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声叹了口气,痛恨自己的不坚定。
车已经开到了西洲市的老城区,街景渐渐熟悉起来,坐落在古朴街道的沧桑小观出现在路边。
江迟迟谢过司机,拖着疲惫的身体下车。
小观红墙青瓦,大门挤在便利店和咖啡馆之间,格格不入。
牌匾上书——守初观。
她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挂的铜锁。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探出个头,是个秃顶的大叔,嗓门很大:“小迟,好几天没见了,怎么这个点回来?”
“放暑假和朋友出去玩了。亮叔,今晚你看店?”
亮叔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开始念念叨叨抱怨起来,自己招的上夜班店员家里有事,他连着帮忙看了好几晚店云云。
听着街坊邻里熟悉的声音,江迟迟推开“咯吱”作响的漆红大门,不由露出了轻快的笑。
门后是个格外清幽的古观。
跨过一段石阶,是小小的前院。两侧种满文竹,正殿坐落在中轴线上,红墙琉璃瓦,屋脊四角镇有瑞兽,左右各有一间配殿。
乍一看挺唬人,但实际上,琉璃瓦脱落了大半,空缺的地方用灰瓦糊弄补上;屋脊的瑞兽掉了两个,至今没有添新的;右配殿的屋顶穿了个大洞,下雨进去还得打伞。
破是破了点,可在江迟迟眼里,比怨鬼亲切一万倍。
正殿后是中殿,比正殿规格小一些。
再往后是后院,是她的家。
江迟迟先踏入正殿,恭恭敬敬给正殿中的灵尊上了三炷香。
正殿所供的彩绘塑像有羽化登仙之感,身姿飘逸,是世间的第一位灵师,姓名不可考究,已羽化登仙,被尊称为灵尊。
从正殿出去,她走入中殿,同样恭敬请了三炷香,这里供的是她的祖师爷,隐门的开山祖师。
上完香,她终于回到后院。这不像前面那么庄严,围了一圈红墙黛瓦的小房,院子左边僻了一块菜地和花圃,右边栽了一颗桂树,树下有石桌石椅。
菜地和花圃是江迟迟的定义,实际上两块地光秃秃干巴巴,种什么死什么。
黑衣青年悄无声息从黑暗中走出。
江迟迟转过身时,燕无歇正微微挑眉看着两块寸草不生的地。
“燕。。。。。。先生,不如我们来补充一下契约的内容?”
她低着头把燕无歇往桂树下的石桌引,心里打定主意明天要早起把这两块地好好修整。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笑,对方从善如流坐在了石板凳上。
几天没回,石桌上掉了许多桂树落叶。
他抬手将桌面扫净,抬眼看向她:“江灵师请说。”
这好像是我家吧,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像主人。
江迟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脸上十分正经:“燕先生是因为信守承诺和我结契,我并非不识好歹的人。结契期间,我不会约束你的自由,每个月会尽我所能上供。”
“灵师修行不易,我不想沾上因果。还请燕先生不伤人,不插手灵师事务。”
江迟迟一口气说完,用眼神询问对方对她有没有要求。
他把玩着一片桂叶,凝视江迟迟,“你每次入茧,我都会跟随。”
江迟迟犹豫了,灵师对于结契一事十分慎重,凡是结契都要登记在灵师协会的系统中。
她是学生,不仅要登记,还要告知导师。
想到老吴会杀人的眼神,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看穿了她的犹豫,燕无歇淡淡说:“江灵师不用顾虑,只要我想,不会有灵师看见我。”
好张狂,江迟迟觉得他和游宋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还有其他要求吗?”她问。
“不必叫我燕先生,叫名字即可。”
将“燕无歇”这个名字在嘴中无声过了几遍,她突然灵光一现,嘴比脑子快:“燕子?”
桂叶被骤然折断,燕无歇不动声色握住碎叶,望向她的眼神幽幽。
“开个玩笑啦。”江迟迟唇边的笑涡显得有些俏皮,正想同他道歉时,对方的一句话将她哽住。
“可以。”燕无歇脸上笼罩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声音极其轻缓:“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江迟迟眨了眨眼睛,她头一次遇到这么平易近人的鬼修,于是她唇角弯弯:“你叫我小江或者迟迟吧。”
“。。。。。。迟迟。”对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被庞然巨物盯上的诡异感。
细小的电流倏地爬过肌肤引起了一阵心悸,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对方笼罩在桂树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深幽不可探究。
她突然感知到一丝危险,“我准备休息了,再次入茧大概是开学后,我会提前和你联系的。”
很显然,这是委婉的逐客令。燕无歇只是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好。
他的目光在江迟迟身上停留了片刻,一阵阴冷的风吹过,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呼。。。。。。”江迟迟瞬间松懈下来趴在石桌上。
磨磨蹭蹭赖了一会,她拖着虚浮的步子回到房间,关上门后迅速反锁。稍稍犹豫后,她还是掏出了一张灵符贴在门框上。
防鬼之心不可无,这五块钱必须花!
江迟迟三两下脱掉染血的衣服,重重栽倒在床上。
疲惫包裹着身体的每一寸,她眼皮一沉,脚上挂着一只拖鞋,趴着睡了过去。
冷清月光渐渐移入玻璃花窗,落在房间地面上。
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脱去那只要掉不掉的鞋。
那手捏住被子一角,稍微用力一推,床上的江迟迟便像春卷一样翻了个面,从趴着睡变成了仰面睡。
贴身衣物翻起,雪白细腻的腰腹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被子轻柔盖上,她脸上沾着几缕长发,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冰冷的手指拈起发丝,耐心将它们一缕缕拨开,然后虚虚抚过那皱起的眉头。
床前的人俯身看着熟睡的她。
月光映照,照亮了眼底那浓稠翻涌情绪,就像梅雨季的雾气,潮湿、阴暗、黏腻、无法摆脱。
点墨似的眼眸渐渐化为了暗沉的红。
江迟迟温热手掌贴上了冰冷的侧脸。
而她一无所知。
“找到你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