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71章
天子不让白惜时出勤政殿,含意不言而喻,他是不欲让白惜时与滕烈有事先商量串供的机会。
白惜时自然明白这一点,听完天子一席话后一切行事如常,期间还为天子沏了盏新茶,仿佛“厂卫联合”只是无稽之谈,但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绝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滕烈会如何应对?
半个时辰之后,随着小太监一声奸细的通报,勤政殿外逆光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男子身着飞鱼服,面容肃穆、脊背笔直,随着殿门的开合,寒风随男子一同涌入,紧接着一股独有的冷冽气息便扑面而来。
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气势。
滕烈站定,行礼,发现白惜时同在殿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目光在白惜时与滕烈之间一扫而过,皇帝没有去唤白惜时,而是召来一旁的随侍太监,命他将折子给堂内的男子递了过去。
“看一看,有什么要说的。”
此刻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殿内的沉闷压抑,滕烈不动声色,接过折子,翻开。
一目十行看完前面的内容,待到最后一页,视线于“厂卫联合”四个字上划过,滕烈没有多做停留,漠然合上折子,给小太监还了回去。
滕烈:“皆是无中生有之言,臣无话可说。”
皇帝:“东厂与锦衣卫近来办的几件案子朕皆十分满意,如今想来确实配合默契,你是个难驯服之人,倒没想到与惜时颇为合得来。”
白惜时听到这句话,整个后背都下意识紧绷起来,于天子身后望向着滕烈。
如何破局?
其实到现在连白惜时自己都没有眉目。
也是直到此刻,滕烈才抬首正式看了白惜时第一眼,那一眼冷肃无波,这么多双眼睛望着,他不可能显露多余的表情,但白惜时却似乎还是从这一眼中看出男子已经做好好的决断。
心底莫名一沉。
“不打不相识。”
滕烈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实,“之前与掌印多有龃龉,近来确实做过尝试,想要消弭误会。”
此话一出,便是将白惜时撇干净,责任揽于自身,言下之意是锦衣卫向白惜时投诚,并且将性质定在了尚有龃龉,但有心缓和之上。
也是间接告诉皇帝,厂卫还未到亲密合作的地步。
短暂波动之后,白惜时收回目光,她明白现在不是动容受感于滕烈的时候,因滕烈的一句话,白惜时也在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反应,什么反应,才让天子最大限度卸下戒心?
以她对天子的了解……
皇帝听完之后,果然没有再看滕烈,而是转过眼来,如同对证般问起白惜时,“你二人有何龃龉?”
白惜时换上了一副神色。
闻言,她闭口不言,眉宇间也闪过一道隐晦,倒一时叫人看不出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愿提及。
天子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惜时。
迫于天子的压力,白惜时硬挺了片刻,最后似是不得不咬着后槽牙看了眼左右,面上闪过一丝不光彩的神色,“滕指挥使曾嘲弄过奴才……”
白惜时欲言又止。
皇帝沉声不耐,“今日说话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白惜时:“滕指挥使曾嘲弄奴才没资本还狎妓,沉迷女色。”
……
索性一股脑说出来,白惜时说完便满含愠怒地瞥了滕烈一眼,像是不再掩饰那埋藏于内心的记恨,仿佛身为掌印和男性的自尊都在此刻被按在地上摩擦,皇帝闻言面色一滞,显然也是没想到二人龃龉竟因此而起。
转眼,再观滕烈的表情,在白惜时的目光下男子微怔,继而亦是一副晦涩的神情,其中的尴尬与回避倒不似作伪。
若不是真事,滕烈不会有如此微妙的反应。
天子隐约可见的松弛了一些下来。
皇帝:“那又为何想着要缓和?”
滕烈:“厂督与掌印,身份不同,锦衣卫行事亦不想受到掣肘。”
“所以臣想通过赵岳,缓和与掌印的关系。”
言下之意,白惜时从厂督升为掌印,随着权力的攀升亦可行为难锦衣卫之事,滕烈为避免类似情况发生,选择主动与白惜时拉近了关系。
如此解释,合乎情理,而关乎男性自尊的恩怨,任谁代入,都是一朝一夕难以消弭的。
此刻似是终于有功夫喝上一盏热茶,待那汪温水入腹,皇帝目光投向桌角的弹劾之信。
“既然折子送上来了,不得不查。”
天子于龙椅中沉吟片刻,白惜时亦因他的停顿而全神戒备,虽皇帝看起来已无方才那般不悦,但如若将此事交由西厂,滕烈不仅难逃皮肉之苦,邹龙春也定会想方设法将“厂卫联合”的罪名重新给二人安上。
不过东厂有与锦衣卫联手的可能,那么西厂便也同样存在这样的风险,白惜时已经想好,如若天子提出西厂经办,她必会同样以“厂卫联合”之辞,劝谏规避邹龙春插手此事。
不过皇帝最后的一句话,让白惜时将已经准备好的说辞悉数咽了回去。
皇帝说的是,“那便交由都察院去办吧。”
都察院,是都察院。
白惜时缓缓闭了闭眼,稍稍卸下了些心理负担,都察院至少会秉公执法,而且在事件查明之前,滕烈亦可少受那牢狱之灾。
直到现在,白惜时才怔然判断,这一关,应当是险险闯过去了。
天子和随侍小太监没有回头,自然也看不见白惜时此刻的细微变化,但滕烈,看见了。
男子视线如常,平移向龙椅之上。
隆冬已至。
迈出大殿的时候,寒风裹挟着枯枝袭卷而来,白惜时却也没那功夫去察觉那一丝一毫的冷意,全神贯注地向前走着,凝神思考后续应对之策,甚至,没有抬头。
她知道,滕烈只先于自己几步之遥,但此刻为了避嫌,亦为了不让那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发现端倪,一个不曾回首,一个更没有朝男子的背影望过去一眼。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走入那条无人的甬巷。
拐弯之际,滕烈的一身飞鱼服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听见动静,白惜时抬起了一双浅眸。
似有所感,男子停步,回过头来。
“对不住。”须臾后,他沉声,向白惜时说了三个字。
起先白惜时甚至没明白他道歉的含义,若真论起来,分明是她对不住滕烈,是白惜时提出的与锦衣卫合作,也是她请滕烈照顾赵岳,如今又将男子拖入内廷争斗的漩涡,她有许多句“对不住”都未曾说出口。
他又何来对不住她?
后来,在滕烈薄唇紧抿却不知如何开口之际,白惜时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在对御前自己所提的二人龃龉道歉。
他当真了?
轻叹口气,白惜时微一摇头,示意当时不过权宜之策,自己完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得到白惜时如此回复,男子冰封的眉目掠过一抹消融,继而一颔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于拐角之处。
两个人都明白,甬道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截,若是停留的久了,势必又会引人前来观探。
之前是她太大意了。
白惜时回到了司礼监当中。
她没有立即找来周子良,如今困局未解,找他过来痛斥一顿又能如何?
眼下最紧要的,是冷静分析当前情势。
这一封弹劾的折子目的有二,一是构陷“厂卫联合”,最理想的结局是将白惜时与滕烈同时拉下马,甚至引起二人反目,在天子面前互咬。
但目前这第一层危机,暂时解除。
那么第二层,便是“厂卫联合”的疑心既已开始产生,就会像一根刺种于皇帝心间,若想彻底打消圣上的疑虑,办法唯有一个——滕烈卸任指挥使,或白惜时卸任东厂厂督。
这两个位子,权势颇盛,若是能拉下其中任意一个,甚至再换上自己之人,对对方势力都是极大的提升。
白惜时相信滕烈也想到这一点。
并且在他将责任揽于己身的时候,便已经替白惜时做了选择。
但滕烈凭什么将指挥使之位拱手相让?
两相比较,白惜时倒是宁愿自己卸任东厂厂督,但眼下难就难在她若是主动提出卸任,会让天子很容易联想到此举是为了保全滕烈,如此,又反向证明了二人交情匪浅,坐实“厂卫联合”之嫌。
难办!
坐于内堂的案几前,白惜时一坐就这么坐到了天黑,待解衍进门之时,看到的就是对方一脸凝重之态。
几步走到近前,解衍耐心询问发生了何事,白惜时亦没有避讳,将今日勤政殿之局如实相告。
得知白惜时眼下一大半的忧虑来自对滕烈的歉疚,解衍唇角逐渐绷直,静坐于一旁,良久没有说话。
待兀自将那股复杂的情绪按下,解衍才抬眼,问了白惜时一个问题,“掌印可有接任东厂厂督的合适人选?”
白惜时:“有。”
确实,解衍很懂她,白惜时即便卸任也不会想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得逞,她本就忙不过来,也有过将东厂交给别人的打算。
她曾考虑过千闵,但眼下千闵、元盛均与锦衣卫交好,不是合适人选。
不过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人,那是爷爷张茂林留给她的人。
解衍得此答复,手指轻点桌面,“若破此局,或可从贵妃身上入手。”
“贵妃?”
解衍看向白惜时,“掌印失势与滕烈失势,掌印认为,贵妃更希望看到哪一个结果?”
闻言站了起来,白惜时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给贵妃提供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她得知后必定会找人来弹劾我?”
“继而我卸任东厂,天子疑虑打消,便也不会再揪着弹劾之事不放,自然而然便也保全了滕烈的指挥使之位?”
解衍颔首:“掌印认为是否可行?”
沉吟片刻,白惜时眸中很快升起一道亮光,继而用力拍了一把解衍的肩膀,看向对方:“可。”
第72章第72章
几日之后,关于白惜时任东厂厂督期间飞扬跋扈、不按法度行事的折子开始出现在朝野,天子看到后未置可否,只将那折子重新合上,摆在桌角。
天子不知道白惜时任东厂厂督之时的嚣张吗?
多少有所耳闻,不过有时候天子并不排斥这种嚣张,这种嚣张的前提是,白惜时的忠心和差事完成的漂亮,东厂只听令于天子一人,本就是超脱法度之外的一种存在。
天子重情义,也多疑,厂卫勾结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即便那日将二人同时叫到面前,打消了部分疑虑,但滕烈也确实有接近白惜时之意,兼之顾虑一旦产生便很难消弭,二人比较起来,天子显然更偏袒从微时一起扶持走过来的白惜时,因而也更倾向于将滕烈调离。
滕烈亦有大用,未必就一定要在锦衣卫的位置上停留一辈子。
但近来朝堂和后宫似乎都察觉到了他有调整锦衣卫指挥使的意向,一夜之间,明里暗里推荐接任之人无数,这也隐隐引起帝王的反感和另一层疑虑,那便是那封弹劾滕烈的折子,是否就是冲着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而来?
与此同时传奉官被取消,俞氏的官职也多数被取缔,贵妃与天子之间的隔阂也越大越大,心爱之人日日以泪洗面,亦叫皇帝头疼心烦。
天子也是人,也有偏爱之人。
皇后再端庄明理,怡妃再美丽温柔,仍敌不过贵妃于天子心中的地位。
贵妃不喜白惜时,天子自然也是知晓的,并且言语中多是诋毁其利欲熏心、忘恩负义之言。
就在这个时候,都察院的调查结果也同样呈到了皇帝案前,经查弹劾滕烈的罪名皆不属实。
皇帝一个人于勤政内坐了片刻,他有意安抚贵妃,亦不欲让人觊觎左右他对官员的任免,半晌之后,天子一挥手,命人召来了白惜时……
从勤政殿内出来之后,白惜时连日来的紧绷总算松懈下来一些,天子方才与她说的,是欲让她从今往后专注内廷事务,东厂便交由其他人去打理。
这正是白惜时预估到的结果,但令她没预估到的是,天子还询问了她对接任之人的意见。
白惜时并没有说出心目之中的预设人选,她知道皇帝问归问,却并不喜欢旁人替他做决断,贸然说出反而弄巧成拙,因而只在皇帝提出两个人的名字之时,白惜时直接给予了否定。
一个是擅长逢迎拍马但能力有限之人,一个则是太后的亲信太监,白惜时以其不善稽查,好生事端为由,建议另选他人。
因为白惜时隐隐察觉,皇后之所以如同变了一个人,背后应当是有人给她出谋划策,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太后。
听闻二人近来对怡妃也极为关照,日日盼着她腹中的孩儿平安落地,不知后续又是作何打算。
离开了勤政殿之后,白惜时没有立即回司礼监,而是绕了一个圈,于内廷的后湖旁“偶遇”了一个人。
与那人擦身而过之际,白惜时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做好换个地方的准备。”
曾江敛目:“是,掌印。”
三日之后,天子下令,调御马监曾江任东厂厂督,东厂元盛为御马监掌事。
曾江,就是爷爷张茂林留给白惜时的人,张茂林对此人有救命提携之恩,在御马监王焕全下台被捕之后,便是由曾江接任。
那日在勤政殿皇帝提出的几个人选中,除了白惜时否定的两个,剩下的千闵、元盛皇帝出于“厂卫联合”亦不会任用,那么便只剩曾江和一位俞贵妃的亲信太监。
但西厂与贵妃的关系天子不是不知,即便再宠爱一个女子,皇帝亦不会让贵妃与东、西厂同时有牵扯。说到底,厂卫只能听命于天子。
因而,最后剩下的人选便只有曾江。
元盛,倒是意外之喜。
得知此结果后,白惜时并未表现出一切尚在掌握的得意,曾江是一步暗棋,她暂时还不想暴露。
唯有路过周子良面前时,白惜时停步,不冷不热向对方投过去一暼,抬手,一指自己的眼睛。
关注之意尽显。
周子良佯作不知何事,向白惜时低了低头。
见此情状,白惜时略一扬唇,很好,她就喜欢不简单的对手。
皇后的目的,白惜时眼下想来应当是想挑起她与贵妃之间的争端,二人都是陪同天子从废院走出之人,白惜时亦颇受天子信任,因而扳倒贵妃的可能性也比旁人要大。
何况让白惜时对付贵妃,可比皇后自己对付贵妃要轻松多了,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不过白惜时既然已经有所察觉,便绝不会甘愿做旁人手中的棋子,她卸任东厂厂督,亦是对贵妃的一种安抚和退让。
不可再让矛盾继续升级。
回到司礼监后,将人都清了出去,直到小太监将大门关上,白惜时才于无人的内堂之中舒出一口长气。
滕烈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曾江执掌东厂,御马监又有元盛坐镇,眼下看来,结果倒不算坏。
思及此,白惜时兀自后仰于太师椅上,脑袋放空,一时半会什么都没有再去想,只想体会片刻这难得的宁静无扰。
也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傍晚时分,解衍听闻今日圣上的旨意,下值从外头进来的时候,见左右无人,男子从墨色大氅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瓶桂花清酒,搁在了白惜时的案几前。
“连日紧绷,掌印今日可要放松一下?”
若是平日,白惜时对酒倒是没什么兴趣,但今日算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也确实如解衍所说,想要把烦恼通通抛却。
看了眼敞开的大门,白惜时目光朝后一瞥,“去暖阁。”
卸任东厂,众人皆以为她会失落,此刻于内堂之中饮酒虽也可理解为借酒消愁,但此地毕竟文书杂多,也偶有小太监经过,实在不是个适合喝酒松懈的地界。
还是暖阁更为合适。
圆桌旁,看着解衍将几碟小菜并酒杯摆放整齐,白惜时有感而发,叹了一句,“若是此刻千闵、元盛,还有滕烈能一起那便更好了。”
男子正于衣架前脱下厚重的大氅,闻言动作一顿,复又将衣衫挂好,走过来径直坐下,“今日酒带的不够,下次再寻机会。”
白惜时:“我也只是说说,眼下这种局面,叫人过来反倒是给他们添麻烦。”
其实解衍还能在这里,便已经很好。
暖阁之内,地龙正旺。
二人今日特意避开政事,天南地北的瞎聊,白惜时一口饮下手中的桂花酒,将杯盏扣于桌面,在解衍替她重新斟酒的空档,她带着些微醺眯眼望向对面的男子。
“其实咱家一直觉得你有些像黄麻。”
解衍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看向白惜时,“在掌印眼中,我就不能像我自己吗?”
白惜时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像。”
“哪里像?”
解衍实在不知道自己与那小胖狗到底有何共通之处。
被他这么一问,白惜时还真就仔细回想了回想,继而在酒精的作用下,说出了四个字——“听话,好乖。”
年轻的男子听到这个答案,怔愣片刻,继而兀自失笑般回了句,“不乖的时候掌印应当还没机会见到。”
“什么?”没听清他刚才的言语,白惜时凑近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不欲重复,解衍微一停顿很快揭过,继而发现与二人眼下近在咫尺的距离,想了想,顺势前倾,与白惜时就这么面对着面,又问了一句,“那掌印喜欢黄麻吗?”
白惜时不假思索,“当然。”
闻言扬起唇角,解衍就着这个姿势望进白惜时的双眸,好半晌没有说话,但眼睛仿佛无声在问白惜时另一个问题——“我呢?”
四目相对之下,白惜时由起先的不明白到逐渐会意,看懂了便开始移开目光,也莫名牙痒痒,伸手,将那张方才还觉得越看越顺眼的俊脸推向一边。
“咱家还没喝醉。”白惜时觉得自己这一声不甚威风,有点色厉内荏的味道。
“嗯。”
解衍被推开仍一如往常,仿佛方才无事发生,提壶又问了白惜时一句,“掌印可还要再喝两杯?”
“不了,你多喝点!”
剩下的时间,便变成了白惜时喝茶,解衍独酌的局面。
因着刚才的那一点暧昧,两个人虽又恢复了先前的相处之道,却怎么也没那般放得开,话亦随之少了许多。
不久之后,解衍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
本来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但不知为何,今日看着男子将衣袖挽至手肘,沉静着一张面容洗碗擦桌子的动作,白惜时竟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看了下去,并且似乎还觉得挺好看,诡异的赏心悦目。
解衍的那种人夫感又来了,他分明才二十岁。
不过转念一想,解衍眼下虽不再是世家大族的探花郎,但仍旧挺拔出众,身材如今历练的也颇为不错,再加之又是御前侍卫,日后想说门合适的亲事应当会很容易。
兼之他性格体贴包容,到时候与夫人的相处自然也会十分和睦。
然而不知为何,一想到解衍将来会常伴另一个女子左右,白惜时又觉得不大舒服。
而这种不舒服一持续便持续到了解衍重新从衣架上取回大氅准备离开。
啧,看来真的是酒精上头了,白惜时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句。
第73章第73章
今夜解衍同样准备宿在值房。
夜深冬寒,男子重新披上大氅,带上方才桌面上收拾出来的一应杂物正欲告辞,白惜时见他左后侧的领子并未理好,遂一伸手,示意解衍将脖颈那处整理妥善。
男子见状,低头,视线范围内并未发现有何异样,问了一句,“哪里?”
白惜时:“左侧,后方。”
双手拎着空酒瓶和杂物,解衍又看了一遍,目光仍旧没有探及到那片被压折进去的皮毛,继而睁着一双澄澈的眼,向白惜时又望了回来。
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知他为何就是看不见,白惜时干脆起身,靠近些又给他指了一遍。
继而见男子仍旧找不着方位,眼看着就要将手中的杂物放下,重新脱下调整,白惜时觉得过于麻烦便没想那么多,索性上前直接伸手将他把那片衣领翻了出来。
翻完又强迫症使然顺手将两边的皮毛顺了顺。
然而做之前没想那么多,做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过于亲密。
特别是当此刻二人距离极近,对面之人微微低头,亦有些错愕地望着自己的时候。
……
草率了。
果断收回手,后退一步,白惜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向男子示意了眼门外,“整理妥当了,走罢。”
但是听完这句话的解衍却没动,视线反而像被地龙烘烤过一半,盯着白惜时一瞬不瞬,继而就在这样的对视下,男子抬腿,缓然上前一步,将二人又拉回到了方才极为接近的距离。
抬眸,睨着他,带着点威胁警告的意味,片刻之后,白惜时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是在拉开距离。
在白惜时的人生里,虽然十几岁前过得比较辛苦,但自现在的天子登基之后,她有过退让的次数实在不多,更何况是在面对眼前之人的时候。
因而退了一步便不会再退,白惜时已经想好,解衍若是敢再上前一步,她就将他麻溜地撵出去,臭小子胆大包天!
然而这一退,解衍好像很快明白了什么,继而专注的神色都变得清明,男子没有再上前,敛目微一点头,额前飘落下来的碎发恰好遮挡住了他的半边眉眼。
解衍转身准备离开。
但当对面之人真的止步,白惜时亦没有什么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莫名觉得空落落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种落空感来自何处,人有时候真是种复杂的生物,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再一仔细分析,应当是解衍这一止步,让她方才准备骂这臭小子的说辞一下子均无用武之地,遗憾的。
对,应当是这样。
白惜时获得了逻辑上的自洽,不过看着解衍向外走的背影,即使逻辑再自洽,白惜时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刻心情好像也没多好。
在目送着解衍离开之际,男子走到暖阁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白惜时亦在看这自己,遂道了一句,“掌印,早些睡。”
白惜时“嗯”了一声,继而状似不经意地问他,“这么晚,卫所的值房留好床位了?”
“是,我来之前已与同僚打过招呼。”
闻言没再说什么,白惜时一点头,收回视线,改为走到铜盆边挽起衣袖净手。
既然打过招呼,那便罢了。
她还当他没地方睡觉。
暖阁之内热意融融,然而当踏出司礼监内堂,呼啸的北风便肆无忌惮席卷而来,又是另一番天寒地冻的光景。
深夜的宫中官道空旷,解衍此刻连灯笼都没有提,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卫所走去。
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已然准备熄灯就寝的值房,发现解衍回来,一个同僚从床榻上起身,“解兄,这个时辰没回来我还当你已经出宫去了。”
说着那同僚便起身,很快抱着被子回到另一张被水浸湿的床榻之上,“方才不小心将茶水打翻,以为你不回来便借用了一下,来,还给你。”
解衍见此情况,目光一顿,叫停了对方,“不用。”
“啊?”
“你睡罢。”
说着,男子复又转身,推开了方才刚刚合上的房门。
“解兄,这么晚你要去哪?”见男子要走,那同僚在后头探身问了一句。
然而风声太大,房门又被男子从外头重新合上,解衍并没有听见这一声问话。
“别担心,他估计是去司礼监了。”
见同僚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另一个侍卫出声劝慰道:“解衍和掌印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司礼监总能给他腾出个留宿的地方,他既让你睡,你便安心睡便是。”
解衍确实回到了司礼监。
白惜时此时刚沐浴完毕,从盥室走出来的时候便听见小太监敲门在外禀报,说是解大人来了。
闻言裹好束胸,连带着金丝软甲都重新穿戴整齐,再套上寝衣确保无误,白惜时才走过去,抽去暖阁从内扣上的门栓。
“怎么又回来了?”身着一身缎面寝衣,长发被一根绸带松散的绑着,白惜时于门框边望向男子。
没想到白惜时此刻会是这般随性的模样,卸下掌印的装束,整个人反而都在发光。
解衍从来都知道白惜时很漂亮,但平日里有掌印的威势撑着,总是让人有所敬畏,不像现在,柔和了许多,也更加出尘。
解衍移开视线,莫名有些不大好意思再看。
“床榻被同僚占了。”男子低声回了一句。
闻言没什么意外,白惜时让开半步,“进来罢。”
“被子还在原来的地方,自己去拿。”一边往里走,一边指向衣柜,见男子熟门熟路将放在罗汉床上的矮几搬走,白惜时转而坐于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在解衍收拾床铺的时候,白惜时也同时发现自己还有件白色裘裤压在罗汉床下方忘记收起,虽不算什么特别隐私之物,但若是被男子拿到交还给自己还是有些尴尬,白惜时遂起身,欲趁他背过身之际,直接取回。
然而好巧不巧,正当她靠近,解衍亦整理完毕恰恰转身,一个站着一个端坐,继而,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男子的脸直接撞进了白惜时的胸膛之上。
……
意外发生,两个人都有些忪怔,白惜时手指骤然攥紧那条拿回的裘裤,忍着一把将解衍推开的冲动,强撑着站于原地。
冷静,白惜时你要冷静,这种事发生在两个男子之间算不得什么,很正常,不能表现出异样。
然而解衍接下来的一句话还是叫她破了防,白惜时头脑一热、愤而用力,一把就将解衍推倒在床榻之上。
因为他说的是——“掌印,你练得好硬。”
解衍是本能的感叹,概因他撞上之时,整张脸都感受到了那种硬邦邦的扎实之感。
但只有白惜时知道,那不是她练出来的胸肌腹肌,那是金丝甲,金丝甲中孟姑姑帮她填充的软板,若不是有那一层金丝甲,白惜时不敢想象解衍方才撞到的是什么。
然而解衍被白惜时推得毫无防备,继而微微蹙眉,半撑起手肘,仰面望向立于正前方之人。
男子之间互夸对方练得结实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掌印为何突然动手?
此刻也发现解衍眼中的疑惑,白惜时反应过来开始警醒,解衍是个聪明之人,方才还是太冲动,不该叫他察觉有异。
遂很快换了一副神色,为让男子打消疑虑,白惜时倾身向前,煞有介事伸出一只胳膊撑在对方的胸膛,继而像是比较般的按了按,评价道:“咱家什么地方不练得比你要硬?”
说完又觉得此话欠妥,不过白惜时没再深思,继而微扬下巴,摆出解衍同自己比起来还是要多加锻炼的睥睨神态。
推倒他,就为了比肌肉?
但不得不承认,白惜时这一招确实管用,至少眼下的解衍,没什么余力去考虑白惜时方才的反常。
概因眼下二人姿势暧昧,男子双肘撑着上半身仰面向上,而白惜时俯身前倾,一只手撑在解衍左侧,一只手抵在对方胸膛,而那松松绑着一瀑青丝的绸带此刻也已脱落,没有束缚的长发便这么飘啊飘啊,悉数垂落于男子的肩胛脖颈。
解衍觉得有些痒,不仅因为长发,亦因那只抵于自己胸膛上的手,仿佛不单单是拂于身前,也同样拂于心头。
因而,一双漆黑的瞳仁也越发专注认真。
眼看解衍虽暂时被自己唬住,但白惜时同样也有些不大自在,特别是被解衍这样盯着亦让她觉得心跳比平日里要快,索性见好就收,遂就着撑住对方的姿势借力起身,继而不作停留、果断转身,白惜时准备就这么直接回房睡觉。
但尚未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人从后头握住了。
低头,白惜时瞥向那只伸向自己的长臂,很有力,也传递过来了对方的温度。
“掌印的发带落下了。”
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他便从罗汉床中起身,一扬那条蓝色绸带,白惜时见状,伸手接过,将绸带从解衍的手中取了回来。
不过她取回之后,男子似是挽留般,又帮她于身后拢起那一瀑青丝,继而重新看向白惜时,伸出了手。
四目相对,白惜时盯着解衍看了片刻,才一抬手,将那根绸带又重新拍回对方的掌心。
要回绸带后,解衍帮她将长发像原先一样松散的绑了起来。
“多谢掌印收留。”待做完这一切,男子退开一步,于白惜时身后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白惜时微微侧身,眼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探究,反问了一句,“怎么谢?”
因这一句话,二人又是对视了许久没有说话。解衍似在思考,也在把持着让白惜时不会排斥的分寸感。
良久之后,就在白惜时这样的注视下,解衍靠近一步,见对方没有回避,才缓然低头,于她的肩头,轻轻落下一吻。
第74章第74章
白惜时回到卧房,吹灭蜡烛,人躺在床上,却半晌没有睡意。
于床榻之上翻了几个身后,最后干脆掀开被子一把坐起,将缠绕在里头的束胸解开扔至床尾,白惜时才觉得整个人松快了一些。
不过身体是松快了,心里还是没有。
也不是不松快,就是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微妙,她以前没怎么体会过,一时有些不大适应。
如果说十几岁前的白惜时是在为生存奔波,没时间考虑什么感情问题,那么十几岁后,她对魏廷川就是一场漫长的暗恋,心里其实也明白不会有结果,最后事实证明,这场暗恋确实无疾而终。
但她和解衍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白惜时觉得,若是解衍方才但凡那一吻敢落在她的脸上,她绝对毫不犹豫一巴掌就给那小子拍开,但解衍偏偏没有,而是碰到了她的肩头。
而且只是很轻的触碰了一下,继而男子便退开了,转身整理那看起来也没什么地方需要整理的床铺,要不是当时对方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让她觉得有些痒,白惜时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以至于,她都没好意思拍他。
毕竟对方只碰了一下肩膀,中间还隔了好几层布料,拍一巴掌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
显得她一个掌印多没见过世面。
乌七八糟瞎想了一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吻落在肩膀上,反而比落在脸上甚至更亲密的地方都要叫人心绪不宁。
会有结果吗?
到最后,白惜时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仔细想想恐怕还是没有,两眼一闭重新躺回床上,白惜时难免有些烦躁,算了,没结果不如睡觉。
一夜睡得都不大安稳,翌日天还未亮,白惜时穿戴好后走出卧房,此时正见解衍将叠好的被子重新归置于柜中,当昨夜的旖旎散去,此刻二人见面同时想到最后那一吻,一时都有些尴尬。
不过白惜时即便尴尬,面上却不会显露,而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兀自走到打好水的铜盆边漱口净脸。
专注于忙着自己的事,半晌没听见动静,最后在喝下男子提前帮她备好的一杯温水时,终于听见后头传来了一声,“掌印,可有何事需要帮忙?”
白惜时的声音淡淡的,面容也很平静,“无事。”
解衍听完一点头,“那属下便去值房了。”
走了?没一句解释没一句说明,就这么走了?
闻言更冷淡的“嗯”了一声,白惜时一口把杯中的温水喝干。
待咽下那杯水,男子也正好离开了暖阁,静谧的空间此刻唯剩自己一人,“啪嗒”一声将杯盏扣回桌面,白惜时静默半晌,突然无端笑了一声。
没头没尾的,臭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白惜时那点子费解,直到早朝之上,注意力才被转移。
今晨辽东传回八百里急报,说是巡抚陈越为冒领军功掩杀百姓充做歼灭敌军人数,激起当地兵变。天子得知后震怒不已,欲立即派人前往平定,并将陈越押解回京问罪。
但在派谁去这个问题上朝堂争论不下,最后天子命内阁会兵部一起商议此事,白惜时随堂听政。
讨论的几个人员之中,滕烈亦在其列,他为锦衣卫指挥使,应变和领军能力皆属上乘,倒是有不少朝臣都举荐由他前往。
除此之外,西厂邹龙春得到消息,竟也递了折子自请前往平定辽东之乱。
需知此次虽名为平定,面对的却不是十恶不赦的匪徒,百姓和士兵是因为将领滥杀无辜揭竿而起,只要能平民愤,安抚情绪,未必就要真的动刀动枪。
所以这一趟应当算是件好差事,危险性不高,但功绩却不小,在当地百姓中亦可树立威望。想必西厂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愿意自请前往。
不过邹龙春的性格,在白惜时看来,好生事端,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内阁并兵部商议到最后,推举上来的人选有三,天子过听罢后点了点头,挥手叫朝臣们散了,于勤政殿内看着三个名字,兀自沉吟。
白惜时伴于一旁,亦没有多话。
朝臣们推举上来的第一个,是兵部刘尚书,也就是刘晩禾的父亲,兵部尚书亲自到场对士兵和百姓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抚。
但天子看完却叹了一声,“刘爱卿腿疾严重,恐受不了辽东严寒。”
继而看向下一个,滕烈。
“滕烈性子冷,若是领兵打仗朕倒是信得过,不过此次出兵还是当以安抚为主,滕烈生人勿近之感太重。”
说到这,天子突然转头看了眼白惜时,“其实若是让你与滕烈同去,朕倒是还放心些。”
一个沉稳有度一个机敏变通,确实极为匹配。
然而听到这,白惜时没有立即接话,脊背绷直,不知道皇帝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仍存着试探之心。
“圣上说笑了。”
白惜时其实觉得综合考虑名单中的三人,确实滕烈最为合适,他人虽冷冽,却也有威严,能服众。但有些话白惜时现在已经没办法对皇帝说,说了,反而帮不了滕烈,倒有可能给他带来祸患。
不过天子似乎也没在真正等白惜时的答案,看到第三个人名,眉头一皱,此人即便朝臣再推举,但皇帝不喜,便一切作罢。
三人名单看完,皇帝突然又问了白惜时一句,“你觉得邹龙春如何?”
闻言看了眼左右,白惜时顿了片刻,仍是答道:“恐生事端,或有不妥。”
即便她知道说完这句话,贵妃亦有可能会得知是自己否了她的亲信,但事关辽东军民,邹龙春此人确实不合适,白惜时不得不说。
皇帝听完一点头,似也认同,继而又兀自感叹了句,“那便二选其一罢。”
说罢没等白惜时回答,龙椅之上的天子闭了闭眼,“朕再考虑考虑,你也先下去吧。”
“是。”
当日下午,皇帝宣兵部尚书刘易、锦衣卫指挥使滕烈觐见。
彼时白惜时并不在勤政殿内,后来还是听在里头的小太监提及,刘大人在御前坚持亲赴辽东,而指挥使只答复一切由皇帝定夺,最后在兵书尚书的一再争取下,天子最终选定由刘易前往辽东平定兵变。
这么好的机会,滕烈为何不为自己争取?白惜时想不明白,若是以往,她或许还会问上一问,但现在,罢了。
宣布完旨意后,白惜时路过内学堂与小锁、赵岳一起往司礼监回去的路上,恰好迎面撞上了出宫的滕烈并冯有程。
往日见面必要热络打一番招呼的几人,这一次却不能不有所顾忌,冯有程欲言又止,望着白惜时停下了脚步。
白惜时微一颔首,“指挥使、冯副使。”
点头示意过后,她带着两个小徒弟直接走了过去,没有再作逗留。
目送着三人走远,冯有程有些遗憾,转头看向滕烈,“指挥使,你可是有话要对掌印说?既然有,方才为何不叫住他?”
高大的男子没有说话,亦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得知白惜时卸任东厂厂督之时,滕烈直接从椅凳中站了起来,继而踏出北镇抚司去便欲进宫,然而走到一半,又生生停住脚步。
既已成定局,他知眼下去找白惜时也只是徒劳,贸然行事或许还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与其如此,不如揪出此次弹劾的始作俑者,彻底解决背后的疑虑。
因而他近来也一直暗中盯着西厂动向,意图顺藤摸瓜,找出是谁在将邹龙春当做那柄借刀杀人的“刀”。
眼下人还没有揪出,又有兵部尚书刘易毛遂自荐,滕烈对赴辽东平反之事自然边没那般执着。
回去的路上,赵岳见到方才白惜时与滕烈的疏离,心里不好受,眼见快到司礼监,他叫住白惜时低头悔恨道:“掌印,都怪我,那日若不是我冲动行事……”
“别想太多。”
闻言,白惜时劝慰,“有人想要设计于我,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你的事只是个由头,即便没有他们也会另寻他事。”
厂卫联合并非只可从赵岳之事下手。
伸手又拍了拍赵岳的肩,白惜时安抚一笑,继而抬腿跨进了司礼监的大门。
……设计掌印吗?
望着白惜时的背影,赵岳凝眉,若有所思。
—
自那日解衍宿在白惜时的暖阁,之后每隔八、九日,男子便会在帮白惜时处理政务时留的晚一些,继而宫门落钥,便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由于这个频次实在拿捏的精准到位,既不过于频繁,又不会隔得太久,正好卡在白惜时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因而她便也看破不说破,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继上次发现白惜时身板比自己还要硬,解衍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也越加发愤图强,好好的一个文臣料子,现下逮着空档就练武锻炼,连在白惜时的暖阁中都不例外,睡前他不仅练,还取经,虚心请教白惜时各项动作要领。
白惜时其实有时候不落忍都想直接告诉他,若欲练得咱家这般金刚不坏之身,一件填充的金丝甲足矣,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昧着良心给他指导,指导的他大汗淋漓,指导的他气息不稳,指导的他衣衫湿透,薄薄的一层,紧贴于劲痩的身躯之上……
男子此刻正于暖阁的地上做着类似于俯卧撑的动作,忽然抬眼望过来,白惜时同步移开视线。
笑话,她是那般容易被男。色所惑之人吗?
唔~不过解衍身材还真是挺不错的。
见白惜时并没有在看自己,解衍索性收腿起身,带着一脸求知欲走向白惜时,“掌印,上肢训练,要如何才能耐力更加持久?”
白惜时略显高深,“负重。”
“如何负重,绑沙袋铅块?”
“可以。”说着一挥手,白惜时:“不过你若觉得麻烦,还有个简单之法,做方才的动作之时找个同僚坐你背上便是。”
闻言一愣,解衍顿了片刻才确认道:“如此也可?”
“嗯。”
然而男子听完答复,却不动了,继而略显迟疑,就这么静默望向白惜时。
被他望的时间久了,白惜时多少也觉得不大自然,毕竟对面之人跟湿。身诱惑似的,多看两眼她都觉得灵魂受到了洗礼。
抬眼,白惜时刻意蹙起眉心,“怎么,不相信咱家的话?”
“不是。”
“那为何这般一直盯着咱家?”
“掌印,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什么忙?”白惜时没大听懂。
解衍一抿嘴唇,“……负重,的忙。”
第75章第75章
白惜时拒绝了解衍的提议。
笑话,她一个掌印坐于他背上,这,这成何体统?
何况乎男子此刻衣衫半透,浑身湿漉漉的,让她往哪坐?
坐了她的衣裤不也得湿?
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白惜时忽略其实有那么一些想要尝试的想法,此刻显得尤为正派。
“欲速则不达,负重不必急于一时,今日练好了就去把身上擦干,地上也落了不少汗,咱家一会叫人进来打理。”
男子听完,垂下眼睫,眸中集聚的专注一点一点散去,再抬首之时,方才似因运动而显得有些血气方刚的状态很快沉淀下来,拭去额边汗珠,解衍声线平稳道:“掌印不必麻烦,我去罢。”
说完兀自走出去唤来了平日洒扫的小太监进来,解衍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去了外头的盥室。
……
看着解衍走出去的背影,虽然男子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那点光消失后,白惜时怎么看怎
么觉得像耷拉下两只耳朵的黄麻,心里总觉的怪怪的。
难道方才她拒绝的太直白了?应该再委婉点?
可她总不好真的坐上去,坐上去又算怎么回事呢?
面对解衍,她既没办法将自己代入成一个真正的男子,平常心处之,但又没办法完全卸下心防,倒不是她不信任解衍,是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改变的准备。
第一次发觉自己竟还是个纠结之人,纠结到莫名有些发燥,白惜时又喝了杯凉茶,继而去问正在擦地的小太监。
“你可觉得这暖阁太过闷热?”
那小太监没想到掌印会问他话,即便觉得温度正适宜,仍唯唯诺诺赔笑道:“奴才,奴才也这般觉得。”
唔,原来不是她的问题,是环境使然。
白惜时听完心中坦然许多,待那小太监洒扫完毕,亦叫人抬了水来,插上门栓,去了卧房之中独立的盥室。
因为想着解衍随时会回来,她动作也比平时要快上一些,等换上寝衣,拿下门栓,没过一会,解衍便从外头走了回来。
此刻男子汗透的衣衫已然换下,浑身散发着清爽之感,一身天青的长袍遮挡住方才的肌理分明,又是那副清隽沉静的模样。
解衍进来后看了一眼白惜时,见对方的束发已然放了下来,走过去将搭在椅背上的发带递了过去,继而走至柜前,将里头的被褥抱了出来。
他这是准备睡觉了。
恰在此时,方才洒扫的小太监去而复返,又端进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白惜时见状,一边绑头发一边走回桌边,示意了眼正在铺床的男子,“咱家有些饿了,叫人煮了两碗面,你可要吃点?”
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解衍片刻之后道了句“好”。
二人一同在桌边坐下。
但相较于之前锻炼时算得上积极的态度,沐浴过后回来的男子明显克制收敛了许多,即便坐于白惜时身边亦没有多说什么,低头拿起筷子,专心致志吃面。
前后差别有些大,白惜时观察了一阵,出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解衍闻言抬起眼,朝白惜时望过来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无事发生,但白惜时就是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
又多看了他两眼,见对方仍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索性懒得再问,白惜时转过头也开始吃面。
不过吃了几口又觉得没什么胃口,停了片刻,白惜时将一双筷子重新搭于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闻声,男子望过来,“掌印?”
“无事,就是觉得屋内有些闷。不用管我,我去透会气。”
说着白惜时起身,一个人走到暖阁的窗边,将那里打开了条两指宽的缝。
凌冽的寒风无孔不入,开窗之后,很快便寻着这条细缝吹了进来,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乍然遇风是有些冷,不过头脑也跟着清明了不少。
只是没过多久,桌边的男子亦跟了过来,停在两步之外,“掌印,如此容易着凉。”
“嗯。”
口中虽应着,但白惜时并没有动,依旧半靠在窗边,站在那里吹风醒脑。
白惜时一不愿意说话,解衍便也跟着缄默不语,两个人仿佛都有心事,等待了片刻见对方仍没有关窗的打算,解衍掉了个头,去衣架上取来了白惜时的那件狐裘。
但是衣裳还没有披到对方身上,白惜时此刻却突然抬眼,望着正欲走近的男子道:“你方才怎么回事?”
她能明显感觉到解衍前后的情绪转变,她也实在不想再猜来猜去,索性就着这冷风,问出了口。
男子闻言,没有很快给出答复,而是依旧按照原先的计划,将狐裘披在了白惜时的身上,继而才后退一步,唇线绷直,眼神亦有些复杂不明。
见状皱了皱眉,白惜时其实不大喜欢看到解衍年纪轻轻一副晦暗的模样,就在她以为男子不会说话之时,解衍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我其实是在考虑同掌印一起,要如何把握分寸才不会让掌印觉得被打扰,也不会把我推得更远。”
解衍筹措着每一句用词,最后说了这么一段话。
说完男子脸上原先的沉静亦被打破,他双目紧盯着白惜时,似乎像是在等待宣判。
被打扰?白惜时其实没有觉得被打扰,若是觉得被打扰,她便压根不会让解衍进来。
费解于解衍的想法,白惜时眉心蹙得更紧,但她不知眼下这样的反应很容易叫对面的男子会错意。
静默驻足原地,解衍似有所感,再抬起头时,已将上一刻涌出的情愫悉数隐藏,“方才是我失言,掌印若是困扰,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他跟她说了这么一通扰乱自己心神的话,然后又告诉她他什么都没说?
“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眼见男子就要退开,白惜时紧跟着问了一句,语气不怎么好,有一种被屋外冷空气浸染的寒气汹汹。
解衍顿步,迟疑,望向白惜时。
见他还晓得停下,白惜时态度缓和了些,一拢身上的狐裘,将窗户又撑开了一些。
“那你现在考虑好了?”
意识到白惜时问的是他先前所说的考虑如何把握分寸,解衍如实道:“没有。”
还没有考虑清楚,他也会顾虑一旦有失分寸过于亲近,白惜时会推剧排斥,反而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
闻言,白惜时半边身子靠回窗边,显得有些散漫,“那你准备怎么办?”
解衍目光深沉,“掌印想让我如何办?”
“是咱家在问你。”
直到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出了白惜时态度中的动摇,解衍凝视着对面之人,继而踏出一步,靠得近了亦没察觉出被回避,男子试探般伸出双臂,缓然越过对面之人,最后,撑在白惜时身后的窗棱,呈现出了将人圈于一隅的姿态。
“这样可以吗?”他微微低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庞。
白惜时没说话,半抬着眼睛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