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武艺!厉害!”
“连雷镖师都打不过?他啊……”
“啧啧啧,可惜了,这脸跟毁容了差不多。”
“啊,赢了!他能够上去了。”
俞知光垂头,盯着?自己被?弄得脏兮兮的绣花鞋和百迭裙。长得是丑是俊,武艺是强是弱,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不是薛慎。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停顿在明纱屏风外。
俞知光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把人打发走:“郎君共要答三道题。第一道是,官物?有印封,不事先奏请有关衙司,而擅自开启者,请问该当何?罪?”
屏风外头静了一会儿,来人答道:“视官府封存之?物?,不一而论?,打五十至八十大板。”
俞知光愣住,忽而有些不敢抬头:“圣人云,仁者爱人,郎君可否举个例子,阐述其含义?”
“我只懂律法和兵法,这我不懂。”
薛慎跨过?一步,直接来到她跟前。
俞知光仓惶地抬头,看见一张布满了烧伤疤痕的脸,左边连同额头一大片,狰狞恐怖,连眼皮都快掀不开了,唯有右边依稀可见往日英俊罡毅的眉目。
她整个人愣怔住,屏住了呼吸。
忘了,薛慎懊恼,手?指抚在额上。
女郎已先一步站起来,按住他手?臂踮脚,凑近看得更?仔细。她水杏眼眸眨了眨,明明眼眶发红,泪盈于睫,还要拼命眨眼叫它风干。
“薛慎,你?怎么弄成这样呀,是不是很痛?涂药了吗?”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不小心的擦伤。
她还企图伸手?去触碰。
“不可怕吗?”
薛慎偏头躲开,沿着?伤疤摸到缝隙,正要揭下,这是晏如给他的乔装工具,膏体凝固了后?会变硬。
怀里扑进结结实实的温软身躯。
小娘子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啪嗒啪嗒,全?掉落在他褴褛的衣襟里,“不可怕,夫君一点都不可怕。”
那眼泪好像会发烫,烫得他胸口酸软。
薛慎的手?顿在半空,“你?刚喊我什?么?”
第46章
“你刚喊我什么?”
“夫君。”
俞知光窝在他胸膛前,声?音哭得闷闷的。
薛慎静了一会儿,“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她抖了一下,似委屈似不解地抬头,哭得眼睛和鼻子红红的脸蛋皱起来,不知他在大煞风景什么?。
“傻笙笙。”
薛慎拿她的手,触到自己疤痕上,带着她将那层膏状物体完完整整从脸上解开,露出底下因好几日晒不着太阳,而显得略白的皮肤。
俞知光泪一下子止住,破涕为笑。
俞知光的帕子还在他身上。
薛慎掏出来,不甚熟练地给她擦了把?脸,垂眸看那双兔子眼,“没事了,再喊一声??”
俞知光眉眼弯弯:“夫君。”
薛慎就着屏风后的八仙桌,将她压下去亲。
俞知光一头缎子似的乌发,散在月牙白的丝绸桌布上,衬着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千般娇柔,万般旖旎。桌上摆着一套白瓷釉茶具,就在边缘,不知是谁先撞开,丁零当啷掉落在地上。
久别重逢,无?人从沉醉中惊醒。
守在楼梯口的亲兵听见了,吓得三步并两步,门都?不敲就闯入,“俞娘子可还安好?!”
俞知光推开薛慎:“我?无?事。”
薛慎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在屏风外望见一张不甚熟悉的脸,不是金吾卫的人,“哪个军府的?”
亲兵瞠目结舌,看着上楼还一脸狰狞的男人突然变出了一张与画像极为相?似的脸,后怕道:“小的是右威卫司马将军麾下的,冒、冒犯了。”
“不冒犯,叫司马将军赏你。”男人意外温和。
亲兵摸不着头脑地走了,吩咐擂台下守候的人,“都?撤了撤了,台子拆了,红绸布和灯笼摘下来。”
街上有?好事者来询问,亲兵只说:“小姐招不到满意的赘婿,商队要赶着交期,得回去送货了。”
绣楼之上,薛慎心好像给扯成了两半。
一半熨帖得心软,一半气?得牙痒。
楼下那么?多应征的莽汉,万一哪个真急色起来了冲撞了她怎么?办,亲兵守在楼梯口太远了,就该守在二楼房屋内,腰上最?好别一把?九耳八环刀。
陈啸听说薛慎出现,一连绷了小半月的心思都?松了几分,几人掩护薛慎再乔装,回到客栈厢房里。
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务之急,先离开鹭洲。
薛慎与他们商议到半夜,决定翌日就从鹭洲城的北城门离开,迈出门槛又想起来一事:“唐泸街白石巷最?东边的有?座上锁的小院,钥匙藏在门匾后,里头安置了个昆仑奴,留个人去接应他。”
这小院,本是留给罗氏母女备用的藏身之所。
客栈厢房里,俞知光在胡床上睡着了。
罕见地睡得昏沉,连他把?她抱到更宽敞舒适的床上去,都?没有?察觉。薛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到寝裙裙摆下的一双赤足上,趾甲盖那点淤血本养得七七八八快消散了,又忽然冒出来一块。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天肯定傻乎乎满鹭洲跑。
他怎么?会娶了俞知光。
他生来父母早逝,同薛晴相?依为命,参军后更是摸爬打滚,一道伤疤换一笔军功,从不觉得自己幸运,可他居然娶到了笙笙。
薛慎吹灭了烛火,在她身侧躺下。
从来没哪一刻,觉得这么?归心似箭过?。
清晨,等?候出城门检查的队伍很长。
俞知光坐在伪装成商队的马车里。
与他们商队隔了两三人的前方,是个戴斗笠的高挑结实的男人,藤编斗笠帽檐宽大,遮住了半张脸。
城门卫拿着他的文牒和黄籍,打量他身形皱眉,“钦州武馆的武师父啊?斗笠摘下来我?看看。”
男人岿然不动,城门卫伸手去摘,被用力打掉。
城门卫一愣,男人趁这个瞬间,大力撞开,踢翻一侧半开半阖的木栅栏,制造混乱后,单手侧翻就要蹿出城门往外跑。
武力高强,魁梧健壮,还行踪鬼祟不肯露脸。
“就是他!”
城门卫一声?呼哨,守在城墙外的守卫和附近暗哨全都?涌出来,男人还未跑出城门,就被一对方天戟拦住去路,当即使了几招,拍开左右来拦截的人。
等?候的队伍里又冒出两人帮忙,叫斗笠男人摆脱最?贴身的追捕,朝着城内人流密集的地方跑去。
北城门的气?氛骤然一松,守卫和暗哨追去一批,只剩下两个卫兵,通关检查的速度变得快起来。
俞知光坐在马车里,带着商队货物和车马,一过?城门,即刻驶入树木掩映的林道,从满车货物里扒拉出藏匿的薛慎,一人一马朝着皇都?的方向?飞奔而去。
陈啸在鹭洲市集被抓到。
守卫提溜着他去见班全坤,班全坤掀开他斗笠,看清楚了那张脸就牙痛起来,大声?斥责守卫,“能不能好好看清楚,你看他同画像上,是一个人吗?”
守卫解释道:“班大人,此人形迹可疑,他企图硬闯城门,逃脱中途还有?旁人帮助,即便不是通缉要犯,也是相?关的同谋啊。”
班全坤眼珠子转了转,难道是调虎离山。
“把?此人给我?看好了!”他步履仓皇地返回府邸,跑到书房里,翻到某几卷书册里的信封。
信还在,班全坤松了一口气?,留着这些是为了一朝失败,防止巫宝山反咬一口。他拆开了其中一封,里头抖出的空白宣纸让他目眦尽裂。
一封,两封,三封……不知何时全被替换成了白宣纸,班全坤颓然地倾坐在地。
半晌,他咬牙站起来,目色阴沉道地把?听命于他的杀手都?喊来:“即刻追出北城门去,沿着鹭洲往皇都?的方向?搜,不能叫他摸到皇城的大门。”
手下顶着压力问:“被捕那人要是同谋,通缉令上的人已出城有?一会儿了,要是追不上……”
“追不上,自有?那等?着补刀的人。”
班全坤冷笑,宣纸拧成了一团,砸在地上,他的急件已寄到任州,他不相?信巫宝山会毫无?动作。
绿树成荫的官道上,马蹄踏出扬尘。
俞知光双手紧握缰绳,不敢有?一刻松懈,来时觉得漫长的旅途,归程更像拉长数十倍。只能默默数着每路过?的一个驿站和十里亭,以计算路程。
来时队伍的人数,离开时少一半。
离皇城尚有?大半路程,又少一大半,为解决鹭洲方向?来追杀他们的两拨人。薛慎骑马并驾在俞知光的身侧,转头去看她略微苍白的唇色。
这一路,俞知光都?未曾掉队。
但他们的身后,只剩下两名亲兵了。
“笙笙,再坚持下,很快就到。”
“好。”
俞知光点点头。
薛慎带着人马跑出了林荫道,去到两旁是悬崖峭壁的山谷,突然之间,心头冒出一种危险的感觉。
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在战场救他一命。
“绕道!”薛慎沉声?下令,勒马转头。
俞知光与两个亲兵愣了一下,随后跟上,按原路返回去林荫里绕道,身后很快传来了破空之声?。
薛慎控马贴近,自己趴下的同时去按俞知光。
“俯下,贴近马背!”
流箭射来,一个亲兵的马中了箭,另一个挥刀劈开箭簇去支援,“你们先走,我?们拖着!”司马将军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平安护送薛慎和俞知光回皇城。
薛慎看一眼山谷中奔出的杀手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光靠那两个亲兵根本没法?抵挡,只会白送命。
他马鞭一抽俞知光的马匹,催踏雪跑得更快,“我?等?下赶上,沿林道直走别回头。”
说罢,回头去接应那两个亲兵。
天渐渐黑下去的林道,树影重重变得阴森。
俞知光身侧和心头都?空落落,仍旧咬牙,按薛慎的话,直走向?前跑去,孤单的马蹄声?无?限响,一下下踏在她心尖。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才响起第二道马蹄声?。
她回头,看薛慎带着从对方手里抢来的弓箭和刀,一边骑行,一边找机会扭身射去。他们还未甩脱杀手,而那两位右威卫的亲兵,已经无?法?跟上了。
薛慎带着她,偏离官道,躲进了山里。
下马时,俞知光才看见,薛慎的追电中了箭。身后的人被甩远了些,但很快就会追上来。
“山腰有?一座废弃的寺庙,往那里去。”
“好。”
她对这种情况毫无?头绪,薛慎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或许庙里有?什么?密道,让他们能逃脱。
她跟着薛慎,找到了那座庙。
寺庙果真荒废良久,门框窗棂都?是蜘蛛网。
垂坠的黄色佛帘,被洞开大门的风吹得拂动,最?底下流苏缀的珠子,轻轻击打佛像,发出空灵声?响。
薛慎走过?去,贴近佛像底座,手背和手臂发力,绷出了明显的筋骨肌理,将锈迹斑斑的铜铸佛像扭转一个方向?。俞知光满怀希望地靠近,没见密道入口,却听见薛慎说:“钻进去,躲好别出来。”
铜铸佛像是跪坐姿势,所用铜材质量参差,胎体很薄,一些地方已有?腐锈掉色,背面露出空心圆洞,刚好容纳得下抱膝蹲的女人或小孩。
也正因如此,是薛慎能够用力抱转起来的重量。
他某次办差,曾在庙里休憩,偶然发现的。
俞知光愣怔了一瞬,泪比反应先落下来。
想明白薛慎的意思后,她快速爬进去,抱住膝盖,连裙摆也跟着卷起来。她不会武功,对上杀手,只会是拖累,她不要薛慎分神?。
薛慎把?从鹭洲知府宅邸里搜的密信,一并交给她,“要是我?出了什么?事,这些给陛下。”
他双掌使力,就要把?佛像归位。
俞知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要把?眼前男人的模样都?记住,“薛慎,我?还很年?轻,不想当寡妇。”
薛慎勾唇。
他还有?心思笑,她哽咽:“你听见没有?啊?”
薛慎“嗯”了一声?。
空心佛像大概是私塾小孩那么?重,俞知光再躲进来,佛像就沉了许多,在推力下缓缓地移动。他给她留了一道缝隙,够她勉强出来,但外头轻易看不到。
山风清冽,荒野寂静。
饱受时光侵蚀的弥罗佛像笑口常开,传出低低的一声?啜泣,“薛慎,你走了吗?”
“没有?。”
“薛慎,我?有?没有?说过?,我?好喜欢你。”
傻姑娘,说得他好像快死了一样。
薛慎一敲连着佛像底座的案台,“别出声?啦。”
他抬首,第一次那么?虔诚地去看一尊佛。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明,祂就该保佑俞知光平安。
庇护吾妻笙笙,此生平安康健,喜乐绵长。
他的笙笙那么?好,值得所有?恩慈。
至于他自己的命。
薛慎握紧手中刀,一步步踏出去,他自己挣。
第47章
铜铸佛像内,昏暗冰凉,充斥着陈腐的铜锈味。
但把她隔绝在一方安全的天地中。
俞知光拢紧了裙摆,视线哭得模糊,还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外头任何的动静,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布帘,听?得不甚真切。
有隐约的打?斗声,有人痛呼,有人讲话,唯独刀刃划入皮肉那种沉闷细微的动静,一次次扯紧了她心头那根弦。良机,一切都停息了。
山野里?荒废的寺庙,又恢复了无人造访的寂然。
俞知光还是不敢出去。
她轻轻把脑袋靠在弥罗佛像的肚皮里?,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听?见“哐当?”一声,像是刀柄跌落在地?上,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俞知光全身寒毛束起,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那阵脚步声在某一刻停止了,响起了布料撕拉的声音。如果?是薛慎,他会在第一时间跟她讲话,告诉她危险已经解除了。
如果?不是薛慎,那薛慎……他还活着吗?
俞知光试着想了一下,发现她想不出来?,她好像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薛慎的日子。
等?过了似乎天荒地?老那般漫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外头依旧没?有任何声息。
她挪动发麻的腿脚,顺着薛慎留给她的那道窄窄的缝隙,钻出了佛像,借着佛帘遮挡,探头往外看。
地?砖上映着窗边漏出的月光,呈现霜白?色,上头一大滩因幽暗而变得深黑的痕迹,浓重血腥味顺着风飘来?。男人靠在红漆木柱前,一条腿曲起来?,手?上还握着要包扎伤口的撕得布条,头偏过去,双目闭起。
“薛慎!”
俞知光跌跌撞撞跑下神台,在他身上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血,“你哪里?受伤了?”她顺着他肩膀摸下去,发现是胸口的位置,再偏一寸,就到心头了。
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来?,她接过薛慎手?里?的布条,手?抖得怎么也拉不开他的衣领,她五指握拳,往薛慎身后的木柱砸了一下,砸得指骨发痛,手?背皮肤被木刺摩擦出细小的伤口,手?指张开又合拢,背后冒出热汗。人冷静下来?了,立刻去解开他腰封和衣领。
出城时,他们就没?预计会那么顺当?,因此各自随身都带了伤药。俞知光快将一整瓶止血粉洒在了薛慎胸口,扎紧了包扎的布条,又从自己裙裳上撕下长条状的布料,给他一层层裹好。
伤口包扎完了,出血的速度慢下来?。
薛慎依旧闭着眼,唇在月色里?似乎浅白?了几分。
俞知光摸了摸他的脸,又按按他腿脚手?臂,再去确认后背,没?有别的致命伤,大大小小伤口都不少。
“薛慎,你怎么还不醒?”
“薛慎……”
她手?指放到他鼻子底下去探,又侧脸伏在他胸口,去听?他的心跳声。
薛慎手?指终于动了动,摸上她耳垂,低声道:“当?不了寡妇,别怕。”
俞知光对上他低垂的眼,泪一颗颗掉出来?。薛慎低头看她乱七八糟的裙裾,“回去带你买新裙子。”
她不说话,抱住他又不敢压到他伤口。
等?薛慎恢复了些力气,架着他往寺庙外走时,才看见满地?七倒八歪的黑衣人尸体?,都被拦住了门槛处。浓云遮住了半边月亮,她只隐约看到轮廓,但能从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零散在地?的沾血白?刃上,看到这里?发生了怎么样的一番生死拼搏。
薛慎半身重量靠着她,眼皮勉强支撑起来?,同俞知光找到了之前留下的踏雪和追电。追电侧身倒在地?上,望见薛慎,嘶鸣了一声,又踉跄着站起来?。
俞知光顺着它身上插的箭去摸,箭头穿过马铠才扎入皮肉,不算深,还能勉强跑一阵。
薛慎摸了摸追电,用最后力气翻身上了踏雪,眼皮实在沉重,失血过多让他手?脚发冷,神思凝聚不到一点?上,清醒前最后的记忆,是俞知光载着他,旁边牵着步履略慢一些的追电,往最近的官驿去。
小娘子肩头看着圆润,秀气。
等?真挨近过去,又觉得硌人,那盈盈一握的腰,靠着秀骨和一口气支撑,始终是他归途上的依靠。
薛慎这一觉睡得很沉,耳边前前后后,好几拨人在说话,鼻尖闻到浓重药味,他似乎搬搬抬抬,被人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又换了好几个地?方。
他留心听?着,很偶尔才听?见俞知光的一两句声音。明?明?那次发高热,她吱吱喳喳地?闹了他三日。
薛慎渐渐地?恢复力气,胸口那种随呼吸牵扯到的疼痛感,亦慢慢减缓。
他睁开了眼,率先看见了苍褐色的行?军毡布,行?军营帐的穹顶透出些光,他回到了军中。自己身上已整理得干爽整洁,穿的是在将军府燕居的棉袍。
俞知光就在他营帐里?,一点?声也没?出,侧坐在行?军榻的床头小桌前,握着根毛笔在纸上写什么,垂着眼眸很专注。挡帘微微晃动,有人在外头咳了咳,俞知光没?留意他醒,抛下笔,脚步轻轻地?出去了。
薛慎躺着睨了一眼,外头是六六,他慢慢撑坐起身,拿过她留在案头的黄麻纸。
上面密密麻麻是一些细则,涉及军中账房的银钱借贷、数目、期限、管理方式等?。
军中为避免士兵之间相互偷盗,贵重物品与银钱都在行?军账房中存放,每月发军饷时支取结算,让他们休沐时领回家。俞知光写的细则,把行?军账房当?成了一个小小的钱庄,士兵家庭陷入重大困难急需用银钱时,可以从共同存放的钱里?借,不计利钱,但必须在限期内还清,否则就从下个月军饷里?扣。
薛慎懂用兵,不熟用财,只知道若真的能够落实,可以帮很多士兵解燃眉之急。像六六那一次,他就不必偷盗军马拿取贩卖,还差点?丢了军籍。
他翻开第二页补充的说明?,细细看起来?。
挡帘掀开,俞知光愣住,手?中六六送来?的账簿都差点?没?拿稳,“薛慎,你几时醒的呀?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坐到行?军榻旁,抬手?摸摸他的额。
军营里?生活不如将军府细致,但老军医对刀伤的治疗用药有经验,也知道怎么康复得最快。
她思量了一番,还是把薛慎搬过来?养伤了。
“刚醒,没?不舒服,早就不烧了。”薛慎摘下她的手?,朝她扬了扬手?中那叠纸,“这是什么?”
“我陪你在军营里?住,闲来?无事想的,还很潦草简单,有很多要和账房先生一起商议的地?方。”
“要碰上灾年,人人家里?都有急难?怎么办?”
“会规定能够借出去的银钱总数,而且将军府会先拿一笔钱出来?垫底,作为保证。还要问问寄存银钱的士兵愿不愿意加入这种互助的形式,总之,还要算好多好多账,没?有一两个月想不明?白?的。”
“要想这么久?”
“嗯,反正军医说,你至少也得再养一个月。”
俞知光轻轻推他,叫他躺回去休息,自己躺到他身侧紧挨着的另一张行?军榻上,眼下正是午歇时分,整个南营都静悄悄的。她侧过身来?,把薛慎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用脸颊去蹭了蹭。
“薛慎。”
“嗯?”
“薛慎。”
“嗯。”
小娘子水杏眼亮晶晶的,仿佛对他醒来?这件事很是欣喜,不厌其?烦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也不厌其?烦地?应着。薛慎刮了一下她秀气的鼻梁。
“我看你往后也不用菩萨庇佑了。”
“为何呀?”俞知光困惑地?歪头。
薛慎睡得近一些,避开伤口,将她圈紧。她自己就是个软心肠的活菩萨,救苦救难,也救他。
薛慎在军营好好休养了小半月,身体?康复得比老军医预想的还要快。来?时一身狼狈都是伤,离去时鸡零狗碎的行?囊占了整整一车,全是俞知光今日添一些,明?日买一点?积攒起来?的。
回到将军府内少不了是一番收纳归置。
俞知光同元宝忙碌完,到汤泉间舒舒服服地?泡了澡,快把十根手?指都泡起皮了,回去对着梳妆镜通发,恰好看到了薛慎从小净房里?出来?。
两人在镜中对视一眼。
搁在平时里?,是寻寻常常的一眼。从军中回来?,便恍若有了截然不同的缱绻意味。
俞知光攥紧了水润光滑的牛角梳,看到薛慎跪坐到她身后,朝她伸出了宽大的手?掌,“我帮你。”
角梳在他掌心变得纤巧。
薛慎慢条斯理梳着她的发尾,这一次,一分一毫也没?有弄痛她。俞知光一头及腰长发披着,看向?镜中他低眉敛目的英俊模样,心跳无端又快了几分。
“可以了,薛慎。”
“嗯。”
薛慎把角梳交回给她,双手?拢了拢她的发,悉数拨到了左边肩头,露出秀美的颈项和右肩。
他灼热清冽的呼吸就喷在那小片皮肤上。
俞知光眼睫颤了颤,以为他要亲下去。
可薛慎布满茧子的手?掌抚过,像揉按穴位般,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激起一阵酸软痛痒,尔后是血气重新流动的更强烈舒适。
颈脖、肩窝、后背、后腰……俞知光怀疑薛慎对人体?穴位图比她记得更清晰,否则怎么每按下去,都精准地?掀起酸痛,她浑身软下去,感觉身子都轻了好几两。连日伏案写细则而僵硬的肩颈,也变得柔韧。
薛慎抱着她往拔步床去。
他看着她明?显尖了一圈的鹅蛋脸,放下床帐。
待腿脚的穴位也按完,俞知光舒服得连根手?指都不想动,眼睛一眨一闭,就陷入了沉眠,顿时忘了她一刻钟之前在害怕又期待什么。
翌日清晨,胸腔被压得快透不过气。
薛慎热烈得过分的吻唤醒她时,她就想起来?了。
第48章
今日还是薛慎休沐日,早晚锻炼都因为他养伤而作罢,将军府主院静悄悄的,连走动的仆役都没有。
寝房里间的床幔落下,遮得严严实?实?,传出薛慎一声倒抽冷气,“俞知光,你要逼死我。”
俞知光靠在他肩头,脸烫得像生病那样,有些心虚:“我不知道会这么难……”
她蹭了蹭他锁骨,扶着他手臂,努力再接近。
薛慎今晨吻得太?凶了,她快呼吸不过来,呜咽一声没换来温柔体贴,只换来更凶猛的掠夺。他像是饥肠辘辘的人?等得太?久,叫她觉得没底起来。
俞知光回俞府探亲时,听堂姐俞灵犀说起了最近的接诊案例,是半夜来敲她家门的新婚夫妻。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新郎不知轻重,把新娘弄得落红不止,人?都快痛晕过去了。
“新娘年纪太?小,才刚及笄,那新郎二十多又是将门世家,虎了吧唧的,”堂姐说起来,犹有嫌弃,“应门不过晚了一会儿,我家大门都快给他撞破。”
俞知光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虽然及笄已有几年,但在鹭洲之后,就隐约担心起这件事。
待薛慎辗转吻下去时,她便颤颤巍巍提议:“薛慎,让我来好不好?”她来,能掌控的就更多些。
“你懂吗?”
他都是从军营那群糙汉那里?听了个一知半解的,又问贺春羽拿了书看,才不至于?在砚正?峰行宫抓瞎。
薛慎撑起来,同俞知光对视。
小娘子湿润清澈的乌眸倒影着他的影子,手揽着他的腰央求:“好不好?”
“不好。”
没有哪个正?兴头上?的男人?愿意放弃掌控主动权。
俞知光菱唇微张,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夫君”。
薛慎败阵下来了。
事实?证明,两?军对峙,最先陷入被动的那方往往是输家。他喉结滚动一下,难耐地?吐出口气,等那头磨磨蹭蹭的小娘子自己来亲近。
薛慎手臂舒展开?来,分别被束缚在拔步床雕花床头板的两?侧,手腕上?捆绑着俞知光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两?根柔软缎带。眼前?也绑了一根,还是黑色的,在晨曦明亮的辰时都漏不出一点光。
古人?曾说望梅止渴,他连梅都望不到。
俞知光在那头窸窸窣窣,再靠过来时,他身前?触到的还是她寝裙的光滑料子。
“笙笙,你公平些。”他叹。
他眼睛都被蒙上?,素绢中衣和缎子裤被她丢在床尾,可俞知光靠过来时,还同他蒙眼前?没什么两?样。
黑暗中,有所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他有一种正?在被俞知光观赏的错觉。
俞知光确实?在看。
她在大比武时看过很多武将赤膊,在鹭洲摆招亲比武台时,又见到一些镖师、武师父、城卫兵。
还是薛慎的好看,男人?长手长脚,宽肩窄腰,适度丰盈的肌理裹着一具充满力量感的武将骨架,就连伤疤都变成增添野性的装点。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喜欢薛慎。
明知他看不到,她才更明目张胆地?欣赏。
薛慎难耐地?唤了她一声:“笙笙。”
“就来了。”幔帐内暗香盈动,她清浅的呼吸贴近他,濡湿的唇印在他脸颊上?,安抚地?亲了两?下。
那窸窸窣窣衣物翻动的细微声,没了。
她再贴过来,身上?依然套着那条触感光滑的绣花寝裙,裙裾之下,薛慎腰侧肌肉在一瞬间缩紧,绷起流畅线条。
小娘子轻轻地?“唔”了一声。
“还不公平吗?”
“笙笙,”薛慎喉结滚了一下,“别折磨我。”
“我不是故意的……”
俞知光试了好几次,快把自己急哭了,鼻尖冒出一层薄汗,陌生奇异的相触,把所有感官汇聚一点。
还好薛慎蒙上?了眼,不然……她就无法继续。
明明在砚正?峰时,无论是手还是唇,都很轻易。她眉头蹙起,决定?归结于?某种难以忽视的差距。
薛慎看起来比她更难受。
他呼吸沉重急促,浑身肌肉都硬实?起来。
她不得门道?,沮丧地?想放弃,卸了力气靠过去。
“笙笙,亲我。”
薛慎低头,感到她的唇贴近,同她交换了绵长温柔的亲吻。俞知光放松下来,渐渐地?,好像有了什么不一样,恍若薛慎替她按摩放松时,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流动起来,汇聚成涓流,缓缓坠去。
俞知光扼着他肩膀,挪了挪,刚找到一点头绪,人?猛然往后倒。薛慎三两?下就挣脱了束缚,眼前?蒙的带子还在,只露出英挺的鼻梁与?下颚线条。
他一下撞来,将她圈在宽阔的肩背和床褥之间。
“你怎么耍赖……”俞知光快哭出来。
“下次再听你的。”薛慎捂住她眼,吻下去。
巳时过半,将军府汤泉间的这个时辰,通常无人?使用。主院里?负责清洁的小丫鬟才靠近,就听见里?头哗啦啦的水响,混杂着将军和大娘子说话的声音。
小丫鬟脚步一顿,慌慌张张地?原路返回,撞见元宝抱着一叠垫床褥的锦布出来,“元宝姐姐,这个是要拿去后罩房洗的吗?我来我来。”
元宝手摆得飞快:“不用不用,我先放起来。”
她起来正?要问小姐朝食想吃什么呢,就撞见将军拿薄被把她家小姐裹成个蚕茧,自己披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抱起来往汤泉间去。
里?间床榻一片混乱,是从前?没有过的氛围。
元宝推开?支摘窗,让清风透入,为难地?盯着被弄脏了的褥垫,决定?还是先收起来。
她家小姐脸皮薄,没准连洗都要自己洗。
汤泉间里?,澡豆香气袅袅,云雾蒸腾。
俞知光乌发?挽起,松松地?扎了个像男子样式的发?髻。薛慎不懂侍弄女儿家梳妆,这已算扎得细致。
小娘子鬓边碎发?贴在脸颊,眼尾薄红未消,杏眼还残留几分迷离恍惚,一双唇尤为红润。
薛慎拿木勺盛水,浇洒在她如白玉雕琢的肩头。
俞知光才回神,望见一池水雾升腾的热水,当即搂紧了他。薛慎自己也泡在水里?,手掌抚在她光洁无暇的后背,一下下安抚着摩挲。
“薛慎,我们这就算是夫妻了吗?”
“对,想跑也晚了。”
薛慎长臂伸来,将她抱得结实?,热水浸泡在她周身,也比不过他炽热的体温。俞知光晕乎乎的感觉还没散,脸蛋搁在他肩头。
薛慎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很缓,从头到尾都很温柔。
起先是像砚正?峰时那样,等她快化成一滩水,他才贴过来亲她,阵痛很短暂,渐渐勾起了某种不一样的滋味,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喜欢和薛慎这样亲近。
俞知光在回味中得出结论,奖赏似地?抬起臻首,“啵唧”亲了他一口。
“傻笙笙。”薛慎亲回去。
当然不能照着尽兴的法子来,把她吓到了,往后还过不过日子了。练武功、学骑射当循序渐进,闺中事想来同等。何况,他还舍不得,这大半月她同宿在军营,玲珑腰身都瘦了一圈。
过了巳时,两?人?从汤泉间出来。
寝房摆了不知是朝食还是午膳的一桌,薄叶饼、糖麻花、透花糍、葵菜汤……多数是她爱吃的甜口。
俞知光顿觉饿了,津津有味吃起来,
薛慎吃了几张饼就走开?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个木匣子,打开?了露出一只水头很足的芙蓉玉镯。
俞知光看了一眼,就搁下筷子,是之前?薛晴来将军府时找出来的,说是薛慎阿娘留下的。
薛慎给她套到手腕上?,她腕子细白,瘦了有几分伶仃,不禁又摘下来,搁在匣子里?,推到她面前?:“爱戴就戴,不戴就收起来放好。”
俞知光对亲近之人?送的东西?,都很爱惜。
更早一些时候就想给她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更不想她仅仅因为所谓的夫妻责任而收下。
“这个太?珍贵啦,要是磕磕碰碰,刮花了,或是缺个角,都不好的。”俞知光认认真真欣赏了一会儿,阖上?匣子,收到她最喜欢的一个珠宝箱里?。
午膳后,按她的习惯歇晌。
薛慎这会儿不困,但陪她在换过的新床褥上?躺着。俞知光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好久,趴在薛慎肩头问:“薛慎,我们是不会有小娃娃的,对吗?”
她帮过薛慎几次,隐约直到是怎么一回事。
清晨那会儿,虽然最后意识已迷离,只觉心摇神荡,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自己,但还有依稀的印象,薛慎咬着她的肩膀,呼吸粗重地?退了出去。
薛慎垂眸,用一种她看不懂的表情注视她,半晌,捏了捏她的脸,“现在还不适合。笙笙想吗?”
俞知光道?:“我不知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前?,有时稀里?糊涂睡醒,仍会觉得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她家在俞府,而人?住在将军府。现在俞府里?只有阿兄一家三口了,阿爹阿娘不在皇都,她又亲眼目睹薛慎差点去了半条性命,将军府这个家一下子在她心里?清晰起来。
如果是薛慎的话,她似乎不那么抗拒起来。
俞知光没能立刻想出答案:“薛慎,如果我想的话,什么时候适合要小娃娃啊?”
“陛下亲政,李相退位以后。”薛慎将被子拉上?去,阻止问题多多的小娘子再问下去,“快睡觉。”
他饥肠半饱,欲壑未消,好不容易熄下去的火,俞知光一句没落到实?处的“如果想的话”,差点轻易地?撩拨起来。不能在床榻上?讨论这种问题。
仲夏初五,叶聿铮与?卢若音大婚。
皇宫张灯结彩,明亮如昼,文武百官与?附属藩国齐贺,薛慎伤势痊愈,恢复金吾卫守卫的日常。
此刻正?在宴会场巡逻,找姗姗来迟的俞知光。
第49章
俞知光同薛晴一道赴宴。
宴会?场需要走过一段铺着锦绣花毯的台阶。俞知光伸出手?,“阿姊扶稳我的手?,慢慢走。”
薛晴嗔怪地看她:“才哪到哪儿啊,我没?事!”
女郎身高腿长?,一步跨过两阶梯,俞知光只好提裙摆跟紧她。来时,薛晴悄悄同她讲,她与?崔宏予成婚这么多年,孩子终于怀上,想等稳了再告诉崔家。
她这头看顾着薛晴,女眷那边已到了好?些人,等?再落座,发现案上给女眷摆了玉露团和酪樱桃。
“崔家?夫人不能吃寒凉的啊,能给她把玉露团换成热米锦吗?”俞知光招来司膳宫女问。
宫女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女眷座位按着夫君官阶排,俞知光与?薛晴隔了一些距离,旁边坐的是同为武官女眷的姚冰夏。
自那次借亲兵往鹭洲,姚冰夏已得知当年抄家?事情原委,甚至薛慎在军中养伤时,她还同夫君司马轩去看望过一次,带了好?些补品药材过来。
“知光同薛将军姐姐感情真好?。”
误会?解开,姚冰夏心存愧疚,想拉近两家?距离,幸而俞知光也不是记仇的性格,只是……
“知光,我这些话私下里说给你听,你觉得有用?,就提醒薛将军,觉得无用?,就当我捕风捉影。”
姚冰夏不想再来搬弄口舌是非,可同丈夫商讨过,觉得事关重大,有必要提醒。
“到底是何?事?”
俞知光转过头去,听姚冰夏附耳低声说起来。
视线恰好?撞见薛慎从宴会?场东边带队巡逻来,他穿戴了更郑重的明?光铠,熠熠宫灯在周身映照出粼粼的光,英武挺拔,气势煊赫。
两人视线对上,俞知光粲然一笑,没?看见薛慎的反应,先看到他旁边的陈镜,转头冲薛慎挤眉弄眼。
吉时至,鼓乐声大得盖过了宴会?场的说话声。
叶聿铮十?二旒垂珠轻晃,着玄衣纁裳,携身穿深青袆衣的卢若音缓步踏过锦毯,来到众人瞩目之地。
奏乐渐停,婚礼使臣捧着册文宣读,抑扬顿挫地一句句念辞藻瑰丽的贺词。繁琐冗长?的礼仪走完一套,帝后离去,宴会?场气氛再骤然一松。
俞知光记挂着姚冰夏说的事。
宴会?散场后,坐在宫道外的马车里没?走,没?等?一会?儿,薛慎就掀帘进来了,“怎么不走?”他一整夜都要当值,是手?下来报说将军府马车还停在这儿。
俞知光挪了挪,让他坐到旁边来,嫩生生的脸染上红色,带了酒气,口齿还清晰着:“姚夫人同我说,她前阵子在酒楼里撞见崔少卿,就是阿姊的夫君,在和安庆王的世子接触,你说这个?事情,阿姊知道吗?他是不是要避嫌?”
安庆王是先帝的长?兄。
先帝龙御归天时,留下当时还是稚儿的叶聿铮,已经就藩的安庆王三番五次要回京奔丧,是李宰相和一众辅臣及时让叶聿铮登基,又连同三州将领再施压,把安庆王困在封地,安庆王世子扣押京中为质。
叶聿铮大婚后便要亲政了。
崔家?人竞争后位失败,崔宏予却在这种时候接触安庆王的世子,只是偶尔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俞知光对官场弯弯绕绕的理?解,多来自于和父兄的闲谈,不能像他们那样一眼洞明?,只下意?识觉得,要是出事了会?连累薛晴,或许还有薛慎。
薛慎听进去了,“我后日去一趟崔府。”
俞知光便放下心来:“你走吧,我回将军府。”小娘子毫不留恋地摆摆手?,抱起软枕,像只猫儿般缩在马车内壁的角落,舒服地眯起了一双圆杏眼。
“笙笙喝酒了?”
“小半壶。”
“贪杯。”
“是上次大比武过后的晚宴的那种蜜水儿,酸酸甜甜的,到仲夏还冰镇起来,更好?喝了。”
“我尝尝。”
薛慎凑过来,坚实微凉的铠甲硌到她。
俞知光往后缩,角落里一点退缩的空间都没?有,让薛慎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的唇,舌头撬开齿关。
他游鱼一样灵活地勾缠着。
俞知光被吻得唇舌发麻,睡意?全消,男人手?掌还在游刃有余地作乱,专挑她腰侧痒痒肉捏去。她抖了抖,别过脸要喘口气,薛慎的唇就落到她颈窝。
齿边叼起一点细嫩皮肉啮咬,像动物标记地盘。
马车挡帘外不远处,冷不丁响起一句。
“头儿,到换防时辰了。”
“来了。”
铠甲碰撞发出细微声响,车门一开一阖。
薛慎在一瞬间就跳下了马车,沉声吩咐卫镶:“把夫人好?好?护送回将军府。”
俞知光尚在愣怔,月光透过挡帘缝隙,漏下来,照亮她凌乱的樱草色衣襟。
她一指勾起挡帘,露出个?角儿来,望见薛慎坐在高头骏马上,身姿端正,明?光铠肃穆,正往宫城内去,丝毫看不出情欲与?慌乱。
哇,好?过分?的人,小娘子捏起拳砸了一下软枕。
叶聿铮是个?勤勉的皇帝。
即便大婚,翌日也没?耽搁准时上朝,亲政第一日接连颁了好?几道政令,引得朝堂一片哗然。
“前任户部侍郎罗禹碹私吞赋税,盗卖官粮一案尚有重要人证在世,暂扣押在金吾卫狱,现令大理?寺与?刑部重审,所有讯问需金吾卫或御史台监刑。”
“前户部尚书,现任州长?史巫宝山,在任州瘟病期间擅离职守,即刻押送回京问责,入大理?寺狱。”
“鹭洲州府班全坤勾结巫宝山,多次妨碍钦差政务,企图伤害人证,销毁罪证,一并问罪。”
叶聿铮眉目冷然,语调从容。
薛慎从鹭洲回来不是一日两日,带回来的信件他都看过了,相关罪臣早被秘密监视起来,他隐忍等?了亲政才发,不过是走个?形式,无需太后干预的形式。
群臣惊诧意?外、疑问骇然的目光在他脸上得不到答案,就纷纷投向了大朝会?队列之首,着独科花绣纹、紫色官袍的李相身上。
巫宝山回来是因为任州瘟病治理?得不好?,可前边一道命令是重查罗禹碹一案,除了那刚入朝堂,不知其中关窍的年轻臣子,大多数人都知道,巫宝山就是罗禹碹的上峰,正是因为失察而被贬的任州。
李通懋未曾有半分?辩驳,只出列一步,缓缓摘下头顶乌纱帽,双手?平举,朝叶聿铮躬下了腰。
“巫宝山是老臣一手?栽培和提拔的门生,他入仕是得我举荐,当年科举文试答卷亦是我点的头名。若巫宝山尸位素餐,乃至于犯下更严重的罪责,老臣亦无颜立足于朝堂,愿辞去身上所有官职。”
李通懋自先帝在位就是重臣,身上担着虚虚实实的职衔,一个?巴掌数不过来。群臣彼此?对视,离队列远的更忍不住窃窃私语。
叶聿铮走下龙椅,亲自扶起了他,语气毕恭毕敬,话却寸步不让:“调查未开始,一切尚未盖棺定论,巫宝山有罪无罪,老师不妨静待。”
大朝会?不止这些事情,还有各地汇来的奏折。
千头万绪,桩桩件件的政务都需要厘清。
叶聿铮给足了耐心,巨细无遗地过问,朝会?时间前所未有地长?起来,甚至破例让内侍给群臣奉茶水。
大朝会?未完,叶聿铮的政令已漏了出去。
消息漏向了太后居住的紫宸宫,太后的头疾发作更甚,没?多久紫宸宫门就跑出两个?小黄门,一人往太医署去请范太医,一人带着腰牌往朱雀门宫外去。
薛慎值守了一夜,清晨才散值,特?意?留在金吾卫所的值房里补眠,没?有回将军府。
他睡至挨着午时才起,手?下匆匆来报:“头儿,不好?了,朝会?消息不知怎么传出来,国子监学生带着民间一群儒生,正在朱雀门外成群结队,要闯宫门。监门卫人手?不够,喊我们去支援。”
薛慎盘腿坐起,套上护臂,“闯来为何??”
手?下深吸了一口气:“说要面?见圣上,不让李相辞官,为首那人在喊什么飞鸟尽良弓藏,还有人说什、什么天下必乱,国家?将亡。”妈呀这些话,他说起来都磕巴,那些读书人真是敢张嘴就胡来。
薛慎点了三十?个?弟兄,带上刀弓火把,骑马赶到朱雀门外,外头人潮汹涌,监门卫拉起的木栅栏竟然已经被冲破,剩余守卫死死架起了刀戟,勉强支撑。
薛慎看了一眼冷笑,读书人。
国子监学生关心政务不是一日两日了,往日都是静坐绝食来抗议,何?时爆发过这般大的力量。
里头除了着国子监学袍的儒生和稀稀落落的文人,全是体格壮硕得能冲破木栅栏的别有用?心者。
金吾卫看他手?势,一拥而上,挥舞火把驱赶。
人群被冲散一些,如潮水消退又慢慢上涌。监门卫架着木栅栏顶上,与?金吾卫合力,将人逼至朱雀门外。眼看气势被打击,有人声嘶力竭喊了起来:
“李相在位数十?年,行新政,改税制,消除贪官污吏不知几何?,李相退位,清明?吏治一去不还!”
“国之祸事,天下百姓之不幸!”
“吾辈读圣贤书,识真达理?,岂能就此?退缩!”
一个?人的情绪感染很有限,若是变成三五人,就会?很简单形成星火燎原之势。别有用?心的人藏匿在人群里,跟着大声念诵,怂恿着左右一起对抗。
儒生被裹挟其中,很快忘记了最先想要的是什么,是表达抗议,请求面?圣,为何?变成了对抗?
薛慎招来手?下,传达了几句话。
他缓缓抬手?,身后三十?金吾卫如影子,齐齐动作,长?弓上箭簇锋利,对准汹涌人群。他手?指曲了曲,身后三人松手?,箭簇齐齐飞射出去。
“噗嗤”一声,没?入了三人肩膀。
是最为慷慨陈词,却未身着国子监学袍的青壮。
人群出现了恐慌,像是沸腾油锅里溅入一滴水,脚步慌乱地远离了中箭的人。
薛慎声线沉稳,像垂坠的行军毡布,平稳地覆盖过去,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清楚:“国有国法,儒生围坐朱雀门外两丈,金吾卫与?监门卫不予干涉。”
“反之,”他语气倏然狠厉,眉眼是如恶煞修罗的凛冽杀气,“擅闯朱雀门一丈,火把驱赶;两丈,弓箭长?戟;三丈,刀兵相向,死生不论。”
薛慎抽刀,往前一步:“此?地为三丈!”
金吾卫齐齐抽刀,踏步,白刃在正午耀目日光中散发出危险凛然的锐意?,逼得人群往后退去。
薛慎再踏三步:“两丈!”
三十?金吾卫如影随形。
薛慎:“一丈。”
金吾卫在一丈距离顿步。
人群退至朱雀门外的安全距离,监门卫松一口气正要将栅栏再推来,此?时变故突生,肩膀中了箭隐匿在人群里的煽动者,大步跑来,一下将胸口撞入右侧一个?金吾卫的刀尖,脸上尽是疯狂得意?。
气势被压到最低,有人带领才能反弹。
他控制了力道,刻意?避开左边致命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了百姓,死有……”
“噗嗤”,比箭簇扎入身体更沉闷,更令人头皮发麻的身影在他身体里响起。他讶异地瞪大了眼,看薛慎不知何?时夺刀,正正扎入了他胸膛的位置。
薛慎抽刀,哐当地扔在地上。
煽动者话未说完,软绵绵地倒下去,血流淌开。
人群以他为中心,彻底地四散开去,好?几个?真学生吓得跌坐在地上,腿脚发软,面?色青白。
薛慎抹了一把脸上飞溅的血。
最先持刀被他撞上的金吾卫还在发愣,随即被上峰拧了个?方?向,轻缓地推向朱雀门内,“别看了。”
煽动者的尸体被监门卫抬走。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沾血。
除非,这能避免更多人流血。
薛慎撩起衣衫下摆,去擦俞知光送的护腕,围堵在朱雀门前的人群清空了,视野余光就变得开阔起来,像是有一抹熟悉的樱草色裙摆停驻。
他抬头,错愕地看见俞知光提着个?食盒,亦站在朱雀门外看着他,五指在提柄上攥得发白。
薛慎一步步走向了俞知光。
他没?有杀罗家?母女,不意?味着他手?上没?有沾血,这是他最不愿意?让她看见的场面?。
“笙笙。”
你别怕我。
第50章
俞知?光站在原地,胃里有几分翻江倒海。
监门卫找来负责清洁城门的仆役,提着木桶,哗啦一泼,血迹被冲淡成血水,顺着灰白石砖快速流淌,眼看快要沾到她的鞋底了。
薛慎牵起她往旁边走,“怎么过来了?”
俞知?光手?指微凉:“卫镶说你今日都得宿在南衙备勤,厨娘做了新的点心,我给你送过来了。”
她将食盒递给他。
薛慎接过去,重量沉得很?,“这么多?”
“给同僚分?一些。”俞知?光语句通畅,神?思清晰,但平静到异常,不复平日言笑晏晏的灵动。
薛慎正要说什么,被他推回去的金吾卫跑来,“头儿,大理寺卿来人了,说要立刻到金吾卫狱提审罗家母女,不得耽搁。”
“就来。”薛慎转头应了一句,俞知?光已接话道?:“薛慎,你有事就快去忙吧,我回府里了。”
“笙笙。”
“别用衣摆擦,用帕子沾些水。”
俞知?光只抽出自己的绣帕,塞到他手?里,转身?走了。薛慎看她上了马车,卫镶扬起了缰绳。
朱雀门儒生被驱逐的事,很?快传回了紫宸宫。
卢若音盛装打?扮,宽鬓上大小花钗十二对,翚翟袆衣的绘墨色彩斑斓,正在给太后奉茶见礼,紫宸宫事毕,她还要赶去未散的朝会,受群臣参拜。
来传话的小黄门叩拜完,觑一眼卢若音。
太后接过她奉的茶盏,慢慢撇了撇杯缘,“但说无?妨,皇后是本宫儿媳,不用藏着掖着的。”
“是,回禀太后娘娘,朱雀门外聚集的大批国子监学生与?文人都被金吾卫驱赶打?散了。”
“竟这般快?”
太后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是喜是怒。
金吾卫驱逐儒生不奇怪,如何驱除才是重点,朱雀门前?的动静闹得越大,才越显得叶聿铮亲政的第一日,就胡作非为,弄得人心惶惶。
小黄门看着她的脸色,将朱雀门情形细细描述:“两人中箭伤,一人被捅了一刀,薛将军下的手?。”
“可有国子监生在内?”
“小的仔细看过……没?有。”
太后沉吟了片刻:“朱雀门的事情,让你师父黄福来找些人传开去,死?的那个编排些凄惨身?世。明日大朝会上,本宫要听到参薛慎的折子一道?接一道?。”
小黄门应了一声,麻溜地要跑,又被叫住。
“慢着,还是让黄福来过来吧,我再细说。”
“奴才这就去。”
卢若音奉茶完了,低眉顺目,坐在她身?侧,给她轻轻捶打?腿脚,对太后所说的话恍若未闻。
太后目光落到她脸上,袆衣领口饰红罗边,内里是纱质中单,娇嫩皮肤隐隐约约透出些红痕,不由笑道?:“小皇帝倒是喜欢你,也不枉费本宫费尽心思,让你坐上这位置。”
卢若音敛眸,似新妇被调侃时的娇羞,水眸中是一片沉静。正式坐上凤位第一日,为保持挺括,纱质中单是新浆棉纱,磨出她领口的肌肤泛红,仅此而已。叶聿铮昨夜并?未纵情,圆房时端着一贯的清冷自持,足够尊重,未见新婚夫妻之间的情意绵绵。
不过这就够了,她喜欢叶聿铮。
她与?叶聿铮,绝不会是世间的普通夫妻。
“儿媳有一事不懂,还请太后娘娘赐教?。”
“何事?”
“太后娘娘为何不愿李相退位?”
卢若音扬起饱满匀净的脸,眸中是纯粹的困惑,似在真心求教?,好为她分?忧:“陛下若无?李相帮扶,日后面?对宗亲利益相佐的难事,不就只能倚仗太后娘娘去安抚了吗?这对太后娘娘更为有利。”
太后静了静,只道?:“李通懋为了保巫宝山,欠本宫一个人情,他要退位,这人情就还不上了。”
她没?明说的是,叶聿铮羽翼渐丰,跟她又不是一条心,等他独揽大权,不知?还要翻出她垂帘听政时的多少秘事。李通懋不下去,她才能多一分?保障。
“都怪薛慎当?年多事,从火海里救出罗家母女,否则巫宝山这枚棋子,还能再捏在本宫手?里。”今日朱雀门前?闹事,镇压如此迅速,又坏了她的算盘。
“本宫动不了薛慎,还动不了他身?边的人?”
太后眸中涌现出恨色,卢若音的手?一顿,她睨向卢若音,新册立的皇后端庄娴静,神?色自若,“儿媳还要去朝会面?见群臣,眼下已到时辰了。”
都快忘了,这日朝会拖得破天荒地长。
太后恹恹地倚回去:“你去罢。”
卢若音福身?,离去时正与?被叫进来的黄福来擦身?而过,黄福来毕恭毕敬地朝她见礼。
南衙那头,薛慎比平日当?值还忙。
朱雀门围坐、罗家母女监刑、巫宝山与?班全坤押送和接应,时辰掐着一刻一刻地去用……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收到了卢若音的提醒。
是卢若音随身?带的小太监来传的口信,说得含含糊糊,只道?皇都近日变动频繁,问候薛家夫人安康。
薛慎人在狱中的讯问室,半点走不开,皱眉唤来陈俊英,让他赶到将军府多派人跟着俞知?光。
“算了,还是让她今日别出门,等我回去。”
“要是大娘子已经出门了呢?”
“出门就去找,少一根头发,你拿脑袋来顶。”
陈俊英脖子一凉,转身?大步跑开了。
宵禁时分?,街道?冷清无?人,一人一马飞掠。
将军府大门已锁,薛慎从有车马道?的后门入,翻身?下马,一眼望见门后空地上横放一架马车。
曹跃正提灯,指挥府里木工在修缮被撞断的车辕,车盖铺的锦绸乌糟糟都是污渍,就连边边角角,都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薛慎拧眉。
修缮的几人里看看我,我看看你,被他疾言厉色吓得不敢说话,曹跃靠近两步,解释道?:“午后大娘子按着往常习惯,去几家铺子查账,路上被围了……那些人说是,”他有几分?犹豫,“说是朱雀门死?了那人的亲人,要让薛家人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还有的想放火,幸好陈校尉带人及时赶到,把那些人通通押送到京兆府大牢去,大娘子当?时受了点惊吓,但人平平安安的,将军放心。”
“没?去南衙告诉我?”
陈俊英接到的命令是今日保护俞知?光,他脑瓜子愣直,不知?道?找人来传话,不应当?连曹跃也不说。
曹跃心里打?鼓:“是大娘子说这两日将军忙碌,既平安就不必禀告,一切等将军回府了再说。”
薛慎看了他一眼,往内院大步迈去。
曹跃叹了口气,继续盯着木工把破破烂烂的马车拆了,留下能用的部分?,坏掉的部分?再替换。
主院寝屋亮着灯。
薄纱灯罩朦朦胧胧,透出柔光,在糊窗纸上映出一道?娉婷轮廓,俞知?光还未睡。
薛慎推门进去,女郎手?一缩,宽大的袖子藏在背后,清凌凌的圆杏眼对上他,有几分?慌张地轻眨。
俞知?光没?料到薛慎这么快回来。
陈俊英来护卫她时,说薛慎忙得很?,今夜没?准还要宿在南衙,她才悄悄把东西都摊出来了,差一点点就好了。可薛慎一言不发,三两步过来就捉她的手?。
“薛慎,你干嘛……快放开我呀。”
俞知?光往后躲了一下,被薛慎扶着左臂,按在拔步床前?,她趁机把东西丢到背后,手?臂被他拉出来。
袖口捋起,手?臂莹白无?暇,在灯下柔光若腻。
男人看完左臂,又去看右臂,下一瞬,直接挑开她腰间系带,将衣襟剥开,去抚摸她肩头和后背。
手?指的茧抚出她一阵战栗:“做什么呀?”
这般急躁,氛围又不是在求欢。
薛慎吐出一口浊气,“当?真没?受伤?那你鬼鬼祟祟一见我就躲,是躲什么?”
“当?然没?有受伤,”俞知?光愣了,小声嘀咕:“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她挪了挪,露出被藏在身?后的香囊,束绳口还没?绑好,洒出了绿色碎屑。
薛慎拿起来搓了搓,闻到菖蒲和艾草的气味。
不知?不觉,都快到浴兰节了。妻子给郎君准备有菖蒲、艾草碎叶的香囊,以驱除晦气,祈求康健平安,是本地习俗之一。
“这有什么好躲的?”
“没?绣好,我犹豫要不要给你。”
俞知?光泄气,报复似掐他腿上的肉,发现掐不起多少,都是紧实精瘦的肌肉。薛慎放松了身?体,随着她继续去,手?翻过香囊正面?,望见绣着的一只动物。
有几分?眼熟,像是金吾卫服上的豸,传说中能够能明辨是非的神?兽,只是……圆润了不止一星半点,身?子滚圆,快赶上皇宫鲤鱼池里吃得最胖的锦鲤。
薛慎笑,这会儿结结实实被她掐了一下。
“我光想着陛下大婚后,是不是就能松一口气,没?想来快到浴兰节,临急临忙做的……”俞知?光看他含笑的狭长眼眸,伸出手?,“你给回我。”
“哪有送了再收回的理。”薛慎手?伸远到她够不着的地方,又一下子将香囊揣入怀里。
仲夏阳光炽热,裙裳都换成薄的了。
送他香囊的女郎云鬟蓬松,衣襟散乱,掩不住那一身?曼妙春光,但他生不出绮念,只觉心尖发软。
中午给他送食盒,下午马车差点被烧。
人镇定了一番,居然还有心思急急忙忙绣香囊。
薛慎搂过她,下颔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
“吓着了?”
“有一点,不过俊英他们立刻就过来,把我围在里头,其实,我连那些人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朱雀门。”
俞知?光一静。
薛慎声音低下去:“本不想让你看见。”
“傻呀。”俞知?光回抱他,拍了拍他肩,“武将不就是打?打?杀杀的吗?看见了才好,我要看见的。”
“我喜欢的郎君是武将。”
“我不能只喜欢那些威风凛凛的光鲜。”
生杀予夺之下,他在取舍间挣扎的幽微心绪。
她都想了解,想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