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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贺之有了一个预感,而这个预感,像是从坟墓里掘出的一个秘密,令他的后脊梁一阵一阵地发冷——
只要将这剩下的半盅汤送去化验,真相即会大白。
第74章灭亲
美合置地在湄洲也有分公司,盛宁与覃剑宇搭档跑了一趟,接待他们的是个叫胡予桦的年轻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任分公司总经理。听介绍,他是胡石银的远亲,受这位远房叔叔的照拂才年纪轻轻就担了要职。但从样貌上看,此人梯形脸,眯眯眼,豁口爬牙,跟那一头银发、风度翩翩的雅匪委实相去甚远,看来确实是“远”亲,都远到海角之外了。
胡予桦将两人引进了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盛宁却不落座,而是踱步其间,四下观瞻。胡老板的办公室独占大楼顶层,宽阔气派,内部装修得半中半西,金碧辉煌,门口伫立着两只半人高的青铜独角兽,迎面一张中式紫檀茶桌上,却静静蹲守着一只鎏金貔貅。在一派以金银两色为主基调的装饰与设计中,也有几株显眼的绿色盆栽点缀,但不是招财进宝的发财树,就是节节高升的富贵竹。盛宁还发现,一面书架几乎铺满了朝窗的整面墙壁,上头有成排的好年份的茅台酒,有一些建筑工程方面的证书与奖杯,还有一张胡予桦与洪兆龙的双人合影,背景好像是哪一届粤东省杰出企业家的表彰大会,两个男人共执一张大红证书,面对镜头笑得十分开怀。
这张照片被放大、装裱,放置在了整面书架的最显眼处。
见盛宁一直凝神盯着这张照片,胡予桦赶紧走过来,将照片底朝天地反扣在书架上,尴尬笑笑:“盛检,您坐您坐。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细,我以我这么些年的商业信誉向您保证,绝对都是实话。”
三人落座于那张紫檀茶桌前,舍了不必要的寒暄客套,盛宁开门见山,道:“我们是为爱河大桥的坍塌事故来的,我这边接到举报,这个工程名义上由洸州城桥集团承建,但通过层层外包之后,实际上的施工方却是你们美合置地,有这回事吗?”
“有这回事。”胡予桦叹了口气,真就如实答道,“94年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刚到洸州投奔我叔,这个工程是当时美合置地手头最重要的项目,所以公司里资历老一点的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说到这里,此人猛地一拍大腿,“瞧我,怠慢了!两位领导这个时间肯定还没吃饭吧,要不我让秘书去隔壁的新城记订一桌吧,这晚了就订不上了!我们湄洲是小地方,不比你们洸州繁荣发达,但这家饭店是香港老字号陈记的大师傅开的,他最擅长粤菜西做,这菜品是真有特色——”
“胡老板不用瞎忙活,”覃剑宇扭头看了盛宁一眼,又冲身前的胡予桦冷声道,“我们不在这儿用餐。”
“两位领导不用客气,我这就让秘书订餐,我们一会儿边吃边聊。”说着,胡予桦就面朝办公室门外,扬声叫唤秘书,“曼迪,曼迪!”
“真的不用,就这儿聊吧。”盛宁轻咳两声,以目光制止了这位过于殷勤的胡老板,又微笑说,“我们老祖宗都说‘朝实暮虚①’,何况不把这案子聊清楚,再有来头的大厨,也食之无味。”
眼前两位反贪局的领导,这位覃局自是龙胆虎目气场逼人,可胡予桦却觉得,这位看上去病殃殃的盛处长,轻言软语间,却更有一种叫人悖逆不得的摄人气场。眼见打不了岔了,他只能挥手让匆匆进门的秘书又匆匆退下。覃剑宇便接着问:“城建档案馆遗失了当时大桥建造的全部工程档案,你们这边应该还保留着吧?”
“唉,我们这边也没留着。”说话间,胡予桦眼珠慌张一瞥,而这极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也没能逃过盛宁的眼睛。他蹙一蹙眉,问:“这么大的工程,你们居然不留存档案?”
胡予桦回答道:“这种分包工程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我叔不想留着也情有可原,只是谁也想不到十来年后的今天,竟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你说谁也想不到?”哪儿哪儿都找不到工程档案,还真就“死无对证”了。覃剑宇冷声又问,“可我们受理的举报还说,是美合置地当初施工不当才导致了这起严重的大桥坍塌事故,你认为,有这回事吗?”
“这个……这个怎么说呢?”闻言,胡予桦抓耳挠腮地作出一番为难状,片刻才答,“那时美合置地起步不久,还没如今这么大的规模,要担下这么大的工程本就困难,何况还要从中挣钱,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从张宇航的举证来看,在分包合同上签字的就是胡石银,且当时美合置地的法定代表人也是胡石银,这人的一番话就等于给这位叱咤多年的胡四爷定上罪了。案件推进得过于顺利,覃剑宇一敛剑眉,索性就把话挑明了问:“所以,你认为在爱河大桥的建设过程中,你叔叔确实存在偷工减料、不按照工程设计图纸、不按施工技术标准施工等等问题?”
胡予桦皱眉沉思,好一会儿又叹出一口浊气,道:“虽然真的不想这么说,但不管出于主观意愿还是客观条件,当时的美合置地要完全按照标准建造爱河大桥,几乎是不可能的。”
盛宁轻轻咳嗽两声,抬眼望着这个梯形脸的男人,目光又冷又静:“你说你受你叔叔关照才有今天,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那番话就等于指认了他犯有安全生产事故罪。大桥坍塌已致多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难计其数,而在香港回归十周年这个特殊日子里,这起事故造成的政治影响更是极其恶劣,综合这些条件,你叔叔一旦入罪,是要顶格判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