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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直播

第31章031

031

天际,一轮月亮高悬,形状已?十分接近圆形。雪花悄然无声地飘落,沿着半开的支摘窗落进屋内,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床帷低垂,衣衫交叠。

芊芊一只腿半跪在谢不?归身侧,另一只腿则压在他身上,膝盖抵在他的微妙之处。

身体微微前倾,鬓发?早已?散落,遮住半边脸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像蔷薇花从?他体内生长出来。

谢不?归仰面注视着身上的人?,嘴唇紧紧闭着,苍白?的脸上不?断涌出潮红,浓墨重彩地蔓延到?耳际,仿佛生病了一般。

芊芊突然浑身一僵。

她不?可思议地向后?看了眼自己膝盖压住的地方。

他居然……有反应……

芊芊气不?打一处来,掐他一把还把他掐爽了,她膝盖一动,大约是碰到?了脆弱之处,他竟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似痛苦又似……放荡。

芊芊掐住他脖子的手略松,又在顷刻间扯过一旁的软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她说要杀他,可不?是开玩笑!

过去很多个瞬间,她都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现在终于实施了而已?。

大抵是到?了极限,意识到?不?反抗的话真?的会被她活活闷死,谢不?归抓住她的肩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像是要突破那层薄薄的皮肤顶出来那般,一股惊人?的力量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他竟用力掀翻了她,紧接着高大的身躯覆来,把她摁在榻上动弹不?得。

局势一瞬翻转。

成她仰面躺在他身下,而他压制着她。

芊芊挣扎要爬起来,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就连姿势,都跟片刻前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命。根。子,于是他的膝盖卡在了她的腰间。

“放开我!”

他脸上还有些红,眼睛暗得吓人?:“你?要弑君?”

芊芊朝他绽开一个笑,皓齿明眸,鲜妍无双:“只是让陛下感受一下,窒息……”

她像是在分享一个自创的小游戏那般轻松:“是不?是很新?奇,想来陛下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吧。”

“有。”

他说,有。

“无时无刻不?在窒息,一想到?你?会从?我身边离开,到?我永无法触及之地……”

他略带薄茧的拇指,在她手腕细嫩的皮肤上摩挲。他黑色的眼瞳倒映着女子白?里透红的脸,清冷的声线带了一丝喑哑。

这种时候说什么?情话。

他越是这般,芊芊越是恼火!

“陛下这一张嘴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对着什么?人?都能说这种话罢,我可没?忘了当初郑兰漪要削发?为尼,陛下也是这样挽留她的。”

他一怔。提旁人?做什么??

她挣了一下,却像是砧板上的鱼那般只能任他宰割。不?禁咬牙道:“还请陛下放开我,我讨厌你?这样对我。”

讨厌?

他深深看进她眼中,像是要找寻什么?:“你?如今对朕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是么?,只剩下厌恶?那又为什么?要回来?”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极重,芊芊疼得发?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当然是玩一玩陛下啊,陛下不?知道当时你?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怜,多脆弱,”

哪怕男人?的脸色愈来愈吓人?,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越是这样说越是感到?一种快。意,“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说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你?叫我的每一声夫人?,都像是在叫主人?……”

“怎么?,陛下人?上人?当腻了,也想当一回奴才了么?。”

“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善心,收留一只没?人?要的野狗。”

“谢不?归,你?就是一只没?人?要的狗!”

“祝芊芊!”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不?归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刀子刺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那种痛楚似乎渗透到?了空气之中。

嘴唇颤抖了几下,他的声音彻底哑了:

“向我,道歉。”

“祝芊芊!向我道歉……”

“你?做梦!”

“嘶……呃!”芊芊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单手捏住她的两只手腕,一只手滑到?她纤细的脖子上,猛地握住,拇指抵住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抬起脸。

他的身体展现出对她的掌控欲,情感却呈现出极为病态的渴求。

谢不?归死死盯着她那双因疼痛而泛着水光的眼睛:

“向我发?誓。再也不?会欺骗我,”

“再也不?会离开我……”

“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说讨厌我。

他顿了顿:“违抗我。”

谢不归的声音里带着泪意。

芊芊被他控制着,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

想到?迄今为止他所做的种种一切,想到?他对卿好的冷漠无情,想到?他对郑兰漪超越性命的爱护。

她如那撬不?开的蚌壳一般,死死地闭紧了唇,视线冷冷划向一边。

她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汗水从?他清冷的脸上流下。

“不?说是吗?”

男人?的手滑到?她后?背,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低低道:

“那就把我们没?做完的好好做一遍,”他脸贴在她的脸上。

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冰凉和潮润,却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她的泪。

“爱妃好好感受,到?底是谁玩谁。”

……

“你?不?是也很有感觉吗?嗯?”

只有触摸到?她,听到?她的声音,用这种方式反复确认她的存在,才能安抚心中那头焦躁不?已?,随时都会挣脱牢笼而出的巨兽。

谢不?归鼻尖抵在她的鼻梁上,指节勾动,见?她紧紧地咬着嘴唇,那唇珠已?经极肿极红。哪怕是到?了极限也不?吭一声,忍不?住用了力气,在那一点狠狠地磋磨。

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芊芊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呼吸急促,被那种尖锐的感觉夺走了全部的感官。

周围一切变得越来越亮,直到?一股刺目的白?光闪过,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翻白?,瞳孔失去了焦点。

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最终无力地软下来,只偶尔抽搐一下。

谢不?归偏要在她耳边冷冷地说:“怎么?光用手也能让爱妃这么?爽么?。”

“滚。”

她终于张开那一塌糊涂的唇,吐出一个冷冷的字。

谢不?归沉默着。

他低垂着头,手从?她的裙底抽出,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每一根指节,再度俯下。身去。

……

胸口的刺痛如此清晰,这一次,不?是来自于药丸,也不?是来自于蛊毒。

她侧了侧身,乌发?散乱在雪白?的背上,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去,再也不?见?天日。

谢不?归脸色明显的欲求不?满,他散着长发?下榻,冷白?的脖子上有几道红色的抓痕,他低头捡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穿戴齐整后?,他对打水进来的伽蓝道:

“去给你?主子擦身。”

男人?的声音,已?听不?出方才的嘶哑失态,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如同松烟蔽月,含霜履雪。

伽蓝:“是。”

她小心翼翼走到?榻前,看到?女子像是被玩坏了的木偶一般软在床上。

乌发?如瀑般在枕上肆意流淌,脸上耳上潮红未退,让人?看一眼便面红耳赤。

她闭着眼道:“去给我寻一碗避子汤。”

声音简直哑得不?像话。

“这……”

“去。”

皇帝道。

谢不?归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步子极沉似压抑着什么?。

远远听到?景福起驾的声音。

芊芊缓缓睁开双眼。

他并没?碰她,却毫不?留情在她耳边吐露出那些羞。辱的话语。

原来像谢不?归这样的男人?也是会说那些下流不?堪的话,她从?前只以?为地痞流氓才会如此。

过程确实难熬。

只怕她今后?看到?谢不?归那双手都会忍不?住发?抖。

要避子汤,主要目的是支开伽蓝,她并不?在乎谢不?归听到?后?作何感想,如今他无法用她身边的人?威胁她,充其量不?过是禁足、降位分如此惩罚,这些对她来说已?不?足为惧。

却不?妨碍如今的她看到?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感到?恶心,这个伽蓝是他派来的人?,更是让她无比的抵触。

七日后?,亡国夏姬发?作。

她该如何解毒,这一件事,比谢不?归的存在更加让她头疼-

风雪大作。

一把伞倏地撑过头顶。

“项大人?。”

郑兰漪如一朵脆弱的兰花,跪在台阶之下,风雪之中,乌发?只以?一枚白?玉簪挽起。

簪头的那朵君子兰惟妙惟肖,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而她素衣玉簪,像是那新?寡的妇人?,在为谁披麻戴孝。

她一袭白?,便显得怀中的那一抹红格外夺目,那是一个红色的襁褓,孩子柔软的小脸在风雪之中冻得青白?。

郑兰漪微微弯着腰,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这个孩子。

曾经权势煊赫的郑家,一朝倾覆。

全族下狱,死生不?明。

独留她一个微末女流,抱着这年幼的穆王世子,母子俩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哀求君王的一丝怜惜。

“项大人?。你?走罢。”

项微与却伫立不?动。

男子高冠玄衣,眉上点着一粒朱砂,无尽空白?里只缀一粒鲜红,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跪着的女子面前,伞面大部分朝她倾斜。

他身上的降真?香气缠绕上她的衣角,混合着雪地的清新?和道袍的质朴之气。

“大人?是慈悲的君子,是天子的宠臣,前途无量。何苦要淌罪妇这一趟浑水?大人?莫不?是忘记,陛下有令,凡为郑氏一族求情者。”

“同罪。”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来。

恰对上了项微与安静垂落的眸光。

突然。

“如此寒夜,郑娘子不?在殿中歇息,何以?抱着小世子跪在此处,忍冻挨饿?”

那是一道少年的声音,干净如山涧潺潺,突兀地响在雪地之中,“中原有语,可怜天下父母心,在下见?这世间之人?,都是不?忍令自己的孩子受到?半分损害,郑娘子如此举动,倒是让在下倍感意外。”

少年一袭红衣,如雪上行走的红雾,款款地出现在二人?视野之中。

郑兰漪忽而搂紧了孩子,轻声道:“悠然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破虏将军,悠然的外祖父,是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的郑国公。”

“我相信,悠然的骨子里定?然流淌着不?屈的血液,这一点寒冷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巫羡云难得无话。半晌,他蓝眸微睐,轻轻颔首。

“郑氏风骨,巫某钦佩。”-

殿内,一缕缕轻烟缓缓升起。

谢不?归坐在书桌前,旁边只点了一盏油灯,笼着男人?乌发?白?袍,缎似的黑发?披散在双肩,衣袍没?有过多的装饰,古雅中透露出一丝慵懒,唯有衣领束得极高像是在遮掩什么?痕迹。

他修长的手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打开,烟雾在眼前缓缓上升,衬得男人?如同不?食烟火的世外仙人?。

这时,景福弯腰道:

“陛下,人?来了。”

郑兰漪素衣素面,缓缓走近,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似被寒风冻坏了膝盖。

没?走几步,她便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绝望和恳求,一字一句道:

“罪妇自知,愧对陛下,愧对大魏子民……愿献穆王世子于吾皇,任凭处置……还请陛下相信,罪妇虽为郑家女,却对陛下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献子自保?!

侍立一旁的景福,眼皮猛地一跳。

郑娘子所走这一步,莫不?如那在君王重病之际,亲手杀死孩儿做成药羹,献与主君的“忠臣”。

只是那臣子最后?却被多疑的君王以?那“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自己孩儿都能狠心杀害,更何苦是无亲无故的君王”给处死了。

这位郑娘子献子自保,倒是与那臣子异曲同工。

连亲生的孩儿都能献出,该是何等冷酷凉薄的心性?

赌的就是在陛下心中,她是否还有这一丝用处。

听到?这里,谢不?归抬起头,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缓缓落在了女子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冷沉。沉默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忽然,谢不?归起身,从?容地走到?了郑兰漪的面前,他蹲下身来,伸手去触摸那个婴儿,雪白?的衣袍长及垂地。

婴儿在女人?的怀抱中显得有些不?安,但当皇帝的手轻柔地触碰到?他时,他似乎感到?了一丝安慰,安静了下来。

皇帝的目光始终平静。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婴儿的胎发?,似在感受生命最初的脆弱和纯真?。

郑兰漪无声地看着皇帝,她眼中的神色极为古怪,没?有担忧,没?有恐惧。

有的只是那样幽幽的光亮,若有似无萦绕着一丝期待。

她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轻,像是期待着男人?对这个婴儿做点什么?一般。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陛下,不?会处死小世子吧?

看着这一幕,景福一颗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多漂亮的孩子,唇红齿白?的。

可惜,是穆王一派嫡系,那穆王即便已?不?在人?世,在军中亦是有众多拥趸,更是郑国公的亲外孙,自古以?来这世家大族,便如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一穆王世子被有心人?拿去作为起兵的借口……大魏江山又将再一次陷入那风雨飘摇之中。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可不?除。

就在这时,谢不?归衣袍一动,他缓缓地从?女人?的怀里接过襁褓,双手稳稳地托起这个小生命。

小小的孩子终于从?风雪中缓过气来,小脸恢复了红润,他在皇帝的怀抱中有些好奇,睁着如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粉拳于空中挥舞,而谢不?归则低头,凝视着他。

“陛下……”郑兰漪似乎想说些什么?。

“退下。”皇帝低声道。

郑兰漪忍不?住瞧了几眼,见?他竟无旁的举动,仅仅只是那般静静地抱着孩子,高大的身躯宛若一道屏障,和怀里的柔软弱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眼底不?由得划过一丝困惑。

她垂下头,不?得不?道:“是。”

走出殿门,白?露已?在外等候多时,拿起一件外衫,披在了郑兰漪的肩上。

“娘子……陛下,”白?露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小世子?”

“是生、还是……”

她脸色哀恸,见?娘子始终不?说话,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浮现在白?露心中。

“难道、难道是……摔死了吗?”

郑兰漪看她一眼,失望地摇了摇头。

白?露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娘子怎么?会失望,仿佛是想要陛下处死小世子一般?

但再一看娘子的脸,又是那般平静而温和,毫无异样。

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懂娘子。

不?。

是从?娘子问自己是否愿意侍奉陛下开始,就看不?懂娘子了。

娘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这一次,郑兰漪却是三缄其口。

便是白?露如何问及小世子的情况,又追问先前那故事的结尾。

她也只是笑着,在风雪中缓慢走着,低头不?语。

……

庭院。

“娘娘您这是在……”

伽蓝大惊,放下手中的东西?,箭步上前,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舔舐而上,将那条华美?无比的裙子,贪婪地卷入炼狱之中。

蓝色的碎片仿佛蝴蝶的残翼,在火焰中扭曲,卷曲,逐渐被吞噬。

火光映照在芊芊的脸上,她的表情复杂,既有解脱,也有悲伤。

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响声,将裙子的碎片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周围的一切,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布料味。

世间,再无这举世无双的“玉腰奴”。

随着火焰渐渐熄灭,裙子的碎片已?完全被烧毁,只留下灰烬。

芊芊无声无息站在那里,看着最后?的火光消失,仿佛在告别过去,迎接新?生。

芊芊转过身,眼底却映入一道从?廊庑尽头,缓慢行来的身影。

月光被细布垂帘滤过,照在他如冰雪雕刻出来的五官,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男人?未戴冠,头发?随意地披散而下,婴孩小小的拳头无意间握住了他的一缕发?丝,好奇地扯动着。

景福在旁看得胆战心惊。

可男人?并未有丝毫的怒色,神情一派不?以?为意,眸色如水,甚至在小婴儿咯咯发?笑时,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远处偶尔传来虫鸣,乌发?白?袍的男子,抱着孩子缓缓走向她。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柔和的光晕,那一袭白?衣微微泛出银光,竟有莫名的神性。

是梦吗。

是她在做梦吗?

仿佛这里不?是皇宫,只是他们从?前的小家,仿佛他们不?是走到?穷途末路的怨侣,他只是那个与她相爱的苍奴,他们共同养育了一个孩子。

“噼啪”火焰燃烧的声响把她猛地拉回现实,眼睫倏地一颤,当他从?容走近,芊芊的目光,终于从?火焰的余烬转向了他。

他们的眼神在月光下交汇,还是谢不?归率先开了口:

“你?不?是很想念,那个孩子么?。”

随着话音落下,他怀中的婴儿发?出一串笑声,清脆的笑声如同风铃搁在水晶盘中,与男人?低沉的声线交织在一起。

他淡淡道:“这孩子,朕先抱过来给你?看看。你?若喜欢,朕可以?做主,将他养在你?的膝下,让他陪着你?,或许能让你?心中好受一些。”

穆王世子……谢悠然。

“芊芊。”他轻声道,“你?要抱一抱他么?。”

那么?像他的,像她无数次在梦中描摹过的,那么?漂亮的孩子。

当那无比轻盈又无比沉重的生命落进她的怀中,就像是曾经缺失的那一部分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光是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她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伽蓝偷偷看了一眼。

贵妃娘娘抱着婴儿,陛下则无声站在娘娘身侧,像是寻常巷陌的一家三口那般。

她忽然想,如果这穆王世子当真?是陛下与娘娘亲生,不?知该有多好。

他们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对眷侣。

芊芊小心翼翼搂过婴孩,他是温暖的会眨眼的,不?是冰冷的没?有呼吸的,也不?是割腕后?自我麻痹的虚无幻影……

是会咧嘴对她笑,满眼都是她的……

泪水,跌落的猝不?及防。

手腕处的皮肤在隐隐发?热,明明那里的伤痕已?经愈合得快要看不?出痕迹,但心灵上的疮疤却似乎总是在不?经意地反复被撕开,流血,溃烂,在每一个靠近他的瞬间都是鲜血淋漓,惨痛非常。

然而在这一刻,当她看到?谢不?归抱着孩子出现时,低头时的那个笑容,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曾经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怨恨,仿佛就在那一刻开始慢慢消散……

那颗因为失去卿好,而终日阴雨连绵的心房,如同被一缕阳光照入,驱散阴霾,开始长出了新?的血肉,虽然极为缓慢,但也让她感受到?了不?可替代的力量。

尽管这孩子,与她并没?有血缘。

景福在旁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冷汗。

原来陛下是抱着穆王世子,来哄娘娘来了。

吓得他还以?为陛下要亲手处置了这孩子。

上一次陛下同娘娘不?欢而散,这一次却是主动示好……

景福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小世子,原本不?出意外,这孩子将很难存活下来,要知道以?陛下的性格,是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到?皇位的,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哪怕,是这样小的一个婴孩。

“陛下,”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终究是穆王与他妻子的孩子。他有他的生母,我便是再想念卿好,也不?能夺人?亲子,毁人?天伦之乐。”

“还请陛下,将孩子送回郑娘子身畔。”

他端详她:“朕以?为,你?会高兴。”

“陛下,失子之痛……不?会有人?比臣妾更明白?。”芊芊眸光贪恋地落在婴孩脸上,脸庞被月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如那垂眉观音,“我不?想这世上再多出一位因为失去孩子而日夜哭泣的母亲。”

谢不?归眼睫一颤。半晌,他看着婴孩,低声道:

“你?不?用担心。他的母亲对他似乎并无多少喜爱不?舍。这孩子性子坚强,又不?爱哭闹,应不?会扰了你?。便让他在你?身畔陪伴数日罢……若你?实在不?喜,朕再将他送走。”

“如此,”没?来由的,芊芊也爱极了这小小的婴孩,那些情感就像是刻在她的骨髓深处般汹涌而出,所以?哪怕他的生母让她如鲠在喉,她也舍不?得丢下这般乖巧的孩子,索性抱着孩子福了福身:

“那便多谢陛下。”

仨人?静静地待了会儿,似乎有了这个孩子的加入,原本寒凉的雪夜也变得温暖。

“你?方才在这做什么??”

忽然,谢不?归问道。

他目光越过她,便要朝她身后?看去,那若有似无烧焦的气味刺鼻得紧,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芊芊瞳孔骤然紧缩。

不?,绝不?能让他看见?火里的东西?。

她立刻靠向男人?,侧身微微隔绝了他的目光,勉强笑道:

“一些不?需要的旧物,臣妾便搜罗来烧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绷,她刻意放缓、放柔下来:

“陛下。我们有多久,没?像今晚这般好好说说话了……”

她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睛,软语邀请道:

“今夜月色正好,又有世子作陪,何不?与臣妾,共饮几杯?”

第32章032

032

两杯薄酒,酒气不浓,是以饮入腹中,仅是微醺。

摇篮里,婴孩睡得正香,红润的小嘴撅着,似正做着什么?美梦。

……竟然就这般将旁人的孩子抱来给她了,这会子芊芊回过?神来就感到一阵好笑,实在是诡异的行事风格。

不禁问他:

“若臣妾真?要留下这孩子,养在身边,郑娘子……陛下打算如?何安置。”

谢不归并未饮酒,黑色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竟有几分温暖,静静地?看着她:

“朕会赐她穆王妃之尊,享王妃之仪,令她前往穆王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芊芊愣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陛下就这般凉薄,曾经那样喜欢的女子说逐就逐。”

“芊芊,”他缓缓说,“朕从未喜欢过?令皎。”

从未喜欢。

景福为二人斟酒,道:

“娘娘有所不知,郑国公?手握兵权,为人跋扈专横,近来更是有许多嚣张言论,从他子侄的口中传出。往日里胆敢弹劾郑家的御史,要么?被?郑家构陷致死?,要么?被?流放贬谪,郑家如?此妄为,陛下早已决意铲除。昨日于春禧殿设下鸿门宴,一举拿下了那权欲熏心的郑国公?。”

“至于郑娘子……”景福看了男人一眼,见他并未制止,遂继续道,“郑国公?素以姻亲联和世?家,此前更是故技重施,几次三番,要塞他的女儿入宫,陛下心中不喜,便?以穆王妃为借口,掩人耳目,顺便?回绝其余世?家赠美之意。”

怪不得,他这后宫竟是一个新人面孔都未见到,原来都被?他以郑兰漪为借口挡了去。

“所以郑娘子对陛下处处回绝,都是因为陛下的布置?”

“芊芊,”谢不归叹了口气,道,“令皎也从未喜欢过?朕。”

灭佛杀僧,种合欢,铸金屋,放明?灯,难道都不是为她郑兰漪?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如?同一个又一个气泡充斥在脑海,芊芊心底甚至生?出了不小的荒谬之感。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叩了叩门,是惊羽卫:

“陛下……明?镜司那边……出事了。”

谢不归抿唇,他轻轻握了握芊芊的手,“待朕回来,再与你分说。”

“恭送陛下。”

临走时,谢不归却又忽然回身,弯着腰,托起她的手就着那杯酒,唇贴着上面印着的水渍喝了一口,道,“难得夫人亲手温的桃花酿,岂可浪费。”

旋即朝她一笑。

莫说芊芊,便?是伽蓝都低下头去,只觉那一笑若雪后初晴,勾魂摄魄。

谢不归这一走便?是七日。

这七日,他都未曾踏足后宫。

芊芊有谢悠然的陪伴,倒也不算枯燥无聊,每一天都像是在美梦之中,只怕醒来便?是梦碎。

唯有一点,那照顾穆王世?子的乳娘,不论是孩子的换衣擦身,还是沐浴按跷都不让她经手,说是怕她无经验弄疼了孩子。

芊芊也不大计较,对她而言能时时看到孩子这张稚嫩可爱的脸庞,已是上天的恩赐,她不敢奢求更多。

转眼,便?是十五月圆。

“亡国夏姬”发作的日子……

这一晚,哄睡了小世?子后,芊芊去了一趟逐鹿亭。

巫羡云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

“穆王世?子身份有异。”

见她面露惊色,他并不过?多寒暄,只将一个淡绿色的瓷瓶交到芊芊手中:

“这是聚形水,可解无明?草,你将它涂抹于世?子的皮肤上,便?能印证孩子真?正的身世?。”

临走之际。

“你……”

少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倒映出她的面容。女子雪白的脸上隐隐浮现出蓝色花痕。

“不要紧么?。”

他手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臂,少年的指尖竟在不可抑制地?轻颤。

“若你不愿与他。本君……可带你离开。”

他声音极轻。

芊芊没有回头,就那般静静地?想了想,说:

“兄君。这样的我很可笑吧,两次因为同一个人,犯同样的傻。”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在今天以前我想过?要跟你……作为对他的报复。”

“但?是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亲人,我怎能把你当?成宣泄仇恨的工具。”

“兄君,我不想对你那般残忍。”

“放手吧……”一语双关。

巫羡云缓缓松开了手。

她看不见,少年抬起眼,笑容里有一丝绝望:“是三次了……”

你已经像这样丢下我,奔向他,三次了。

三次,什么?三次。

但?愈发强烈的心悸让她顾不得问更多,而是飞快地?离开亭子,大步走向长门宫。

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了一丝诡异。

静。太静了。

芊芊定了定神,走向桌边,正欲倒一杯水缓解心口的窒闷和疼痛,却忽然。

“呼。”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点起烛台,昏黄的光勾勒出不远处那一道冰雪般的轮廓。

有人!

男人端正而坐,不知在这坐了多久,更不知在这黑暗的角落中,肆意窥探了她多久。

一张脸竟在这火光中显得有几分阴冷、美艳。

“爱妃,去了何处。”

他的手边摆放着两封卷轴。

那是两封圣旨,他抬手,“啪”一声将它们打落,卷轴骨碌碌地?展开,在芊芊的脚边停住。

一封是那杀人的旨意,郑氏阖族,三百一十八条人命,斩立决。

一封却是那……封后诏书。

只名字一栏,乃是空白,尚未落任何墨迹,似是帝王之心,悬而未决……

芊芊看了一眼便?道:

“世?子呢?”

男人十指交扣面无波澜:“朕已命人将穆王世?子,送还给了令皎。”

“离开生?母太久,总是不适应的。”

芊芊捏紧瓷瓶:“不!郑兰漪根本不是他的母亲!我可以证明?这一点,还请陛下令我与世?子一见!”

他目光愈发冰冷:“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那些都不重要,陛下,穆王世?子……”心口突如?其来一阵猛烈的抽痛,让她膝盖一软,无助地?滑落在地?。

而他起身,缓缓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朕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不想生?,可以,反正朕也嫌麻烦,旁的宗室子随便?过?继一个不成问题。给你贵妃之位和椒房殿,你不在乎,朕送你的裙子,你烧了,没关系,朕可以送你更多。”男人隐隐地?咬了下牙,“可你不该背着朕,去寻别的男人。”

他的手倏地?捏紧她的下巴,低声道:“你去见了巫羡云?巫羡云也中了情蛊是么??祝芊芊,你就这么?爱给男人下蛊,巴望着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成为你的裙下臣?”

“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给兄君下蛊,更没有……”

“哦?那为何情蛊发作,却要去寻你兄君?”

“你是朕的妃子!”这一声,戾气徒生?,她感到下巴上传来疼痛。

芊芊听明?白了:“你怀疑我跟兄君有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对兄君别无他意!”

他声冷如?冰,尾音微哑:“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吗?”

芊芊拂开他的手,用尽全力起来,转过?身。

“站住。你要去哪。”

“当?然是如?陛下之意,去寻兄君解蛊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就被?人扯落怀中,吻,狂风暴雨般落下。

“祝芊芊,你真?是……找死?。”

……

理智让她想要远离他。

情蛊却让她渴求更多。

某一刻,她感到脖颈一紧。

那条珍珠项链。

那条可以避子的珍珠项链……

“不可以!”她用手紧紧地?护着,乌发汗湿,竟带了一丝哀求,“至少把这个留给我,”

谢不归眼眸一冷。

他蓦地?用力扯断了那条项链,噼里啪啦,珍珠四处滚落下榻,像是碎了满地?蓝色的星辰。

芊芊忍不住要伸手去够,不,不能没有这个……

身后那人却如?鬼魅般贴近,低语:“你就那般爱他。”

“连跟朕做这种事都要想着他。”

谢不归单手搂过?她的腰肢,拖着她回来。

男人沉肩竣腰,愈发凶狠得不容抗拒,他垂眸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另一手撩长发到脑后,露出深刻冷白的五官。

若是芊芊能看到身后的人,定会感到毛骨悚然。

竟有人的眼睛能如?谢不归这般,冷到极致,也烫到极致,“也罢。朕也玩腻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游戏。”

“你以为朕到现在留着你的命是为何。”

“不过?是留着你解蛊罢了。”

“后位?你不配。”

她闭眼,耳边听着他的喘。息。

恨极了他,也恨极自己-

“陛下,不好,不好了!”

“世?子出事了、世?子出事了!”

昏沉中,芊芊听见有人在大叫。身上人一僵。

“出什么?事了?”

“世?子突然呕吐,那呕吐物中……竟有怪虫!”

“郑娘子已经哭晕过?去了,陛下、陛下快去看看吧!”

轻微的声响传来,谢不归抽身而去。

芊芊则浑身脱力地?倒在榻上。

视线中,男人匆匆披上衣衫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外,半步都不停留,仿佛极为着紧。

不知过?了多久。

“别靠近我!”

伽蓝沉默地?跪了下来,须臾,她悄悄抬头,看着床榻上那不着丝缕的女子。对方正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像是要裹成一个厚重的茧,沉进地?面下最深之处。

第33章033

033

伽蓝本?以为她会?一直这般消沉下去。

突然,床板轻微的响动传来。

脚步声漫过,一只未穿罗袜的脚,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五趾如玉,足弓流畅,轮廓柔美,皮肤白得发亮,若梨花绽放,竟无一寸不精致。

最惹眼的,无非是脚踝上那一枚振翅欲飞的蝴蝶胎记,红得仿佛要滴血出来。

那一双玉足,就那般轻巧地踩过蓝色的珍珠,在地面?上行走,从伽蓝的角度能看到,她头发很长?,几乎到小腿弯处,这般裸。身而行,黑发衬着白肤,简直如同游荡在宫廷中的妖孽一般……

四周静默无声,女子始终不发一语,唯有浅浅的呼吸声,昭示着活人的迹象,

珍珠幽蓝的光映亮她略带暖色的肌肤,除了小腿肚上白皙无痕,往上全是杂乱的暧昧红痕,深浅不一的牙印,像是被谁在细嫩的皮肤上寸寸贪婪地吸舔啃咬……

“伽蓝。”

“奴婢在。”

伽蓝本?想抬起头。想到贵妃未着片缕后猛地一惊,深深地伏低下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速速召集人手前往宫门口,向南照使臣——也就是一个?戴面?具的红衣男子,讨要一样东西。”

伽蓝道:“陛下命奴婢时刻守护娘娘。奴婢不敢擅离职守。”

女子轻轻地踢开一颗珍珠:“谢不归把你送给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你当知道,如今的你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我今日出了事,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伽蓝身子一僵。

“不知娘娘想要什么。”

“无明草。”她道,“你拾一颗珍珠去,他看到了,自会?明白。”

“奴婢谨遵娘娘令旨。”

伽蓝一走,芊芊便转过身,自行做好了清洁,又?寻出衣裳一件一件穿上,重?梳蝉鬓,往唇上涂抹了薄薄的口脂。

只是……她看着镜中妆容齐备的丽人,指尖抚上左半边脸,谢不归做到一半便抽身而去,是以,这痕迹尚未消退。

哪怕用了两层珍珠粉,也未能牢牢地掩盖这淫靡的迹象。

也罢。这东西留着,自有它的用处。

让她烦躁的是,脖子上这遍布的吻痕……

宫妃的裙装,领子大多不高,难以遮住脖颈,若这般堂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异于昭告天下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不止前面?,后颈也被他咬了。他似是怒极,咬她咬得很深、很重?,后背更是重?灾区,动一下就是细密如针刺般的疼。

谢不归不愿看她的脸,便只许她光。着身子戴着那条长?命锁,跪。趴在他身前屈。辱地经受挞。伐。

想到这里,她的手抚上长?命锁,隐隐用力想要拽下——

又?倏地顿住。

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伤不了他分毫。

就像她撕碎那些?名贵的丝绸、烧毁那条玉腰奴。

最终遭殃的还是自己。

芊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微阖双目,感受着扑到脸上的寒风。

如今,风雨欲来,局势瞬息万变,她要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冷静,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不出所料,二更的挷子声刚过,便有沉重?的脚步和那刀兵相击声,于屋外响起。

“陛下有令!太皇太后有令!命宸贵妃立即至在水阁面?圣,不得有误!”

来了。

惊羽卫迈进?宫门,阔步而来。他一眼看见那背对众人,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

闻言,宸贵妃衣袖一动,款款地站起身来,借着月光,惊羽卫看到了她身穿一袭华美的长?裙,红紫色的长?拖尾在裙后肆意?泼洒,迤逦摇曳。

如一朵开放到极致的魏紫牡丹,秾丽妖娆,万丛春漾。

待她转过身来,惊羽卫惊讶地发现?她裙钗不乱,鬓发齐整,就像早知道会?有这一出,特?意?梳妆打扮好就等着他们过来似的-

在水阁

到处都是药草焚烧的气味,御医跪在地上,脸色满是凝重?:

“回陛下,这中了巫蛊之术的人,轻则精神恍惚、身子疼痛不适。重?则神智皆失、形同木僵,不出一月,五脏六腑俱化为一滩血水……”

“陛下、陛下救救小世子吧!陛下救救小世子吧!”白露吓得不住磕头,语无伦次,“娘子见小世子受这般罪,便已?心?痛得昏厥过去,若是小世子没了,奴婢不敢想象娘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帝道:“世子之症,有何法可?治?”

御医道:“回陛下,这巫蛊之术,作?为一种古老的信仰民俗,起源于远古时期,今在西南地区广为流行,是极为阴邪之术,常用以操控他人,并施加毒害,目前太医院中,并没有对应的解法。”

他磕了个?头,道:“微臣只能焚烧这驱虫草,来帮助世子驱除体?内的蛊虫,同时焚香祝祷,为世子敬告上天,请求神明护佑,以防邪祟侵扰……若是这些都没有效果,恐怕只有一个?法子。”

“说。”

“找出下蛊者,令其为世子解蛊,”御医道,“古书记载,蛊虫通常十分依赖饲蛊者,一旦饲蛊者死去,蛊虫也会?随之消亡,若是……若是能就地处死那施蛊之人。或许世子之危,迎刃而解。”

“皇帝,你都听到了。”

太皇太后坐在那摇椅之上,明明被烛光笼罩,却宛若置身于坟墓,她沉疴难起,深深地皱起眉头,声音苍老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透出一种死人般的腐朽和森冷:

“那贱妇,你不能留了。”

“皇祖母。”

谢不归白衣金冠,眸色清正,色若冰雪,俊极雅极,“此事目前尚无确凿之证,怎可?轻下定论?”

男人的声音年轻而低沉,与太皇太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若无凭无据便给人定罪,天子威信何在,皇家威严何存。”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仿佛能洞察人心?,打着官腔道:

“朕之治下须得公正无私,方能服众。若因一时之疑、片面?之词,便断人清白,岂不令天下人耻笑,疑朕是那昏聩之君?”

太皇太后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你的祖母吗?”

“朕并非不信皇祖母。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仅凭猜测便给人定罪。”

“猜测?你认为这是猜测?”

太皇太后双手杵在拐杖上,手背的皱纹如阴干的橘子皮般纵横交错,“穆王世子的病状,难道不是铁证如山?”

皇帝掀起薄薄的眼皮,黑眼珠若静水无澜,四两拨千斤道:“皇祖母放心?,暗害世子的奸人,朕绝不姑息,但朕也不会?冤枉无辜。”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太皇太后:“无辜?你忘了那贱。妇曾经对你做过什么?如此前科累累之人,现?在又?嫉妒心?起,对令皎的孩儿下手。这还不算证据确凿吗?”

谢不归依旧是那副冷淡的口吻:“朕不会?因为过去就断定一个?人的现?在。皇祖母放心?,朕会?彻查此事,给令皎和大哥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朕不会?轻易作?出决定。”

“陛下,宸贵妃到了。”景福匆匆上前,低声道。

话音落地,惊羽卫便引领着一道纤柔的身影,缓缓迈入房内。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嘶——”不知是谁,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宸贵妃。

她竟盛妆前来。

女子云鬟雾鬓,乌黑的鬓发间,金银绕丝点翠金簪,垂下那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灿如白日初出照,皎若明月舒其光。

只见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以青黛淡扫蛾眉,一泓秋水明眸,睫如鸦羽低垂,身着一袭浓紫微红的宫装,饰带层层叠叠,飘然若神女,暗香浮动。

裙摆之下是一双莲花纹的绣鞋,鞋尖微微翘起,镶嵌着珍珠与翡翠,仿佛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珠光宝气,夺人心?神。

她行至皇帝身前,袅娜拜倒,身后拖尾肆意?绽放,如那花中名品的魏紫牡丹,凝香秾姿、艳绝翘楚。

“臣妾参见陛下。”

说罢,她抬了眸,不躲不闪,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他亦垂眸,看着她。

似回到片刻之前,她在他的掌控之中,香汗淋漓,柔弱无骨地屈倒,脸上一片艳丽。

一双眼眸亦是这般看着他,似能滴出水来……

正是那“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

谢不归面?容稍霁,心?口哽着的那口气因她一个?眼神便散了,低沉道:

“你来了。朕有事要问你。”

“陛下请问。”

“是你给穆王世子下的蛊吗?”

这问题。

就像是在问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你有病吗。

便连景福都紧了紧腮帮子,生生憋住了一口气,偏偏陛下的神情极为严肃,半分不像是在说笑。

“陛下,这……臣妾怎么会?给世子下蛊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呀!”

贵妃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眼尾迅速泛红,晶莹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几日,世子的乳娘对世子看管得极为严密,寸步不离,就连喂食都不让臣妾接手,防贼一样防着臣妾,滴水不漏。莫说臣妾压根不通巫蛊之术,便是臣妾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作?案的时机呀。请陛下明察。”

说罢,那滴眼泪终于滑落,沿着下巴坠到地上,泪水如那断了线的珍珠,从她发红的眼眶中跌出,扑簌簌落个?不停。

“朕并非疑你。”

谢不归声音更低了,抬手,似是想给她擦去眼泪。碍于眼下人多,且片刻之前,二人还在床上吵得不可?开交……

那一只修长?的手,便搁在腿上一动不动,手背隐隐凸显出青筋:

“只是皇祖母言之凿凿,朕不得不宣你前来,问个?究竟。”

太皇太后:“……”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忽然,乳娘的声音响起,她跪趴在地,颤抖道,“奴婢虽尽心?尽责,对世子照顾有加,寸步不离,但总有些?时候,奴婢不得不离开片刻。或许就在那时,贵妃娘娘寻到了机会?,对小世子下手!”

“嗯,似乎有些?道理,”

谢不归不甚关心?地说着,手终于落到芊芊脸上,却未擦去那泪,而是在她滑腻的脸边轻轻抚弄,明明是极不正经的举动,却因那张清冷的脸而让人觉察不出异样。

芊芊忍着男人的触碰,一双眸子直勾勾看向那乳娘,眼里半分情绪也无:

“你可?知攀咬皇妃,污蔑主子,是何罪名?”

乳娘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调转身子,分别朝着太皇太后、陛下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奴婢确实看到贵妃娘娘在世子中毒前,曾与之单独相处过。”

芊芊听罢,也不急着自证,而是将脑袋轻轻搁在了皇帝的膝头,那流苏沿着她的鬓发,垂到他的指尖,真真是那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陛下……臣妾没有。陛下若是仔细想想,便知她这话漏洞百出。满宫皆知,臣妾与您感情甚笃,恩爱有加。就连片刻前,臣妾都还在尽心?尽力地侍奉陛下……”

她刻意?说重?了“尽心?尽力”四个?字,如此深夜寂寂,而陛下片刻前确实待在那长?门宫,这帝妃独处能做些?什么……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

这骤然暧昧的气氛并未打断芊芊的思?绪,她眸子一转,继续说道:

“臣妾今时今日,位至贵妃,地位尊崇,为何要铤而走险,给一个?丝毫威胁不到臣妾的孩子下蛊?就因为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未免太可?笑了。说句不好听的郑娘子无名无分,小世子亦是其与亡夫所出,臣妾蒙受圣宠,独承雨露,早晚会?为陛下诞下皇嗣,何必多此一举,对穆王世子下手,自毁前程?”

“想来便是一个?蠢出生天的蠢王八都不会?如此行事罢……”她懒懒地依偎着皇帝,细白的指尖在皇帝的腿上画起了圈,“可?见幕后之人对陛下英明的低估,陷害臣妾之手段的拙劣。”

“陛下最知道了,臣妾才不是那种笨蛋,”

她红唇轻启,吐息如兰,隔着布料尽数洒向他,一双眼儿如钩子般望着男人,娇声道:

“陛下也相信,臣妾不会?那么做的,对不对?”

谢不归喉结一动。

他捉了她那只作?乱的手,眸光深深地凝在她唇珠之上,便是这张嘴叫他又?爱又?恨。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望着这一幕,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词:恃宠而骄。

但若不是陛下纵容,她又?如何能这般句句带刺——字字珠玑?

太皇太后的脸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没想到如此紧张的时刻,如此肃穆的宫廷,此女竟敢如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的孙儿,如此狐媚如此浪。荡……

简直是妖孽!

太皇太后忍无可?忍:

“皇帝,你今日若不处置了她,便是对祖宗不敬,对皇室的背叛!”

皇帝手轻抚了下女子的下巴,指尖摩挲着那片滑腻,淡淡道:“若朕冤枉好人放过真凶。那才是对祖宗的不敬,对皇室的背叛。”

太皇太后一时语塞,不仅是被皇帝坚决维护南照妖孽的态度所震慑,更是被皇帝一反常态的叛逆所激怒,他以为摘掉一个?顾家和一个?郑家,便能忤逆不孝,与整个?宗室抗衡了么?!他不要忘了,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细微的嘤咛声响起。

白露惊喜地扑上前:

“娘子,是娘子醒了!”

郑兰漪似乎刚从痛苦的梦境中醒来,乌发披散,唇瓣干燥,脸上还带着汗珠。她环顾四周,第一句话就是:

“悠然呢……”

“世子,世子还在昏迷……”白露哽咽。

“皇祖母……陛下……”

她像是终于看到了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存在,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太皇太后阻止,“令皎,你身子弱只管躺着就是,有什么想说的,说罢,皇祖母替你做主!”

老人脸色和蔼,似乎真是个?疼爱孙媳妇的长?辈,全然不见当初郑兰漪被挟持时,她让对方去死时的冷酷狠辣。

郑兰漪白着脸,躺在白露的怀里,眼下那滴泪痣都在微微发抖,她声音微弱但坚定:

“陛下,臣妾有一个?线索,要告诉陛下……”

“除了贵妃娘娘,还有一个?人,曾经接触过小世子。”

芊芊的心?中,猛地一沉。

此言一出,皇帝和太皇太后同时看向了郑兰漪,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如同紧绷的琴弦。

郑兰漪安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陛下可?还记得,那南照使臣,巫大人?”

“那日,妾身抱着世子求见陛下,此前巫大人便曾靠近过妾身。甚而,出言讥讽……”她哀伤道,“此事,钦天监项大人可?以作?证。”

白露亦是道:“陛下,奴婢也可?作?证!当初陛下在含章殿接见使臣,我家娘子便与那南照使臣打过一次照面?。对方不仅出言不逊,问及一些?女儿家的私事,还说了奇怪的话……”

“那南照奸人辱没娘子,便是辱没穆王殿下,辱没穆王殿下,便是辱没皇室!”白露愤恨道,“许是因娘子不以为意?,未曾受他所激,没有给他好脸色……他便怀恨在心?,下蛊暗害小世子!”

芊芊脸色一变,忍不住要起身,却被谢不归猛地攥紧了手指,那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抬眼,撞进?一双昳丽的长?眸,眼瞳极黑,里面?压抑着不明的情绪。

谢不归看她一眼,又?缓缓地看向白露,道:“你亲眼见到,巫羡云触碰了穆王世子?”

白露一悚,支支吾吾道:“这,这倒是不曾……”

这时,御医道:“回陛下,这巫蛊之术玄之又?玄,便是不必肌肤相亲,隔空下蛊,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到这里,景福深深地低下头去,汗出如浆,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原以为不过是宫闱秘辛,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罢了,却没想到竟会?牵扯到——南照使臣!

倘若此事上升到了国。家的层面?,性质就严重?了,须知道,穆王世子乃是破虏将军唯一存留于世的骨血,破虏将军又?是谢晋将军的嫡亲长?孙,而谢晋将军身死南照……

两国之间,仇深似海!

若当真是那南照使臣,对穆王世子下了蛊,意?图戕害穆王殿下唯一的血脉……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一旦流传出去,三?人成虎,纵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必然激起破虏将军、乃至谢晋将军麾下旧部的仇恨,而陛下刚因铲除郑家,已?经积累了军中太多的负面?情绪,如今只差一个?引爆的契机!

而世子中蛊的这件事,是否会?成为那个?引爆的契机……

局面?,是否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那时,便不仅仅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隔着烛火,芊芊对上了郑兰漪的目光,看到了在女人虚弱的外表下,那毫不掩饰的邪恶的灵魂,

好一个?环环相扣,好一个?步步紧逼!

原来郑兰漪做这个?局针对的,不止是她,更是兄君,是——

一整个?南照!

谢不归会?不会?顺水推舟,祸水东引?

或者说谢不归,究竟在这一整件事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在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她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难道说从一开始,她就只是这偌大棋盘上,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而已?吗?

郑兰漪与芊芊无声对视着,忽然别开了目光,身子一颤。

太皇太后突然抬手,让嬷嬷推着摇椅,来到了郑兰漪床前:

“莫怕,此事,祖母定会?替你做主!”

她一字一句道:“传哀家口谕,郑氏温婉守礼,明睿端方,今特?赐为淑妃,赐居芳华宫!我可?怜的孩子,怎就这般命苦,亲夫战死,儿子被害,母族受过……在这宫中,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太皇太后一双手颤颤巍巍,又?饱含怜爱地将郑兰漪拥进?怀中,“孩子,别怕,别怕,你父亲是大魏忠臣,定是小人构陷才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且宽心?,哀家和整个?谢家,定会?为你做主,为你,和知还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往后,祖母便是你的亲祖母。”

郑兰漪低声抽泣,倒向了老人的怀中。

“皇帝,你不要忘了,贵妃,不仅是你的妃子,更是那南照王的亲生女儿,”太皇太后终于看向谢不归,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孰是孰非,你要掂量清楚。”

皇帝微微蹙眉。

“南照使臣戕害世子,狼子野心?,不可?畜也,其藐视大魏国威,践踏大魏律法,此女身为南照王女,定是从犯无疑,”

太皇太后盯着芊芊道,“来人,剥去她的贵妃服制,打入掖庭,给哀家细细审问,南照究竟有何图谋!”

“慢着。”

谢不归抬手,淡淡道:“事情尚未定论。暂且押入明镜司。”

明镜司?!

谁不知道那可?是比诏狱还要恐怖的存在!

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走出来的,缺胳膊断腿都是常事,若说在那掖庭,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一旦进?了明镜司……诸般酷刑下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

太皇太后亦是微讶,终是稍感满意?。

她这孙儿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不至于拿整个?江山冒险,大魏的开国皇帝怎能是一个?满脑子情爱之人?

若他今夜执意?维护这妖孽,她恐怕就要联络淮南王,和谢晋麾下那些?武将们,这大魏的江山,本?来就是能者居之。当初他们能推举谢不归上位,想必如今也能拉他下来!

皇帝的命令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唯有御前太监景福知晓,这明镜司,里里外外都在谢不归的掌控之下,比起后宫那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掖庭。

更能保全贵妃娘娘,安然无恙。

“娘娘,请吧。”

“臣妾拜别陛下。”芊芊脸色平静地行了个?礼,忽然道,“但请容臣妾,做完最后一件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宫女不顾惊羽卫阻拦,小跑到了宸贵妃的身侧,将什么递给了芊芊:

“娘娘,娘娘,奴婢……为您取来了。”

“兄君还好吗?”

伽蓝畏惧地看了眼陛下,嘴唇蠕动着,终归还是小声说:

“被带走了,似乎是被押进?了……明镜司。”

芊芊心?如止水,摊开双手,众人只见一截柔软的草茎在她掌心?,淡绿色衬她皮肤极白,“陛下,这是无明草,陛下当年在南照,也是见过的。”

她侧了侧头:“伽蓝,为我取一面?铜镜,一碗清水,还有一个?空碗来。”

伽蓝犹豫地看向皇帝,皇帝颔首。

不多时,伽蓝举着镜子,站在芊芊面?前。

众人只见,女子对着铜镜,用清水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那未经雕饰的素颜。

看着那张脸,众人皆惊!

太皇太后更是冷哼:

“妖孽!”

只见女子那张白生生的脸上,竟是从眼尾到脖颈,印着一朵朵蓝色的花痕!

她皮肤清透白皙,那蓝色的花朵,皆是半开半露,色泽鲜艳,纹理清晰,像是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扎根在脸上、颈上……靠她的血肉滋养,愈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妖娆无匹,蛊惑人心?。

谢不归眸光扫过,倏地一定。此痕迹必须吸收阳蛊之人的精元,方能彻底消退,他做到一半,蛊毒未解。

她原来是拖着中毒的身子,前来的么……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倏地一紧,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芊芊却面?不改色,先以无明草的汁液涂抹在那些?花痕上,看着它们顷刻间荡然无存,皮肤恢复光洁无暇。

“咦……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芊芊不言不语,又?将那沾了聚形水的帕子,覆在脸上。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

那花痕竟是再度一点一点,浮现?了出来,与片刻前一般无二的妖娆诡异。

而她做完这件事,便撩起裙摆露出脚踝的蝴蝶胎记,当着所有人的面?,故技重?施。

那红色的印记,亦是能消失又?重?现?!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倾注在她身上之时,芊芊只是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

“臣妾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请陛下明断。”

众人皆一头雾水地盯着这位宫妃。

不解她为何要这般?她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而那透明的聚形水盛放在小碗之中,如同一面?照妖镜。

映出满室之人,或清或浊的眼。

惊羽卫上前:“得罪了,贵妃娘娘。”

众人只见这位即将入狱的宸贵妃,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举手投足,都是那铅华洗尽后的淡泊与优雅。

她就那么袖手而立,不哭不闹,仿佛不惧未来的处境。

女子飘然而去的身姿映入郑兰漪的眼中,恍惚间,让郑兰漪如同看见了那团于雪上行走的红雾,方才芊芊看她的眼神,与那如鬼如妖的少年是何其的相似,如出一辙的仪态和眼神,像是能窥见人心?所有的污秽和不堪。

如那清澈的聚形水,只要轻轻一滴,便能令她除去所有伪装,彻彻底底,暴。露于人前。

郑兰漪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被子。

耳边,残留那游丝般清柔的声音——

“郑娘子。”

“我们,来日方长?。”

第34章034

034

明镜司的门口两侧,摆放着獬豸石像。

獬豸,神话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门的左右两侧,以?刚劲有力的黑色大篆,书?“明镜高悬,海晏河清”八字。

芊芊此前便隐隐有一个念头——今日是尊贵的宸贵妃,来日便是阶下囚。

想不到这来日,来的是如此之快。

此处,不愧是大魏最恐怖的牢狱。

跟随那狱卒,缓步穿行过甬道,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狭窄的过道两旁,铁栅栏后,一个一个面目狰狞的死囚犯,死死地把她盯着,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凶光,衬着四周的黑暗,说不出的压抑绝望。

一缕光芒落入,笼罩着那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满头乌发披散而下,长及腿弯,不紧不慢,在恐怖的过道上行走?。

“哟!瞧呐,是个大美人?儿!”

“宫里的娘娘也到这污糟地儿来了,是伺候皇帝老儿不尽心?,没让他快活啊?来来来,爷几个教教你啊?”

死囚犯用?沙哑的声音发出嘎嘎的笑声,肆意地从栅栏间伸出手来,对她作出大胆猥。亵的举动。

倏地,一声尖锐的鞭响划破空气。

一瞬声息全?湮,四周静得滴水可闻。

狱卒甩出的鞭子,狠狠落在那叫得最凶的死囚犯身上。

男人?痛苦地蜷缩在地,呻。吟声取代了之前的笑声。

这一鞭子落下后,两侧的囚犯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气再度恢复了安静。

这便是牢狱之中?,残酷的规则,生死,都?被牢牢攥在旁人?的掌心?。

芊芊被关进了过道最里面的那间牢室之中?。

直到坐在那石床之上,她才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之色。

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脊背靠着墙壁,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半点?声音。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却知道不会有人?来解救她。

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意志,生生地捱过这阵痛楚。

“进去。”

忽然,牢门打开的“吱呀”声响起。

芊芊眼眸微睁,见到一个同样身穿囚服的人?被狱卒一脚踹了进来。

那人?蓬头垢面,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一边挠着头一边嘴里发着牢骚:

“就不能温柔一点?嘛,你们?这些吃官家饭的,真是一点?以?身作则的品格都?没有!”

狱卒冷道:“你小子不想死就别废话。”

那人?噤声。他踱步来到芊芊身前,弯腰似乎在端详她,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怪病?”

芊芊听出这是一道极年轻的男声,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清润、舒朗。

“……兄君?”她模糊不清道。

“呵,还能说话呢?”那人?背着手,语气有一丝嘲讽。

狱卒不耐烦道:“磨蹭什么,让你治就快治!再磨磨蹭蹭的,抽不死你,”

说着他一鞭子打在了那人?的脚边,激得他像是跳蚤那般跳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治这就治。”

“我治还不行嘛。”他捋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在芊芊面前蹲了下来。

倏地,一抹寒光滑进芊芊的眼底,她耳边响起一道清澈的笑声。

“贵妃娘娘……对不住了。”那人?有些阴险地低笑,“你可能……要吃点?苦头。”

他取出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扎在了芊芊的眉心?,以?及脸上的各个穴位……

不知道是不是芊芊的错觉,他为她施针时?,下手显得格外重,让她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不仅如此,他还使劲儿捉着她的手,用?锋利的小刀在她的手指头上划了一个小口子,开始为她放血。

以?此,来缓解中?毒的症状。

趁背后的狱卒不注意,此人?竟然偷偷摸摸地从怀里取出一物。

芊芊忍着疼痛勉力一看?,登时?悚然一惊,冷汗沿着脸侧淌落。

那物,有着圆润腹部和八条细长的腿。

赫然是——蜘蛛!

约莫鹅卵石般大小,它的身子是鲜艳的红,上边却遍布着黑色的斑点?,使得这个生物看?上去非常的恐怖和不祥。

当它在这古怪郎中?的手中?轻微扭动时?,八只细长的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弧线,腿上覆盖的绒毛,在微弱的光线下颤颤而动。

郎中?得意道:“待绒球咬你一口,便能使你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没有小爷的解药,七天七夜都?好不了!”

他缓缓逼近芊芊:“哼,你就乖乖地睡一觉吧。”

……

一声异响,狱卒在门外道:“娘娘?发生什么了?”

芊芊道:“无事!你退下。”

狱卒踌躇,却只能退往一侧。

牢房内,看?着芊芊的手,那怪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要哇,不要伤害绒球。”

“呜呜呜。”

芊芊捏着那只蜘蛛,皱着眉。

从未见过有人?能哭成这般,简直是痛哭流涕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说,你为何故意针对我?”

“还不是你作恶在先,竟给穆王世子下蛊,”小郎中?甩着大鼻涕,抽抽搭搭的说,“我可都?听说了。你便是怎么狡辩,都?没有用?的,穆王夫妇于我有大恩,我便是替他们?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也是顺理成章的。”

芊芊顿觉好笑,“原来你是为郑兰漪报复我。”

苏倦飞抬了抬眼,忍不住好奇道:“你、你怎么不怕绒球?”

他语气讪讪的:“往日想我苏倦飞祭出这绒球,那些小娘子谁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你怎么跟她们?不一样……”

苏倦飞,他竟是苏郎中?苏神医!

此人?妇。科圣手的大名,芊芊也有所耳闻,她难产那日,翠羽便是满城寻他去了,却遍寻不获,道他失踪已久……

本以?为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想不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

而且,竟然藏身在这牢狱之中?!

“郑娘子是柔善之人?,即便小世子非她亲生,亦是尽心?尽力地抚养孩子,你如此害她,定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女人?。”

芊芊一惊:“什么,你知道穆王世子非她亲生?”

“这、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苏倦飞挠了挠脸,至今他还记得,那是个大雪夜。

因再过一天便是除夕,是以?苏倦飞记得极其清楚,当时?那女子夜半而来,一手紧握一枚白玉簪,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

郑兰漪那张清丽的脸,惨白若鬼,见他的第?一眼便跪了下来。

“求神医……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罢便昏倒过去。她身后血迹斑斑,像是白雪上绽放了一地的梅花。

芊芊呼吸微急:“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女儿家的私。事,身为医者自然不能泄露,可绒球……

他心?中?默念,对不住了郑娘子,他不能没有绒球啊。

“郑娘子伤在腹部,那伤势极为严重,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所以?,那孩子根本没能保得住。”

苏倦飞极为痛惜。少年清澈的眼中?都?是对那女子的哀怜和叹惋,他轻轻地说,

“郑娘子这一生,都?无法体会到做母亲的滋味了。”

真相已经分明。还有什么不能分明!

那郑兰漪,竟是不知用?何手段、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然用?一个死去的女婴,换走?了她的亲生孩儿!

如此歹毒的诛心?之举……

“你可知你心?中?那无暇的穆王妃,”芊芊忍不住冷笑:

“都?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好事!”

听她说完来龙去脉,苏倦飞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大叫:

“这!怎么可能!你污蔑……”

见她捏着绒球的手在用?力。

苏倦飞又闭紧了嘴。

其实?,他有一个猜测,并未说出口。

当初他为郑兰漪治伤,那伤口的形状,像是被尖锐之物刺穿。

与?此同时?,郑兰漪手中?紧握的玉簪也滑落到了他的脚边。

那上边的血迹早已凝固冻结。

簪子的尖端,与?女子伤口的形状完美吻合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倒像是……

郑兰漪曾经握着簪子,狠狠刺进腹部,亲手,杀死了与?谢知还的孩子那般。

第35章035

034

在水阁

屋内冷清,不时响起?几声婴孩细小的痛哼,听得人格外揪心,白露哽咽道:

“世子的烧一直退不下去怎么办啊,陛下,娘子……”

她转过身,瞳孔骤缩。

“啊——”

陛下竟突然拔出了剑,剑尖直指郑兰漪的咽喉!

“陛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白露不住磕头。

谢不归:“解药。”

郑兰漪亦是满脸僵硬。她没想到他连聚形水都不用,便已?确定了真相,如此自负又是如此冷酷……她小心翼翼说:

“臣妇罪该万死。”

“可是陛下。臣妇一直都在向您尽忠啊。”

那剑尖纹丝不动,只要?往前一寸,便会要?了她的性命。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此前,臣妇以世子为?饵,诱贼人前往在水阁,本以为?能将南照奸人一举擒获,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

白露想了起?来,是之前抓到刺客的那一次,原来是陛下和娘子一同?设的局吗?

可是世子……世子是娘子的亲生孩子。

这世上会有任何一个母亲,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涉险吗?

“不错。”谢不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你向朕隐瞒了事实。”

“是,臣妇欺君之罪,罪该万死,更因棋差一着,打乱了陛下的计划,令陛下陷入两难之境。”她声音诚恳,“可臣妇此次将功补过,为?陛下设计了那人,不知为?何陛下震怒?”

谢不归声音冷得能结成冰,“你当真不知道吗?”

郑兰漪沉吟片刻:“牵连贵妃娘娘,是臣妇罪该万死。臣妇更不该,调换贵妃娘娘的孩子……”

她倏地抬眸,“可就算没有臣妇。在陛下心里,那孩子早就应该胎死腹中了不是吗?”

眼下泪痣轻颤,她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悲:“就在您为?了得到‘道寻常’,接受了谢家的安排、决意用你们孩子的命、换她的命的那一刻。”

“陛下跟她,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谢不归脸色雪白,眼瞳乌浓。

“陛下,我们都是阴间不收留的鬼,行走于人世,难得遇到一份温暖,如此得来不易,谁甘心放手?呢,陛下甘心吗?”

谢不归微微闭眼。

诚如郑兰漪所?说。

他和她,早就完了。

可他本就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缘尽末路,事在人为?,诸般苦楚求不得?

他偏要?强求。

白露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耳边只有自家娘子镇定自若的声音:

“陛下与知还生来就是不同?的人。在陛下心中,天下苍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重要?,您一手?缔造的那场殊来古国灭国之战是什么?陛下自继位以来,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真的是为?了权力吗还是为?了……”

“守护住某个人的性命呢。”

她说着这话都忍不住想要?发笑。

真可笑。一只鬼的胸膛中跳动着的,竟然是那鲜活的血肉之物吗?

“至于解药……”她双手?轻轻捏住那锋利的剑刃,剑刃映出男人的眼,那么冷,那么清,似能鉴照人心,“陛下放心。臣妇怎么舍得真的伤害……悠然呢。与悠然这几个月的相处,臣妇是真心拿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等臣妇得到臣妇想要?的,陛下也得到陛下想要?的……孩子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

他声音缓下来:“你要?后位?”

“陛下圣明。陛下需要?一个皇后,这个皇后,不一定是要?与您真心相爱的妻子,而?是一个能够制衡太皇太后和前朝的工具。臣妇,就是陛下最好的选择。”

“陛下可以将贵妃继续留在身侧,宠幸贵妃,令贵妃诞下与您的子嗣,生同?衾、死同?穴。臣妇既不会嫉妒贵妃娘娘,更终身不会拥有自己的骨肉,郑家已?倒,没有家族助力的臣妇,丝毫威胁不到您心爱的贵妃……”

“当然,这孩子也会健健康康,回到陛下与贵妃的身边。臣妇除了一个身份,别无所?求。”

“封臣妇为?后。更能安抚,躁动的军心。”

“一举三?得,陛下当真不考虑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露冷汗滴落,胆战心惊地想,一个身份?皇后之位,仅仅是一个身份而?已?吗?

皇后,不止是与帝王平起?平坐的万民之母,更是一个名正言顺。

往后那史?书工笔上留下的,也只会是皇后的名字……

“处死巫羡云,永囚贵妃于身侧的大好机会。陛下,真的要?放过吗。”

几乎瞬息之间,谢不归便作出了决定,“铮”的一声,他挽剑回鞘,扬声道:

“来人。把孩子抱到朕的寝宫,若无朕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

“另,速宣钦天监进宫!”

临走之际。

皇帝顿下脚步,看了白露一眼。

郑兰漪突然道:“陛下,她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待男人阔步而?去,环佩叮响声稍远,白露已?是浑身湿透,瘫软若泥——她意识到方才……陛下想要?杀人灭口!

待缓过神,她便猛地扑向郑兰漪,大哭起?来:“娘子……娘子……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竟然敢,偷走陛下与贵妃的孩子!而?此事就连贴身侍奉的自己,都不知道!

“娘子与穆王殿下的孩子,又在何处?”

“死了。”

白露呆怔半晌,不明白娘子为?何这般冷漠无情。她低头啜泣道:

“奴婢知道,娘子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娘子没想过,穆王殿下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心该有多疼啊……”

郑兰漪脸色一白:“穆王妃已?经死了,早在穆王战死的时候就跟他一起?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是郑兰漪。”

“娘子向陛下要?后位,那、那陛下这是去拟旨了吗?”

郑兰漪摇头:“他应是去见?贵妃去了。”

“贵妃之于陛下到底……”

“贵妃之于陛下,”她一笑,“就如同?穆王之于年?少?的我。”

只要?能留住、只要?能留住那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

失去了穆王殿下。

娘子也失去了为?人的体温。

恍惚中,白露似看见?了过去那两小无猜的身影。那一年?娘子的纸鸢不小心被吹走了,正蜷在树下伤心哭泣。

张扬肆意,锦衣玉带的少?年?便剪断了自己的风筝线,随她一起?远远地飞去,笑着说这样就不会让令皎孤单了……

可是。

娘子的纸鸢坠落在地,殿下的纸鸢却飞走了,永远地飞走了-

芊芊指头包扎得厚厚的,只能用手?掌握着蜘蛛。

苏倦飞方?才就着给她清理伤口的水,洗了把脸。

洗干净了,想不到还是个翩翩少?年?,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

“你什么时候把绒球还给我?”

苏倦飞也是奇了怪哉,这绒球平日?里凶得很,谁敢碰一下就会狠狠地咬上一口,怎么到她手?里就乖得不行,而?且一直紧紧地挨着她,像是找到了归属那般……

“这东西?,你是从谁的手?中得来的?”

“当、当然是……本神医靠着自己的魅力征服的。”看着芊芊的脸他一蔫,“好吧我是从盗墓贼手?中买来的。”

盗墓贼……芊芊眉心一跳,“他们盗了南照王室的墓穴?”

要?知道那里面可遍地都是毒物……

“你怎么知道的?”

她反问:“它的毒,能让人失去行动七天七夜,是吗?解药在哪?”

“解药……”

“你不说我便让你试一试七天七夜动弹不得的滋味。”

她话音落下,绒球竟然真的朝他挥了挥腿,像是真的要?听从芊芊的话来咬他一般。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难道因为?对方?是个美人就要?背叛给它吃给它喝的主人吗!

苏倦飞如此想着,忍不住问芊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绒球都在她手?上服服帖帖,绝对不止是皇帝的妃子那么简单!

“你口中的绒球,是我阿姊的遗物。”

她之前就从金肩那里知晓,碧莹,是长姊生前的爱宠,也算是遗物了吧,这绒球居然也是。

苏倦飞桃花眼一亮,看着芊芊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

“听闻,南照先王女是建国以来最天才的蛊师,蛊医双修,她的蛊术,传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继项微与后,竟又有一个对长姊极为?推崇的人出现了?

这一切是巧合吗?

“王女。”苏倦飞跃跃欲试道,“可以给我尝一尝你的血吗?”

“?”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不是什么奇怪的嗜好,就是听说南照王女的血可以——”

一声唱喏,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陛下驾到!”

牢房外,男人冷淡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气?氛凝固了。

狱卒脸色大变。让他给娘娘解毒,没让他这样解啊……

他立刻道:“陛下有令,三?公会审。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苏倦飞倒是警觉。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连他的宝贝绒球都不要?了么?

衣袖一动,那绒球早已?贴着她的手?腕钻了进去,她侧了侧身,未曾被他发现。

“陛下还真是神憎鬼厌,就连这样温润可亲的苏郎君都怕您。”

温润,可亲?

苏郎君?

“贵妃却似乎毫不怕朕。”

芊芊抚了抚衣袖,“陛下如此厚爱臣妾,臣妾为?何要?怕您?”

他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脸上和颈上停留片刻,见?那里光洁白皙,便拂袖便去。

望着那高大的背影,靠墙处还有几道影子,来得不止他一人。

与皇帝同?来的,共有三?人。一个是那个鹰钩鼻臣子,淮南王谢云起?。一个是刑部侍郎魏观,最后一个则是面生的长髯公。

俱是大魏高官!

“带走。”狱卒道。

……

昏暗审讯室内,墙壁上挂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投射出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偶尔传来滴水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增添了几分阴森压抑。

芊芊被绑缚在高大的木架上,一双纤柔的手?被铁链紧紧吊起?,铁链随着她的轻微动作,发出冷硬的碰撞声。

粗糙的囚服罩住她的身体,腰身两侧空荡,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面容。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长髯公,他身后有一把太师椅,扶手?雕饰纯金龙身蜿蜒,显而?易见?为?谁而?备,却是空着的,“陛下这是不来了?”

谢云起?皱眉道。

“罢了,先开始吧。”

三?人转向芊芊。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束微弱的光线透过高窗投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梨花般苍白的轮廓。

长髯公是刑部尚书,神色严肃,目光沉稳,谢云起?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鹰隼般的双眸射出令人胆寒的威压,寻常人怕是被他看一眼,就要?腿软了。他开口道:

“今日?三?公会审,旨在查明你下蛊暗害小世子之事。你需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必将严惩不怠。”

她眼睫低垂,不语。

“你这罪妇,如实交代,或可赏你一具全尸。”

她依旧缄默。

谢云起?不耐:“用刑。”

狱卒提着鞭子上前,那一鞭子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抽一下就是皮开肉绽。

魏观忍不住道:

“谢大人,此举是否有些不妥?若是屈打成招,酿成一桩冤假错案可就不好了。”

“陛下既命我等查明真相,自然要?尽心尽责,岂能辜负圣上的信任?”

“此女冥顽不灵,若不对她用刑,如何肯说实话?魏大人,明镜司可不是那小打小闹之地,而?是大狱!”

魏观还要?说什么,他的老师兼上级,刑部尚书抬手?道:

“谢大人说得在理,就这么办吧。”

正当芊芊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时,脚步声漫过。

一缕薄荷香气?,缠上衣角。

“陛下。”三?人均拱手?。

“不必理会朕。该怎么审,便怎么审。”

皇帝白衣如雪,转身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他后方?是那道溅满血液,白鬼缠斗的墙壁。

男人像是全然不关心这场刑讯那般,修长的手?托着兰雪茶,长睫覆眼,似乎来此只为?品这一盏香茗。

狱卒估量着囚犯与皇帝的距离,若是血水飞溅到陛下的身上,只怕脑袋不保,遂转身重新挑选用刑的工具。

一排排的刑具,铁钩铁钳铁锁……血迹斑斑,闪烁着寒光。

耳边只有指甲在铁器上划过的,令人牙根发酸的滋滋声响。

“那么现在呢。”

温醇的嗓音突兀响起?。

“怕了吗?”

“臣妾不怕。”芊芊总算是开了口,她抬眼看向那人,声音里有一丝嘶哑,“臣妾就是心口有些疼。”

谢不归眼眸倏地一定:“苦肉计,用一次就够了,”

他揭了盖子,淡淡地瞧着她,“况且朕又不是太医,如何能治贵妃的心病。”

“那就劳烦陛下,请苏郎君来一趟,为?臣妾瞧一瞧这病,”

她温言软语道:“臣妾心口不疼了,便能配合各位大人,不耽误各位大人的公务……”

谢不归莫名安静下来。

谢云起?脸色铁青:“妖女。三?公会审你也敢如此轻浮!”

“这就叫轻浮?”芊芊叹气?,“只怕大人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轻浮。”

谢云起?寒声:“来人,大刑伺候!”

就在狱卒拿着那锈迹斑斑,足以洞穿琵琶骨的铁钩逼近时。

女子突然轻吟一声,身体一软,头颅低垂,整个人无力地垂挂在铁链上,仿佛失去了意识。

“她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吓晕了过去?”

魏观回身行礼道:“陛下,贵妃娘娘……突然晕倒了。”

谢云起?冷哼:“来人,把她泼醒!”

“慢着。”

衣料摩挲声响起?,茶盏被景福接到一边,谢不归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步履缓缓,走向木架上的女子,他在她的面前定住,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徘徊。

忽然,他伸出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触她的脸庞,动作竟透着几分隐忍和谨慎。

“陛下!当心!”

然而?已?经晚了。

从芊芊衣领里,突然钻出一只黑红相间的东西?,竟是一只鹅卵石大小的蜘蛛,它迅速地爬过她的囚服,然后猛地跳向皇帝,皇帝的手?腕上,措手?不及被它咬了一口。

众人只见?那高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然后突然倒下。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三?位高官下意识抬步要?朝皇帝围拢过来。

一声清喝。

“都给我站住!”

芊芊看着脚边的男人,口齿清晰道:“他已?中剧毒,一柱香内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一阵寒意骤然自脚底袭来,原来是谢不归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男人一袭白衣染上了泥水和血水,如那高悬明月坠落于泥潭。

他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意识却保持清醒,阴魂不散地把她盯着。

第36章036

036

芊芊不去跟他对上视线,看着那三人道:

“解药只有?我一人知晓,时间紧迫,若是你们不按照我说的那么做,就等着给皇帝收尸吧!”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们放开我,并且,立刻放了所有?南照使臣!”

“你!你竟敢如?此妄为!你!”

“我如?此妄为,也不是第一次了,”

芊芊骗人不眨眼道,“快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皇帝陛下在这出了事……你们的九族都等着给他陪葬吧。”

挟天子?以?令诸侯。

“小的遵命,小的遵命,”狱卒哪里敢不应,忙不迭地把?她从木架上放下来,而那长髯公立刻转身?而去。

唯有?谢云起脸色阴鸷,看了一眼倒在那的皇帝,脚步未动,似乎在纠结盘算些?什?么。过了片刻,他这才步履沉沉地离开了。

芊芊等得颇为心烦,干脆一只脚直接踩在了男人的胸口上。

她没有?穿鞋,裤腿往上缩去,小腿笔直,恰到好处的匀称,纤瘦雪白的脚踝上赫然一道蝴蝶印记,夺人眼球,狱卒跪在地上想看又?不敢看,只觉这一幕实在是香艳又?诡异,就是陛下那脸色恨不得把?身?上的人吃了。

至于芊芊为什?么要踩谢不归,无他,主要是地面太脏无处落脚,男人胸口太硬了,踩着不舒服,她便往下踩了踩,脚心甚至能感受到块垒分明的腹肌,有?这个自带热度的人肉垫子?,冰凉的脚感觉好受了些?。

魏观忍不住道:“微臣给娘娘准备一双鞋吧。”他脸红透了,声若蚊呐。

“多谢魏大人。您真体?贴。”芊芊朝他一笑。

魏观走得飞快,仿佛有?鬼在背后追似的。

芊芊另一只脚并没有?直接踩在地面上,正微微悬空抬起,思索着要不要踩在他的衣袖上,至于男人那道冷到能杀人的目光则被她忽略了。

不多时,一个头脸被蒙着黑布的红衣人,被狱卒押着,由远及近缓缓而来,她眼睛一亮,“兄君!”

脚刚刚从他的胸膛上离开。

冷笑声倏地响起。

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的仿佛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鬼手……

猛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一个激灵,仿佛被雷电劈中?,整个脊椎骨都传来震震麻麻的感觉。

他握着她的脚踝,用力往下一拽。她惊呼一声,感受到了泥水和血水溅到身?上的感觉,这下,她跟他一样脏了。

男人依旧垫在下边,把?她半搂在怀,低沉的声音如?那森森的阴风般钻入耳中?:

“贵妃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竟然根本没有?中?毒?!

“不可能、你为什?么?……唔。”

男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便往她唇上吻去,舌尖顶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

突如?其?来的吻让芊芊瞪大了眼,等她能呼吸的时候立刻扬手,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他力气大到压根不像是中?毒之人。

“你放开……唔、你个混、唔!”

他再度吻住了她。

不知就这般唇齿相接了多少次,最后芊芊舌根已?经麻木,眼里也泛起了水光,浑身?发软又?极为抵触地贴着他:

“你别。”

别亲了。

“不想受刑,”谢不归揽着她腰,乌发微乱,嘴唇薄红,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说:

“贵妃可以?求朕。”

原来他想要的是这个!

“你做梦!”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他早已?被她刺得千疮百孔。

口腔内侧火辣辣的疼,泛着淡淡的铁锈味,她很恨:

“我竟不知陛下是狗变的,”一边推拒他的怀抱,一边惊疑不已?。绒球咬他一口,他竟毫发无损,难道苏倦飞骗了她?!

“温润可亲的苏郎君,”谢不归忽然淡淡道,“朕先带走了。”

芊芊一僵:“你要做什?么?”不会是处死他吧?!就因为她夸了对方一句?

他放开她,站了起来,男人长身?玉立,衣袖袍角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唯有?那张脸还是夺目,“贵妃既然病了,就好好在这养病,等哪天病好了,朕再来‘审’你。”

而牢房外,那个红衣人也摘去了脸上的黑布,根本就是惊羽卫假扮!

皇帝抬手拉起芊芊的衣襟,这才踱步往另一间牢室而去,待他换好衣衫出来,又?是那斯文矜贵的模样,全然不见片刻前的狼狈。

他来此一趟,戏弄她一番,而后带走了一个人。

苏倦飞。

看不懂。

她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只觉自己像是那拼命扑腾的小雀儿,用尽全力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这种感觉让她极为憋闷。

“娘娘保重。”魏观姗姗来迟,放下那干净的衣物和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芊芊。

又?看了案上那余温尚存,一口未动的茶水。

君心难测,如?海底针,但?他有?预感,若能平安度过此劫。

此女子?,必将飞黄腾达,贵不可言!-

慈安宫

太皇太后趴在床边,瘦骨嶙峋的肩背不断耸动,对着痰盂不住呕吐着,那一滩呕吐物中?亦是有?一只怪虫,看上去格外瘆人。

“这、这与穆王世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难道太皇太后也中?蛊了吗?”宫人议论纷纷。

“这些?天皇祖母的饮食,接触过的人,都与朕一一说来。”

皇帝坐在榻前,微微蹙着眉头,眼底充满了深切的担忧。

他叹了口气:“都下去吧。朕同皇祖母说几句话。”

等人都退干净了:“你……”太皇太后眼皮抖动,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竟敢……”

老人想要起身?,却已?是强弩之末,脱力地摔回了榻上,吭哧喘气。

他究竟是何时动的这一份心思,慈安宫又?是何时遍布了他的眼线,竟让她半分也不曾觉察。

“皇祖母方才要找的,可是此物?”

谢不归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封书信,是谢晋和谢知还旧部的名单。看到这个,太皇太后瞳孔骤缩。

“你……亡国之君……”老人声音嘶哑急喘,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

谢不归坐在明亮处,脸若白玉,清瘦的下颚线微扬,笑起来竟有?几分少年感:

“皇祖母,孙儿一直很尊敬您。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谢家?在您的打理?下一直井井有?条,秩序分明。年幼的时候,您待朕与大哥都是一样的,从未让朕感受到嫡庶之别。”

“您的魄力和毅力,无人能及。”

“您对净生的恩情,净生铭感五内,永不敢忘。”

“多亏了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栽培,”

皇帝说着弯了弯腰,亲昵地给老人掖了掖被角,“让净生年仅十七,便成了谢家?最锋利的一把?刀,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

“如?今,该是孙儿报答您恩情的时候了。”

太皇太后的嘴角淌下一丝鲜红,她死死地盯着皇帝,痉挛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下的床褥。

“你……你这个疯子?……”

谢不归仿佛看不到她嘴角的血迹,低着眼,梦呓般呢喃地说:

“朕知道,谢家?只想要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朕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但?朕不是唯一的选择,”

“这皇位,除了谢明觉哪个谢家?子?不想坐,想必叔父也是日思夜想的罢,甚至谢荣这个外室之子?都比朕合适,”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十指交扣,毫无波澜。

面对病榻上这个唯一的听众,男人神?色轻松,声音如?松烟绕泉般动听,娓娓道来:

“她身?子?一直不好,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情况越发严重,后来朕带她去道观住了几日,有?个女冠告诉朕她要死了。”

他语气毫无起伏,仅是微微皱了下眉:“怎么就要死了呢,我们约好要过一生的,”

“女冠说,她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这种毒此前一直潜伏在她体?内,不知为何这一年突然爆发出来,随时都会夺走她的性命。”

太皇太后瞪大双眼,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然后,她怀孕了,她笑着说夫君我这一生什?么都不想要了,等生下这个孩子?就圆满了,可是朕还没有?圆满,朕还想要更多怎么办?”

“如?那女冠所说,她怀孕后开始整夜整夜地梦魇。梦里叫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皇帝的手猛地抓住扶手,又?缓缓放松下来。

“朕不信报应,”谢不归唇角微弯,“朕只要她活着,践行与朕一生一世的承诺。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大哥死了,大桓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朕,派来许多杀手来杀朕。那个时候,是皇祖母给了朕选择,只要朕回归谢家?,服从你们的安排,便将道寻常给朕,救朕的妻女。”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难得午后清闲,他在庭院中?蜷缩在躺椅上睡着了,梦里是她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夫妻七年的光景,走马观灯般一一漫过。

醒来,妻娘子?就在身?侧。

她给他摇着扇子?,眼底满满是他,她说,她太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