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2 / 2)

奸宦指南 墓鹿 2009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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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个无眠夜。

时鹤书躺在榻上,披散的长发落在身后,仿若蔓延开的树根。

而他是被树根缠绕住的美人。

时鹤书生了张毋庸置疑的好脸,好到连他的政敌骂他时都不会针对他的容貌,若一定要提也只会骂一句“佛面蛇心”的程度。

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睁开时不含情意,此时紧闭着却让人胡思乱想。挺翘的鼻下是自带三分笑意,却从不会让人觉得在笑的薄唇,色泽浅淡到极致。

此时正在闭眼假寐的人仿若话本中的睡美人,需要王子的亲吻才能醒来。

但时鹤书从不需要什么王子,也并没有昏睡不醒。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却在走马灯。

前世种种在时鹤书的脑中一闪而过。最后,一切都定格在了建元十年。

那是大宁的最后一年,也是大宁最绚烂的一年,更是大宁最糜烂的一年。

那年的大宁像是一朵盛放到将要凋零的芍药,明艳却又颓靡。

在那一年,一切都达到了极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更是成为了真实写照。

敲骨吸髓得来的金银将百官与富商喂得膘肥体壮,像是待宰的肥羊。

只可惜,握着沉重屠刀的屠夫早已离去,无人再能约束肥羊的狂欢。

“果真,没了那个奸宦,我们的日子可真是——”

宫宴上,喝醉的官员笑着吐露心声。

而身为奸宦本宦,早在逝去时便不知为何化作游魂的时鹤书静静的听着这一切,毫无波澜。

他早就知道自己遭人恨,也早就知道自己必将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他是佞臣,是奸宦,是乱臣贼子。

是注定要被唾弃的存在。

但那又如何呢。

身后名什么的,时鹤书从不在意。

在成为游魂的那段光阴里,时鹤书看着金碧辉煌的宫室越建越大,最后定格在了骇人的大小;看着本就不学无术的小皇帝渐渐沉迷于酒色,彻底不问政事;看着百官在殿内狂欢,年年夜夜皆如出一辙。

时鹤书看着这一切,却从没有为此感到愤怒或惋惜。

早在弥留之际,他就预想过自己死后的大宁会是如何模样。

虽然这是最糟糕的那种可能,但——也并不算意外。

而与百官之奢华相对应的,是大宁百姓愈发糟糕的生存环境。

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无论是老天还是父母官,好似都不愿放过他们的臣民。

农民手中的最后一颗粮食被夺去酿酒,牧民家中的最后一只羊饿死在干旱的草原。

一切都在将他们往绝路上逼。

其实,早在北俾南下前,大宁就已经不安稳了。

起义军的旗帜漫山遍野,被压榨的人们总要寻求活路。大宁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自己去争,为自己争出一条活路。

时鹤书看着起义军的旗帜高高扬起,又被狠狠压下。

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平民百姓的怒火在大宁的国土上不断蔓延,随着起义的烈焰越烧越高,地方官再也无法粉饰太平。

而就在第一份有关起义军的奏章被送到少帝桌上时,北俾南下。

他们势若破竹。

很早前便被层层剥削,几乎发不到军饷与军粮的大宁军队屡战屡败。

北俾好似得到天佑般一路向南,几乎没有受到过像样的阻拦,直至剑指皇城。

护城军誓死抵抗,只可惜终究力不从心。

护城军不敌北俾。

皇城也破了。

那些高贵的老爷少爷们成为了待宰的羔羊,新的屠夫拿起了屠刀。

这次甚至不需要收集证据,入狱待斩。

北俾士兵想杀他们就杀了,不用任何对北俾而言毫无意义的理由。

毕竟敌人,就是唯一的理由。

那些京官疯狂地向南逃去,一边逃还不忘骂一句时鹤书。

“如果不是那个奸宦!”

如果不是那个奸宦贻害千年,他们怎会有今日!

他们本应永远高高在上,他们可是高贵的官老爷!

而那些富户鲜少有能逃掉的,在死之前,他们也不忘骂一句时鹤书。

“如果不是那个奸宦!”

那个奸宦在活着的时候就针对他们富户商贾,死后更是害他们到如此地步!

他们本该永远生活在钱堆里,不需为了生计发愁,而不是像今日这般——

无处可逃。

如果不是那个奸宦,如果不是时鹤书,如果没有时鹤书,如果时鹤书早点死……

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无数濒死时的质问与怨毒的咒骂涌入时鹤书的耳中,他垂着眼,依旧面无表情,也毫无波澜。

他早就习惯了被骂,也早就习惯成为一切坏事的罪魁祸首。

所以,无所谓。

时鹤书在死后第一次生出情绪,是在他看到北俾的士兵用长刀将孩童挑起时。

那是他心中第一次有了悲哀。

对大宁的悲哀。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清大宁将亡的时鹤书,第一次听到了属于大宁的丧钟。

而时鹤书第二次生出情绪,是在他最后做游魂时,看到少帝被万箭穿心而亡之际。

那是悠远绵长的丧钟第二次响起。

钟声,昭告大宁真正的灭亡。

……

窗外天光乍破,红日高悬天上。

伴随着清脆的鸟鸣,时鹤书缓缓睁开眼。

前世、准确来说是前不久的记忆令时鹤书的心口闷痛,也令他精神高亢。

高亢的精神让时鹤书几乎感受不到疲倦,即便耳边嗡鸣声不断,他还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这是时鹤书重生后的第一天。

也是建元元年一个普通而不平凡的早晨。

初升的红日挂在天上,日光刺破云层。

照着太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