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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芙兰把院子翻遍了,跑过来冲她“嘶嘶”吐蛇信子。

“啥意思?”爱丽丝蹙起眉,“所有屋子里都没有石榴裙?”

芙兰点点头。

“那会在哪儿……”爱丽丝自言自语,“总不能被埋土里了吧。”

她刚要指挥绿巴巴挖土,忽然,余光瞥到了院子中心跳着舞的小姑娘身上。

“诶,那人身上穿的不就是红石榴群嘛!”爱丽丝眼睛一亮,“我去给她扒了!”

然而她刚走了半步,又摇摇头,退了回来:“不行,光天化日之下扒小姑娘裙子不太积德……”

“算啦……”她晃了晃脑袋,刚想转身进厢房,忽然瞅见不远处的树下还站着俩人,也在看小姑娘跳舞。

“哟,这不是秦问川和淮南月嘛?”她摸摸芙兰,嘴角牵起了一抹玩味的笑,“诶,你说,我把线索送她俩,咋样?当然上边得施加一点咒术啦,例如相信了这条线索就会死之类的。”

芙兰:嘶嘶。

于是爱丽丝小姐从面板里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唰唰唰”开始写,像是生怕秦淮俩人没看懂,上头的字由原来简简单单的“石榴裙”变成了极为具体的“李纨最喜欢的东西是石榴裙”,还精心往上喷了点香水,放在了秦淮俩人休息的厢房里。

而后在旁边安了个窃听器。

结果一小时后,她听见耳机里传来了秦问川极为嫌弃的声音:“这一看就是爱丽丝搞的。”

淮南月在旁边接话:“确实。”

秦问川:“丢了。”

淮南月:“嗯。”

爱丽丝:……

不是,她俩怎么发现的?!

第36章绑架

日头高照,剩余玩家悠悠转醒。薛西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厢房前站着的淮南月和秦问川。

小姑娘虽然已经跟着淮南月过过一个副本了,但对淮南月仍旧心怀敬畏——她把这归结于对强者的尊敬——这会儿月姐旁边又站了个人,看样子也是大佬,小姑娘便更敬畏了。

她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小声说:“月姐,你俩一晚没睡啊?”

淮南月“嗯”了一声。

薛西想问“发现什么线索了没有”,却又有点不敢。

踟蹰半天,平铺直叙的电子音响了——

【兰哥儿使用手册已更新】

她于是揉了两下眼睛,从口袋里翻出捂了一晚上的册子看。

册子封皮上仍旧规规矩矩写着“兰哥儿使用手册”,里边内容却变了。

薛西眼睁睁地看着册子末页多出了一行字——

【葵丑年十月二十】

【今儿累得慌】

【罢了,挑几个客人同兰哥儿讲学罢】

然后册子里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长出了一簇松针。

薛西:!!!

薛西和松针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终于接受了“松针代表着不详的一天”的事实,回头去瞅她月姐手里的册子。

好消息,自己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在战斗,月姐的册子里也掉出了松针。

坏消息,松针……有点多。

那册子就跟豌豆射手似的,隔一小阵往外吐一下松针。

于是一分钟过去,淮南月手里抓了十来簇松针,蹙眉站在那儿,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有人陪她。

秦问川手里的松针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再长长一点,都能装起来当扫帚使。

薛西喃喃道:“什么情况……”

淮南月说:“正常。”

“哪儿正常了?”薛西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这么多松针,天呐,换作我得崩溃了!为啥啊,系统是不是针对你们啊。”

“没事。”秦问川眨了眨眼,“可能因为……我俩昨晚把李纨得罪了一下。”

薛西下意识“噢”了一声,噢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于是声音水灵灵地劈了叉。

不是,你俩把谁得罪了一下???

你俩把副本boss怎么了一下???

月姐之前得罪过别的NPC,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李纨是副本大boss啊!

月姐不在的那几个副本里,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副本boss供起来,boss说东,没有人敢往西。

薛西向来老老实实找线索过副本,从没干过得罪副本boss的营生,乍一听这话,差点吓死在这儿。

好半天,她终于回了魂,喃喃道:“那你俩咋办啊?这个副本会不会不太好过……”

秦问川点点头说:“可能吧。”

淮南月也道:“可能吧。”

两声“可能吧”平静得像“今晚吃啥”,薛西忽然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只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然而她很快就无力不起来了,因为月姐身边的另一个大佬接着说:“已经得罪了,干脆得罪得再彻底一点。”

薛西:?????

薛西此刻很希望月姐能够反驳某人。

但月姐开口的下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

淮南月:“确实。绑了算了。”

薛西:……

薛西彻底麻了。

她抱着脑袋,在旁边缓缓蹲下,看着手里的松针,开始盘算怎么死会显得有尊严一点-

周围人的反应都没什么异常,似乎拿到了松针的就只有她们仨。

薛西被淮南月顺了几下背,终于平静下来。

没有NPC招呼他们,于是众玩家都分头去做任务了。

薛西跟着淮南月和秦问川往院子里走,心内着实很慌。

淮南月每和秦问川对视一眼,薛西就紧张一分。

她一面自我洗脑要相信大佬,一面开始祈祷来个什么人管管大佬。

再不管的话,她怀疑这俩人真能把李纨绑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册子末页开始往外吐字,阻止了淮南月和秦问川的自由发挥——

【今儿天气好,春夏的白日长到令人犯困,且去屋里歇个中觉】

薛西一字一句读完,有点没懂:“什么意思?李纨去睡午觉了,我们做啥?况且现在才十点,睡午觉是不是有点早?”

“睡午觉确实早了。”秦问川笑道,“但是副本里的人物有时候会脱离现实,做出的事不合逻辑,却是她们的执念。走,去正房看看。”

结果说着“要睡午觉”的李纨却不在正房里。

房间的布置也很素。窗上贴着蓝色的窗纸,屋子里摆着的炕瓶几乎是纯白的。桌椅等家具一色半新不旧,不见金银器皿,炕桌上堆着的弥勒佛像是玉的。

三人在里头来回转了几圈,没看见什么人,也没摸着什么有用的线索。淮南月在弥勒佛像前看了会儿,想回头和秦问川说点什么,结果一回头,秦问川不见了。

不只是秦问川不见了,薛西也不见了。

本就寂然的屋子愈发显得空空荡荡。

淮南月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又进幻境了。

电子音响起——

【触发支线任务:角色扮演:睡午觉的李纨】

【任务完成奖励:李纨的喜爱】

【任务失败惩罚:李纨的厌恶】

【任务积分:共计2000,按贡献值分配】

话音落下,淮南月忽然感觉两眼一黑,紧接着,她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桌上的自鸣钟敲了十三下。

她拿帕子蒙着脸,正懒洋洋歪在炕上。

窗外靠着走道,窗子是玻璃的,挡不住什么视线,也挡不住什么声音。

于是外头细细碎碎的人语并人来人往的嘈嘈之声一径儿往她耳道里钻。

淮南月躺了会儿,看见一个妇人从窗外经过,隔着窗子和自己对视上了。

那妇人忽地咧嘴露出了一个笑,而后歪起脑袋,凑得离屋子更近了一点。

“午安啊,奶奶。”她说。

淮南月刚想点点头回个“午安”,那妇人的脑袋又歪了一点,而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转了三百六十度。

淮南月:……

好在妇人虽然看着恐怖,但没打算往屋子里钻,像是单纯想给大奶奶耍个杂技助助兴。

淮南月闭上眼,准备酝酿睡意,下一秒,窗子下又走过来一个人,将脸往玻璃上贴。

她的眼珠一直死死往屋里瞪,瞪着瞪着,整个眼球瞪出了眼眶……

她于是接住掉出来的眼球,一把把它安回了原位,而后继续往屋里瞪。

眼球再一次离家出走,她又再一次把它抓起来放回去,就这么周而复始地重复同一个流程……

淮南月:……

淮南月看得眼睛疼,果断地阖上了眸子。

可是她甫一闭眼,窗户就被外头那人敲得梆梆作响,于是淮南月不得不一直往窗外望,看着那人耍杂技似的摆弄自己的眼珠子……

不知看了多久,那人像是终于累了,说了声“请奶奶安”,而后不见了踪影。

接着又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具体来了多少个,连淮南月自己也数不太清。

她们耍的“杂技”各有千秋,唯一不变的是,都死死透过窗户盯着自己。

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是看案板上的猪肉。

既然任务为“扮演午睡的李纨”,那么必然是要睡觉的。

淮南月有点头疼地看着陆续从窗子外边经过的人们,只感觉一阵窒息。

NPC们吓不着她,给她的入睡增加难度的是闭眼后那“砰砰”的敲窗声。

她阖眼的时间越长,敲窗声越惊人,剧烈得像是要把玻璃砸了。

淮南月不是神仙,睡眠质量没那么好。

她憋了又憋也没能入睡,最终决定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她跟外头冲自己做鬼脸的妇人瞪了会儿眼,直接一个手到砍在自己肩颈处,给自己劈晕了-

淮南月是被秦问川一巴掌拍醒的。

醒来的时候,薛西正围着她焦急地转圈。

“月姐姐你终于醒啦!”见她睁开眼,薛西转着圈的步子一顿,继而径直朝她扑过来,“月姐姐你晕了好久,给我吓一跳。”

秦问川的那一巴掌力度不小,拍得胸口闷闷地疼。淮南月轻轻揉着,有些纳闷:“你们没接到支线任务?”

“薛西没有,我有。”秦问川接话说,“但我直接给自己灌了一瓶安眠药剂,睡得很快,醒的也就很快。”

淮南月:……

自己还是太老实了。

她这一任务足足做了两个小时,十二点的钟声刚敲完。

正屋内仍旧没有李纨的踪影。

淮南月按着脖颈晃了两下脑袋,淡声开口:“下一步做什么?”

秦问川冲她wink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绑了算了’么?去绑人呗。”

淮南月:“行。”

薛西:……我不行。

薛西此刻迫切地期盼着新的支线任务,好把大佬们的绑架计划拖住,最好拖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事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知过了多久,薛西等得花都谢了,也没有等来电子音。

于是淮南月和秦问川开始兴致勃勃地策划绑架,后边缀了一个无精打采的薛西。

算了。薛西想。

大佬总有大佬的道理-

一行人朝书房走去。

——册子末页在十分钟前多出了一句话:

【请诸位客人去书房同兰哥儿讲学】

贾兰尚小,看着不过七八岁光景。见三人进来,吧嗒吧嗒跑过去,给她们一人塞了一本书。

结果书还没来得及递出去,他的手腕就被攥住了。紧接着,秦问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麻绳,给贾兰的手腕绑了个结。

贾兰:?

贾兰一张嘴,开始喊娘。

淮南月和秦问川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侧,正等着他喊娘。

不过半柱香功夫,李纨便从别处匆匆忙忙赶了来。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水绿色的裙子,头上除了一支素钗,便再无其他的装饰。

她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又耐着性子没发作,而是沉声问:“为何绑兰哥儿?”

“为了见你。”秦问川笑道,“不绑兰哥儿,奶奶便不会现身。”

薛西在后边听得松了一口气。

原来俩大佬并不是想绑李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引李纨出来。她想。

她就说呢,俩大佬还是有分寸的,应该还没疯到那份上——

结果下一秒,秦问川从面板里掏出麻绳,三下五除二给李纨也绑了。

薛西:???

第37章任务失败的惩罚是……死亡

院子里的梨花落了一半,满树苍翠,绿叶成阴。间或传来几声鸟鸣,麻雀在枝头蹦得欢。

此刻却没什么人有心情欣赏美景,因为大半玩家都被爱丽丝揪到了正房,战战兢兢地翻箱倒柜找石榴裙。

爱丽丝本想着去书房凑凑热闹,隔着帘子听了会儿,却见秦问川在和李纨咬文嚼字地说话,文绉绉的,听得她头疼。

她抱着猫轻轻哼了一声,潇洒转身,跑去了院子。

这回的副本下得有些失策。自己着实没想到秦问川和淮南月能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令她不好下手。

不过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俩人真能一直形影不离,就连出副本后上厕所也结伴去。

但这个破副本她实在不想再呆了。找不到机会把淮南月拐走,再留这儿只会是浪费时间。

不如直接找到石榴裙,丢给李纨,完成主线任务,了结了这个副本。

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自己又不稀罕那点积分,倒是懒得亲自动手。所以让剩余玩家来帮帮自己吧,光靠他们自己挖掘线索,副本猴年马月才能结束。

爱丽丝打定主意,在院子里搜罗了一圈,带着大部分玩家浩浩荡荡去了正房。

她坐在红木椅子上,大张旗鼓地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的:“我也不想为难各位,只要各位听话,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实话说了吧,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副本的谜底是‘红石榴裙’,你们有谁若是先找到,遑论丰厚的积分奖励了,我还重重有赏。”

玩家们一面战战兢兢,一边疯狂心动,有女孩儿大着胆子开口:“那假如我先找到了,我能加入Brlliants吗?”

爱丽丝蹙了一下眉,最终还是点点头,于是大伙儿眼睛一亮,干劲登时又充沛了许多。

但柜子也翻了,床底也翻了,就连屋顶都有人翻上去看了,却连石榴裙的影子也没摸着。

李纨的裙子不是白的蓝的,就是绿的,红色调的裙子压根儿没有。

爱丽丝冷哼一声,玩家们气都不敢喘。有人小心翼翼地说:“或许不在正房,在院子里?要不去院子里看看?”

“院子里没有。”爱丽丝气鼓鼓道。

昨晚因着正房里外都是人,不便进去,爱丽丝便没往里硬闯,而是带着芙兰和绿巴巴把院子里翻了个底朝天。

就连绿巴巴都没找到,说明红石榴裙确实不在院子里。

“那……其他房间呢?”又有玩家轻声开口。

爱丽丝刚想没好气地说“别的房间里也没有”,忽然想到了什么,摸着桌沿的手一滞。

昨晚耳房、玩家们睡着的厢房都翻过了,但似乎漏了一处——

书房。

爱丽丝蓦地抬起头,冲那开口的玩家笑起来了,唇角咧得很夸张。

那玩家心里发毛,脸上颤颤巍巍地挤出了笑,就听爱丽丝轻飘飘地说:“这是个好问题。”

爱丽丝扶着桌沿站起身,摸了摸芙兰光滑的脑袋:“走吧,咱们去书房看看。”

“哦对了。”她刚走到正房门口,又回过头,朝方才的那玩家眨了眨眼,“你做得不错,出副本后来Brilliants。”-

不算大的书房里很快挤满了人。除了爱丽丝外的其他玩家都排排站在墙角,压根儿没胆子上前,模样可怜得像是一窝鹌鹑。

李纨已经麻了。

半小时前,她被某个玩家攥住手腕绑上了一条绳子,那玩家非说这绳子是手链,有着出入平安的寓意。

绳子是用细麻绳搀着丝线编成的,确实好看。她也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按照系统的要求,她为三位玩家中的俩玩家带去了任务——角色扮演:病中的贾兰与焦急的李纨。

也不知俩人的任务完成得如何。她想。

按照惯常情况,这任务没四五个小时做不完。而自己也终于得了空,可以清清静静地同自己的儿子呆上一小会儿……

结果不到半小时,就有这么一大批人声势浩大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穿着水红色的裙子,身上挂满了动物,看着怪奇怪的。

李纨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淡声开口:“何事?”

爱丽丝一向讨厌文绉绉的腔调,于是压根儿不和她客气,开门见山:“找东西。你别拦着。”

“什么东西?”李纨因着爱丽丝的不客气已?*?经有些生气了,但还耐着性子说,“或许我知晓在哪儿,能帮衬一二?”

爱丽丝瞥她一眼,说:“石榴裙。”

石榴裙……

李纨望着窗外出了好一会子神,直到爱丽丝再一次不耐烦地开口问“知道在哪儿么”,李纨才如梦初醒,轻轻点头,复又摇起头说:“我并无石榴裙。石榴裙是我闺阁中爱穿的,在我父亲宅中放着,并未带来荣府。倒是前儿琴儿带了两件来,送了人了,此时稻香村内并没有。”

“是如此。”李纨旁边的丫鬟接话。

那丫鬟穿着蓝色的裙子。

生存守则第四条——

【穿着蓝裙子的人的话是绝对正确的,请无条件相信。】

难怪了。

难怪绿巴巴把院子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石榴裙。

原来院子里压根儿没有。

唯一的石榴裙在昨晚跳舞的那姑娘身上。

看来今晚又不能休息了。

把那小姑娘裙子扒了,交差了得了。

爱丽丝打定主意,风风火火冲出屋子,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李纨原本正抓着一本书,这会儿直接往桌上一拍,问:“方才那姑娘是你们领头?行事作风一向如此……奇特么?”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李纨此刻不怎么愉悦。

玩家们打着哈哈,跟打地鼠似的杂乱无章地鞠着躬,诸如“打扰奶奶了”“实在是对不住”此类的话层出不穷,听得李纨有气也发作不了。

她于是摆摆手,由他们去了-

秦问川和淮南月又入了幻境。

不同以往的是,此刻两人进的幻境是同一个。

屋子外边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半轻不重地摔在地上,砸到零散的水坑中。

树叶被打得噼里啪啦响,梨花几乎全落了,七零八落地栽在土里。

秦问川躺在里间的炕上,大夫跪蹲在炕边,为她诊着脉。

淮南月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了会儿又站起,在屋内焦急地转着圈。

淮南月感觉很奇妙。

她明明有五感,却掌控不了自己的行为举止。就好像她鸠占鹊巢地住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走着那个人的剧情。

她看着自己在屋内转了几圈,而后拽住了从里间走出来的一个婆子:“大夫如何说?”

婆子谄媚地笑着:“奶奶别担心,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兰哥儿过于用功,天天读书至深夜,这是累着了。大夫开了两剂药,说好生休养着,也就好了。”

大夫走后,她不由自主进了里间。秦问川见她进来,正要起身,淮南月连忙一把将她按住了。

秦问川讷讷说:“是我不仔细,昨夜读书时着了风,让娘忧心了。”

淮南月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兰哥儿实在太懂事,倒让娘心疼。你再爱读书,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秦问川低下头:“我知晓了。一病更耽误功课,只怕明儿的学堂是去不成了。”

“这会子还想着读书。”淮南月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问,“想吃什么,娘让小厨房做。”

秦问川盯着床帐,轻轻慢慢地摇头。

她每摇一下,床铺就跟着晃一下,她的脸也白上一分。

摇着摇着,她开始咳嗽。

咳嗽越来越剧烈,渐渐地,她唇边溢出了血。

淮南月坐在炕沿捂着嘴哭,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丫鬟也在旁边跟着垂泪,一面宽慰淮南月:“奶奶莫哭,大夫说了,不是什么大病,喝了药就会好的。”

说着,有丫鬟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李纨赶忙站起身,端过药碗,舀起一勺药,往秦问川嘴边送。

可是秦问川的唇瓣刚沾上勺子,她的脑袋便往旁边歪了过去。

她最后重重地咳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她死了。

周遭乱哄哄的,丫鬟婆子哭天抢地地喊成一片。淮南月被泪水迷了眼,白光一闪,她再度回到了半小时前的场景。

她坐在外头,焦急地等待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从里间出来的婆子仍旧说了与之前相同的一番言论,大夫走后自己仍旧进了里间,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只是床榻上的秦问川脸色更差了。

此后发生了同先时一样的对话,接着依然有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自己刚接过药碗,秦问川便咽了气。

于是场景仍旧回到了刚开始的地方。

这回秦问川扮演的贾兰死得更早了一些。

每轮回一次,贾兰的死亡都会往前推一点。

……

淮南月不认为这仅仅是很简单的场景重现。

当轮回到达了一定次数,贾兰一开始便死了,那会发生什么呢?

到那时,系统必定会宣告任务失败。

而任务失败的惩罚是……

死亡。

第38章偷气运

外头春夏交接,雨声淅淅沥沥,空气中弥漫着落雨时独有的泥土气。

这是第四次轮回。

时间已然过了一个小时。

淮南月刚跟秦问川说上第一句话,眼前人便咽了气。

而后又是一道分外熟悉的白光闪过。淮南月眯起眸子,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里,秦问川垂着的脑袋似乎动了一小下。

居然能动?

好像真的能动。自己方才不是眯眼了么?

所以走剧情的时候,身体不能自主活动。但是在轮回的间隙,人是可以动的。

淮南月回过神,看见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外间来回踱着步子。

有婆子从里间走出来,自己连忙上前,语速很快地问:“大夫如何说?”

婆子仍是道:“奶奶别担心,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兰哥儿过于用功,天天读书至深夜,这是累着了。大夫开了两剂药,说好生休养着,也就好了。”

那人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淮南月有些恍然。就好像她确实是李纨,正为儿子的病烦忧,前尘往事种种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可即便再恍惚,自己终究不是李纨。

自己也永远不可能是李纨。

淮南月蓦地清醒过来,抬脚往里间走去。

这个幻境实在太邪门了。她想。

幻境给人的心理暗示极强。假如换作其他意志不坚定的玩家,怕是真的要沉浸于剧情中而无法清醒了。

淮南月扶上了屏风。

可以肯定的是,上个幻境与这个幻境都是李纨的心魔。

贾府大奶奶没搬进大观园时,住在廊边。和回廊相连的,是一堵并不算厚实的墙、一道卷帘门和几扇玻璃窗。

薄薄的墙挡不出人言闲语,玻璃窗挡不住来往纷杂的视线。

于是李纨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人听到、看到。

中午时分,日倦天长。周瑞家的从回廊上走过,会瞧见“李纨正歪在床上睡中觉”;待她路过王熙凤和贾琏夫妻俩屋前时,却只能听见里边的欢笑声,看见有丫鬟端着水盆掀帘子走出来,分毫瞅不见里头的风光。

时刻被来往的人注视着,大概已经成了李纨的梦魇了。

而在这个幻境里……

书里并没有相关情节的具体描写,但看这情形,贾兰约莫生过一场大病,病得快随他爹去了,以至于李纨如此割舍不下。

毕竟李纨已经没有了丈夫,在贾府里唯有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便是这么一个孩子。

自己毕竟不是李纨,无法对李纨所有的情绪感同身受。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从幻境里脱离出来。

淮南月盯着床架,开始想对策-

秦问川正饶有兴致地玩着cosplay。

作为一个下过无数副本的玩家,道具储备丰厚,这点幻境倒困不太住她。

其实高级副本中大都采用暴力解法,因为副本boss的遗憾与挂碍大同小异,找准核心砸道具就行。

譬如这会儿,想要出幻境,只需要在轮回的间隙把自己传送出去即可。

——她方才在李纨手上绑的麻绳里掺了定位器,可以追踪NPC,也可把自己传送到NPC身边。

低级副本的幻境往往不会太牢固,不至于阻拦A级道具的使用。

但她倒是很好奇淮南月会想出什么法子。

这是第五次轮回。

淮南月绕过屏风来到床前,刚坐上床沿,秦问川的脑袋便有往旁边歪过去的趋势。

每次死亡都不好受。虽然只是角色扮演而非真的去死,但扮演对象的情绪与知觉还是能感同身受一二分的。

秦问川蹙了一下眉,在白光闪现的瞬间,看见淮南月从面板里掏了个粉饼出来,往脸上抹了抹。

秦问川笑起来了。

她登时明白了淮南月想做什么。

副本附加守则第二条——

【李纨是不用脂粉的。当你发现李纨的脸上抹着脂粉的时候,说明它不是李纨,请联系真正的李纨进行清扫】

淮南月此刻扮演的角色是李纨,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假李纨。

只要她脸上抹上了脂粉,再拿出册子联系真正的李纨,李纨便会对其进行清扫。

至于如何清扫……

大概只是会被传送去另一个地方,而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毕竟昨晚的假李纨在被清扫后,不消片刻又活蹦乱跳地出现了。

不管清扫的形式如何,总归是能出幻境的。

秦问川把肩前的长发往后撩,另一只手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她已经出现在了书房里。

耳畔是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接着传来了某人的问候,声线一贯冷淡:“你也出来了。”

“是啊。”秦问川笑着拍上了淮南月的肩,“角色扮演就那几个剧情来来回回地演,我玩得无聊,就出来了。”

面前站着的是李纨。

李纨大张着眼,显然很见鬼。

李纨头一回见人出来得那么快,还毫发无伤。毕竟到后期,幻境常会发生变异,出现一些追着人跑的怪物。

一位玩家是因着扮演自己,又在脸上涂脂抹粉,而被系统传送到自己身边——这也是李纨扮演者逃脱幻境惯用的方法之一——那么另一位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她想了会儿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抿了一下唇,温声开口:“系统提示我清理假李纨,你们哪一位是?”

然后她便看见,那个绑着高马尾,看上去冷淡一些的人举起了手。

李纨上前两步,在淮南月跟前站定。

她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为何要涂脂抹粉?”

“我爱打扮,爱俏丽颜色,爱生气勃勃。”

“不许如此。”李纨摇摇头说。

“为何?”淮南月问。

李纨没回这句话。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有暗沉之势,贾兰在旁边轻声道“娘我饿了”,李纨才睁开眸子。

“因为你扮演的是李纨。”她说,“李纨不能爱打扮,不能爱俏丽颜色,不能爱生机勃勃。”

李纨像是累极了,长舒了一口气,摸摸贾兰的脑袋,扶着桌沿坐上椅子。

“你罔顾礼义,擅自涂脂抹粉……”她顿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的飞速往下讲,“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奇怪的是,电子音并没有恰逢其时地响起,给淮南月带来支线任务。

惩罚是由李纨口述的。

她又摸了好一会子桌沿,才想出了惩罚的内容:

“那就罚你……去为我折一枝红梅吧。”-

这惩罚实在不像惩罚,以至于淮南月做好了充分的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结果一直到走至树下,折下红梅后,她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折红梅似乎真的只是折红梅。

只是在回程的路上,她俩再一次和爱丽丝碰上了。

这回爱丽丝身上挂了四只动物,一家子齐齐整整。芙兰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冲秦问川“嘶嘶”吐蛇信子,似乎蓄势待发,被爱丽丝掐着脖子抓了回来。

“等等芙兰,现在不是吃人的时候。”爱丽丝慢条斯理地说,“我有话要问秦问川。”

芙兰遗憾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不放人?”爱丽丝捂着红唇,冲着俩人夸张地笑起来了,“你知道绿巴巴刚刚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什么?”秦问川没接话,淮南月蹙起眉。

“纸条上说,拿到了大量松针的人今夜难逃一死哦~”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手说,“今天早上,我看你俩拿到的松针多得有点离谱吧。”

“诶,我倒是有个法子。”她顿了顿,伸出食指,朝秦问川虚空点了一下,“你让淮南月来Brilliants,我可以让绿巴巴给她转个运。至于你嘛……只能自求多福了。”

秦问川掀起眼皮朝她看去,须臾,“嗤”了一声。

爱丽丝有点恼了:“你不信?”

“我信啊。”秦问川抱着胳膊倚上了树干,懒洋洋道,“你爱丽丝不是一向如此嘛,操纵着蜥蜴肆意转运。说好听点是转运,说难听点是偷运。”

“为什么只要有你爱丽丝在的副本,死亡率总会高得离奇呢?因为你会把别人的幸运值转移到你身上呀。”

“你在今早偷了我俩的气运,以至于我俩的松针多成了那样。现在你又来冠冕堂皇装好人提醒我俩,还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爱丽丝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是有意的。

绿巴巴会偷气运,是她过了好几个副本才知道的事情。

那时她还是新人,眼睁睁看着一众玩家们横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直到新交的朋友也一个个暴死,她终于忍不住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问智能助手原因。

结果智能助手还真回答了,只是结论很冷。

它说——

【因为你养的那只爬宠是个气运小偷呀~】

爱丽丝很难过。她在某个深夜偷偷来到了人迹稀少的未来区,想把绿巴巴放生。

结果智能助手诈了尸——

【爬宠已然认了主,是丢不掉的~】

绿巴巴果然在第二天清晨再次出现在了自己床头。

爱丽丝咬咬牙,挥刀朝着绿巴巴的脑袋剁了下去。

结果智能助手再一次诈了尸——

【爬宠已然认了主,是死不了的~】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新的脑袋从绿巴巴残缺的躯干上长了出来。

从此,她背着绿巴巴,走上了系统为她选定的这条一路顺遂但注定孤独的道。

她不愿如此。

但她无能为力。

第39章“这片雪花长成了教科书,送你。”

爱丽丝垂下脑袋,一言不发地背着四只动物走了。

她其实有时候很想说声对不起,但……她害过太多太多的人,想说的对不起早已在心底堆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冢。

然而堆着堆着,那些抱歉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因为不论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落入受害者耳中时只剩虚伪的愧怍-

淮南月折了红梅回去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说着给她们惩罚的李纨却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等太久而不耐烦了的缘故。

淮南月和秦问川才在屋内转了几圈,天色便已晚。

黑云翻滚,一片盖一片,堆叠着的墨色沉沉地压下来。气温逐渐走低,不消片刻,俩人周身都泛上了深秋的凉意。

“像是要下雨。”淮南月淡声道。

“下不了。”秦问川走到门边,扶着门沿往外张望,“等会儿就又变成冬天了,温度那么低,不会下雨,只会下雪。”

室内没点灯,人与物都隐在不甚分明的晦暗里。淮南月看着外头透进来的光给门口的秦问川勾了一个边,沉默一阵,忽然问:“晚上什么安排。”

秦问川转过身,视线在夜色中隔着一小段距离撞过来,又轻轻往旁边斜去,像是在沉思。

但她思索的似乎不是什么正经内容,因为不消片刻,她便笑着说:“诶,有没有人和你讲过,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但就是不怎么爱笑。

淮南月:……

淮南月不太想理人,遂没分什么眼神给某人,抬脚往屋外走。待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却被秦问川轻轻拽了一把。

“啧。”秦问川大大咧咧站着,半轻不重地拍了一把门框,“你先把这带上。”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分外眼熟的泥人娃娃。

“嗯?”

“替死鬼。”秦问川言简意赅,“今晚不会太平,爱丽丝所言非虚。”

淮南月往旁边轻轻瞥了一眼,没跟秦问川客气,一伸手把替死鬼揣上了。

薛西正巧站在院子里,一看见两人便来了劲儿,裹着羽绒服往书房跑。

“月姐,好久没见你俩了!”她跑到书房前站定,叉着腰问,“你俩怎么突然就不见了?是不是做任务去了?我后来被爱丽丝拉去帮她找石榴裙了,没一直在书房守着。你俩啥时候做完任务的?”

她像是憋狠了,一连串问题劈里啪啦往下砸。秦问川笑着问:“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个?”

薛西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没事没事,不用回答,我就是有点激动。你俩现在打算干嘛呢?”

淮南月垂下脑袋,把有些松散的马尾扯紧了一点:“去逮李纨。”

薛西:?

不是,你俩怎么又和副本boss较上劲了?

不过这回她没能跟着俩大佬一块儿作死。淮南月无论怎么说也不让她跟着。

薛西于是只得垂头耷脑地爬回房间睡觉了-

屋外更冷了,寒意顺着呼啸的北风一径儿往人骨头缝里钻。

淮南月裹着军大衣,在兜里揣上了一根梅花枝。

——以她和秦问川的推测,梅花枝能让人在夜晚保持清醒。

淮南月本想直奔院子中心,再观察一下院中的季节更替。

结果她们一迈出书房,便又进了幻境。

这回她被传送到了库房前。她身侧站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腰上明晃晃挂着一串钥匙。

至于秦问川……已经人面不知何处去。

熟悉的电子音在耳畔响起——

【触发支线任务:角色扮演——和王熙凤一块儿整理库房的李纨】

【任务完成奖励:李纨的喜爱】

【任务失败惩罚:李纨的厌恶】

【任务积分:1000】

说是和王熙凤一块儿整理库房,但几乎不劳她们亲自动手。王熙凤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头,又着人拖来另一把椅子,冲着淮南月点点头:“嫂子坐。”

身侧人来人往,耳畔乱哄哄的。淮南月在椅子上坐下,蹙眉看了会儿里间蚂蚁似忙碌的丫鬟婆子,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东西怎么越来越少了?

再一看……

好嘛,丫鬟婆子个个儿都是吞金兽,每理个三件五件的,就要吞一件东西进肚子里。

淮南月蹙着眉站起身,刚想往里走,就有婆子围上来,谄媚地笑道:“不劳奶奶费心,里头灰尘多,呛着奶奶可不好。”

“无妨。”淮南月淡声道,“我就是进去看看。”

那婆子仍旧笑着,却不让开。

淮南月被拦得有些烦躁,揉了几下耳垂,直接拨开婆子的手进了屋。

不成想,外头看着是一番光景,这里面却又是另一幅模样。

室内光线昏暗,没有窗子,也并未点灯。丫鬟婆子们见她进来,都转过身,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她们的瞳仁很大很黑,嘴角咧成了一个弧度,整齐划一地轻声说:“问奶奶好。”

而后继续整理起了东西。

所有人的姿势都很奇怪。就好像四肢都被几根线吊着,以相同的幅度上下左右摆动着手臂,时不时发出关节摩擦的“咯噔”声。

她们忙活了半天,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

淮南月盯上了其中一个丫鬟。她整理东西的速度很快,三两下便把东西从桌子上理进了箱子里。

但紧接着,她从箱子里抓起三根蜡烛,眯着眼瞅了会儿,从里边挑出了一根,塞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起来。

箱子里的几十根蜡烛都经历了“三减一”的过程,最后只剩了孤零零的三根。那丫鬟对着三根独苗看了看,大概觉得再吃就真的有点过分了,站起身,把箱盖儿合上了。

淮南月正打算上前,忽然感觉后脖颈有点凉。她眯着眼转过脑袋,就这么直愣愣地对上了一张脸——

某个婆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见她回头,咧开嘴,漏出了一口黄牙。

方才后脖颈的凉意来源是那婆子呼出的气。

那婆子的气是凉的。

婆子慢悠悠开口:“奶奶看什么呢?”

淮南月:“……看你们什么时候会把我吃了。”

话音落下,淮南月猫似的往旁边弹去。几乎是同一时刻,那婆子张开嘴,伸长脖子,恶狠狠往前边一咬!

牙齿与牙齿碰撞,发出极为清脆的“砰”的一声。

淮南月毫不怀疑,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此刻定已被咬破喉管,平白浪费替死鬼道具了。

婆子的这一咬像是开了闸,无数人影流水似的朝她奔涌而来。淮南月在屋内四处奔窜,后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奶奶看什么呢”,不管老的小的,声线竟都一模一样,听得她有点麻。

追了五分钟,那群丫鬟婆子们也丝毫没有歇下来的意思。

看来只有完成角色扮演的任务,才能扭转局面。

屋内此刻已经乱得不像样。

系统要求自己扮演的是“和王熙凤一块儿整理库房的李纨”。这群追着自己跑的丫鬟婆子都不听自己的话,很显然不是李纨麾下的。

不是李纨麾下的,便是王熙凤麾下的。她们替王熙凤出了力,所以王熙凤可以坐着不动,但自己必须得动起来。

她无人可用,想要整理库房只能靠自己。

淮南月一边在屋内绕着圈跑,一边把被踢倒的桌椅扶正。

身后仍旧传来延绵不绝的“奶奶看什么呢”,淮南月没分心,先把所有物品一股脑塞进面板,而后再一点点往外掏。

她把蜡烛香油塞进箱子,碗碟筷勺码进柜子,其余东西也分门别类地一样样放好,顺带打昏了俩扑上来咬她胳膊的丫鬟。

当最后一个箱盖儿被合上的时候,淮南月的耳畔终于传来了电子音——

【恭喜,任务完成】

此刻也已过了十点。

外头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没亲眼注视着季节更替,淮南月很不爽。她木着脸出房门,却见秦问川早已站在屋子旁边等着她了。

某人只穿了一件大衣,竟也不觉得冷,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倚着树干,忽然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淮南月顿了一下,抬脚朝那边走去。

“出来了?”秦问川乜斜着的视线顺着风晃过来,摊开手掌,挪到她眼前,“这片雪花长成了教科书,送你。”

她戴着白色的皮质手套,表面凉而干燥,雪花便没有化,一直在掌心停着。

淮南月又滞了滞,还是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

六角形,中心对称,分支规整而井然,像是过年剪的窗花。

“要不要?”秦问川再度笑着问。

……幼稚。

淮南月在心里这么评价着,大概是不想扫人兴吧,还是点点头。

结果那只托着雪花的手并没有往前送,而是五指合拢,松松垂落下去。

淮南月挑眉看向手的主人,秦问川也往她脸上瞧。

视线相撞。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直到又一阵风夹杂着雪花往光秃秃的树下顺过来,淮南月才问:“等很久了?”

“没。我也刚出来。”秦问川笑着说,“有个丫鬟有点难缠,被她追了一阵。”

她说着,伸了个懒腰,从树干上直起身,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咱们那大奶奶在干嘛。”-

……大奶奶果不其然又在跳舞。

第40章原来不是梦

跳舞的是假李纨。

她上半身依旧穿着青缎背心,下边依旧穿着一条很薄的石榴裙,在院子里的红梅树下蹁跹旋转。

假李纨梳着小辫,树干上挂着的琉璃灯将周围一片映得轮廓分明,包括她那张涂着脂粉的、鲜亮而明媚的脸。

她转得越来越快了,昂头迎着风雪,发丝滞空,钗环响叮当。

淮南月一直在想,李纨最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梅花枝——庭院里树上长了一大片,她要是喜欢,随时可去采,不必说丢了。

不是钗环首饰——李纨终日别着一根素钗,各色金银首饰她都有,锁在某个箱子里,不见她戴。

不是某本日记、某副画卷——她书房里其实堆着好些,淮南月和秦问川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并无特别之处。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如她从头到脚的穿着一般庸碌、平淡。

既然丢了,必是眼下没有的。

眼下没有,不代表此前没有。既然夜晚能令时间回溯到七年前的寒冬,那么……

李纨最喜欢的,会不会是这会儿的什么东西?

某样存在于七年前的、现在已然不在院中的东西。

淮南月将目光转向小姑娘身上那随风飞扬着的石榴裙。

她和秦问川从没在李纨的衣柜里见过这条裙子。

这条裙子太漂亮、太显眼了。底色像是深秋的晚霞,细密的纹样如同水波,细闪编织在纹理间,随着人的行止在光亮下震荡开来。

很难将它与现在那一身素色的李纨联系在一起。

正如看着面前那生动活泼的小姑娘,总会很难相信这是七年前的李纨。

七年前的李纨山花烂漫、离经叛道;书里的李纨循规蹈矩,“如槁木死灰”。

淮南月抓着手电筒松松站着,往旁边瞥了一眼,撞上了秦问川飘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秦问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抬起手,在手腕上点了两下。

淮南月知道她在问——要不要传送到李纨身边。

她看着庭院中间的人与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近段日子来,大概是春夏交接,时气不佳,总能让人多些忧思。

李纨便常常想起从前还没出阁时的日子。

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有座大宅院。自己白日乘舟游湖,夜晚对月吟诗,夏天在葡萄藤下纳凉,冬天在梅花树旁赏雪。

直到某日父亲将她叫入书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宫裁,你大了,得嫁人了,我已为你找好了夫家。在夫家比不得自家,你……万事小心。”

人人都说,父亲给她寻了户好人家。她原也是这么想的,贾家世代功勋,白玉为床金作马,自己要嫁的又是荣国府二老爷的嫡长子,传闻俊朗有才干,自己进去便是荣府大奶奶,内宅大权在握。

她很高兴。

她嫁入贾府,帮着婆婆料理家事。她聪明又上进,不出月余,便将宅中琐事料理得像模像样,王夫人于是放心地放权与她。

阖府上下都说,李氏人爽利,做事也公道,是个极好的。

丈夫在外奔波,她在内主持中馈。贾珠待她很好,一年来从未与她红过脸,她半夜梦醒的时候会想,父亲曾经的忧心到底是过余,自己的运气一向不错。

可是老天似乎没有眷顾她。

她诞下贾兰后,贾珠就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山参灵芝不要钱似的倒入药罐,然而贾珠的病一直不见起色。

大夫说,这回怕是难了。

荣府二房终日以泪洗面。王夫人抱着贾珠哭嚎“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她也跟着垂泪。

诚心没感动上天,贾珠还是死了。

死的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院子里的红梅枝被压得弯了腰,她的生活从此也没了欢声。

她成了寡妇。

而寡妇是不该有权力与欲望的。

她把一大盘库房钥匙交给王熙凤,把金钗银环与胭脂水粉锁进箱子,把浓墨重彩的裙子压到最低下,把素色的衣衫翻出来。

自此,登台唱戏的成了王熙凤,大家嘴里“爽快不拿大、雷厉风行”的也成了王熙凤。

大家提到大奶奶的时候,只会摇摇头,说,荣府已故大爷的遗孀,带着一个孩子,可惜了的。

就好像她的人生已经完结在了贾珠死的那一刻,此后的日子只会作为“贾珠的遗孀”与“贾兰的娘”活着。

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十五岁入贾府,十六岁生下贾兰,十七岁成了寡妇。

她的人生埋葬在了十七岁雪夜的红梅树下。

只要存于世上一天,“寡妇”这个词就压她一天,时时警醒着她必须克己复礼,绷着内心的那条弦,不能近权力,不能太开心。

不能有欲望。

她从前的屋子装着玻璃窗,廊上人来人往,每双眼睛都能看到她在做什么,有没有守妇道。

什么是妇道呢?

大概是,寡妇要清闲贞静,不能笑闹,不能打扮,不能穿鲜亮衣服,必须过得像深山老僧。

慢慢地,她将所有的重心都寄予贾兰,期盼贾兰成人成才,逼着贾兰刻苦用功。

可是某天,贾兰也病了。大夫说是过于劳累的缘故。

她看着镜中不施脂粉,眼角眉梢都耷拉下去的自己,才陡然发现——

她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那时候未出阁,她生了一副好样貌,写得一手好词,常常与姐妹们一块儿淘漉胭脂膏子,赏月观花。

姐妹们常夸她笑起来好看。可她已经记不起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感觉了。

她想要笑,想要化妆,想要穿着从前最爱的那条石榴裙跳舞。

她想要作为“李宫裁”而活。

于是每至夜晚,夜深人静,全世界都陷入酣眠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一点,放纵自己追忆往昔。

而近些日子的晚间总会出点怪事,譬如时不时会由春入冬,红梅挂满枝头。

大约因着同是冬天的缘故,她常常梦到七年前出阁前的那个深夜。

四面彩灯高悬,红梅花开得烈艳艳,她穿着最爱的石榴裙在梅花树下跳了一整夜的舞。

那是她人生中最离经叛道、落拓不羁的一晚。

……

李纨今夜又梦到了那晚。

近些日子总是忧思多梦,导致白日里总没什么精神。她正在梦里肆意变换着舞步,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很轻的“大奶奶”。

她颤了颤眼睫,悠悠转醒,见自己身侧站着俩姑娘。

这俩姑娘她很熟,前不久才在书房相见,其中一个姑娘还给自己送了一串手链,自己一直戴着,没有摘。

自己前日还觉得与这俩姑娘投缘,本想着前夜邀她俩喝酒,然而等着等着实在太困,不小心睡去了,没前去赴约。

那晚,?*?倒是在梦里与她俩见了面。

梦里的自己似乎是七年前的自己,涂抹着脂粉,笑吟吟的,提着一架琉璃绣球灯。

不过外头那么好些人守着,她俩怎么进来的呢?

李纨没想明白,揉揉眼睛坐起身,沉声问:“何事?”

“奶奶最喜欢的东西不是丢了么?”秦问川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冲李纨眨眨眼,“我如今找到了,奶奶随我来。”

李纨眯起眼,有些不信。

怎么可能呢?石榴裙放在老宅中,就没带来。

可是眼前姑娘的语气的确很真心实意。

她跟着俩人往外走,扶着门沿踏出门槛,便看到了庭院正中翩跹旋转着的、七年前的自己。

下身穿着那条红石榴裙。

原来雪夜红梅树下跳舞的画面不是梦。

李纨想往庭院中间走,又像是有些不敢,来回踱了几步,最后还是拽了拽淮南月的袖子:“烦请您为我取来,可好?”

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哭腔。

近乡情更怯。

不敢问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