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了缘(五)
不日便等来了这个机会。
影楼楼主自然还是上次那般藏于暗处,境界不够的都甭想察觉到他的存在。他看着那程杀进楼,放了留影石和尸首验证所杀之人身份,然后就这么领下奖励,并换取各种宝物。
待事了,修士:“道友特意兑了剑穗,自己剑上又不配,莫不是为了哪位同道而换取的?”
剑穗缀剑上,除了花哨好看外可别无作用。而剑修的剑又是他们之基,重要非凡,所以剑穗要么长辈赠与,要么情人相赠,一般来说后者偏多。
秋亦把玩那剑穗,眉眼一瞥他,倒也大方,语气矜傲自得,道:“确实是为了某位同道取的。”
心眼看来一切不假,都是实话。可你与你道侣不是恩爱吗,对方死了,你看着怎么一点悲痛之意都没有?还这么高兴的换取剑穗?
影楼楼主当即觉得不可信。
很快,他却又开始摇摆。盖因修士又问:“哦?那看来道友进展不错。”
秋亦登时翻了脸,他一下握紧剑穗,收起此物,一副气恼怨气模样,喜怒无常做了个十成十:“是不错。现在走得远远的,也不理我了。”
修士:“……”
怎么还踩到雷了。
这也都是真话。
影楼楼主开始头大,你这“走”到底是“走”哪去了?
沉默片刻,接到暗示,修士不得已再次开口道:“你们断绝关系了吗?那这剑穗又要怎么给他?”
话一说出口,修士便感到周遭似乎霎那间冷了许多,寒风呲呲地钻入骨头缝里,让人心底透凉。
他心里哀嚎一声,好嘛,这才是踩雷,把人家威压都给激得压不住了。
“不该讲的话不要乱讲,会让人生厌的,”秋亦笑盈盈,不跟他多计较,收回震动的灵压,“我们并没有断绝关系。”
影楼楼主倾向于是秋亦。
“至于这剑穗,我到时稍给他便是了。”
烧给他?
这不正是凡间和修真界都悠悠传承下来的习俗?影楼楼主微微肯首,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么个情深义重的死道侣的,必然不是秋亦。
一场风波在秋亦不知情的时候便悄然平息下去。
那之后,秋亦赫然发现自己能接的悬赏更多了。他思路清晰,当即想明白了一切,也不含糊,他当即冷下脸,不直骂,但也用弦外之音暗嘲奚落了影楼楼主小心眼几句,反倒更让旁人信他是因为怀疑受了不当受的委屈。
昭时剑蕴养完毕,秋亦悄然将其与之前所用的替代法宝更换之,行动更方便了不少。
这日,他回到影楼又领了新一份的悬赏。
与上次冷落情形不同,眼下影楼各层熙熙攘攘尽数是修士。
秋亦近来吃到的资源大家都有目共睹,再加上这么久了,影楼和郑家好像都没啥事,一时间竟是带动了不少摇摆的修士重回影楼,想要发财再捞上一笔,推了影楼的重新繁荣一把。
“你可是成了活招牌。”负责接待的影楼修士道,“不过旁人也不看看,谁能像你似的百分百完成所接悬赏?”
秋亦对这种打趣是按心情和关系接不接的,这次就没说话,他冷眼睨了对方一眼,厌烦捧杀,在接待修士的讪笑中拿到乾坤袋,清点一番,里面东西一样不少,正是上一份悬赏的报酬。
他收下东西,转身离去。
照例去万宝阁将得到的灵石换成一些补给品与宝物,离开时,恰是时,千丝蛛挥舞八足,被几名修士护送而来。
秋亦停下脚步:“已经铺开了?”
带头的一位是熟人阿虎,他不认得秋亦如今的样貌,不过秋亦所问也不是什么机密,便热情回答道:“正在试点,外界的还是少数,上古战场那边的才是大头咧。”
怪不得青丘送来的灵石越来越多了。
秋亦一肯首,不再多谈,便出城去。
这次的目标正从西洲去往向东洲,身边还有高手护卫,一旦让她入了大夏皇朝最繁华的都城,那事情便不好办了。因此秋亦必须要在目标抵达东洲之前动手。
这个时候便忍不住想,要是月舟还在身边就好了。可惜被善尸分走了,说什么要去小世界一渡,秋亦看分明是性格软弱,不想沾血腥,选了个地方玩去了。
他很不喜欢那善尸这般做派,也不喜欢本我双手一摆、两耳不闻窗外事便只无牵无挂地修行,只好怀着不满,自己出来走一遭解决往日恩怨。
飞梭速度不够,最后斟酌片刻,秋亦利落踏上已经蕴养完了的昭时剑,御剑飞行而去。
影楼跟踪法门以灵纹定位,金丹境修士能更改灵纹,但倘若被影楼刺客留下特殊法门制作的记号,那就必须要寻特殊手段除去才可。
秋亦作为新晋的影楼甲级刺客,自然也习得了这份不外传的功法。
学功法时,秋亦难免想到了破入合体境时虞观给予的类似功法,修行后,虞观打下的符号也一并共享给秋亦,要是再遇到那日的黑衣道人,秋亦远隔千里就能精准感应到对方。只可惜他现在腾不出手。
飞掠之间,山川湖光近乎化为一条幻象似的无尽宽无尽广的绫罗,御剑而行的秋亦就如在绸缎上飘过的一缕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识一动,银色的飞剑俯冲而下,秋亦翩然落地。
“噗呲”一声。
火光怦然爆发。
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
呼呼。
云层霍然破开一个洞口,身形小巧圆润的白色巧灵哭啼声不绝,身体在空中,似小舟漂泊江上,忽然已去数千米。
它身后紧紧跟着一只邪祟。
其通体漆黑,四爪踏云,黑色的毛发随气流舞动,眼睛血般通红,看着像是一只瘦削老狼。
它们已经纠缠了数日,无论巧灵如何逃脱,邪祟都死死在它身后跟缀着。
时间太久,白色巧灵身上资源耗之一空,行动也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速度难免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滞缓,它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邪祟红眸一闪,利爪霍然在身前拍下!
巨大的阴影倏然蔓延,如同绷紧的弓弦,刹那崩断弹射而出,碾碎四周风云,袭向巧灵。
巧灵哭声愈大,声浪动摇心智,掀动云雾,大雾如天上河,厚云聚而落雨,空中雨,云间雨,每一滴雨仿佛山重,俄而,翻着白边的巨浪涛涛掀起,淹没了邪祟的攻击。
然而就在须臾间,邪祟的血盆大口已至!
生死一瞬间,忽而风动,雾气一净,四面云雨碎成玉,一道极亮极冷的雪光如骤雷落!
不,那不是雷霆,那只是一道剑光!
巧灵愕然间,“噗嗤”一声,那紧紧缠了它数日的邪祟居然就这样折了命!
秋亦挥去血珠,收剑入鞘。
被逸散剑气斩碎的碎玉方才隐没入云中,千万滴雨露,每一滴都映着他的华光。
巧灵心神震慑,瑟瑟看向秋亦。
秋亦道:“你不是居于雾海吗,怎么来了南洲?”
眼前白色巧灵正是秋亦和虞观雾海所遇见的那名,只是比起当初,它不仅离了尸骸,境界也更高了,有分神后期。
巧灵苦着“脸”回答:“回恩人,自从数百年前有人破了我诞生之源的囚笼后,我便离开了雾海,自由行动去了。”
雾海现在那可都是老黄历了!
秋亦“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怎会被邪祟追杀?”
巧灵身上清正之气依然如旧,这邪祟却是身上裹了无数仇怨,两者一斗,结果自然不必言。
说起这事巧灵就气得发抖:“不怕笑话,恩人问的我们倒也想问!”
“这些邪祟可恶得不行,我们原先与它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不相接触,偶尔还能做朋友,”巧灵怒道,“但最近它们又发了疯,将不少巧灵都猎杀了,想要历史重演,重新回到他们邪祟一家独大的局面!”
果然是巧灵和邪祟的争斗。
这种事一直都未曾停歇,甚至你别看巧灵现在的怒容,过去也有巧灵将邪祟屠了个干净的情况。
秋亦点点头,又见巧灵用余光瞅他脚边那邪祟的尸体,眼露垂涎,便将邪祟尸体丢给它:“送你了。”
巧灵邪祟之间的关系与蛊虫相似。
巧灵接住邪祟尸首,秋亦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在埋头吞噬炼化之前,它思考片刻,取出通讯玉盘,提醒它那两位正在寻找某种神物的同胞。
……
秋亦在南洲耽搁了一阵,打开通讯玉盘副本时,上面一片不曾见过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善尸到底都干了什么。
再一次回到影楼,秋亦一边冷嘲悬赏信息给的模糊,一边交出凭证让人检查。
这一次所要的东西更多,不仅要详尽到碾碎神魂的影像,更要具体尸首,幸好这些秋亦都有。
检查的时间颇久,等到结束了,楼上忽然下来一人,看服饰,应该是郑家修士。
郑家修士走至秋亦身边,殷切道:“程道友,楼主有请。”
“什么?”
那修士挤眉弄眼,悄然传音:“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装了,道友,楼主有意让你当副楼主呢。”
“我只是个接悬赏的,什么时候和你们成了自己人?”秋亦语气不冷不热,“告诉他,我不当。”
“唉,这可是为你好。”郑家修士道,“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一名修士。”秋亦语气已有不耐烦。
“哪有这么简单,”郑家修士大笑,“她可是李家家主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南洲五大家,郑家、罗家、李家、萧家、秦家。
郑家修士友好道:“走吧,程道友,楼主想要和你谈谈,点你做副楼主咧。”
“……”
哪怕再不甘,秋亦也不得不看似平静地上了楼,只是背影还隐含着怒气。
郑家修士就在后头慢慢跟着,堵着他的去路。
楼上,正适合动手。
第222章了缘(六)
影楼副楼主解了担子,恢复了自己本身的名姓,让他人喊一声卢道友、卢修士。
有意无意,可能是缘分不放过,这位卢修士一路总能听见各种有关影楼的消息,有程杀凡揭悬赏必完成,名声大噪;也有影楼也不是那么危险,现在正是上去和那程杀一样加入捞最后一笔的时机。
也不知都拿了郑家多少灵石。卢修士心底直犯嘀咕。
依他看来,影楼、乃至于背后郑家,现在就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破船,要是能挨过这一波自然海阔天空,可这概率,实在是小之又小……
他从酒楼沽酒离开,盘算着要不要再走远点,路上却忽然看见一人。
初时影子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等大脑处理完了熟悉感的由来,卢修士赫然回首,霎时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已经“死”在程杀手上的人吗!
到底有过几分交情,别人不仁,他却不能不义,卢修士正想与楼主通讯,无意带出那一串被程杀做完的悬赏,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沉默一会儿,收了这无用功。
……
踏上高层,穿过燃烧灵石的阵法,表面的顶楼过后,才到了从外看看不到的真正顶楼,也是影楼楼主所在的真正地方。
顶楼上方再没有遮挡,天光倾泻,木质地板铺画八卦,中央设了法香燃烧,云雾萦绕,空中流动着金色雾气。
原来是一方拓宽了空间的道场。
秋亦扫了一眼,这幅光景和影楼名字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倒确实是修炼的好地方。
引他来的那郑家修士退去,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咔嚓一声,来处已经被封。
影楼楼主走来,已将眼前修士视为秋后蚂蚱,不足为惧,笑眯眯道:“可能告知得急了些,来时那小辈没有怠慢程道友吧?”
一步两步,秋亦未作声,心中默数距离。
影楼楼主忽然停下了:“程道友,你知道刚刚那小辈叫什么名吗?”
“想来你也不记得了,”也不需要秋亦出声,影楼楼主笑了两声,飞快揭示了答案,“正是你前一个刺杀的对象!”
话音刚落,“唰”,利刃出鞘,雪色冰凉,但比剑更快的是灵压!
只是一念间,空净的地方忽然间四面八方冒出几十名修士,洞虚、大乘,个个都是修为有成的大能修士,绝大多数衣袍上绣着郑家家纹。
秋亦眼睛停在其中一位黑衣道人身上片刻,轻嗤一声。
真是将他的仇家也给捞来了。
影楼楼主大笑,有感胜券在握,志满意得,一时心狂,竟靠近挑衅道:“你以为你的伎俩能瞒多久?可笑——”
“噗嗤”,一分冰光斩下,剑上大片春华花般绽开,斩碎护体灵光,斩断猖獗三魂七魄,幽涧落石一声,剑光击碎虚虚垮垮的洞虚,盈盈暖风拂面,带来的却是死亡的气息。
“笑”字于是戛然而止。
“真是聒噪。”秋亦踏过黏腻血色,漆黑的衣摆飘动,他抬眸看向四周修士,手中剑冷光潋滟。
没有人在意那位影楼楼主,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洞虚大乘们默然看向秋亦。
他们没一个人想出手,但却是不得不出手。
只希望那堕仙真讲点规矩和道理,他们可没派渡劫来欺负天骄……
为首一人俯身,摆出了低姿态,道:“情不得已,望道友勿怪。”
下一瞬,法光、刀光、剑光、斧光,神通道法,赫然斩向秋亦。
已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
郑家。
“郑润”满眼是血丝,自从知道秋亦背后是堕仙后,他状态就一直这么糟糕。
自从影楼楼主报来消息发现秋亦踪迹后,他力排众议定了计划,但结果一刻不明了,他便一刻不安心。
郑家另一位渡劫踱步不安:“我还是觉得……”
已经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动摇的声音!
“郑润”心中不满,口中喝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一次破釜沉舟不成,郑家必亡!”
见那渡劫还拎不清,“郑润”冷笑道:“眼下郑家正如被猫捉住的老鼠。大猫留下老鼠,你觉得会是因为慈悲心吗?当然不!他眼中只会是偌大三千世界,这样的存在,又何来慈悲散布给我们?”
渡劫境沉默,“郑润”心生悲凉之意,也不再冷嘲冷笑,无力地靠着椅背,目光有些迷茫苍凉。
他看得还真是最最清楚。
“大猫留着老鼠,只为了给小猫磨磨爪子,练练手。我们要是什么都不做,等小猫养足了力气,一爪子一爪子割肉放血,那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所以他们只能赌一赌、搏一搏,在小猫还是小猫时出动所有说得过去的力量杀了他。
“当初不该执拗,一条路走到黑的,”在场人肠子都悔青了,“或许当时回头还能善了。”
“不可能,那位最是睚眦必报,当初仙盟的事你们可别忘了!”
于是有人苦涩道:“一开始郑润就不该和他秋亦对上!”
“够了!”熙熙攘攘间,“郑润”再次出声,“多说无益,当时谁又能知道他背后是那位?!”
秋亦要是个普通修士,那他们普通打杀了就打杀了,为未来铲除了一个劲敌,这一手反倒是妙手。
如果是历练的修士,他们郑家就是修真界顶尖势力,也不虚不怕其他任何一方。
可是谁能料到!谁能料到!
久久的叹息。
“郑润”平静下心绪,道:“各位请安心,此番调动家族几十名洞虚大乘,还往外小心筛选找了几位与他仇怨最深的修士,他秋亦再天才,也只能仗着身上有的护身宝物撑得一时,最后还是得阴沟里翻船,折在影楼之中。”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外面传来雷声轰鸣……?
“不好!”
那不是雷声,是刀剑法术碰撞造成的爆响!
“老祖、老祖,”外头有人扯了嗓子,哭腔,“他们打上郑家了!”
他们是谁!
夺门而出,仰头一看,正是罗家、李家、萧家、秦家。
除了郑家以外的四大家尽数到齐了!
在郑家走了大半洞虚大乘的这个关键时候!
“郑润”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他们的行动当然是秘密进行的,处处封口,处处禁制,小心谨慎,不留一点痕迹。四大家绝不该得知郑家现在的情况。
除非……有人预料到了。
过了一会儿,“郑润”哈哈地大笑起来,凄凉极了:“郑家今日是败于我!”
还是,输了一筹。
法阵已破,秦家一道火符霍然打来,一声噼啪爆裂,火舌卷起千尺,连人带宅邸烧成赤炎连天!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轰隆隆——”,地动山摇,空间破碎,蓝光如珠抖落,山一样的阴影砸下,仿佛巨人弯腰倒坍,“逃啊!”尖叫响彻全城。
修士腿脚快,不时便跑出了阴影,可总有被倏忽的人。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面铺子里,仰起脸,望着那仿佛天塌倒下的半截阴影,浑身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见到这一幕,急急忙忙跑来寻她的夫妇两个几乎魂飞魄散:“囡囡!”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飞剑从阴影来,夹着疾驰而生的火光,霹雳雷霆般破空,鲜红剑穗飘动,兔起鹘落,名为囡囡的孩子便被一剑带了送去父母那。
下一瞬,半边影楼轰然一声倒下,掀起满地尘埃。
一线银光过,飞剑飞回秋亦手上。
再见他样貌,此时赫然已经收了伪装,变回了真面目,手上珠串有一颗不再那么明亮,三道剑气已耗了一道。
这些人为了杀他,连虚空也不入,就这样袭来,若不是秋亦使用剑气化去威能,将残余威力尽数打向苍穹,又借影楼以及其阵法阻挡最后余威,怕是这座城都要毁于一旦。
连沾染血债也不怕,简直比他恶尸还要不讲武德。
此时所有人已从影楼顶层落入中层。
谁都没有动。
倒不是怕了秋亦使用的剑气,而是……
“你怎么是合体中期!!!”
这意味着眼前的秋亦根本不是完全体,而只是一道分身!杀他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部分人心神震荡,而另一部分人则被秋亦唤出的传影予以重击。
粼粼幕布上,郑家本家战火连天,一片狼藉!
是真是假?!
疑问像是巨石压下,重重地垂在心上,拷问内心。
一旦做出错误的选择,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秋亦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选择:“可要快些,四大家联手若是真,可很难对付的啊……”
焦灼间,终于有了第一个离去的:“此番是我们准备不足,告辞。”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除了与秋亦有仇的那几个,其余大部分郑家修士都在飞快往郑家本家位置赶去。没办法,家族万一真的出事了,他们责任可就大了。
秋亦早有预料。
他看着那几名还不甘心收手,但又畏惧他手中其他手段的修士,又看了看遁去的郑家修士,眼眸弯弯,笑容愈深,忽然间,又冷喝一声:“还不起阵!”
下一瞬,万里晴空翻成无边夜幕,昼夜颠倒,星光似水,云雾朦胧,风轻轻吹开这一场夜。
先前被一剑救下的小姑娘趴在父亲背上,目露诧异,伸手接过倒流入人间的星河。
那星子还未落到掌心,再一秒,失去的白日骤然又重归,一道阵法显现于空中,死死困住了想要回到郑家的那些修士!
想解围?不可能!
惊叫、痛骂不绝于耳,被围困的郑家修士几乎快疯了。
他们看不见的地面上,有人放归一页白玉琉璃纸,悄然合上书册。
黑衣道人好运地没被阵法圈住,但心里悚然,已生退意,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一道凛冽剑光猝然袭来!
“噗嗤”,剑破入血肉。
他看见一张笑脸。
“多谢你报信,”秋亦笑盈盈,“我来送你一程。”
血涌如注!
……
在一众修士的努力下,阵法终于被打破,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那些修士似大难临头的鸟群,乌泱泱散去,各奔东西。
和黑衣道人几人缠斗了好一番的秋亦随手抹去脸上血渍,撕碎令牌,往摇摇欲坠的影楼下层走,一层一层又一层,人早已空了。
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半截影楼在他身后轰然坍塌成废墟,扬起大片灰尘,正如黄沙。
秋亦轻松自如,微微笑着,十分自然坦然地离开这片浓厚的阴影。
前路光下有道手持书册的身影。
虽然有点不甘不愿,但是没办法,为了早点听到夸奖,秋亦撇撇嘴,向自己走去。
……
一日之间。
影楼除名。
郑家除名。
天下俱惊!
天机阁中,易知子研墨提笔,在天机阁历代编纂而成的册上,为这位前途注定不凡的天骄写下他所得的尊号。
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谓之盈光君。
第223章啾
孔丹随意要了几份灵食,便听闻隔壁桌上有人在议论天机阁定下的尊号。
“''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单单是‘锉其兑’便对不上吧……”
“嗨,让别人收了锋芒也未尝不是一种‘锉其兑’。你看那郑家和影楼,哪一个落得好了?”
“分明是郑家平日得罪太多,四家下了狠手。”
“这句话不是讲道的吗?天机阁这是点人,认为他有望成仙啊。”
“成仙难啊……”
各色声音之间,石头做的灵仆将灵食送上,离开的速度却比往常快了不少。
徐琢冰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听到孔丹传音问:“你们怎么看郑家那事?”
盛会已经过去经年,这事真是近来最大的热闹。徐铸木回答道:“借力打力,秋亦只是做了桥梁。”
孔丹:“可惜神造堂总部搬去了上古战场,不然也能因此事获更多利。”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倒他郑家一个,造福了其他家数个。当初一起攻去的,又何止四大家……
徐琢冰道:“我神造堂志不在此。”
“知道知道,你们的‘志’是要找到界核,”孔丹失笑,“不过这神物可罕见难找得很。”
“便是再罕见,百万年下来也应当有两三枚,只盼望没有全被人找来用了。”徐铸木道。
那边徐琢冰忽然骂一句:“该死的阵界。”
孔丹赶紧制止了她,没让她开了骂口、一发不可收拾-
又是一年秋,落霞山脉簌簌落了满地红叶,仿佛朱砂染了青画卷。
一只刺猬妖颠颠包袱,在荆棘野草挡路的夹道间艰难走着,过了许久,跳过一道潺潺溪水,终于见了山间那条宽敞坦途的大路。刺猬拍拍身上的小行李,支起浑身硬刺,呲溜一下,便鱼一样混入了大部队。
路上时不时就有这样的妖兽或妖族支流融入主流。
放眼望去,落霞山脉成火焰,这些妖兽便是火焰中一条蜿蜒秀丽的妖怪溪流。
“溪流”的前方、中间、后方,皆有大妖压阵。
最前方,熟悉山脉地形、曾是山脉一霸的地甲熊领着它们往远处走;中间,糖葫芦展翅飞在半空,双翼一滑,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前后看着不出现踩踏或打斗事件;最后面,小银难得动了动翅膀,维持在一个恰好的高度,慢吞吞向前赶妖。
它们先前便看好了位置,所以活动起这群小妖倒也迅疾。半个时辰后,落霞山脉空了。
糖葫芦落地,和一群妖们站在山坡上遥望落霞山脉,身上的火焰不熄。
它的血脉感悟与觉醒异常顺利,大概只欠缺一点感悟便能渡过合体境。
俄而,远方飘来大片大片黑厚雨云,黑沉沉的,霎时压住天上光晕,夺走人间光彩。
风滚滚涛涛,卷起卷碎满山红叶,红得像是鲜血飘动,簌簌声漫过山野溪流,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湿重沉闷,令人喘不过气来,下一瞬,黑云正中盘起漩涡,一声惊响,“哗啦啦”,暴雨如针如冰棱,噼里啪啦捶打而下。
风雨全都集中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但余波仍旧让小妖们胆颤,它们团在一起,生怕哪位被吹走。
雨水的寒气也侵染身心,糖葫芦在空中圈了一片火,小银抛出灵石做燃料,四周霎时多了一股温暖灵气。
小妖们只觉得体内暖融融的,总算好多了,但一看向那山脉,哪怕没有灵智,只有懵懂本能的,心头还是忍不住一跳。
“轰隆隆——”雷声咆哮,红枫猝然燃火,不符合常理地在暴雨中转眼连绵烧了一片火云,雨声愈大,大雨冲刷地面,湖泊与河流的水涨溢漫出,水涨,树动,只转瞬间,火灾的另一面,一场山洪轰然爆发,泥石流滚滚涛涛淹没树草!
天欲绝,地欲杀,天地之势压下,一身灵力能动用三成都是好的了。这种情形下,哪怕是修士最好也得暂避锋芒,不与天地争,但偏偏这是秋亦的劫数。
地甲熊觉得担心也无用,把路上捡的一片大芭蕉叶一盖,就这么蒙头憨憨地睡了,糖葫芦则是忽然又修行去了,小银紧张看着,既是汲取经验,也是有几分忧心。
一等一的修士,渡一等一的劫。秋亦此次所渡的劫也颇为难过。
小银一身本事中不少和眼睛息息相关,视力远比同境修士更佳,凝神聚气,看见山深处的那栋小屋,像是垂叶上的露珠,只一风吹便会滚落。
风、火、雷、水,四象汇聚,小银的心也随之高悬起:还不动手吗?
“轰隆隆”!
八方惊雷撕开动荡的雨幕,刺透山火泥流,它们穿透落雨,汇聚一处,滚动声噼里啪啦,似天地铡刀刀口斩下,半空的风细纱般流动,变化之间,“唰”,一道亮到极致的剑光骤然拔地而起,便与雷霆对刃!
先是金石相撞的铿锵之音,声音震荡出千里,鼓得所有生灵耳膜嗡响,老树弯腰折枝,塌了一片。
那道威势赫赫的怒雷猝然逸散,唯有一道剑光裹着残余雷光直冲云霄,三千剑气如雪,再听闻清脆裂帛一声,雷灭、云散、风俯身。
秋亦轻叱一声:“回。”
剑鸣铮铮,速速回位,秋亦持剑,再一剑斩四方。
暴雨收势,火势萎靡,山洪止步。
昭时剑剑尖引动,那些原本不该出现的多余水流离开泥沙,汇聚成螺旋样被引至半空,时机正好,秋亦竖斩一剑,一道裂缝开,那些河水便尽数向里面倒灌去。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横剑一斩,那道通向秋亦洞天的通道瞬间收回。
他从半空落下,刚下过雨,泥土还湿润,退了水的湖泊荡漾澄澈,悠悠拍泥岸,映出岸边路过的剑修,和那完好无损木屋和花圃。
小银收回目光,猛然惊醒,连忙喊醒呼呼大睡的地甲熊,和它一起遣送这些原住民回去。
至于糖葫芦,那厮好像触动了灵觉,现在还在修行,小银随意给它做了个遮掩,不打扰它。
……
小银听见没有声音,便悄悄推开门,摇曳地游了进屋。它还是爱做蛇一些,不爱用翅膀。
秋亦坐在椅上,垂眸看着那份已经重回一体的通讯玉盘,约莫是在看消息。他身上气息调和平正,境界的稳固可见一斑,小银甚至觉得他可能马上就破境。
……不,这个“可能”也可以去掉。
洞虚境本是专门开辟洞天、蕴养洞天的一个境界,然而秋亦早在练气境就收纳了属于他的洞天,蕴养至今,他所欠缺的不过是灵力底蕴。
只要修行够了时间,秋亦随时能破境。
秋亦:“糖葫芦呢?”
小银如实回答了。
“本来还想让它看看建木的……”秋亦思索片刻,“既然顿悟了,那就等它醒来再说吧。”
建木最近生长停滞了,此事小银也知道。它点点头,又听到秋亦问:“你有留下足够的灵石吗?落霞山脉灵力匮乏,可能会打断它的感悟。”
小银:“……”
别说,好像还真没有诶!
于是乖乖回去给糖葫芦送灵石去了。
秋亦初步回了下南洲四家的消息。
多亏了盛会上那些添上的乱七八糟的修士联络方式,不然之前他也没办法联系上四大家。
事情还要从秋亦用无相锻体法捏了一整套作假素材,力图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影楼与郑家骗个倾家荡产说起。
当时,秋亦带着那李家家主女儿“死亡”的证据回去时,远远地,便感到影楼顶部藏了一道标记。
是黑衣道人。
这么巧?要杀的人都凑一块了?
透过标记,秋亦能大致看得到黑衣道人周遭环境,因此那些埋伏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讶然对方手笔之大的同时,秋亦当即意识到了一件事:郑家眼下中层力量必然缺失得厉害。
于是他反手将这个证据通过玉盘联络,送给四大家。
郑家本就结怨颇多,李家和萧家恨不得扒了郑家的皮,而即便纯粹从利益上讲,顶尖世家当然是越少越好。
两重原因之下,调动走了大部分洞虚大乘境的郑家不死才怪。
收起玉盘,秋亦点了点身上还剩的灵石,居然快耗尽了。
其中绝大部分消耗得归功于当初影楼困住那些修士的阵法。
不愧是大阵。阵祖确实是死得太早了。
想到那页纸上内容,秋亦不由一叹。
将这些琐事打发完,留到最后的正餐也该开动了。
秋亦先肚里打腹稿,想自己要用什么语气开口和自己师尊说话。
他把讨人厌的东西铲掉了,得要夸吧?他这么快就晋级洞虚境,也得要夸吧?
师尊不和弟子说话,师尊是不是坏?
必然是坏!坏透顶了。
秋亦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冷风入室。他目光刹那冷下,转过头去,神识同时如海浪般涛涛卷过方圆境内。
窗户开了。
但秋亦没有感到任何生灵存在。
是什么……
就在此时,肩上忽然多出一点重量,秋亦一愣,下一瞬,温热的气息轻轻印上他的脸颊。
“啾”。
一刹那,秋亦从脸红到脚,脑袋晕乎乎的,脸通红得直冒热气,头发丝都含羞似的软塌塌的。
罪魁祸首小小一个,坐在弟子肩上,捧着一束繁星,明知缘由,却偏要坏心眼地含笑叹谓道:“秋秋,好没有警觉啊。”
第224章凤凰祖地(一)
对内,秋亦是个脸皮很薄的人,羞耻心有些过分强了。他部分地方就像长不大的小孩,也或许说因为有着庇护,所以一直没有长大。面对敬重亲近的人时,他因为想表现出自己值得依靠的坚强样子,被逗弄时反应就会更激烈一些,轻易就会害臊到把叶子啪的关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怎么说也不是小孩了,说不定还能看见眼泪汪汪眼含泪包的样子。
不过据说长年相伴的道侣是不会轻易害羞的,他的弟子什么时候才不会脸红呢,明明他们已经相处这么久了。
虞观若有所思地戳戳弟子的耳朵,完全忽略了他和秋亦才互通心意不久的事实,只想着:果然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果然要多亲亲,让秋亦适应。
秋亦可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思,要知道了非可抗议“从前是对师尊对长辈对暗恋者的不好意思,如今是对道侣对心上人的不好意思,两者之间天差地别,哪能一概而论”。
他被虞观弄得一激灵,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撇,想离他远点。
秋亦不是个爱逃避困难的人,可偏偏面对令人羞耻的事情时就喜欢躲开。
虞观温声唤他:“秋秋,你看我。”
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怎么还喊,好羞耻啊。
秋亦带着几分薄怒地看去,然后被狠狠萌到头晕目眩。
虞观早将自己的弟子吃透了,也擅长利用各种能利用的优势。秋亦知道的不知道的喜好,全是虞观会利用的物件,是让秋亦更喜欢他的推手。
眼下这幅形态虽然不是本意,但应该也能讨到欢心。
事实也确实如虞观所想的那样。秋亦完全忘了刚刚的事情,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眼前的师尊了,十分好欺负和好骗。
他脸红红地捧起大约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入手柔软有温度,秋亦下意识地小心许多,就这样地捧到面前,低头看着,眼睛眨巴眨巴,越看越晕。
缩小的师尊看起来远远没有平日里的高冷和距离感,冰冷而显得锋利的五官因为缩小而显得柔和了许多,就算是面无表情时也格外可爱,更何况对上秋亦的视线,看出喜欢,他眼中渐渐漾开浅浅笑意。!
对上视线,秋亦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居然看入迷看了好一会儿了。
……怪不得大家会喜欢手办和玩具。
实在是太、太……不知道怎么说,但总感觉对方做出什么事情都能原谅。
秋亦眼睛闪动,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处,这时才低声碎碎念抱怨:“你骗人,明明说好不那样叫我的。”
要是别人,他早翻脸了。
“下不为例哦。”秋亦目光游了一圈,终于游回来了,这样小声警告说。
虞观这次没回答,秋亦明白了,哼哼一声,却感到鼻尖一点凉意,原来是师尊将花束倾斜,贴了贴弟子的鼻尖。
本是截取时间取来的奇观,很快就散去化为雾气。
星星散了,秋亦的心上却久久淌下甜津津的软蜜。
他弯眸,忍不住问:“你是送礼物的奇观吗?”
虞观自然不是奇观,不过他应下了弟子给的这个身份,再添上限定词:“只送你。”
糊涂话和糊涂回答,修真界的小童听了估计都忍不住出声纠正。
于是都笑了。
秋亦笑了半天,收笑,抱怨道:“你一在我就变得幼稚了。”
虞观回答:“我也是。”
“那,两个幼稚鬼,也很般配吧?”
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秋亦不知道为什么又脸红了,还好,他眼睛尖,瞧见虞观也似乎红了耳朵,只绷着脸点头,心里一下就松了软了。
你见到喜欢的人时,也和我见到喜欢的人时一样害羞且激动啊。
秋亦抿唇笑了,用手指贴贴师尊,想像亲小动物一样亲师尊一口,但又疑心从小人的视角看,自己这种“庞然大物”会显得恐怖很难看,踟蹰犹豫间,便又被虞观亲了好几口,十足狡猾。
……
太久没有得到回应了,秋亦倒完了一堆又一堆话篓子。
他说一句,虞观应答一句,又是夸奖又是鼓励,好听的话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不要钱似地砸,听得秋亦眼睛愈来愈亮,晕乎乎地好似踩在云端,便不知不觉地越说越多,话语好像自然而然地从舌尖蹦了出来。
直到见到窗外太阳西沉,光变成薄薄的赤金之色,他才止下倾诉欲,意识到自己竟是个话这么多的人。
秋亦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话匣,虞观便主动打开话题,说起他这具壳子:“姑且用养灵木捏了具壳子。”
只要是为了见秋亦,方法便总比困难多。即便不能分来分身、不是傀道修士没有合适的躯壳、过往岁月也没有制作什么备用身躯,虞观也能在堆积的天材地宝间挑挑拣拣,选出过去偶然所得养灵木。
此物一般用作防身神物,取随意一生灵的神魂放入,蕴养一段时日后便可以做成替身人偶,在需要的时候替主人挡下攻击。
正正合适极了。
虞观对这类天材地宝有偏爱,当即定下此物,熟练地分了神魂进去,用灵力蕴养许久,在秋亦破境洞虚后送来。
秋亦听了一大段,提炼到了重点,即,他能随身携带他师尊了。思及此,笑容便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比天边晚霞更灿烂张扬。
他就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忽然之间,秋亦笑容淡去,微微皱眉——风传来了不同寻常的讯息。
虽然不是此道修士,但炼化风之精华后,秋亦对气流的敏感度非同一般。
虞观与他一起看向窗外,日暮黄昏的尽头,天际橘红,忽然间燃起一场滔天大火-
这场火从远方山坡来,落在树上,仿佛是那些被打落的红枫,它像是一阵狂风,又像是一片颜料倾倒,只霎那间,漫山遍野的红意,无数生灵被惊动,鸟叫蛙鸣,蝉飞虎啸。
正沉心感悟小银给的提点的地甲熊赫然惊醒,下意识想看看落霞山脉情况,但还未反应过来,地甲熊心里咯噔一声,身下所立足的那片土壤也蔓延上金红火焰!
糟了!
“……”一秒、两秒,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地甲熊小心翼翼地抬抬脚,什么伤也没有。
仿佛这场火只是某人的恶作剧。
秋亦赶去源头时,小银正隔了好一段距离不断团团转。它刚刚给秋亦传讯,糖葫芦好像是感悟激发血脉之力时失控了。
秋亦分三尸了缘时,在清风仙尊传承秘境中突破分神后期的糖葫芦和小银一直在潜心修行,它们资质不凡,也十分顺利破境了合体,但由于自身跟脚不凡,感悟激发血脉之力时偶尔失控也是常有。
不过像今日这般的失控情况还真是少有。
糖葫芦正在火光最炽热的地方,几乎像是一轮小型太阳,爪上那件据说是燃焰仙尊随身物件的神物已经碾碎。
秋亦如今为洞虚境,看万物事理更为透彻,看了一眼糖葫芦眼前状态,当即皱眉:“不是失控……”
话音刚落,不久前才饱受摧残的落霞山脉再度剧烈震动起来,泥土陷落,地面塌陷,红枫飘扬。
百兽生灵无不惊骇,想要慌不择路地逃窜,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走。
就在此时,“啁啾”!
一声仿佛宝珠落盘,玉器碎裂,清脆的鸟鸣声悠扬,荡涤心魂。
糖葫芦睁开双目,它扇动翅膀,顺风起,猝然飞向苍穹。
它飞过之处,满山的火焰呼呼高涨,噼啪燃烧,肆意张扬,连接天空与大地。无数火焰仿佛被它的身影吸引般攀附,糖葫芦的身影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成了一只巨大的火凤凰。
它的羽翼垂下,阴影遮蔽住大片山脉,几乎让人恐惧。
东风已备,蓄势待发,火凤忽然转头,对秋亦、小银又“啁啾”鸣叫一声。
是让他们做好准备的意思。
秋亦心念转动,肯首。
人偶虞观扒拉在弟子的肩头,颇为满意,顺手便把懵了傻了的小银赶下去。
都多大的妖兽了,怎么还能呆主人肩上,以后该学着独立了。
赤火之中,火凤扇动羽翼,忽然猛冲向下方,穿过云层,划破虚空,空气仿佛也被烧灼成了空白,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巨大火凤的身影转瞬消失,“轰隆隆”的巨响中,伟丽的景色从火中来。
道场,建木,凤凰,坟墓,幻影如火一般影影绰绰。
一场火里的海市蜃楼。
脱离火凤身躯的糖葫芦回首看了秋亦一眼,然后一头扎进这海市蜃楼之景中,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也就在那一眼的功夫,它无声地告诉了秋亦他们此地的本质。
这里是建木诞生之前凤凰们祖地。
亦是第一只凤凰诞生破壳的起源之地。
蜃楼之影飘动,火焰炙热燃烧,没有任何犹豫,秋亦没入这片幻影之中。
……
地甲熊几乎被一系列动静砸蒙圈了,待回过神来,看着空中那显眼至极的异象,正思忖着要不要离开,便看到无人看守的木屋。
地甲熊哼哧哼哧走去,将秋亦布置的阵法启动,然后一屁股蹲坐下,就在这守着。
过了一会儿,地甲熊眼中忽然惊愕地闪过光彩。
灵气匮乏之地,落霞山脉的灵气,正在急剧地攀升上涨!-
天外天。
水镜边缘漾开波纹,如实照着那一片异象,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咔嚓一声,镜面应声碎裂。
负责观测的七长老忿忿道:“这堕仙实在可恶,迟早叫他后悔!”
十长老比天骄盛会时更老了,面对七长老的话,只冷哼一声。
他死了亲传,地位也有所下滑,脾气更为古怪了。七长老毫不在乎,叹气一声:“燃焰仙尊的东西我们是碰不上了,可惜。”
“不用在乎这些。”
七长老转头看去,大殿门扉不知何时开了,忽而缓步走来一位身着金衣的年轻妇人。
金衣常人不能驾驭,然而穿于此人身上居然也被遮蔽了神光。她不纤瘦,体态丰腴,神态慵懒,生了富贵样,怀抱鸳鸯眼狮子猫,插步摇,配玉环,雍容大气,静如彩塑神像,动似天上云彩,光芒不可直视。
正是这方天地的至强者与掌控者,一尊货真价实的真仙。
“华彩娘娘。”
七长老和十长老恭敬对她一低头,冷汗流下,不明白这位怎地忽然出关了。
“你们先前做得不好,竟是让那疯子又摸到了我界位置。”华彩娘娘轻轻抚摸怀中猫儿,轻轻一叹。
“怎么会……”十长老诧异。
他们为了遮掩痕迹,可是用了数重手段,如命令天道掩护、使用阵法庇护云云。做得如此小心,居然还是被察觉了吗?!
“仙境手段,尔等如何知,”华彩娘娘笑道,“何况你们不比我这猫儿聪慧多少。”
那猫可是没开灵智的畜生玩意,怎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七长老和十长老脸涨成猪肝色。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翻查过百万里虚空,找到了我们所在的域内,若我再不出关,你们怕是到九重天染血时还得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彩娘娘抛下重磅,也不看他们神色,抚摸猫儿,怅惘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他因着已是半死之人,从此收了心,不再去管尘世他物,只疲惫地等第三劫……没想到到底还是不肯放过鬼世与我等啊……”
真是阎王催命。
七长老忽而出声道:“娘娘,他先前分明是那样不在乎的,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又活了心神、回心转意了。想是守着残躯,怕了我们。”
“怕了?”华彩娘娘嗤笑一声,也不欲说当年之事。
她玉手伸出,全然无防备的七长老忽而静止,霍然被拘束抓去,霎时成了掌中物。
华彩娘娘,道:“小七,我记得你修的是影道?”
无需回答,她走出金銮大殿,手掌一抛,仿若抛坠彩带或鲜花,渡劫境的七长老身裂魂散,无数影子飘出,坠下九重天,再风驰电掣飞向无垠浩瀚的虚空。
“自是长老,那就护我圣地一程吧,”华彩娘娘笑道,“我可不想与那疯子对上。”
第225章凤凰祖地(二)
进入蜃楼之景的瞬间,意识仿佛净去一层蒙蒙尘埃,前所未有的清明,眼前景色不知何时已经从虚转实。世界高远,建木通天蔽日,神光萦绕,远方莹莹坟墓墓冢矗立,神鸟舞动歌唱,面目模糊的眷族们立于道两侧,应和乐音。
秋亦心底却是一空,继而嘴撇了撇,神色未免带了几分不满——师尊又不在了。
包括先进入的糖葫芦与小银,也一并没了踪迹。
令人讨厌的秘境机制。
就在此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我好心帮你摆脱监控,你怎的还不满了?”
这声音恰似先前火凤的鸣叫,婉转悠扬,听之神魂飘飘,余音可绕梁三日。
秋亦心如止水,手已然搭上剑柄,迅疾转身向声音来源处看去,空空荡荡,不见人影,秋亦困惑间,皮肤忽然一烫,空无一物的眼前,一道火光挟着令人胆颤的灼热感骤然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唰”,昭时剑出鞘,灵力涌动,秋亦一剑斩去。
剑光剑气内敛,薄如一片月光,两者相碰的瞬间,火光仿佛被一条银线平滑切开,只轻轻一划,“轰”!赤金火光爆开,飞溅成点状烟火,肆意灼烧四周一切,将一切图景都如画一般烧得褪色、曲卷、掉落。
未多久,刚刚色彩斑斓的世界化为一片空茫茫的虚空景象,但这里只有黑暗和肆意的火焰,无星河和世界的光芒。
“谁?”
秋亦问道。
他持剑而立,喝吐出寒雾,脚下一地凄冷白霜。霜雪随着灵力震荡而蔓延,抵御着四周的高温。
问话的声音在幽邃的黑暗中回荡,仿佛向深渊丢下一粒石子,得不到任何回答。
秋亦便不再多问,拉满警惕。火焰来得古怪,不明根底,即便不知为何没察觉到威胁,他现在也不敢随意放出神识,只凝神静心,用感官感知四周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火焰动了,秋亦反应灵敏,火还未动,已经一道凛冽剑光斩去。
火光碎开,秋亦看出了些许门道,再度开口:“这是烧灼神识的火焰?”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答。先前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此次夹杂了些许无奈:“不错,正是烧灼神识,我在帮你除去监控。”
“什么监控?我对此一概不知,前辈说得含糊,也叫人不敢相信,”秋亦眼皮也不眨,“前辈何不出来见一面?”
藏头露尾可不是什么好人表现。
过了许久,就在秋亦以为这次也要得不到回答之时,四周散落的火焰忽然汇聚一处,化为人形。那火光人形的手一挥,熊熊燃烧的火焰融入体内,显出他的清晰模样。
他穿华裳,面容美丽,红发仿佛刺目的烈火,但这种美丽十分中性,秋亦难以辨别他的性别,想起凤凰一族可以自由决定性别的特性,姑且以“他”这个总称称呼吧。
无关紧要的事情先略过,秋亦辨认一番,心底大约有了猜测。
祖地牵引散魂,妖族又有历代祖辈藏于血脉的说法,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秋亦:“您是……”
“没错,是你想的那位燃焰仙尊,”对方敷衍说了声,然后细细看秋亦,仿佛洞穿一般的目光看得秋亦有点瘆得慌,过了片刻,燃焰仙尊挑眉,“如此细看,你身上痕迹真是有点多过头了。”
“?”
“饰品衣裳,还有那点眉心痣……这些我就先不提了,”对方冷声道,“但连你体内都留了痕迹,何等张狂肆意的行径!”
秋亦神色变得微妙,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他正组织语言,燃焰仙尊居然已经彻底看完,愤怒开骂了:“这样做不就是那所谓的跟踪狂吗?丝毫隐私都不给人,堪称隐形的折磨和恐怖故事,就算是道侣也十足越界过分了,真是阴暗得和墙角苔藓一样……”
话音未落,铮鸣一声,璀璨剑光登时斩下,噗嗤一声,燃焰仙尊的身躯散去,火焰逸散,转眼间又在远处化为新的身躯。
刚刚那一剑完全是奔着杀他来的。燃焰仙尊躲过下一道剑光,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我都指出那人行径,你不惊醒,反倒来攻击我?你要为一个包藏祸心的人与我为敌?!”
“你的话未免太过分了,”秋亦眼眸中盛了冷意杀意,声音丝毫不弱于他,“初次见面就对旁人评头论足,堂堂仙尊就是这种货色?”
燃焰仙尊险些气笑:“果然,刚刚直接烧掉那些钉子才是正道,就不该显形来见你!”
他摇头道:“你已经完全晕了头脑,现在非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你清醒过来。”
只有剑气如云。
燃焰仙尊出现在另一处,继而叹气。
多好一个年轻修士,怎么就被不知道谁拐了去、彻底蒙蔽了眼睛呢!
念在对方对凤凰一族有恩,对建木有恩,燃焰仙尊到底还是耐住性子,循循劝导道:“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体内有一道不属于你的神识在?”
剑光斩过。
“我知道。”
燃焰仙尊身体重塑。
“可能你还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味你做什么,他都能知晓,如影随形,仿佛鬼魅,但凡他想要杀你,只要趁你修行时拂动你体内灵力,你就可能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又一道剑光。
“我知道。”
再度重塑。
“好好好,真是把你蛊惑得不清。可能他告诉了你体内的神识是吧。那他有和你说你识海里的神识吗?!你识海中的那片积雪根本不属于你!”
欸。
秋亦停下动作,开始思索回想。
“我知道,你一定是与他关系非常之好才会下意识默许这些,”燃焰仙尊道,“但你对人无防备,最后便只会被利用。这可比神识入身体严重多了。连识海这种地方都能被侵占,时日久了,你就同那人的容器无异。他分秒功夫就能吞吃你的元神、占据你的身体,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秋亦若有所思地开口:“我确实不知道积雪的事情。”
“你能清醒过来就好,”燃焰仙尊一笑,心中登时升起一种看失足青年回归正路的感动,“此地有我在,他再也不能窥探到你什么。我有火焰,可焚断任何概念上的紧密联系,外物先不提,你至少应该将体内与识海中的断去……”
燃焰仙尊正说着,秋亦却忽然弯眸笑了:“不过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啊。”
燃焰仙尊一愣,剩下的话哽在了心口。
秋亦心中甜蜜,语气雀跃感慨道:“原来我师尊这么喜欢我呀。”
原来还是师尊,为人师表做出这等事……不对,等等,他在说什么?
燃焰仙尊一时竟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错,恍惚失语。
“你就不曾怀疑过你师尊收你别有目的吗?!”
要怎么回答呢……
秋亦笑道:“怀疑过,当然怀疑过。”
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好被图谋的,但感性上也会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种好事砸到自己头上。
是梦吗?是假的吗?是另有目的吧?
“可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好与爱不掺半分虚假。无论他做什么,出发点是我,落脚点也是我,所以我愿意接受一切。”秋亦道。
燃焰仙尊不理解。
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心神震荡之际,又一道剑光斩来,他的身形碎裂,掌控之事不免出了疏漏。
黑暗中,“梆梆、梆——”、然后噼里啪啦一阵破碎声,某片空间之间的壁垒碎了一地,秋亦眼睛讶然睁大,还未反应过来,某位小人已经拽着他的足靴、裤腿、衣袍飞快爬至肩头,动作快到了极点,看上去甚至有点焦急。
很快,熟悉的冷淡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秋亦想,这不是我有没有事的问题,是你的小动作又被我发现了。
他实在忍不住笑意,只好一边摇头,一边指着燃焰仙尊,心情颇好地问道:“师尊,你和他熟吗?他说你坏话诶。”
燃焰仙尊没有说话。
他已经被那句“师尊”全然震撼到呆滞了。
虞观是那位师尊,那岂不是说……
真的假的……
虞观回答弟子的问话:“听说过名字,见过一两面。”
虞观是远古后期修士,燃焰仙尊则生于早期,虞观诞生时,这位妖族仙尊的名号早已经如雷贯耳了。
不过,他看向燃焰仙尊:“说坏话……?”
到底是一方仙尊,燃焰仙尊已经镇静下来,但神情依然复杂得很:“何来坏话?我不过是将你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指了出来。”
哦,原来是实话啊。
虞观思索片刻,回忆了一下自己都干了什么,再想了一下一般人会有的反应,戳戳弟子的脸颊,说:“你不讨厌,你喜欢。”
原本是很肯定的,可是不知为何,一旦落到实处,过多的喜爱就生出过多的忧愁,让虞观也有点不确定答案了。
秋亦早就不笑了,眉眼耷拉,不高兴地道:“我讨厌。”
虞观沉默了好一会儿。
“可事已至此,”他轻声道,“讨厌也由不得你了。”
只是恶作剧、根本没想到这么拙劣演技也能骗过师尊的秋亦莫名感到脊背一阵寒意,正要说话,另一道声音却比他更快。
原来是那头看了好一出大戏的燃焰仙尊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够了,不要在我这里演你们的恩爱了!他根本不讨厌,他开心得很!”
他的神情不能更复杂了。
秋亦小鸡啄米式点头,正想看他师尊的神色——
“小心!”
涛天火海霎那淹没了整片虚空!
第226章凤凰祖地(三)
仿佛身处梦中,意识浑浑噩噩,偶尔才会清明。
周身是星河流转的虚空,眼前则是一道垂落的圆形光幕,橘色红色黑色丝绸般在光幕上闪动,像是光下的鸟类羽毛。
秋亦下意识地走近,缓缓伸手按上。没有丝毫灼热感,入手是僵硬的羽毛感,并不光滑也不柔软,血在片羽间凝结成块,尘土与腥气霎时扑面而来。
“唔。”头脑仿佛被千根针刺入,秋亦闷哼一声,头低下,手按住太阳穴,勉强抵御那种痛苦的刺痛,眼前重重幻觉叠加。
时而是冰冷的雷霆,时而是炽热的火光,血光晕染视野,不明面目的同盟在大笑,泣音和呐喊声混杂……
原来壁画上的黑色生灵从来不止鬼族。
眼前影影绰绰,渐渐的,其他的东西看不太清了。
两行血泪不知不觉间自秋亦眼眶中滚落,血色粘稠,与瓷白的肤色对照,显得触目惊心。
幻象中,那位同盟缓缓转过身来——
不能再看下去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顺着尾脊骨一路蹿上天灵盖,秋亦想要闭眼,却难以做到。
就在此时,识海中,冰寒的雪簌簌滑动,一股镇定心神的温柔凉意渗入元神魂魄,顷刻压过并抚平了痛楚。
那些幻象终于一并远去。
头痛欲裂的感觉褪去,秋亦眨了眨眼睛,眉头舒展,忌惮地看了眼前事物一眼,下意识地想要抽手离去,但手移开的瞬间,只听“簌簌簌”的声音、被血浸染的羽毛霍然翕动张开,黑红的血痂抖落,仿佛千万只眼、千万张口同一时间张开。
“不要轻易交付信任。”
不知为何,秋亦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种言论。
然而他刚开口,与那火团、亦或者肉团对视的一瞬间,两道神光疾雷般深深刺入秋亦眼眸,乾坤袋中,一尊烛龙小像自内而外地开始发烫,下一瞬,“嘭”的一声,彻底碎裂。
……
“啾!”
骤然从怪梦中惊醒,不免有些慌张地眨动眼睛。
一点不痛,看事物也很清晰。好着呢。
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可左想右想还不放心,于是振翅飞到河畔。
杨柳依依,河水漾波,这只巴掌大的雪团轻巧落在河边一块立起的土黄石块上,对水镜瞧自己的模样。
水中映着团雪白雀鸟,黑豆眼,身上尽是蓬松白羽,翅膀末端与尾羽晕成了漂亮的黑色,圆滚滚的,脖子和身子的界限都不太明晰了。歪着头,看上去颇有些娇憨,适宜捧于手心逗玩。
雀鸟、秋亦瞧了片刻,有些迷蒙:自己原是这幅模样吗?
可这的的确确是他。
秋亦凑近水面一点,影子就大一点,再凑近瞅瞅,看得更仔细些……
孰料那石头在河边久,被水拍打得格外光滑,秋亦爪子一下抓得不牢,连连打滑,幸好想起自己还有翅膀可用,连忙扇动翅膀,扑腾起一片水花,才不至于倒葱似地栽下去。
他回到树上,在阳光下抖抖羽毛,任由风吹过自己的羽毛,带走水汽,终于回到原本蓬松的状态。
经此一役,秋亦也不再去想那股转瞬而逝的古怪感了。
记忆与直觉好像蒙了层浅浅的纱雾,什么也看不清。想得令他迷茫,索性放弃。
正值午后,金光万千,仿佛流淌的蜜糖,不少妖兽在饮水,忽然有一只三头七目的大老虎路过,群兽纷纷避让。
秋亦下意识地判断对方的境界,分神境……
就在此时,“哞——”,一声兽吼震动得湖畔所有妖兽抖上三抖,四散而逃,刚刚威风的老虎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跑来。
秋亦亦是吓得炸毛,又飞高了一点,歪头看向来者。
但见一只瘸腿、有小山高的老黑牛越过山坡,铁蹄如黑铁,尾如鞭,每动一下都能踩踏一座小土包。
它到溪边饮水,足有洞虚境界,动作之间无意溢出的灵压让立于枝头的秋亦感到有些难受,便振翅飞走了。
飞至高处,万里晴空如洗,云气薄薄,底下各色景象霎时映入眼帘。
九尾的白狐立于幽幽田野;几尺宽粗的大蛇生了十六足,像蜈蚣一样爬行;影子般的怪物挂在枯树枝头,摆荡引诱生魂;山变幻的妖兽搬动自己的身躯,上面大小妖兽随之一起迁徙……
寰界浩瀚,宝物与神异多如牛毛,此时妖族与妖兽的界限尚未分,巧灵邪祟也被粗暴归于妖之中,一切皆是混沌,强大的妖兽星罗棋布,弱小的妖兽更不胜枚举。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幅光景,秋亦恍然间便看得入了迷,不幸便与一只巨大的青蝶撞了路,两者还未碰,人家也没留意到,只宽宽而飞,但劲风一过,秋亦这个小身材已经不知道被掀到了哪里去了。
等他天旋地转、晕乎乎地醒来,只能庆幸蝴蝶妖吃素不吃荤。
……虽然他好像也没几两肉。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满界银辉。不知不觉间竟已入夜。
黑夜危机四伏,秋亦没有能蜷缩起身体安然入眠的温暖巢穴,只好姑且找了个有湖有林、强大存在好像不是很多的地方落脚。
他心里有几分忧伤地拍了下爪子,啪的一声,一只肉虫被困在了鸟爪下。
这是秋亦现在唯一能欺负的家伙了。
犹豫好一会儿,秋亦迟迟下不了口,便把肉虫放了,饥肠辘辘地去湖上空盘旋飞了一周,喜出望外地好运寻到了一枚正要落入水中的成熟灵果,当即叼走去一块平石上料理。
灵果皮格外坚韧,秋亦用爪子用喙努力纠缠一番,终于啄开了果皮,一股黏腻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小心翼翼地啄食一下,确认能吃,大概无毒后,秋亦三下五除二地便吃干净了这枚灵果。
饥饿感褪去,一股灵力登时充盈于体内。
秋亦飞回树梢,从生疏到熟练地给自己打理羽毛,立于枝头,看着银月沉落在湖中的倒影,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过了片刻,他摇摇脑袋,羽毛一颤一颤,趁着灵力充裕,赶紧专注修行-
经过一段时日的实地考查,秋亦确信这是一个可以安家的好地方。
首先,虽然灵力不算特别充沛,但不知为何,四周最强大的妖兽只有元婴境——尽管也不是现在的秋亦可以碰瓷的,但在这片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已经称得上安稳了,毕竟大妖兽就算不有意针对小妖兽,打架时随意一击也极容易祸及无辜。
其次,这里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幽静的湖水边有株百年灵树,每至日出,便会结一树成熟灵果,至日落月出时,灵果会尽数落入湖中,充盈湖中灵力。
最后,这稳定的食物来源少有人争抢。
不知是看不上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只有秋亦这样的小妖会去捡来果子吃。
综合以上三点,即便隐隐觉得此地估计还另有隐患,但秋亦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他奋斗几天,很不熟练地拾取枝条,在灵树上筑起了一个巢穴,就这么住下了。
一年、两年……一切风平浪静,先前的担心仿佛勉强能放下了。
秋亦从练气境晋升到了金丹境,胃口亦是水涨船高,越来越大,从刚开始的一枚灵果能吃撑,到能日啖一树灵果。
虽然已经辟谷,但妖兽的饥饿感比别族更甚,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嗜血天性,让他们习惯厮杀猎食,以对手果腹并汲取灵气。
若是有足够的灵石,或许能不在意此事,但灵脉灵矿难寻,少数暴露的也都被大妖兽占据了,与其费功夫折腾寻找,不如直接选择性价比更高的捕猎和寻找天材地宝。
三两下吃净最后一枚灵果,秋亦将果核推到地上,振翅飞离此处,去寻找新的食物。
他离开后许久,周围原本就不多的妖兽更少了,只片刻,虫走鸟飞,生灵近乎于无。
湖里渐渐浮出一道巨大的阴影,“哗啦啦”,水珠飞溅,影子破水而出,颇感兴趣地轻轻碰了碰树上那奇形怪状的鸟巢。
……
今日又是一番厮杀,秋亦唤来流水,洗了洗染了脏污的身躯,又唤风来吹干羽毛,而后叼着战利品灵植飞向巢穴地方。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树木参天,幽暗深邃,白雾时而散开,浅淡如霜,晚风拂过,一片沙沙声。
落至巢中,秋亦放下今日收获,忽然感觉到了不对。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落叶声、潺潺的水声,其他声音完全消失了。
“哗啦”。
如镜湖面碎裂,水珠迸溅,巨影破水而出。
那是一条极美丽也极巨大的鱼,说不出来品种,只见一身光彩鳞片仿若流银浇铸而成,鱼鳍宽而飘扬,似月华捏做的纱,边缘却有刀锋的锋利,冰冷而危险。
秋亦见过形形色色许多妖兽,善于魅惑的精怪也难以蒙蔽他。
可今日不知为何,偏偏觉得眼前的存在实在好看,一时仿佛被蛊惑住一般,看得入迷,心里甚至模糊产生了想要结交的念头。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冷漠而充满压迫感。
秋亦正迷迷糊糊,没来得及飞走,竟就这样被对方一口含住了!
第227章凤凰祖地(四)
远看去,坚实高大的树木林立,似黑云般重重叠叠,雾霭深深,草木上饱缀露水,粗壮坚韧的老藤交错,拦住去路。
向前千米,有一片方几里的空地已经被小心地清理了出来,其正中,咕咚咕咚,一株灵植鼓动着,仿佛龙吸水一般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其叶片与经络起先为干瘪模样,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呈现一种水盈盈的姿态,神光萦绕在四周。
六阶灵植,泽雨藤苗,其一旦成熟,结出的果实对于善于御水的妖兽有妙用,枝叶则正好相反,可以反哺所有不修御水一道的妖兽。可以说全身都是宝。
如此宝物出世,四面自然早就有妖兽虎视眈眈守候着。
边缘一棵千年老树,水桶粗的腾蛇缠绕在树干上,摩擦游动间,铁木咯吱咯吱作响,裂纹密布;
土丘上,虎头豹身的妖兽呲一口铁牙,涎水滴答落地,腥臭难闻;
几十米长的千足虫窸窣爬动,顶着一身赖皮的□□肚能吞鼓。
四头分神境大妖气息放出,牢牢把持此地,令所有同样对泽雨藤苗有所觊觎的小妖兽只能望而生畏地退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瞬间,本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更重,没有修神识心法的妖兽也难看清里面情景,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它们能感知到充沛的灵力与水汽萦绕——泽雨藤苗已经成熟!
电光石火间,癞蛤蟆先动了,它“呱”地鼓鸣一声,声音震得四周地裂,同时舌头唰地弹出,眼看着就要触及泽雨藤苗,一线光利落斩过,“噗呲”,血弥漫,半截长舌惨然落地!
是谁?是哪一个?
癞蛤蟆心中愤怒,感知灵气变化,最终将目标锁在腾蛇那边。
它晓得这厮修了风道,想来刚刚砍了它舌头的就是风刃!
不管怎样,“呱!”
把东西交出来!
癞蛤蟆身上毒液流动,毒瘴瞬息变为箭矢,它一蹦而起,越至腾蛇那边,“砰”的一拳揍出!
与此同时,虎头豹身的妖兽与千足虫也一并扑上。
腾蛇原先正与真正抢了泽雨藤苗的妖兽缠斗,猛然间猝不及防被重击,一口血猛然喷出,只想骂妖。
打我干嘛!打千足虫啊!它才是抢了泽雨藤苗的那只!
它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绝饶不了对手,血盆大口一张,当即反咬回去。
四者扭打撕扯成一团,地动山摇,树林震颤,到底一蛇难敌三妖,腾蛇很快被揍得奄奄一息。
也就在此时,雾气被吹散去,腾蛇余光霍然瞥见一只丁点大的雪团子立于枝头,叼着泽雨藤苗,头歪歪,黑眼睛水汪汪,灵动得很,仿佛在看好戏。
好啊,原来是你拿了宝物!
眼看雾气又聚拢,腾蛇立即长嘶一声,引其他三妖一并看去。
哎呀,怪天公不作美。
秋亦展翅飞跑了,那腾蛇和千足虫却速度奇快,一路穷追不舍,穿过雾气弥漫的深林,又穿过波涛滚滚的江河,竟然还不罢休。
时至此,秋亦、腾蛇、千足虫全都快把气力耗尽了,说时迟那时快,“啾!”秋亦忽呼唤一声。
天际霎时游来一条大鱼,行于空中,仿佛游于水中,风云变幻,秋亦轻巧落于他背上,先颇为依恋地蹭蹭对方,啾鸣几声,然后转过身来,挺起毛绒绒的胸脯,相当嚣张地看后面不停冒热气的腾蛇与千足虫。
再见!
一鱼一鸟远去。
腾蛇无能狂怒地“嘶嘶”几声,游入山涧中,“轰”的一声,千足虫重重撞碎巨石,亦是没入林间。
……
鱼鸟回巢,虞观变幻至更方便的人形,雪白长发垂落,有些懒散地捧着秋亦,忽而伸出指尖,轻轻一推,把秋亦推得仰倒,露出爪子和绒绒腹部。
秋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虞观:“贪玩。”
秋亦不肯认这个说法,翻过身来,将泽雨藤苗的果实啄下,用爪子推推,交予虞观,然后啾啾叫了一串,辩解说都是天气影响、都是风作怪,不然他才不要虞观来接。
对方随意将果实放到一边,眼眸低垂,骨节分明的手慢吞吞地拂过秋亦脖颈处的羽毛。
实在是舒服。
秋亦窝在他手上,一开始还提起劲用喙去含含对方手指做游戏,后来享受得几乎摊化成一团雪泥,眼睛眯起,只偶尔非常黏糊地用侧脸贴贴虞观掌心。
指尖在翅膀处停下,虞观又捻开秋亦的羽毛,翅膀边缘的黑羽在他指腹上散开,每根羽枝脉络都清晰可见。摸完双翅正羽,又抚上绒羽。
这样被摸羽毛总有点怪怪的,好像一寸一寸被摊开细细看了干净,秋亦心里有鬼,又不是很想离开对方温暖的掌心,便在虞观掌上翻个面,只留给他一个冷酷且胖墩墩的背影。
正方便了虞观摸摸这只冷酷雪团的尾羽。
他动作实在轻柔,细致到了极点,但这又不是够温柔就可以忽略其他随便乱摸的地方。
秋亦抖抖,又抖抖,总感觉难为情,连一会儿也没撑住,赶紧振翅飞到一边的枝头去,低头抱怨他:“不要随便乱摸呀。”
虞观微笑:“你的尾羽真的不换吗?”
“换下的羽毛不都送你了嘛,”秋亦道,“尾羽到现在都没换过哦。”
虞观眼底有几分遗憾。
秋亦嘀咕:“我说拽下来一根送你,你又不要。”
尾羽可是求偶用的,虞观老是索要,秋亦几乎以为他喜欢自己了,可鼓起勇气几番拐弯抹角地试探,虞观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简直令鸟生气和忧愁。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回想起送巢(虽然不好看)最后被送回礼新巢、唱歌求偶结果只得到好听的评价等接连遭受打击的经历,秋亦又有点生闷气,瞪了半眼虞观,又觉得他很不顺眼了,心想,你喜不喜欢我和我喜不喜欢你又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不碍着什么。
于是哼了一声,叼着泽雨藤苗便回到巢里吞食炼化。炼化完,也差不多该化人了,到时再好好去想这事。
至于为什么会发展成眼下情景,实在是说来话长。
当初那个夜晚,巨鱼忽然从湖底跃出,将秋亦含在口中,秋亦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原来鱼和鸟不是他想的那种毫不搭边的关系,原来鱼会吃鸟。
太可怕了。
可秋亦没有死,对方只是轻轻含着他含了片刻,似乎完全没想到他这么小,一口就能吃掉,僵了片刻,又恋恋不舍地把他吐了出来。
秋亦一身羽毛都被打湿了,从一团缩水成了一小团,黑眼睛里透着迷茫,可怜兮兮地坐在石上,身体被晚风吹得一颤一颤,不懂对方是不是嫌他肉少、不够塞牙缝。
至于为什么不逃……对方的境界比他高,秋亦只是柔弱无力的金丹境,对方却是分神境。
逃也逃不掉。
秋亦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巨鱼开口责怪道:“你吃了我种的灵果。”
怎么能算是你的呢?灵木明明天生地养。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情绪,秋亦心里委屈地直嘀咕。
他开始后悔一眼认定对方是只好妖了。
彼时秋亦还没有炼化横骨,心中虽有些无由头的委屈,面上却不输阵,冷酷看对方,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地啾啾叫了几声。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是一只看着软、骨子硬的肥啾。
对方思考片刻,不急不缓地说:“你留在这里吧。”
“啾?”
然后呢?
“灵果随便你吃,我会捕猎,也收集了一些天材地宝,你……”冰冷的声音逐渐带上浅淡笑意,“你以身还债吧。”
秋亦歪头,大脑宕机,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大惊失色,炸起一身羽毛,翅膀扑棱飞起就想跑。
理所当然地没能跑掉。
好在后来相处中,秋亦发现,这只名为虞观的大妖说的“以身还债”只是普普通通地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几乎没有几天,秋亦与对方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差别甚大,单体型那就有天壤之别,但脾气观念一投即合,竟然连生活习惯都不需要花时间磨合。
好像在相遇之前,他们就已经结识了数不清的岁月。
可能是本体不太方便,虞观早早就化了人形,秋亦对任何形态都不太感冒,活着是所有生灵共有的一种形式,不过不妨碍他觉得虞观人形好看。
就好像被漂亮的羽毛闪了满眼,说不出的愉快。而且人形更适宜腻乎了,秋亦格外喜欢啄虞观衣角,咬他手指,踩在他身上或肩上贴贴。
结局大差不差,往往是到了某个限度,他便被薅下来搓揉一番,人形手指很是方便,秋亦被箍着,玩弄得啾啾叫,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找个地方埋一会儿自己,下次继续不长记性地听到呼唤后就飞到虞观掌上。
比起树上那个秋亦折磨好几天才搭出来的鸟巢,虞观的掌心更像他的巢。
鸟类的观念中,这种亲密程度的存在可只有伴侣,因此意识到喜欢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去年春日,各类飞鸟浩浩荡荡经过,仿佛一张色彩华美的毯子。
虞观仰头看了一会儿。
秋亦不知为何就很在意。
他看看自己的羽毛,又看看那些飞鸟,觉得自己好像颜色太少了、羽毛太蓬松了,体型太圆了。
他用力啄虞观的手,叫他回神,不要去看了,问:“你觉得它们好看吗?那只最好看啊?”
虞观佯装思索,在秋亦忐忑的目光中,开口道:“它们不都一个模样刻出的吗?”
这是没看在眼里的意思吗?真的吗?
秋亦蔫蔫趴着,难过得要死了。
搞不懂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看其他飞鸟。
“别醋了,”虞观捏捏秋亦的羽毛,亲了两下小鸟的翅膀根,“你最好看。”
他道:“我看它们只是因为忽然想到一件事,鸟类的发情期好像多数是在春天。”
秋亦因他前半句话心神俱震,心里掀起一片狂澜,呆了脑壳,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后半句。
想着这些事,灵气被炼化,秋亦的修为境界一并高涨。在精心的供养下,他现在的境界与虞观也相差不大了,两者皆为洞虚境。之所以秋亦现在才化形,只是因为他此前没想过人形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睁开眼时,簌簌,黑白羽毛落了一地,一身的羽毛都在方才化人时换了个新,眼前景色已然不同。
他轻飘飘从树上滑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五指分明的手掌,对不远处的虞观弯眸笑了下。
虞观看看地上落羽,又看看秋亦,走至近处时,秋亦忽然伸出臂膀,一把抱住他。
人身的好处就是方便。
秋亦将头埋进虞观怀里,还有些习惯未改,先蹭了蹭,然后扬起脸,脸红红的,眼睛弯弯的,笑得开心,对虞观道:“这样就能抱到你了!”
翅膀可不能这样拥抱住虞观。
虞观舌尖绕过上牙膛,忽而有些牙痒,仿佛口欲期还没过,急需要咬些什么。
他按捺冲动,目光垂落,捏捏秋亦的耳朵,抚过秋亦的头发与脊背,像是安抚雀鸟一般。
秋亦本来想抱一下就分开,见好就收的,可虞观的动作让他感觉舒服,便哼哼唧唧地继续赖在对方怀里,软成虚虚的棉花,让虞观多摸摸他。
“你脸好红。”虞观说。
秋亦眨眨眼睛,还未说话,虞观忽然亲了他一下。
他亲的太过自然了,秋亦一时没回过神来,甚至产生了他们这样做很寻常、不足为奇的怪异错觉。
他看着虞观,颇有些迷茫,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亲一下。
虞观低头含叼咬住秋亦脖颈处的一小块肌肤,牙齿极其缓慢地撕咬研磨,几乎像是折磨。
秋亦禁不住他这样咬,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漫上更深一层的红晕,眼睫颤动,眼眸亦是湿润。他目光垂下,落在虞观的长发上。
纯白的,在光下闪着光芒,秋亦很喜欢,便低头亲了一下。
果然还是回亲一下吧。
好乖。
“是春天了,”虞观道,“我看到你的尾羽换落了,可以送我吗?”
第228章凤凰祖地(五)
尾羽送了,发情期到了,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以身抵债。
原来先前的好态度只是悉心养着,等养胖了养熟了再吃。
早为了清静而驱赶走了其他生灵,确实掉了尾羽,也因种类原因在春日情热,所以此时竟连羞赧回避的借口都找不出。
羽毛与变得柔软的鳞片铺满了地面,一面漂亮且柔软、交融了二者气息的毯子。
太阳早早落下,弯月悄然升起,鳞片映着光泽,满地的流银。
风拂过,吹得草木也羞得低头,林间叶片簌簌,支离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无力的手才攥紧抓紧地面,握住鳞片,便被掰开五指,被另一只手从手背滑入指缝间,强硬地牢牢扣住。
叮当。鳞片轻巧落下。
秋亦半跪着,腰肢软软地弯塌下,盈盈月色顺着光洁的脊背滚落,一路流淌滑下,终了,陷下的腰窝盛了一汪清光。
虞观想去饮这片清光,但他的吻落下,犹如火焰滚过,秋亦不停打颤,难耐地闭上眼睛,泪簌簌地流下,啪嗒落在底下的羽毛上,口中的声音混着抽泣,含含糊糊,难以听得分明。
只好压下身体,凑近、再凑近地细听。
原来是在讨要亲吻。
虞观有几分好笑。
先前说不好看、难看、不要看的是哪一个?
但他总乐于满足他。
秋亦犹闭目抽泣,完全迷离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乖顺地顺着力道被翻了过来,像是被翻了面的奶油饼,黑发完全披散于地,浑身肌肤胜雪,月下泛着珠玉似的光晕,仿若糖霜。
虞观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温柔的,仿佛要拆吃入腹的,声音冷清:“不睁开眼吗?”
秋亦实在是喜欢他的抚摸,眼睫颤动几下,半是迷蒙半是委屈地睁开眼睛。黑眸柔软潮湿,倒映空中一弯高悬的皎月,眼尾一点泪光也被月色照得璀璨。
但很快,月亮被垂落的长发遮蔽,泪光亦被吃了个干净。
虞观一路吻至唇瓣,取他口中津液,甘甜从喉舌滚落至心底,再往下吻去,力道越来越深,留下印记。
秋亦低低喘气,恍惚失神,终于再度看见月色。
光亮落在他眼眸之间,随着他而晃动,摇曳。
热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递,高温几乎将头脑焚烧,秋亦恍惚间感觉两个人似乎化为一体了。
他迷迷糊糊,看向虞观。
虞观未笑,虽亦是情动,但神情还是未免显得过分冷淡冰凉些,秋亦哆哆嗦嗦地凑过去,亲吻他唇角,委屈又讨好地舔舔,终于见到了温柔真切的笑意,心满意足,竟然比身体上得到的刺激还要快乐。
他回抱住虞观,只心想,融为一体,那样也不错。
……
很快就后悔了。
发情期的情热渐渐褪去,但这场情事还远看不到尽头。
秋亦单知道痛苦是恐怖的深渊,却从不知道原来极度的快乐也会令人恐惧到想逃离。
理智几乎蒸发了,求饶也没有用,无论是温柔的折磨,还是残酷的折磨,最后都是令人崩溃的极乐。
下意识地,秋亦想要逃,不,他也不是想逃,他是想要暂停一下,想要休息一下,从不间断的极乐中脱身,想要恢复一点清明。
但虞观在这方面既冷酷又强硬,秋亦被拽回来,或是轻声抚慰,或是冷声训斥,秋亦臀部都被打红了。
太过分了。
秋亦抽噎,羞耻得几乎想要变回妖兽形态。
可这也被提前截断了路。虞观俯在他耳边,语气平淡,只道:“你要是想,我们可以试试,变化之术我倒也会几分。”
因此竟然除了承受外什么也做不到,秋亦哭得脸通红,神志一片浑噩,一口咬在虞观的喉结上,留下牙印。
太不讲理了,至少该让他缓缓。
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东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虞观衣冠依然整洁,但秋亦已经不像样子了。他趴在虞观怀里,缩成可怜的一团,脊背上落了不知多少痕迹,斑驳一片,几乎像被人虐待过一样。
虞观按上秋亦鼓起的腹部,动作轻柔,缓缓为他揉开压出那些没能炼化的,满溢出来的事物。
秋亦身体轻颤,面红耳赤,羞赧至极,直低着头,这辈子都不想出去见人了,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早就哑了,更自闭了,身体往虞观怀里又钻了钻,声音嘶哑,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我又不会生蛋……你怎么能这样……”
大概是被弄得糊涂痴傻了,还没完全好过来,说话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过了好半天,听见秋亦舒服地哼唧了,虞观试着将他的脸给捧起来。
秋亦有些抗拒,但虞观亲了好一会儿,总愿意扬起脸来了。
红红的脸颊,清透的眼瞳,好漂亮的一张脸,偏得眼睛哭肿了,脸上布满泪痕,甚至还有零星浊液残留着。
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怪不得不肯让人看呢。
虞观亲亲秋亦红透了的唇瓣,伸出手,想要为他擦干净脸。
手伸过去,秋亦却忽地张口咬他的手指。
没有太重,只是含着咬着,像是小小的报复。
这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被咬住的虞观挑眉,也没有抽手,手指顺势探入秋亦口腔中,按住舌头,搅动一番。
秋亦蹙眉,有些难受地呜咽几声,虞观方才抽出手指,扯出一串银丝,湿润的指腹直接按上秋亦的脸颊,稍微用力地捏了捏。
“乖一点,嗯?好吗?”
秋亦呜呜哼哼两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说不出几句话,只好由着虞观动作。
虞观为他洗脸净身。
虽然说除尘诀很万能,但亲力亲为显然更有乐趣。
秋亦很想配合他,让他享受一下乐趣,但实在是做得太久,吃得太撑了,修士的体力再好也扛不住,困倦得不行,只能强撑着精神,偶尔配合虞观的动作动弹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待到清理结束,一身清爽,他一下子撑不住了,用最后一分精力努力贴上虞观,才碰到人,竟是呼呼地就睡了。
对他这么放心吗?
虞观抱住香甜地睡成一团软和的秋亦,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非常喜欢,又没忍住揉揉他的头发,亲了一口。
好可爱。
……
待秋亦再醒过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屋外落雪飘飘,寒流滚过雪地,幽林都已经变作枯树林了。
秋亦脸颊忽然翻涌上绯红,他懊恼地用双手捂住脸,又慢慢把脸埋入被中。
到底是做了多久啊……
忽然听闻熟悉的脚步声,秋亦抬起头,一个激灵,大脑下意识地回忆起之前种种……
“嘎吱”。
虞观推开门,便看见一只雪白肥啾呆呆地坐在床上。
见他来了,雪团子犹豫片刻,好像还是不好意思,便钻入仅仅用以提供舒适感的罗被中,开始还露出了尾羽,不过显然是从过去经验中长了教训,呼啦一下就全钻了进去,被子当即隆起一个小包。
“秋秋。”
小包抖三抖。
“过来。”
很快,嗖的一下,白色的一团雪啾从被子里钻出来,飞到虞观摊开的掌上。
来是来了,但他也不看虞观,就看天看地看四周,严肃踱着步,好像正有什么世界级别的大事亟待小鸟处理。
虞观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并和。
小鸟眼睛一瞪,意识到不妙,身体倾斜下滑。
虞观再忽而合并手掌,动作很轻,但圆滚滚的一团鸟当即被合拢压得扁了不少,羽毛膨起,真是厚实的小鸟饼了。
秋亦震惊地睁大眼,努力扑腾扑腾,想要出去,但“鸟笼”坚不可摧,又有虞观的黑箱操作,实心的秋亦废了好大劲竟也没蹬出去。
小鸟被两手压得扁扁的,黑豆眼泫然欲泣。
面对可恶的人类形态虞观,他毫无还翅之力!
虞观笑。
没办法了,秋亦变回人形,总算破开了囚笼,落到地面上。
虞观:“终于舍得动用人身了。”
“哪里有舍得舍不得之说。”秋亦正气恼着,见虞观八风不动的平静出世模样,不由用脚轻轻踢他一下,完全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虞观的陷阱。
“哦?”
“只是想暂时不用人身,离你远一点而已,”秋亦走远,拉开距离,说,“省得被你打。”
记仇着呢。
虞观不过打过一处罢了,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揉揉秋亦红透了的耳垂,柔软极了,但总觉得少了什么,是少了饰品吗?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虞观道:“是吗,可我记得你很舒服。”
“……我说不行就不行……就不该和你说这个!”秋亦脸热得头顶几乎要冒烟,感觉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虞观能用那么清冷的一张脸、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了,“总之最近再也不能那样了!”
太疯狂了。
虞观似乎还有问题,不用想,定然是追问,秋亦声音却比他更快,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虞观肯首,问:“我表现得很不明显吗?”
秋亦咬唇,怎么想:“那你先前对我求偶怎么没有表示!”
又是筑新巢,又是歌唱,那就是求偶啊!虞观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秋亦险些灰暗破碎掉。
“……”虞观只一思索,便明了了秋亦为何会发出这样的质问,不由叹气,“过来。”
秋亦迟疑地走近,然后“咚”的一声,被一弹脑门。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傻乎乎的。小傻子。”虞观道。
到底哪里傻了!
秋亦欲辩,虞观却道:“我不是说了吗?以身抵债。”
“我以为……”
“养你当然是喜欢你。”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我以为你是少个陪伴。”
“不是第一次见面,”虞观道,“我已经看你好久了。”
秋亦饥肠辘辘、初来乍到那天,是虞观特意留了灵果给他,不然哪有那么轻易就发现灵物。
虞观:“不过确实是第一次看见就喜欢。”
秋亦害臊,不停绕着虞观转圈圈,忽而脚步一顿,停下来,眼睛瞪圆:“你我种族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能一眼便瞧上我,你怕不是变态!”
“化人后便算不得‘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我现在不是一样用的人身吗?”虞观道,“即便是妖兽模样,都是一颗心一具身,也谈不上不同。”
秋亦脸红。
诡辩还是虞观擅长,他是说不过了。
而且……而且,退一万步讲,虞观说的是实话呀。
秋亦说:“怪不得我也一见你就喜欢你。”
第229章凤凰祖地(六)
不知是不是错觉,洞虚之前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但抵达洞虚后,时间又开始变得无限漫长。
还是之前醒来的地方——一栋以灵力引导得自然生长成的树屋中,秋亦变作鸟型,立在属于他的木藤蔓架上,以喙梳理羽毛,一边打理自己,一边在脑海中构建神通雏形。
一般而言,至少大乘境修士才能炼化并掌控神通,但常理总要为天才让步。
他觉得可以了,虞观也觉得他可以了,那便是只有洞虚境界又有何干?
秋亦就这么开始琢磨。
他功法还是以剑法为多,肯定要炼化几道剑法神通出来,可以以《惊蛰剑法》为打底;
然后是火法……
秋亦不是相关道途的修士,但手上火焰却足足有两道,一道为异火,另一道则是一束他难以动弹微小、威能恐怖的金色火苗。
冥冥中,他自能知晓这道火焰似乎只是一次性用途,不能随意祭出。
所以只能是将异火与锻体功法之一《天火涅槃法》凑一块,但问题是这部功法秋亦不知为何似乎修行时间不怎么够,层次也不够高。
……
说起来,他明明不了解神通相关的知识,也没有看过神通使用的具体情景,但也是怪,他却偏偏晓得具体的理论知识,也明白神通使出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细细讲过一切,带他看过神通使用。
这种古怪之处出现次数不在少数,就和秋亦自带的一身功法与能力那样莫名其妙,但每次意识到,他的意识便会被蒙蔽覆盖,轻飘飘绕过困惑。
这次也不例外。
秋亦闭关静思清修,再也不出去兜风了,只偶尔与虞观讨论,沉于修行中。
如此思索想了数百载,他终于拿定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也终于被虞观无情抓出来透气散风。
离了不知用了一阵冷风迎面而来,秋亦头发被吹乱蓬蓬的,迷茫呛了一口冷风,但见眼前银装素裹一片,湖水冰封厚厚一层,雪几尺深,满树雾凇垂落,安静无声。
从温暖树屋下来,漫无目的地在空旷孤寂的天地间中行走,没有确定的回去的时间,也没有焦灼压在肩头的压力,感觉时间变成了永恒。
外面空气好像是要清新许多,秋亦喝出一团团雾气,又有些不自在,觉得熟悉的气息淡了,于是瞅瞅虞观。
靠近、靠近,一二三,抱——!
瞄准得非常准,秋亦几乎整个人都赖在了虞观身上,像缠人的小动物,没人抱没人拉就走不动路,偏偏他不以为耻,仰着脸,眉开眼笑的样子,笑得好灿烂,神情还有些羞怯。
虞观对他没办法,捏捏他的脸,爱怜吻吻他眉心红艳艳的痣,问:“怎么不变妖身?”
秋亦扑闪眼睛,脸红,吞吞吐吐说:“想和你牵手。”
十指相扣、拥抱、亲吻……都非常喜欢。
虞观好好抱抱这位走不动路的撒娇鬼,紧紧扣握住他的手,然后戳破他藏起来没说的另一个想法:“是觉得瘦了不好看吗?”
一般修炼是从外汲取灵气蕴养己身,而炼化掌控神通的过程相当于将已经够好的宝剑打回重铸,要再铸得更精妙玄奇、更趋近于道,是不断从内掏出血肉做燃料,其耗费的心力不言而喻。
虞观也不能强行打断秋亦的深思,只能趁着秋亦放空的间隙喂他。于是几百年时间,秋亦人清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情有点不易察觉的憔悴。
偶尔,虞观会从后面掐腰把人举起掂量一番。
本来就是能轻松抱起的重量,现在更感觉没几两肉,要是换作鸟型,怕是胖雪团秒变流线体型。
秋亦嘀咕:“知道了就不要说出来。”
末了,又顿了片刻,蹙眉问:“我人身瘦了后不好看吗?”
明明是有法门的修士,一张皮相任搓捏,但秋亦对自己在虞观眼中的模样总是有些斤斤计较式的在意。
虞观对秋亦投注同等的心情,所以也很喜欢他这一点。
随着次数的变多,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游戏,连流程几乎都固定。
首先。
好好地看着对方。
虞观为秋亦理好头发,细细看秋亦现在模样,即便已经看过许多遍,此时也要再从头扫到尾,认认真真地再看一遍。
然后。
完全真情实感地给予夸赞。
虞观:“非常好看。”
哪怕简短也没有关系,因为本就是随意而起的游戏,唯一的要求大概是一定要说真话。
每一次到这一步时,秋亦都仿佛浸泡在温泉中,暖融融的,由内而外地感到温暖与安定,简直像是某种疗愈的过程。
他弯起眼,亲亲虞观的唇角,礼尚往来地夸赞说:“谢谢,你也非常好看呀。”
交融的呼吸化为冷雾散去,虞观忽而轻叹:“但是看着太脆弱了。”
增一分减一分并不会让喜爱削减,所以无论秋亦如何模样,他在虞观眼中都是漂亮的、可爱的,可脆弱的事物总易折,让人看着总会寄予一份担忧。
“没关系,等我炼化完神通,再过数百载,”想想虞观的投喂频率,立即改口,“十几年,或者几年,很快又会回到原先样子。”
“感觉没有把你养好。”虞观耿耿于怀,对此倒是意外坦诚。
秋亦耳根一热,驻足在原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下头,去踩虞观走过时留下的脚印。
虞观停下来,静静等他。
脚印变得杂乱。
秋亦忽然扑哧笑了,随意捡起地上一片干净的雪,捏做雪球,然后抬头看向虞观,脸颊红润。
“你躲不躲?”
虞观没有回答,秋亦眨眨眼睛:“好啦,喜欢你,不砸你。”
话音落下,他忽然伸手,闪电般迅疾地将雪球贴上虞观的脸颊:“只贴一下。”
虞观讶然,第一时间抓向秋亦的手腕,但秋亦一系列动作早已想好,丝滑躲开,手上一抛,雪球瞬间被丢到不知哪去了。
他得意地看着虞观,又一点不怕地用两只手贴上对方脸颊,试图给人捂脸:“也要尊重一下我的境界和年纪啊,我有能力养好自己的。”
不用给自己担上太多责任。
秋亦想要虞观因为他开心,也想要带给他开心,而不是不开心。
虽然刚刚握过冰,但掌心依旧暖融融的,虞观垂眸,道:“听起来不大令人高兴。”
秋亦:“好吧,我承认,我话没说完,没有你确实不……”
话没说完,知道他要说什么的虞观抓下秋亦的双手,眼含笑意,亲吻对方。
“不过我知道,这是好事。”
秋亦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吻,被亲到脑袋晕乎乎时,心想:这么大度,是不是因为一样感觉很安心?
……
岁月如梭。
秋亦晋升洞虚后期,但再也不能存进一步,似是天地之间的桎梏。
“到底是为什么啊……”已经打磨完神通的秋亦迟迟想不通。
而且也不止他一个如此……
他头靠着虞观的肩膀,正困惑间,外面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仿佛有一道电流滑过,秋亦精神一振,与虞观一同出去看。
走至门口的短短瞬间,好像天上与地下换了个位,外界竟已经云雾深深,肉眼看过去,不用神识,只可见几米范围事物,恍惚似仙境。
“吼——”
说不出多少道声音重叠响起,四面八方响应,秋亦看到某种庞然大物在雾中穿梭而过,若隐若现的影子仿佛巨蛇,但头顶的角却又揭示了它真正的身份——龙。
只有一头?不是。
那云雾里到底藏有多少条龙?也说不清楚。
单单秋亦和虞观所见,便有几十数,有洞虚境也有大乘境、渡劫境,甚至有两位气息还要再往上,但又与仙境有不少差距的存在。
群龙亦划分两方阵营,它们腾云、招雨、招雷,毫不懂收敛,一击一击之间,海崩山裂,空间破碎,原本完整的世界几乎没有多久便被折腾得千疮百孔。
但无论是风雨还是雷鸣,外界掀起的狂澜再大,也全然影响不到秋亦与虞观所在的这一片小小天地。
秋亦无意识地抓紧了虞观的手,蹙眉间,意识之海深处,一条被遮蔽许久的信息忽然浮出水面——第一劫,龙族亡族。
当他想起来这一点之时,眼前景象也骤然变化。
云雾染上血色,蕴含神韵的血肉从天而坠,血雨飘飘,一条一条巨龙无声无息闭阖上了眼眸,然而这场争斗未停,气息最恐怖的那两条龙相互角力,眼睛赤红——它们已经厮杀上头了。
天翻地覆的动荡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一方死亡,另一方取得了胜利。
但龙族已经十不存一。
剩下的龙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这对它们来说并不是值得重视的事情。
龙族得天独厚,生来不凡,始终位于世界之巅,哪怕现在族群实力稍稍有损,又能影响到什么呢?
伤痕累累的巨龙狂热地看着它们的头领展示战利品——引导争端爆发的导火索——界核,发出山崩海啸的欢呼。
这是它们这一党的胜利!
为首巨龙正要吞下炼化界核,忽然眼瞳一凝,咆哮一声,将界核抛掷给下界年纪最小、境界不高的一条赤红烛龙,龙身腾游,英武不凡,领其余还有一战之力的群龙穿破云雾,向远处去。
天际云端,一点森然墨黑无声无息,悄然扩散。
“轰隆”!
一道惊雷落,秋亦浑身一震,空气浑浊,乌云压天,他看见遍地长条的尸骸。
龙族一身尽是宝。
便刮下龙鳞,撕下龙皮,抽取龙筋,烧锻其骨,以龙魂龙血祭炼,即便是鬼族,亦能有一面祥瑞神光显照的仙器旗帜。
稍有成长、但也仅限于稍有成长的烛龙头颅被割下,盛满了龙血,寄放在战旗前。
冷风阵阵卷过,旗帜飘扬,宝光闪耀,威能不凡。
第230章前兆(一)
“叮当”。
四周景象幻化为虚无,圆形球体落“地”,澄澈干净的光晕萦绕流淌,领他看上去仿佛心脏一般在跳动收缩。
界核。
明明不知用途,但秋亦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阵渴望。
这种渴望来得极其突然与迅疾,以至于显得有些怪异,让人不喜。
秋亦心中这么想着,却仿佛被魇住一般,无法控制自己伸手探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握住了界核,也终于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秋亦下意识向虞观看去,却见他低首、垂眸,看向掌心。
剑修用以持剑的双手血淋淋一片。
那一刹那,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拍打涌回,甚至来不及思考眼前情况,秋亦抛下界核,生息幽火一念呼出,想要握住虞观的手,却又不敢碰,不知是什么伤、能不能疗愈,急得不行:“怎么了?”
虞观道:“无事。”
怎么没事?
秋亦着急又担心,虞观却一点也不急,甚至有闲心地按上秋亦脸颊,将血在秋亦脸颊上抹开,像是某种恶劣的涂色游戏。
“都受伤了,怎么还玩。”秋亦眉眼耸拉,很不赞同,不知道说虞观什么好,心急,偏又不敢动。
虞观莞尔,将手移开,不再欺负他。
“这个秘境对我不太友好,”虞观道,“见到你的时候心头总有杀意念头萦绕,往前克制不难,不过方才杀意似乎来得凶猛些,我便干脆将手废了。”
不过恢复能力太强,废了也飞快复原了。
虞观所说的是秋亦不知道的事情。
他飞快回忆秘境种种,发觉自己从未在虞观这里感受过一丝威胁,大脑惊得几乎一片空白,同时口中下意识地问:“那现在……”
“恢复好了。”虞观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秋亦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皮肤的纹理。
是完好的。他松了一大口气,回握住虞观。
却忽然听见虞观问:“尾羽没有了,你还会送吗?”
啊,这个……
秋亦被转移走心神,一时哑然,这时才想起来幻境中种种,红意霎时从脖子漫上耳根,嗫嚅说:“有的话肯定送你……”
可爱。
虞观放过他,不再追问了,又道:“你赠我尾羽,我此时却没有逆鳞或护心鳞回礼,还望你体谅,勉强把那个灵木所做的人偶当做护心鳞对待吧。”
秋亦只说:“你送的东西,我会珍惜的。”
虞观捏捏他的指骨。秋亦的手纤细,皮肉软和,很好摸捏。
手的主人看他,眼睛水汪汪,无辜的模样。
虞观拾起被丢下无人问津的界核,交给秋亦,道:“千载已过,你亦该醒了。”
话音落,虚空景象消散,天地刹那宽,寰宇无穷,最开始所见的道场再现。
四方林木古树郁郁葱葱,秋亦手握界核,顺着那道青石路前行,好像做了一场黄粱梦,眼睛因光而虚虚眯起,身上境界浮动。
过了片刻,一只人偶爬上他肩头。
秋亦展颜一笑,远远看见糖葫芦和小银赶来。
它们亦是各有机缘,已经晋升至洞虚境。
糖葫芦在自家祖地收益多少便不用提了,小银兴奋地翘尾巴,告诉秋亦,它在血脉觉醒过程中取得了一份传承,对壁垒、屏障的理解加深,甚至有了一份天赋神通,现在世间恐怕没有谁比它更精通此道了……
秋亦听了,知晓小银这是找到了一门少有人去走的道。
略一思索后,他道:“潜力不凡,若是能走成,你便是在渡劫中也是屈指一数的存在。”
小银受到鼓励,骄傲点头。那头糖葫芦也挤过来,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收获,秋亦听完,亦是鼓励一番。
千年如影,时间尚早,秋亦将界核收起,寻了一片地开始打坐修行,巩固幻境中所得。
只需一个契机,他便能突破大乘。
糖葫芦和小银有样学样,亦是修行。
虞观坐在弟子肩头,微笑着编织弟子头发。
其余神魂已经恋恋不舍回归肉身了,只有这一部分的他好运地留在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观动作一停,看向苍穹,看向虚空,目光深深-
云隐道观,刚突破合体后期的孟正收了一封书信。
虽说通讯玉盘已经发展出了相当强大的网络通讯,但但凡有重要之事,为了以示郑重,修士们还是会寄予信笺请帖。
孟正打开,里面飘出一封请帖和一张信纸。
上面文文绉绉写了一通,总结下来就是事情有进展与突破,不过还有点小问题,神造堂准备同丹阁一起联手举办宴会,广邀各路英才共同庆贺胜果,同时也盛请铸器师讨论商议如何解决问题,所以特此想邀请孟正来看看,以回报他当时的一路相护之情云云。
落款是徐铸木。
没有思考太久,因为斩三尸而心力憔悴的孟正当即拍板决定去参与一番,放松一下。
他虽然当过“保姆”,与兄妹两个关系不错,但也不知道更多,很好奇神造堂一直遮遮掩掩搞什么东西。
宴会初定名“换日宴”,在上古战场第三十二城举办。此城原是丹阁驻地,为了款待修士,花费三年时间清空住民并布置。
三年不过一瞬,孟正到来时,城中已是仙雾渺渺,鲜花团簇,列座列位排好,上好的香气绕鼻而不腻,丝竹管弦悠悠,棱镜立于四方,里头照出浮世繁盛景象,令人看见就不禁心情大好。
往来之间,有持贴的修士,亦有未受到邀请,只是过来凑热闹的普通散修,丹阁财大气粗,也一并招待。
“孟道友。”
孟正转身,看见一位持羽扇的书生,有些讶然:“程道友也来了?别来无恙啊。”
当初天骄盛会上,程易水和孟正对上过一局,做过一场,因此得以认识。
程易水和孟正一道而走,穿过许多座位,道:“神造堂与丹阁请帖大约请了不少人,侥幸得了一张,正好有闲暇,便来瞧瞧。”
程易水说着,扇子绕一圈,点点四方:“其他道友大约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来的。”
孟正看过一圈,果然有不少熟人,比如无中,以及他身边坐围着、谈得火热的牧直知、陈冷虹几人,又比如游走在修士之间打招呼的宗舞、正一脸菜色被逼和人划拳喝酒的诸葛穷……
比之当初天骄盛会时所见,他们境界都有了提高。
孟正原以为自己进步速度已经够快的,此时见到其他人,不禁感慨自己原来只能算是中等速度。
“秋道友没来么?”
程易水摇扇子:“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不过我听说西洲落霞山脉燃起凤凰火,秋道友也许还在秘境中。”
落霞山脉的大动静根本藏不住,很多修士去寻找机缘,但谁也没摸到秘境,有部分人为了试探,恶意大肆屠杀山脉生灵,或是打破山脉空间,想把秘境逼出或毁掉。
不过青丘却早抢先出手,在他们破坏前便派修士护住四周,此后更是直接以此为理由,不再让人随意进入践踏——搞得不少修士怀疑青丘是自演,但万宝阁最近多出千丝蛛业务,事业如火如荼,势力庞大,谁也惹不起,也只能捏鼻子绕路走。
他们闲聊片刻,程易水已经置位置坐下,孟正的位置却还在前面,只好告别。
孟正到席位坐下,旁边正好是正在吃东西的徐铸木。他手中端了个盘子,上面放满了各式铜材铁块,神情满意。
“宴会快要开始了,你和你妹妹不去接见客人吗?”
换日宴上来了如此多修士,极其容易发生事故,为了确保秩序与安全,神造堂与丹阁除了自家高手,还另请来数位大能。
“本来是要去的,不过按照一人一次的约定,这次该由她负责对外的各种事项,”徐铸木说完,态度友好地递来盘子,“喏,吃吗?”
“……”孟正能吃,但他并不是很想吃,婉拒了。
他吃了几口清茶,正想着和嘎吱嘎吱啃材料的徐铸木再聊聊,忽然听到激烈吵闹声音,孟正转头看去,口中的茶差点没喷出来:“怎么把他们两家人安排到一起去了?”
正是已经撕成冤家的丘王两家。
自从他们撕起来,两家过得那是蒸蒸日上,千年前郑家倒台又让他们吃到了一波,年轻一代又有不错的领头人物,眼下居然俱已是南洲一流世家,仅仅屈居于原本的四大家之下,有不少人断言“第五家就将在丘家王家里选其一诞生”。
但也因此,两家之间仇恨深沉,各种争端愈发激烈。
换日宴隆重,不好在这里动手,两方人马只好用眼神相互厮杀,再打起口水仗,把对方列祖列宗族谱都给倒出来嘲讽一番。
眼看着局势变得混乱,有不少修士看过来,与孟正有过几面之缘的丘玉帛和王实出面压下骚动,各领着自家人走到另一边去。
徐铸木咽下一块青铜,想了半天,回答道:“他们两家在第三十二城附近有据点,是丹阁一位长老请来帮忙维持宴会秩序的。”
“那也不至于安排到一起去啊……”
“排席位的长老想着他们都是上古战场同一城来的,便安排到了一处,不晓得两家早已经完全撕破脸了。”
孟正:“……长老有雅兴。”
众人依次落座,忽地,“铛——”一声钟声,神造堂堂主与丹阁阁主发言,通道的帘子掀开,无数机关傀儡鱼贯而出,为席上修士送来瓜果灵食妙饮。
宴席正中,几位力士共同抬来一块影石,“咚”地放下。
此物没有别的用处,只是能让立体影像显示、等比显现出来罢了,是锻器师们展示成果的常用手段之一。
虽然不明白为何不在众人身前放一块影石,但神造堂如此大费周章要展示的东西,大家都乐意看看。
众人目光汇聚,前座的徐铸木放下盘子,抚平衣角,走上前去,先站到神造堂堂主身后,后又被拉了一把,与徐琢冰一同被拉至前面,迎上众人目光。
影石光芒一闪,惊人的景象显现。
……
上古战场,青铜古城群之外。
人间蒸发的那群易天教残余教徒聚集,神情似哭似笑,透着癫狂。
两个目标被红笔圈出。
有人喃喃:“说不定,我们真能成功……”
……
圣地。
近日的九重天一片阴云。华彩娘娘发了大火,无意间透露出堕仙已经斩断所有幻影拘束,即将抓住圣地的消息,引得所有修士惶恐不安。
他们有华彩娘娘庇护,靠着连绵的气运、几十万年的积累在虚空中横行至今,各种手段其出,却只拖延了堕仙千年。
他会什么时候来?这一剑什么时候斩下?
久压之下,所有修士几乎都精疲力竭,被逼到了极限。
龙止疲态比其他人更重。
她被安排去不断尝试联络外界、以及寻找可落点的世界,但虚空茫茫,这项工作无疑于大海捞针,负责的修士每日都在无止境地等待,却又一刻也不能分神,是十足的苦差。
今日也是一无所获。
……不、今日有例外。
龙止浑身颤抖,目光久久落在屏幕上。
她收到了一串讯息。
鬼世的讯息。
第231章前兆(二)
龙止久久地凝视着那条讯息。
堕仙已经逼近,华彩娘娘那样发火,那样怕他,堕仙来了后,圣地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她接受并建立联络,那么得到鬼世援助的圣地说不定就能得救。
但,她真要这么做吗?
那可是鬼族。
终于,龙止眼一闭,决定接受讯息。然而就在此时,“啪”,一双手拉住了她。
龙止转头,一并被安排来做这项苦差的龙亭亭对她摇摇头。
龙止咬牙,神情含几分痛苦:“我死倒也罢了,可我不能放你和其他人不管。”
“姐姐,”龙亭亭说,“阵祖当初点化我等,我们不能忘了他的教诲。”
她语气忽而压下,难掩痛恨:“再者,就是当了圣地的罪人又怎么样?圣地现在还是当年的圣地吗?你我、支持阵祖的一干人,这几十万年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血泪?阵祖离开后,一切早就变了味!”
这种地方,就让那堕仙来了一剑斩了算了!用血方才能洗得干干净净的!
龙止抿唇:“……那就听你的。”
龙亭亭释然地笑了。
当即就要抹去痕迹,然而手才触及操作台,电光石火间,一道白光闪过,“噗嗤”!
油纸伞如剑一般洞穿龙止胸膛,龙止的动作一顿,双目神光散去,胸口血流不止,身躯完全破碎裂开,重化为一朵花瓣破碎的莲花。
“姐姐!”
龙亭亭悲痛欲绝,也要抹除讯息,但还没动一步,脸色惨然一白,被气浪震荡得五脏六腑碎裂,也化为一朵濒死的莲花。
原是一对并蒂莲。
十长老大踏步而来,捡起伞,冷嘲道:“两个贱种,安敢坏我圣地大事?”
再看向屏幕,他衰老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狂热。
因担心风天死后,龙止由于资质上位,十长老平时便对这两人多留心关注,没想到因此捡到了意外之喜。
“把这两个贱种给我送入地牢中,”十长老吩咐手下人,“再去天宫请华彩娘娘来。”
一炷香后。
“……”华彩娘娘垂眸思量许久,嫣然笑了,“这么好的条件,我自然答应。为了以示诚意……把那条狗送给你们配合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