我夫人说有。”
“薛慎,你、你别乱来,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面,我如此行事,背后定然有人,你就不怕?”
“说得不错,是打给那位看的。”
张安荣被地上露出的树根绊倒,回身一看,利刃寒光一闪。须臾,惨叫声久久回荡,响彻了砚正山,惊出林子里一群乱飞的昏鸦。
第?二日,张安荣是被太医署随行的医官用担架抬走的,随行乔装成小厮的通房跟着哭哭啼啼,又惹得本就关注他?的好事者议论:
“据说是狩猎不小心掉进了陷阱。”
“摔得手脚都?骨折,那陷阱得多深啊……”
“骨折倒不稀奇,我听说右手掌心被扎穿,不养一年?半载可别想写字,这官位可不养闲人。”
俞知光听见马车外?的纷纭议论,探头去看一眼,只远远看见医官们的背影。
薛慎坐在一旁,拿着把小刀给她削频婆果,像香圈那样,削出从头到尾不断的一根果皮。
“薛慎。”
“嗯?”
“张安荣掉进陷阱里,是你弄的吗?”
“他?自己掉进去的。”
俞知光还?想再问,嘴边猝然被塞进个频婆果,这人削皮削得仔细,偏生不懂切开几块好入口。
她将果子拿开,正要再分切,听见薛慎道:“送完你不回将军府了,到鹭洲办一趟公差。”
“去几日?”
“赶在陛下大婚前回来。”
陛下大婚定在仲夏,离现今还?有快两个月。
俞知光一愣,“你上次去戴州镇压兵乱都?没有这么?久呀,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去鹭洲找人,说不准什?么?时?候找到。”薛慎昨夜突然接到消息,好端端安排在鹭洲,原计划等陛下大婚后接回来的母女二人不见了。
身侧小娘子低落几分,捏着频婆果不动了。
薛慎接过去:“舍不得?跟我一起去?”
俞知光也知他?是打趣逗她,哪有出差办公还?带夫人的,又不是她爹去曹州那种常驻且有危险的。
“阿姊说你是孟夏二十五生,我还?想给你过生辰来着。那你等下还?是回家一趟吧,把生辰礼物先给你。”俞知光目光透着心虚,“准备的时?间不太够,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可以假装喜欢?”
薛慎没说什?么?,捏了一下她脸蛋。
犯不上假装,俞知光路边随便捡块石头给他?,他?恐怕都?喜欢。
第43章
俞知光送他的,是一对麂皮护腕。
针脚缝得细密,看起来结实耐用?,许是被她藏在衣箱里太久了,沾染上她?身上常有的香气。
“已?缝好了,怎说时间不够?”
“本还有一条配对的束腰,束腰还没好……想多加几道扣子,方便挂东西。”
俞知光低头,解开了薛慎手上原来那对护腕,就?着新的比了比,大小?刚刚好。
“腰封长?短我拿不准,薛慎,你衣箱里的怎地每条长?短都不一样??”
“一些军中配的,一些我姐缝的。”
“难怪。”
“不如直接问我。”
“问了你就?提早知道我要送什么了呀。”
俞知光有些惋惜,若非薛慎赶着出公差,护腕也不想就?这么直接给他。
薛慎将新护腕套上,轻轻一提,将俞知光抱到一张黄花梨木平头案上。平头案狭长?,女郎背贴着墙,被自己困在小?小?墙角,他牵起她?的手。
“不问,你自己量。”
俞知光指尖触到一片紧实,精瘦的腰线凹出一道弧,她?拇指与食指分?开,当真一寸寸量了起来。
薛慎低头,唇贴到她?露出的细白颈项上,亲了一会儿,轻轻啮咬起来。俞知光渐渐感出痛意,又有几分?酥痒,叫她?想起春狩那次。
“我送你东西,你还咬人……”
俞知光摸到他耳朵,用?点力揪了揪。
薛慎在她?后腰一按,将两人空隙拉近,唇顺着那痕迹往下,往锁骨去。俞知光肩头一凉,攥紧了平头案边缘,算了,等会人就?要走了,放肆不到哪里去。
男人在砚正山行?宫里还游刃有余的指头,眼下又笨拙得不讲章法起来。俞知光里衣散乱,眼越过他肩头,去瞅阖得严实的支摘窗,糊窗纸漏出浅白的光。
青天白日,怎么好这般肆无忌惮。
她?咬紧唇,眼眸闭上,男人热得惊人的吻致密地落下,宽厚手掌顺着腰间衣缝钻入,似能?攥到她?一颗跳得激越的心。
他得一想二,循循诱导。
“笙笙,叫声夫君。”
“……”
“笙笙?”
“你,好不好别得寸进?尺了。”
薛慎笑,呼出的炽热气息仿佛吹在她?心尖。
直到前院来人催:“将军,到出发时辰了。”
薛慎应了一声,抬首去看俞知光,小?娘子咬着唇,颊边红霞炽烈,眼似水波斜横,凌乱中生出了几分?情意,不再是往日亲近那般的懵懂无知。
偏偏更撩人。
薛慎喉头一滚,捞起落至手肘的衣襟,胡乱给她?裹了一番,“等我回来,回来。”
那话未尽,话中意境不言而喻。俞知光勾住了他护腕:“鹭洲的差事,危险吗?”
“等我便是,这我带走了。”
门扉推开又阖上,男人走远了。
俞知光仔细地整理好,才发现?薛慎说带走的,是不知何时从她?腰间抽走的一条绣花手帕。
*
鹭洲气候比皇都更暖几分?。
薛慎正午赶到,手持令牌进?城,城门卫放行?入口,只一眼就?望见另一侧出口排起长?长?的队伍。
执勤士兵是鹭洲城门平日的两倍人数,仔细地检查要出城者的身份,所携带的大件行?囊,连酒坊大酒海的封口都要揭开,用?竹器捅进?去。
掌柜的“哎哟哎哟”地心痛:“官爷,我这酒拆了跑香气,可卖不好价格了呀。”
城门卫直挥手:“走不走?不走拉回去。”
鹭洲三个城门宽进?严出,是陛下自得知人不见后下的命令,薛慎勒马看了一刻钟,往来商贾旅人皆是如此,城门截停的可疑女子与女童快七八人。
城门卫执行?如此严格仔细,人大抵还在城内。
他与鹭洲府衙接应的人汇合,到狱中确认了被扣留下的一干人,均不是他要找的母女。
“都放了吧。”薛慎不多作停留,拒绝了鹭洲知府要接风洗尘的邀约,直奔唐泸街去。
白日的唐泸街没有夜晚繁华,路上行?人少了快一半,薛慎来到了一间糕点铺子前,抬头看二楼凭栏垂落的花枝,是上次俞知光等他的地方。
店小?二垮着一张脸招呼他:“客官要点啥?”
“你们掌柜何时不见?消失前有何异状?”薛慎朝他亮出了令牌。
店小?二没见过金吾卫的腰牌,还以为是知府的人,苦哈哈道:“我来报失踪时就?讲过,掌柜五日前,说觉得有人跟踪自己,睡也睡不踏实,大前日我来开店,发现?她?不见了,以为是带着萍萍小?姐去礼佛了,直到一晚上没人回来,我才去报官。”
“二楼锁起来了?钥匙给我。”
“喏,官差昨日不是才贴了封条?”
薛慎没应,破了封条去二楼巡视一圈,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不像是被劫走。抽屉里钱财不在,放着小?女孩喜欢玩的布老虎、纸风筝。
他下楼再让店小?二说了掌柜母女常去的几个地点,着随他同来的金吾卫四散去搜寻。
薛慎正要上马,蓦然看见个膝盖高的小?孩,正拿着一只色彩鲜艳的樟木面具,要往脸上罩去。
他三两下赶上,一把扶住他肩膀。
“小?孩,面具哪儿来的?”
“萍萍送给我的。”
“萍萍呢?在哪里?”
萍萍说是秘密,不能?讲的。
小?孩呆呆地,欲哭无泪,小?鸡似地被薛慎抓着,这好像是他上次撞到的高大男人,他还更凶了——“快些说,不说跟我去官府。”
做错事才要去官府呢,他又没有做错。
小?孩嘴巴一扁,“萍萍同她?娘在三清观里。”
薛慎给他哭得头痛,朝糕点铺子店小?二勾勾指头。店小?二送来一块马蹄糕,“啪叽”一下塞到了他嚎啕大哭的嘴里。
姚欢夏与她?女儿罗萍在三清观后的客舍。
客舍简单清幽,屋内陈设一览无余,只有简单的桌椅床榻。薛慎找来时,两人正在帮忙搓荆条,给道观干活换取免费斋饭,荆条散了满地。
罗萍不怕薛慎,家里被抄家时,有人把她?们锁在屋子里想要烧死她?和阿娘,是眼前这个大将军把她?们救下的。她?扔了荆条,扑来抱薛慎的腿。
“将军哥哥,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玩的?”
“这次急,没有带。”薛慎摸摸她?的双髻,看向了神色憔悴的姚欢夏。
“萍萍去外头玩吧,阿娘跟薛将军说说话。”姚欢夏惴惴不安,支使开了女儿,给他倒了一杯茶,“薛将军,我不是有意躲起来的……”
薛慎没动,直着腿靠在窗边。
“那为何躲?还不通知我们。”
“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了巫宝山。”
“罗府出事后,巫宝山已?被贬去任州了,怎么会出现?在鹭洲。”
“我也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撞见之后,总觉有奇怪的人守候在我铺子周围,我试着同你的人讲,他们只说我是多想了。”
姚欢夏焦虑地揪着荆条:“我有一日回到铺子二楼,察觉屋里的东西被人翻找过,又企图归回原位,我实在是怕,他们要对我下手不要紧,萍萍她?才那么小?,罗家就?她?这么一个后人了。”
姚欢夏一紧张,忘了桌上那茶水是倒给薛慎的,自己拿起一口气喝完了。
窗外忽地传来“哐当”一声,她?尖叫起来。
薛慎推开窗去看,是三清观的女道士正在洒扫,不小?心撞翻了一个瓦缸。
姚欢夏一张脸吓得煞白,已?如惊弓之鸟。
薛慎盯着她?,想了片刻,“你即刻收拾行?囊,我护送你回京。”她?这种状态,待在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放人看着会跑,派人保护疑神疑鬼。
姚欢夏一听?可以回京,愣了愣,咬牙道:“好。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唯一要求是,你们保证萍萍的安全,给她?换个新身份。”
“陛下一言九鼎,不会食言。”薛慎叮嘱手下看护,离了三清观,去安排行?船与车马。
陆路是个幌子,水路才是真走的路。
日暮时分?,在鹭津渡口,薛慎几人同姚欢夏、罗萍登船,顺庆江下,最迟两日,即可抵达皇都。
开船没多久,姚欢夏母女说要休息了。
薛慎派人守在门外,往船头人少处走。
他来时还在想,那么大个鹭洲城,不知寻到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姚欢夏母女,没想竟就?返程了。
早知如此,离去时,就?不孟浪那一番。
江风把他握在掌心的绣帕一角扬得飘起,淡淡的粉藕色,绣着褐色枝芽和橙红色的果?子。
薛慎将那细腻的绸缎搓了搓,又塞回怀里。
船尾忽而嘈杂起来,薛慎回头,眸色一凛。
商船在暮色中前行?,船尾一阵滚滚浓烟飘起,没多久又被逆风吹散,火势却顷刻间迅猛起来,似乎要将整条船都吞没。
船舱旅人慌张地四散奔逃,薛慎同甲板上轮换放松的守卫,一同闯入了火海里。
转眼孟夏至,草木渐长?,绿树扶疏。
原本挡春寒的轻裘换下去,鲜妍明丽的春装就?登场了。俞知光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高腰襦裙,从俞府回来,看望已?长?大些,会听?懂自己名?字的侄女。
将军府门后,曹叔正拢着各家的拜帖与信件,一件件分?门别类。
“曹叔,可有将军的信件?”
“没有呢,都是公务往来的信件。”曹叔笑着解释,“大娘子,我们将军是这样?的人,他宁愿早些赶路,都不想多耽搁片刻去提笔写?信。”
俞知光点点头,暗道不一样?的呀。
他上次去戴州镇压兵乱是这样?,可那时两人还不算太亲近,这去鹭洲小?半月,连声平安都不报。
她?爹娘到了曹州,书?信每隔十日就?往将军府和俞府送。阿兄在下县任职时,更日日给她?嫂嫂信。
俞知光回到屋里,拿起针线箩的那条腰封看看,还差一点就?收尾了。她?缝着线,心里想等薛慎回来了,要好好说这件事才行?。
一走神,绣花针一下扎进?了指尖。
白生生的指尖冒出一粒血珠来,她?拿帕子擦了擦,听?见元宝匆匆进?来通知:“小?姐,府门外来了宫里的内侍官,要请你进?宫一趟。”
俞知光问:“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黄内侍吗?”
是的话,薛慎叮嘱过,都带上晏如,让他乔装成侍女在一旁护卫。
元宝摇头:“说是陛下身边的掌笔内侍,特地从宫里派了马车来,只说是与薛将军有关的事。”
第44章
俞知光换了一身更隆重得体的裙裳,来到?将军府门前?。内侍官慈眉善目,面上端得八风不动,亲自为?她掀开了车门挡帘,“俞夫人,请吧。”
“公公可知是薛将军的什么?事?他的差事这么?快办妥了?为何不先回将军府里。”
“俞夫人去过便知了。”
内侍官看她安稳坐好,落下挡帘来,提着嗓子吩咐随行启程,掩下心?里那一声叹息。
车轮辘辘,自朱雀门入,至宫道下马车。
内侍官将她引到?了冷清的熹微殿内。
她记得薛慎说过,熹微殿走火后重新修缮,钦天监说方位不详,已很?少?作正?当用途。
此刻,殿内两侧灯火稀落,左右门廊垂帘落下,俞知光站在偌大而空旷的殿中,无端觉出了几分寒意来,不禁攥紧了披帛。
她站定仔细看,觉出寒意来源是西南侧一道六扇屏风,人越靠近屏风,就越能?感到?阴凉寒气。
终于有人来了。
来人着身量清薄,一身明黄常服,绣团龙图案,束錾金和田玉冠,眸色清明,周身气度斐然。
俞知光回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视这位年轻的帝王,心?头一紧,伏下身行礼:“拜见?陛下。”
她怕的不是叶聿铮的帝王威严,她听父兄和薛慎提起过,叶聿铮是位明君,她怕的是叶聿铮面上露出那一瞬的悲悯。就像是她有什么?值得被同情和可怜的事情,在等着告知。
“俞夫人请起。”
叶聿铮虚虚扶她,向殿外招了招手?。
殿外等候的几人又跟着进来,男男女女都有,连她兄长俞明熙也在。俞知光偷偷去觑阿兄,在阿兄脸上看见?了同一种表情,顿觉好像有人在她心?头绑个根线,拽着巨石往下坠。
“约半月前?,薛将军受朕命令,往鹭洲寻人,在回程商船上遇到?恶意纵火和刺客,薛将军为?救人受了伤,商船沉了,他行踪未明。朕得知消息后,已即刻遣人往庆江沉船河段附近,日夜打捞搜捕。”
叶聿铮声音不急不缓,夹杂着微微叹息。
“但只找到?两具与薛将军身量相似的尸首,面容被烧伤又经过河水浸泡,已分辨不清。”
他目光往一直散发寒意的那道屏风后看去。
俞知光缓了片刻,才转头去看,屏风上画着一头象征权利与威严的麒麟。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声音:“陛下是想……叫我去辨认吗?”
叶聿铮颔首:“朕亦想过,请崔家夫人,即薛将军的姐姐来认。”可到?底俞知光才是薛慎的枕边人。
“俞夫人想认吗?若是不想……”
“笙笙,尸首残缺骇人,还是阿兄帮你看吧,你告诉我薛将军身上有何特别?标志。”
俞明熙着急,不觉自己抢了叶聿铮的话。
俞知光对上二人目光,茫茫然道:“我去认。”
她过于平静,慢慢走向了屏风之后,叶聿铮眸中闪过意外,看向了俞明熙。
俞明熙亦步亦趋跟着她,心?中焦灼,家里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是还未消化这个消息,被吓得呆傻了。
“笙笙,阿兄来看吧,你告诉阿兄。”
“薛慎身上有很?多疤,说不清楚的,阿兄也不知道。”俞知光绕过他,看到?屏风后是两抬长条案,底下几个瓷缸放着大块大块的冰,防止尸首在运送途中太快腐烂,正?是殿内浓重寒气的来源。
两具尸体都铺着发皱的白麻布。
她伸出手?,缓缓拉开了其中一条至尸首腰间,面上被烧得骇人的地方,叶聿铮已事先叫人再另外裹起来。她垂下眼眸去看,从裸露的肩骨看到?手?臂,再到?腰腹,又将白麻布拉回去,去看另外一具,甚至还隔着纱布,摸了摸眉骨与鼻梁的地方。
去岁中秋嫁给他,至今已半载有余。
薛慎背过她,抱过她,在她面前?袒露过所有伤疤和私密,可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记过。
否则,她就能?够一眼认出他来了。
俞知光将第二块白麻布盖上去,绕出去屏风。
俞明熙追着她,小心?翼翼地问:“笙笙,怎么?样……是不是?”她不答,快步走到?丹红圆柱下,扶着弓下腰,忍过了那阵剧烈干呕的冲动。
俞明熙担心?地直皱眉,看见?她抬起张白惨惨的小脸,眼眶掉下颗晶莹的泪来:“不是他,虽然身高?体格有些?相似,但不是他,阿兄,薛慎不在那里面。”
她反复辨认过了,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尸首不全是烧得斑驳狰狞的皮肉,也有几处好的,同样位置没有薛慎本来有的伤疤。
叶聿铮听到?她的话,亦是松一口?气,旋即蹙眉,他派人打捞搜寻多日,均不见?薛慎踪影,只有体格相似的尸首,薛慎若还活着,不知遇到?了何种麻烦。
俞知光已整理好情绪,来到?他面前?:“陛下,我想知道薛慎到?鹭洲,是去找什么?人?”
她直觉跟在那夜市点心?铺子见?过的那对母女有关,下意识就想问出来。
叶聿铮默了一瞬,“罢了,迟早会?知道。”
他吩咐内侍官将人带过来,俞知光没等多久,果然在殿内看见?了长相有几分熟悉的女掌柜和她女儿。
叶聿铮道:“商船虽然沉了,薛将军还是把人救出来了,在危急中交给了同行护卫接应。”
姚欢夏牵着罗萍,眼眶微红,神色中带着愧疚,看向俞知光:“薛将军是为?了救我女儿,把萍萍送上救生舟,就被倾倒的桅杆砸落水里。”
俞明熙提早被陛下召见?,比俞知光更?早知道内情,向她解释道:“两年前?,户部侍郎罗禹碹被揭发,指他勾结官员私吞赋税,盗卖官粮近百万石。陛下下令查封罗府,搜集罪证。这案有内情,罗禹碹不是幕后主使,然而迫于形势,此案不得不草率了结,罗家夫人与女儿作为?人证,一直秘密安置在鹭洲。”
“那薛慎说罗府被抄家起时的那场大火……”
“大火正?是幕后主使所为?,朕让薛将军顺水推舟,制造罗家夫人与罗小娘子假死的表象。”
叶聿铮沉声接了话。
俞知光愣怔,眸光掠过姚欢夏与罗萍的脸,原来她觉得点心?铺子里马蹄糕的味道熟悉,觉得她们?亲切和善,是早有了一面之缘的缘故。
“既然俞夫人认定这两具尸首不属于薛将军,朕会?再派人至鹭洲秘密搜寻。”
“敢问,陛下会?派哪些?人去?”
叶聿铮在脑子里将十二卫过了一遍,薛慎失踪的事情,他暂且不想让朝臣知道,既然是秘密搜寻,再派金吾卫的人就徒惹关注了。
“俞夫人有青睐的人选?”
“我想请求陛下派右威卫将军的人去,并且让我随同。”俞知光目光灼灼,向端坐上首的天子道。
叶聿铮回忆道:“朕记得右威卫将军司马轩的续弦也姓姚。”他转向姚欢夏,后者神色激动,朝着他跪下去:“正?是我妹妹,陛下,让右威卫去吧。”
暮色降临的时分,俞知光同叶聿铮派的内侍官,一同往司马将军府去。亥时,本该关闭的城门悄然在夜幕中开启,一队人马往鹭洲方向夜奔而去。
俞知光骑着洁白的踏雪,裹着斗篷,缀在队伍的最末尾,仰头见?一轮明月在颠簸视野中摇晃清辉。
她曾经走过一模一样的路,如?今已能?单骑了。
她从来不知道,当金吾卫将军这般辛苦,不止要当值巡逻剿匪,还要挨不该挨的骂,遭不该遭的恨。
就好好的,在鹭洲再等等她吧。
不是要听她喊夫君吗?她已能?喊出口?了,她喜欢薛慎,原来她好喜欢薛慎。
第45章
司马轩派来协助俞知光的人叫陈啸,一行人乔装成行商队伍,过?了鹭洲城门检查。既是暗中搜寻,通关文牒与身份,是叶聿铮临时着户部准备好的。
俞知光抵达当夜,宿在客栈,潦草地睡了一觉不踏实的,第二日天蒙蒙亮就在大堂等陈啸。
“我们的人,少数在庆江河域、河岸和附近村落找,大多数在鹭洲城内各处适合藏身的地点搜。”
陈啸拿着一张鹭洲图的地图,给她指示城内各处分布,“俞夫人留在客栈等,一有消息,我们立刻来通知。找人这事我在行啊,我们军营曾经有个兵犯,杀人逃到沧州,愣是给我翻出来了。”
俞知光有些憔悴:“我来鹭洲,就是想亲自找,我熟悉他身形,即便乔装了,也?能帮忙分辨的。”
“那事不宜迟。”陈啸领着?她往外走。
寺庙、市集、房屋密集的贫民巷、城墙附近废弃的塔楼和工事……陈啸带着?俞知光和亲兵,跑了三日都一无所获,甚至连鱼龙混杂的赌坊都去过?了。
他从信心满满,到笑?也?笑?不出来,开始把希望寄托于庆江河域附近的少数人。鹭津渡在城外,这些人每隔一日才来报信一次。
陈啸急急问来人:“如何??有消息吗?”
来人对上陈啸和俞知光期盼的眼神,不忍心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从城门外进来,过?城门卫检查时,发现?了这个,偷偷撕下来的。”
那是一张贴在布告栏上的告示,鹭洲府衙发的通缉令,请了画师来描绘样貌,写清楚了大致的年龄、身高、体格特征等,上头男子眉目英挺,五官刚毅,分明是薛慎的容貌,通缉令上却写这是鹭洲城外混进来的山寨头子,要求鹭洲百姓见了就向官府举报,更?不许收留藏匿。
“他奶奶的,我说怎么找个人这么难。”
陈啸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鹭洲知府有问题,跟我们来时推测的一样,薛将军肯定是躲起来了。”
来禀告的人跟着?叹了一声:“咱也?不能明着?找,薛将军要是还活着?,有藏身之?所,定不肯轻易露面的。哎,要是能让薛将军自己来找我们就好了。”
他提议:“要么让将军夫人假装来奔丧?”
陈啸一口否决:“不行。”
陛下意思是无论?是生是死,都暂且不透露。
俞知光捏着?那张风吹日晒,已有卷角的通缉令,想了想:“就试一试吧,让薛慎自己来找我们。”
陈啸和亲兵一愣。
按着?俞知光的方法,众人密锣紧鼓地安排起来。
相隔三四里的一座高门大宅里,鹭洲知府班全?坤正在书房里,同样在听手?下的寻人报告。
“班大人,已经通缉了这些天?,都没有。”
“再找,这人不好对付,别单独行动,发现?之?后?立刻处理掉。”班全?坤说出处理掉三个字时,心里犹有几分胆颤心惊。
鹭洲城不是接到上峰命令时,就开始宽进严出的,是他发现?罗家母女失踪时,就严格巡查了。
班全?坤本想着?,待巫宝山亲自把人带走,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撇得干干净净,两边都不得罪,可没想薛慎来了,还先一步把罗家母女找到要带回去。
他只能先下手?为强,替巫宝山把罗家母女留下来。然而,计划失败,薛慎的人还是把罗家母女救下,薛慎自己却失踪了。
班全?坤一只脚踏进浑水里,想再抽身已难了,把薛慎的命留在这里,鹭洲知府的官才能继续做下去。
想到这里,他取出信纸,提笔写下几行字,卷好放进信筒里,再滴蜡封好,叫人送去任州给巫宝山。
夜深了,班全?坤揉揉发酸的眼眶,挥灭了书房的灯,去寝院找自己的爱妾。一路经过?府邸,巡逻守卫的护院都少了,显得冷冷清清。
爱妾娇声抱怨:“老爷把护院都调走了许多,我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呢。”
“鹭洲城哪个不长眼的贼,敢偷盗我家里来,老爷陪你?睡,不怕,不怕……”班全?坤搂着?人哄,鹭洲府衙的衙差有公务要忙,又不能一日十二时辰都打着?灯笼去找薛慎,他只能调些自己的人暗中协助。
班府里巡逻的护卫也?在抱怨:“累死老子了,原本五天?轮一次夜班,这会儿全?是咱哥几个巡逻。”
班全?坤宅邸也?大,平日里不知贪了几多银两,里里外外走一圈得累死。“这样,”领班的人想了个偷懒的招数,“你?巡南边,我巡北边,小孟年轻腿脚好,东西走一遭,就算哥几个巡完了。”
“好,还省事,下半夜打牌九,把昨夜输的赢回来嘿嘿嘿。”手?下齐声附议。
叫小孟的人被?派得走最远的路,撇了撇嘴巴,经过?书房,忽而察觉一道黑影在附近闪过?,“谁在哪儿,干嘛的?”
男人顿住脚步,魁梧身材在庭院中落下一道森然投影,他回头,月色下露出一张形容恐怖的脸,半边脸都是坑坑洼洼烧伤的痕迹。
小孟倒吸一口气,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男人双手?比划快速地比划起来,在表达什?么,嘴巴里发出无意义的短促气声,做了个套马的动作。
小孟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后?罩房里有个养马的昆仑奴,不会说汉话?,老爷从黑市里买来的,前些天?失踪了还以为他逃跑,结果人再回来,一张脸就成了这鬼样子,让人看都不想多看,马奴睡在马厩,孤僻得很,府里也?没人关心。
“你?不在马厩里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昆仑奴小心翼翼掀开破烂发灰的衣袍,露出一只灰色狸花猫,他做了个抓的动作,像在说这猫跑了。
“嘿,没人同你?玩,你?倒是会找乐子。”小孟撵他走,“让老爷再看见你?,小心打你?一顿。”
昆仑奴人高马大,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性子却温和木讷,身形一缩,三两下跑走了。
小孟巡查完一圈,又推开书房的支摘窗看了看,里头东西整整齐齐摆放着?,博古架上贵重的古玩器物?都好好的。他放心地去同其他护院打牌九去了。
护卫房里,等得不耐烦的几人抱怨:“就东西走一圈,这么久才来。”
“遇到点意外……”小孟把事情说了说。
“嗤,这傻子,要不是看他便宜力气大,老爷才不会被?买回来。”
“说起来,他这身形体格,不是与府衙张贴那张通缉令挺相似的?”
“想什?么呢?被?通缉了躲还来不及,哪有往知府家里藏的,别说了,打牌打牌……”
护卫房里骂骂咧咧,响起了牌九互推的声音。
后?罩房的马厩,薛慎睡在干草铺成的简陋床上。
商船掉落的桅杆把他砸到时,他顺势落水,卸了力道,因而保住了性命,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借着?马厩棚的一盏昏灯,薛慎看从班全?坤书房里搜到的一叠信件,信件被?小心地架在某一卷书册中,他连续趁着?夜深,造访了书房三夜,才有所收获。
他看到书信落款盖的私印,确定这是有价值的东西,又趁护院在打牌九,未开启第二轮巡逻,原路回了书房,把白宣纸套入信封,夹回书册。
证据有了,逃出班府不是难事,难的是光明正大逃出鹭洲城,鹭洲城如今宽进严出的检查对象,换成像他这样的男子。薛慎将书信放到贴身里衣中收好,眯了眯眼,闭目养神,等睡醒再想办法。
翌日,手?臂上火辣辣的痛醒了。
府里管事手?里握着?根鞭子,又朝他抽了一道:“天?都亮了,把府门口的酒缸搬进后?厨去。”
昆仑奴猛然站起身,比自己高出快两个头,毫无怨言地走到府门外,弯腰搬起快有两人腰宽的大酒缸。
门房嬉皮笑?脸:“何?管事早啊,怎么不叫老胡帮忙?就昆仑奴一人,不知帮到什?么时候。”往日做这些力气活,都是马奴和老胡一起的。
“哈?老胡啊,去最近闹得名堂最响的招亲擂台去了。”何?管事嘲讽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面憨皮厚,还指望千金小姐看上自己。”
门房了然地“哦”了一声,“我听闻那富商小姐,不爱俊俏书生,偏偏体格魁梧高挑的汉子呢,难怪老胡觉得自己有机会。”
“真?的嘛?我家侄子也?是一身腱子肉呢。”
“何?管事没看招亲告示?贴得满城都是,要不说商贾人家的女儿呢,都不搞那些闺秀的假把式,生生把自己那张脸画上去了,那小模样长得可真?俊呐。”
薛慎搬着?酒缸,听几人调侃,不甚在意。
府门外,拿钱做事的闲汉正拿着?一叠招亲告示,但凡见是个平头正脸,长得高的男人就往人手?里塞,“顶顶漂亮的富商闺秀招赘婿咯,身价百万钱,进门就是打断腿了都不愁下半辈子咯!”
啪一下,凭着?感觉,把告示拍在了薛慎胸前。
薛慎扯下来,丢在放酒缸的小推车上,继续去搬剩下的酒缸。倒腾好几趟,视线不经意地往上头一瞟,招亲告示上果真?画了一张俏生生的脸,眼如水杏,唇似丹朱,粉面含春带笑?,连头上发髻的绒花,耳边珠铛的款式都是他眼熟的模样。
眼角与唇边各多了一点胭脂痣,原本清灵妩媚的模样,就多了几分艳俗来。
薛慎攥紧了那张告示,整个人凝滞一瞬。
管事见他不动,鞭子又要来催,蓦地,被?他一把紧紧握住,再一抽,差点当街摔了个颠咧。
“反了啊你?!”何?管事骂,对上他突然凌厉起来的眼神,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不敢继续动手?。
薛慎把告示揣入怀里,搬起了最后?一只酒缸进门去。门房笑?:“了不得呀,昆仑奴也?想去招亲。”
华灯初上的时分,招亲比武才开始。
无他,白日里,俞知光要跟着?陈啸继续找人。
她坐在绣楼花窗旁,往临时搭起来的比武台下看,一个五大三粗的胡须大汉赤膊上阵,把对手?揪翻,兴奋地朝着?台下吼:“还有谁?尽管来!”
俞知光“唰”地阖上窗。
招亲不止武试,还有文试,台下赢的人要上来答题,答不上就赠些银两,把人请走。
这些天?已连续请走了好几人。
他们想过?薛慎可能有伤,无法比武的状况,楼下也?有眼神好的人在巡视不参赛的围观群众。
俞知光缩在椅子里,连日奔劳的腿脚累得酸软,就连说一句话?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
窗边爆发出更?热烈的叫好声,显示比武台搏斗之?激烈精彩,仿佛出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