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她能再需要一点,再需要他一些?,想被她无止境地需要和索取,想被她占据所有?的时间,乃至整个生命。
“朕知道朕的命还有?用。你们逼朕杀妻,所以?朕告诉叔父,朕中?了她的情蛊。若是不能解开此蛊,朕便与她同生共死。她若死了,朕亦会随之死去。”
“你们动了她,就是要朕的命。”
他轻笑一声,垂了垂眼,“大约……谎话是不能说太多遍的,说太多遍就连朕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真心爱她,还是因为情蛊爱她。”
“等朕分清的时候,她已?没有?那般爱朕。甚至,厌恶和抗拒朕。”
谢不归像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他眉心微微拢着,漂亮的眼睑低垂,像是想要解开什?么那般十指不断地交缠:
“她为什?么永远不能像朕爱她那样来爱朕?”
压榨掉所有?空间和时间,如?寄居蟹般,强势地入侵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
恐怖的掌控欲,窒息的占有?欲。
他把?那个定义为爱。
“道寻常只能救一人。朕知道若是她,一定会拼了自己性命不要地救活孩子?。朕可以?跟她有?很多孩子?,可她只有?一个。作为父亲,朕亲手杀了与她的孩子?,换她活着。她怎么会原谅朕?朕以?为,跟她已?经完了。”
“可是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竟还活着。”
谢不归嘴角扬起一丝甜蜜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是初生儿在迎接第一缕晨曦那般纯洁无瑕。
但?一想到他差点把?那个孩子?杀了,那弧度又?淡了下去。
“后来百日宴,你们对她动手了。”
“大抵也是觉得朕这个提线木偶,已?经脱离你们的掌控了罢,杀了她,就能连带着把?朕除去,重新扶一个皇嗣上位,大魏,依旧是谢家?的大魏。”
谢不归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朽木般的老人:“可惜,你们败了。”
“往后,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谢不归摊开双手,愉悦地轻笑着,“朕愿意把?朕拥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随便她糟蹋……但?若她不想要。”
他脸上所有?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朕可以?当着她的面,把?这些?一点一点毁掉。”
过了不知多久。
“皇祖母。”
“您会原谅孙儿的,对吗?”
一缕乌发从谢不归白玉似的脸边滑落,垂到老人长满皱纹的脸上,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凝视着他,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而无神?。
她的身?体?僵硬地倒在榻上,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谢不归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他俊美?的脸隐隐有?些?无奈:“看来是不会了。”
第37章037
037
早朝,含章殿
一群臣子正吵得不可?开交。
御史大夫举着芴板出列,悲痛道:
“太皇太后不治而亡,症状与穆王世子一般无?二?,必是那妖妃联合南照妖人作乱,”
“施展妖法,以?蛊害人,令太皇太后薨逝!”
众人闻言,皆惊哗然。
“还请陛下肃清奸佞,斩立决!”
“请陛下斩立决!”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好笑。”刑部侍郎魏观振振袖子,道,“太皇太后病发之时,贵妃娘娘与南照众使臣都在那明镜司中,如何突破那森森大狱,铜墙铁壁,施蛊加害太皇太后?”
“莫非尔等是质疑明镜司的严密,质疑陛下的英明?”
谁不知明镜司乃是大魏建国以?来最为机密的大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除非天子或是其最亲近的宠臣,否则谁敢擅自往来?
那老臣颤巍巍跪下。
“老臣不敢。“他梗着脖子道,“可?,就算陛下将?南照之人统统关进大狱,也难保没有那漏网之鱼啊陛下。”
谢云起道:“陛下,大魏建国以?来,纷争不断,后宫之中必有妖孽潜伏,必须尽快铲除方能平息乱象,为今之计,唯有立一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后,方能镇压妖气,保国安宁。”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由惊疑转为激动。
“淮南王所说在理。”
“是啊,今年怪事颇多,都是那不吉之兆……或许陛下大婚,便能压一压这?邪祟之气。”
皇帝道:“不知众爱卿属意何人?”
张御史道:“臣斗胆举荐,郑国公之嫡出长女。此女曾在闺中时,便常与穆王殿下施粥于民,关心百姓疾苦,抚慰人心。此女德行高?尚,仪态端庄,言行举止皆合乎礼法。堪为国母。”
魏观一声冷笑:“郑家早已因谋逆而全族下狱。张御史还一口一个?郑国公是何居心?此为大魏明堂,议论国事之地,诸君都是读圣贤书之人,该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一口一个?妖气一口一个?妖孽,竟如那蚊蝇乱飞的市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狂妄小儿,竟敢口出狂言。”
就在这?时,高?居主位的皇帝脸色一白,身子一颤,“噗”!
地上赫然出现一串鲜红的血迹。
“陛下!”
“不好了,陛下呕血了!太医,快传太医!”
忽然有人惊叫:“你们看。这?、这?是什么?”
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只?怪虫,目标明确地爬向那些血迹,贪婪地吸食起了地上的血液。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有人跪下哀哭:“先?是穆王世子,再是太皇太后,如今又是陛下,天要?亡我大魏,天要?亡我大魏啊!”
谁知,他刚哭喊完毕,身子一晃,亦是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更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通体漆黑的怪虫,伏在地上吸食血液,离得近的人都吓得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唯有钦天监项微与面色不动,撩起衣袍抬起一脚,踩死了这?只?怪虫。
皇帝虽口吐鲜血,眼中却仍有一丝清明,离他最近的景福,弯腰恭敬地听完皇帝的低语,传达他的旨意道:
“陛下有命,立刻停止所有关于斩立决的议论!宫中上下,保持冷静,不得轻举妄动。”
“传钦天监、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太医院众位太医,于含章殿觐见!务必全力查明朕之怪症,并对太皇太后薨逝一事进行彻查。所有惊羽卫听令!”
“在!”
“加强宫中守卫,防止任何狼子野心之人,趁机作乱,搅弄风云。”
“至于立后之事……”
“容后再议!”
“陛下,臣——”
张御史话没说完,倏地脸色一青,吐血倒地,而同样的,他所呕吐出来的血渍也吸引来了一只?怪虫。
见状,便是有那想?要?继续施压,令皇帝处死宸贵妃和南照众人的,都死死地闭紧了嘴,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待这?一番惊乱稍微平息,有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太吓人了,竟然连陛下也……”
有人看向谢荣:“小郡王。陛下不会出事吧?”
“方才就连张大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这?真的是妖法吗,怎么小臣瞧着,竟、竟像是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一般。”
谢荣抬眼,看了看那袭长及垂地的雪白长袍,皇帝已在数位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往后殿而去,于是谢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滩血迹。
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哆嗦了一下。
皇兄啊皇兄……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倒是聪慧。”谢荣立刻藏好情绪,看向那年轻臣子。
那臣子闻言一肃,趁着众人都渐渐散去了,小声问:
“荣郡王,宫中近日多事,人心惶惶。臣闻郡王与陛下素来亲厚,必知其中深浅。臣虽微末,亦愿为国分?忧,还请小郡王赐教。”
谢荣手搭在他肩上,啧啧道:“太医院那一帮子庸医,从一开始就错了,穆王世子的病,根本不是中蛊。”
“你想?想?,如若区区一个?南照使臣,就能给大魏皇室成员,以?及大魏高?层,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蛊……那么我大魏国威何存?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国的权威将?被彻底瓦解,周边宵小蠢蠢欲动,北凉更会借题发挥……蛊毒之说,绝不可?能放任。”
“臣明白了……如若像小臣这?般相信,这?是一场瘟疫而非蛊术的人越多,舆论,就会发生转变。”
“陛下想?要?的,是这?种转变。”
只?是这?种转变能带来什么呢?
如若,这?并非那害人的邪术,而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嘘。”谢荣指尖抵唇,“知道太多死得越快,咱们还是好好当?一个?看客就是了。”-
陛下病倒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之后,宫中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相似的病症。
太医院彻底灯烛不熄,亮如白昼,医官们日夜不休,正紧锣密鼓地研究着治疗疫病的良方。
宫墙之内,紧张的气氛弥漫,就连芳华宫这?座刚刚迎来新主人的宫殿,亦是死气沉沉。
白露看着郑兰漪,低声道:“奴婢不解。陛下为何要?让大家认为,这?是瘟疫,而非蛊术所致?”
主仆俩脸色都有些苍白。她们从昨夜开始便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呕吐物亦是引来了怪虫。
莫说是她们。
其他宫人也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症状。
在宫里,芳华宫是情况最为严重之处,这?几日,天天都有人来熏上几回艾草,弄得乌烟瘴气。
白露满脸忧愁,若不是娘子给了她一枚绿色的药丸,只?怕她现在也躺在榻上起不来身。
时至今日,郑兰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这?是在利用舆论。
要?想?让人减少对某一件坏事的关注,最好的办法便是制造一件更坏、更糟糕的事件。
她道:“瘟疫之说,虽会使人心惶惶,但宫中有先?例也有应对之法,并不会束手无?策,但若说是蛊术,不仅流言四?起,还会使江山动荡,最重要?的是——宸贵妃必死无?疑。”
他竟未受她所惑,处死情敌,永囚贵妃于身侧。
这?般大的诱惑他竟能生生忍住,甚至不惜自损,亲手推动事情到了这?样的局面!
不仅保住了贵妃的性命,延缓了立后之事,更使宫中上下一心,前所未有的团结。
难题迎刃而解,甚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哪怕郑兰漪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万民敬仰的皇帝陛下自导自演,她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好一招将?计就计。
好一招——共沉沦!
蛊术到瘟疫,这?种转变看似微小,却是对人心最极致、最精密的操控。这?样做,必定会减轻,甚至彻底消解对宸贵妃的怀疑和指控,因为人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找瘟疫的源头和治疗方法上。
他不惜自损,也要?拉着所有的人登台陪他唱这?样的一出大戏。令大魏上到高?官、下到小民,都不得不站在天子这?一边。
人人都在积极地采取措施来控制疫情,又有谁,还会继续去追究宸贵妃的责任呢?
她郑兰漪不是有谢家、有太皇太后撑腰吗。
而陛下对太皇太后狠下杀手,又亲自设下此局,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
祝芊芊,他保定了。
只?怕“贵妃复位、无?罪释放”的圣旨早就拟好了搁在床头罢。
郑兰漪冷笑一声:“他不让我动,我就真的动不了她了吗?陛下啊陛下,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让自己?也置身局中,无?暇分?。身……白露,准备纸笔,我要?写信给那人。”
“不论用何种方法,我要?亲自去一趟,”
她一字一句道,“明镜司。”-
芊芊要?了碗清水,还没来得及跟狱卒说声谢谢,那狱卒两?条腿倒腾飞快,退得离她有十米远,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上边有命,谁敢跟贵妃说一句话,就割掉舌头,你小子注意点。”
芊芊:“……”所以?谢不归果然是把苏倦飞抓走?杀了吧。
她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照这?么说,那她如果跟他的臣子们挨个?说句话,偌大朝堂,他谢不归就无?人可?用了。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坐拥江山万里,享孤寂无?边呢?
得亏她心态够好,否则被关在牢中无?人搭理不见天日,早就疯了。
但很快她就迎来一个?愿意与她说话的人。
那人身姿如柳,从头到脚都服玄黑之色,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女人的脸,眼下一滴泪痣,平添风韵。
“贵妃娘娘。”郑兰漪朝她莞尔。
“穆王妃。”
郑兰漪抬手,狱卒前来打开牢门,态度颇为恭敬,她缓缓步来,神色平和:
“贵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臣妾如今是太皇太后亲封的淑妃,只?怕今后要?跟贵妃娘娘,姐妹相称了。”
芊芊眯眼:“芊芊唯有一个?阿姊,故去多年,却不知穆王妃这?话谈何说起。”
郑兰漪笑笑,从怀里取出酒壶,给她倒了杯酒。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这?般与娘娘面对面地畅谈……”
芊芊盘腿而坐,托着腮,若有所思瞧着她道:
“明镜司你竟也来得,看来那个?人官职不小啊。”
她伸出手,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又点了一点,“至少也是天子近臣。是淮南王吗?”
郑兰漪古怪一笑:“娘娘是想?问我一个?‘勾结臣属、结党营私’的罪吗?”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多心。”
“娘娘不恨我么,”郑兰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含笑瞥了眼芊芊的手腕,“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娘娘似乎受了不小的罪呢。”
芊芊并不陷入她的逻辑,而是垂着眼,看向郑兰漪的腹部:
“穆王妃当?初忍痛杀子,又是为了什么呢。既然选择亲手结束那个?幼小的生命,为何又在事后偷走?旁人的孩子来填补你空洞的内心?你这?么做就不怕报应吗?”
郑兰漪脸色微微扭曲,想?不到芊芊竟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是谁告诉她的?
又蓦地笑了。
“如果永远困在道德评判里,娘娘这?一生,都不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在这?个?世上,强者已经进入了权力体系的评价,唯有弱者,才会拿着道德妄图否认一个?人的全部。”
“穆王妃自认是那强者吗?”芊芊弯了弯眼睛,笑看着她,“可?若你真是强者,此刻就不该出现在这?,你,自乱阵脚了。”
郑兰漪眸光一定,终是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不由得掩了掩嘴。
她真的极为厌恶芊芊这?一口一个?的穆王妃,偏偏对方像是恶趣味一般叫个?不停。
“其实娘娘应该感激我,”郑兰漪调整好表情,笑道,“若不是我,你早已与你的孩子阴阳两?隔。”
“只?怕娘娘还一无?所知地躺在杀子仇人的榻上跟他做尽亲密事,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都无?知无?觉的吧?娘娘受得了么,换作是我早就疯了。”
芊芊皱眉,“你在说什么。”
“谢晋将?军因何而死,娘娘比我清楚,当?初他为求一味圣药,深入南照……”郑兰漪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仿佛是一种诅咒,“他们谢家究竟想?要?什么?谢净生一开始接近你究竟是何目的……”
“你可?知那一味圣药,需要?南照王女或后人的血才能炼制。你的孩子就算能成功出生,想?来也逃不过谢家的屠刀……”
芊芊眯起眼:“你似乎知道得挺多的,你背后那人,对南照之事了若指掌?”
难不成那人曾深入南照王宫,接触过最高?机密,或者更极端些,那人曾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
芊芊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你说的什么圣药,我根本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郑兰漪看着芊芊的眼睛说:
“命蛊,春秋齐女。”
亡国夏姬,春秋齐女。
这?两?个?东西,隐隐的似乎存在某种关联。
郑兰漪看了一眼牢房外,隐隐地开始焦躁起来,但她神色平静,稳稳端起那杯酒,手腕上的春水碧一动不动:
“娘娘不是一直想?逃离他么?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这?杯酒里,放的是那假死之药,娘娘且饮下,我必派人护送娘娘,安全返回南照。”
“娘娘如今只?能信我,陛下早已决心铲除南照妖人。等圣旨到达明镜司,一切就都晚了。还是说娘娘愿意永生永世都被囚禁在杀子仇人的身边,做他泄欲的禁脔?”
“娘娘,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芊芊似乎犹豫起来。
郑兰漪笑着递上那酒杯,忽觉虎口一疼。
一只?蜘蛛从她手腕上掉落下来,三两?下爬到了祝芊芊的怀中,郑兰漪感到虎口传来强烈的刺痛。
她摔倒在地,而那杯毒酒也尽数倾洒于她的身上。
芊芊摸着下巴,道:“看来绒球并未失灵,那怎么谢不归却不中招?”她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他还是那百毒不侵的体质不成……”
郑兰漪的话她当?然一个?字都不相信,就在芊芊准备去她怀中摸索一番,看有没有她背后之人的线索时。
一道敲冰戛玉的声音蓦地响起:“传朕旨意,郑氏目无?王法,胆大妄为,擅闯明镜司,触犯皇家威严,罪不可?赦。”
高?大的身影缓缓行来,除了一头乌发浑身雪白:“即日起废黜封号,贬为庶人,遣往太皇太后陵寝,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谢不归白玉似的脸慢慢出现在视野之中,声音冷淡,没有情绪:
“尔须日夜守灵,孝敬太皇太后,不得怠慢,不得自戕。余生与陵寝为伴,直至终老。”
守陵?!
这?一刻,郑兰漪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极致的恐惧,她的身子隐隐发抖,却因为绒球的毒而动弹不能。
芊芊更是一阵恶寒,光是想?到太皇太后那张苍老阴冷的面容,便是说不出的恐惧,居然要?用下半生来侍奉这?个?已死之人……
她又一次深刻认知到这?个?大魏皇帝的可?怕之处。
□□的折磨还是其次,他太擅长怎么由里到外将?一个?人摧毁了。
……
“怎么不说话,”他的手来捉她的,“吓到了?”
芊芊手被他摸了个?遍都不知道:
“臣妾只?是觉得,臣妾此前真是大言不惭……”
她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睛:
“陛下分?明是这?世间最可?怕之人。”
比刑具、比恶鬼、比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都要?可?怕。
景福在旁轻咳一声:“恭喜娘娘,陛下已经为您洗清冤屈,您可?以?离开明镜司了。”
芊芊却不动:“既然,陛下证明了臣妾是清白的。兄君还有其他南照人,是否……也能请陛下放了。”
他轻笑道:“自然。朕热情好客,便是招待使臣个?一年半载也无?不可?,只?是将?近年关,不好多留,为全使臣思乡之情,这?便赐些金帛器物,遣返回国吧。”
“可?否容臣妾与兄君……道个?别。”
她有太多的困惑要?问了。
春秋齐女是什么?她还要?警醒阿母,南照国中似乎有大魏细作,定要?好好排查才是。
南照使臣被关在另一间牢房,离她那一间特别远。
只?不过一应生活用品都是齐全,谢不归对兄君他们,倒是以?礼相待。
隔着铁栏,仔细看过了少年身上不见半点伤痕,芊芊松了口气。
谢不归并没有为泄私愤,给兄君用刑,这?一点倒是符合他一国之君的身份。
“芊芊。”少年垂着脸,用南照语同她说,“你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芊芊走?近一步,“我会回去的。阿母、舅舅、大巫……我所有亲人都在那里。而且我总有预感,南照这?么多年的太平要?结束了。”
“你有新的亲人了不是吗?”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铁栅栏,指骨用力绷紧,少年情绪有些低落,眼尾无?精打采地垂着,不知为何芊芊想?到了一种猫猫,兄君还真是……像那种蓝眼睛的波斯猫。
回过神来。他说的新的亲人是指……那个?与她骨血相连的孩子。
“兄君,你傻子啊……南照桃花开的时候,我还想?带他去看看呢。兄君接任大巫的仪式,我也不能缺席啊。舅舅的桃花酿我还没喝够呢……”
少年终于笑了,他蓝色的眼睛像是能溢出水来,他打了个?响指,一个?碧绿的手镯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芊芊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
是碧莹。
“它也是你的孩子,芊芊,让它跟着你吧。”
巫羡云说-
刚迈出一步,狐裘便裹住了她的身子,温暖袭来,被他揽入怀中,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谢不归低头,而她恰好侧开,他的薄唇就擦过她的脸,落在她的耳垂,感觉到空气一窒,她立刻佯装羞恼道:
“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还有人看着呢。”
谢不归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吗?只?把她揽得更紧了,嗓音低磁:“跟他说了什么。”
她道:“说你是个?王八蛋,衣冠禽。兽,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啊——”
身子悬空,被他打横抱起,男人低笑起来,牵连着胸膛震动。
“骂朕十六个?字,嗯,该罚。”
他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就罚贵妃侍寝……十六次。”
芊芊都无?语了,十六次,陛下你知道有句话吗,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看到苏倦飞那一刻芊芊是震惊的:
“你没死?”
“贵妃娘娘,咳咳。”苏倦飞跪地不起,伸出双手,掌心向上,“能否将?绒球还给小臣?”
“苏郎君送本宫的见面礼,本宫很喜欢。”芊芊拉了拉狐裘。
想?不到她竟这?般无?。耻,居然要?强占他的绒球,苏倦飞刚挺起腰板一看到她身边的男人就蔫了:
“陛下,不是小臣小气,而是……绒球所产的蛛丝,是能防止疫病蔓延的关键药材,小臣非取不可?啊。”
“疫病?”
苏倦飞将?来龙去脉一一解释。
芊芊皱眉,会那么巧吗?所有人都同时生了一种病,还跟谢悠然的病症一模一样?
看了身旁男人一眼,脑子里闪过某个?可?怕的猜想?……她悚然一惊。
“陛下……也生了这?种怪病?”她暗暗打量谢不归苍白的脸色,从他出现在明镜司开始她便有一种他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苏倦飞道:“正是,且此病症传染性极强,娘娘平日里还是小心些,最好不要?与陛下过于亲近,防止……”
他蓦地住了口。
医嘱而已,为什么会被陛下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着看啊。
芊芊这?才不情不愿地掏出绒球,“你拿去吧。”
苏倦飞小心接过,顶着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道:
“陛下,小臣还有一事相求……绒球虽能产出蛛丝,但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蛛丝,需要?一味食物来喂养。”
“那便是,南照王女的血。”
“我的血?”芊芊立刻想?起郑兰漪那一番关于圣药的话。
“贵妃娘娘是先?王女的嫡亲妹妹,娘娘的血,虽然不能像先?王女那般神奇,但肯定也是有一定的效用的。”
苏倦飞声音越来越小,“要?制作那使绒球产出大量蛛丝的饵食,娘娘的血必不可?少。”
说着,他翻找医箱,竟然递上了一把匕首!
这?是要?她自己?动手舍血?
芊芊纠结一瞬,要?不还是让绒球咬她一下,这?样应该就不会很疼了吧?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转了念头,在谢不归动身之前猛地抓过那把匕首。
也得亏谢不归抱病在身,动作慢了一步,竟真的让她得手了,迅速拔开刀鞘,刀刃就这?么雪亮亮地抵在了自己?手腕上!
“娘娘,你这?是……?!”苏倦飞吓傻了,那里可?是动脉啊,这?一刀子划下去,血就会像喷泉一样洒得到处都是。
其实,不用这?么多血的啊……
她作着这?般疯狂的举动,眼睛却很冷静:“谢不归,我要?你真心地答我一句。”
谢不归慢慢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芊芊的错觉,她感觉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我们的初见,是偶然吗?”
“还是说,从你救下我那一刻起,这?一切就是一场精心的算计。从头到尾,你都是在我面前演戏?”
就连她最怀念最不舍,最想?依偎一生的苍奴。
都是……假的吗?
她每一个?字,都问得艰难:“你们谢家,想?要?南照的圣药,为此派出你谢净生,想?要?从我这?里骗出圣药的下落?”
谢不归呼吸发紧。
“你先?把刀放下。”
“回答我!”
“祝芊芊,”谢不归看着她说,声音依旧冷漠,“你应该知道巫羡云从明镜司离开不足一个?时辰,朕完全可?以?派人把他捉回来,在你面前,把他千刀万剐。”
他死死地盯着她:“大魏幅员辽阔,他们要?想?成功离开国境,没有十天半个?月做不到。”
“要?想?他不出事,就给朕把刀放下!”
芊芊轻轻一笑,嫣然明媚:“陛下,不是需要?臣妾的血才能救悠然吗,臣妾不过是听令行事……陛下何必,牵扯那无?辜之人进来呢?”
她刀锋慢慢往下去,离开致命之处,落在掌心,忽而低声道:
“那七年,苍奴。谢净生。究竟,哪一个?,才是你。”
他蓦地笑了。那笑容简直难以?形容,他轻声道:“滚出去。”
苏倦飞立刻连滚带爬地滚了。顿时,整个?宫殿只?剩下这?一帝一妃。
他站在那里,袍袖如雪,容颜俊美,一如当?年。
“祝芊芊,你想?要?一个?完美的夫君,难道朕做的,还不够吗?”
“朕自出生就被父亲所弃,六岁丧母,七岁外祖母牵着我的手把我推进奴隶市场,想?要?丢了我这?个?累赘,他们所有的人都不需要?我。后来我回到谢家,文治武功我都做到最好,甚至比他们精心培养的谢家嫡长子还要?好!我手握精兵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人人惧我恨我又不得不臣服我。举世皆负我,举世皆可?杀。”
“可?我觉得无?趣。再也没有比杀人更无?趣的事了,我抛弃了一切来到南照,遇到了你。”
“你很有趣也很主动,你说你喜欢我,想?跟我一生一世。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你喜欢那个?纯净良善的谢苍奴,当?然,我可?以?装一辈子。”
他仿佛真的不理解她在愤怒什么,微微歪了歪头,非人感十足。
芊芊听明白了:“不是情蛊让你对我百依百顺,而是你自己?主动假装出那个?模样。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份完美的爱情,来为你的人生履历锦上添花……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重要?。”
谢不归垂下眼睑,视线藏进浓长交错的阴影里,似是默认。不可?否认,他很完美。
他有完美的脸蛋和身材,今时今日,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是从小的经历,又让他始终缺失了一块。
他是谢明觉流落在外的子嗣,是不被期待的存在,未曾得到过完整的亲情。而友情,看郑兰漪的为人,想?必也是不完美的,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爱情。
他要?一份绝对完美的爱情,才能弥补他情感上的干涸与空虚。
太可?怕了。情蛊没能控制住这?个?人的心智。他有超乎常人的意志。
他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把情蛊放在眼里,哪怕中了蛊毒都能收放自如,跟他交。合那几次,她因为蛊毒昏昏沉沉,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反应,而他眼里虽有情。欲却依旧理智清醒,肆意的把她摆弄成他想?要?的模样。
跟他那么亲密过,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吗。
谢不归回答了她的前两?个?问题。
“至于圣药。”
“那种东西我不感兴趣。”
他抬起眼,眼神明晃晃在说我只?对你有性趣。
他要?她留在他身边,继续妆点他的人生,以?此来达到他所追求的,极致的“完美”。
“你很美,我从未见过比你祝芊芊更美的女人。”他黑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相当?的痴态,苍白的脸浮出一丝相当?艳丽的红色,“不论是当?年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一直一直都是那么美,那么明亮。”
他看上去像是病情加重了。
被他夸奖芊芊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因为她预判他下一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他说:“说实话,见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扒光,把你关起来,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和你融为一体……”
当?年初见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看到那双平淡无?波的黑眸,错以?为这?是个?冷淡的君子,原来背后充斥着这?样淫邪的念头。
对上他那依旧清冷的眼睛,芊芊有一种被他用视线扒开衣裳,湿漉漉地舔。舐过全身的感觉。
黏腻又诡异。
“……”
如果抛开他那些变态发言,他所说的话,其实很接近初恋的感觉,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发光体。
但当?这?些超出正常限度的情感,来自于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男人。
一个?十足十的危险人物。
就容易转变成纯粹的占有和控制。
因为,天底下并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他的了。
果然他看着她说:
“今晚你侍寝好不好?”
“……不要?。”
见他一脸不悦,芊芊强行压抑情绪,缓和了下语气:
“这?件事讲究一个?你请我愿水到渠成,陛下此前给臣妾……”
她哽咽了一下,“造成了很深的阴影。”
“可?是,”谢不归端着那张禁欲的脸说,“你的身体不是这?么说。”
“……”
她力气拗不过他。他又那么驾车就熟,生理反应要?是都能控制她还是人吗。
她又不是谢不归!
芊芊忍不住冷笑道:“你那些臣子知道吗?”
“什么。”
“他们尊敬的英明神武的陛下,看起来一脸端庄,私底下却是在做什么勾当?。每天晚上都钻进女人的裙底下,”她咬牙。
“给女人。”
“口。”
谢不归蓦地抵近,伸手把她一把抱入怀中,握在腰上的手倏地捏紧,手背青筋分?明,喉结咽动不止,被她羞辱了一通反而兴奋了,真的很变态。
芊芊一脸烦闷,使劲推他宽厚的胸膛:“谢不归你能不能别像没上过女人似的。嫁给你那七年是少跟你做那档子事了吗,你现在非来缠我?”
“你要?是真的想?就去选秀女。”
“你现在是在违抗我吗?”
突然。
他把她压在墙上,手顺着衣摆伸了进来,她整个?人紧绷不已,都要?以?为会被他给强了。
他掐着她的腰,略带薄茧的指腹在滑腻的皮肤上爱不释手地来回抚弄,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她之前说的话。
在她耳垂上吮吻,又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极为自我地传达着他的想?法。
亦或者是命令:
“陪朕去江南。”
她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双手握成拳如雨点般打在他身上:“你还玩这?种夫妻情深的游戏,你不觉得虚伪吗?”
“再敢否认朕的话,”
他突然捏了她一把,趁她浑身僵硬,危险地在她耳边吹气,
“朕不介意在这?。”
“再服侍爱妃一次。”
第38章038
038
芊芊在他怀里哆嗦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手里汗津津的?,都?快要握不住那把匕首了,
“陛下,还是正事要紧。”
她强颜欢笑道,“您看?您,脸色白的?,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吧?臣妾心忧陛下龙体。还是快些让苏郎君制作?出防疫的?药。”
“那时再……再让臣妾侍寝也?不迟啊。”
谢不归目光落在匕首上,周身气压极低。
她小心翼翼解读他表情的?意思:“方才,臣妾是吓唬陛下的?,臣妾最怕痛了,怎么会真的?划下去呢?臣妾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真相罢了。陛下最了解臣妾了不是吗,无论如何都?不会寻死的?。”
这一点他们倒是一样的?。
不论遭遇了什么,不论有多么痛苦多么难熬,都?会认真活下去,也?正是因此,他眼中的?她才是如此明亮。
谢不归这才放开了她。
看?着桌上,苏倦飞离开时留下了一个贝壳大小的?水晶盏,大约是要用她的?血装满这个盏子。芊芊刀抵住掌心,一狠心。
“嘶……”她闭了闭眼。
耳边是液体滴落的?声音,芊芊估摸着差不多了,睁开眼,“陛下,我希望此次防疫制药的?流程能够对我公开。”
“既然用了我的?血,我总该知道我的?血具体用在哪里了吧。”
谢不归眼睛更黑了:“你怀疑朕?”
“你疑心朕与苏倦飞串通演戏,来骗你舍血是吗?”
这个人的?脑子未免太好用了点。
芊芊抿唇不语
“好,你很好。”
谢不归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躁动了,他轻笑着,额角青筋都?气得鼓起来了,却听她不缓不慢道:
“谢家,不是一直都?在找春秋齐女吗?而我的?血就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说完她观察他的?表情。
谢不归却对春秋齐女四?个字没有任何反应。他死死地?盯着芊芊那只流血的?手掌,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芊芊倒吸一口凉气。
他抓的?用力,那血在挤压之下似乎流得更凶了,她忍不住道:
“轻、轻点。”
就在她以为他会发疯时男人突然低下头去,凑近她的?掌心,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
他在……舔去那些血迹。
发丝从他白皙的?脸上垂落,浓密如扇子的?长睫毛颤动着,像是亲吻一朵花即将落下来的?花瓣那样温柔和怜惜,一点点地?舔吃掉她手心的?血渍。
一模一样。
像是她心中已死的?苍奴,活了过来。
芊芊就这么看?着他一滴不剩地?舔舐完那血,舌尖在她的?生命线上一点点吮吻,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伴随着淡淡的?刺痛,谢不归忽而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窗外照进来的?光洒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色的?绒光。
就像是她用手托着男人的?脸一般,他眉眼生得极俊,苍白的?唇涂了血液,显得妖娆滟红,抬眼看?了她一下,又温顺地?垂下眼睫,轻轻地?吻她掌心。
好像对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怜爱不已。哪怕是手心里再细小不过的?纹路,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爱意。
芊芊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只要他想,他是真的?可以装一辈子温柔良善的?。
如果?说他还渴求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无非是寻常烟火的?温暖,一份完美的?爱情……
她完全可以顺他的?意不是吗,扮演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小妻子,以此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开口:“夫君,江南那边,如今天寒地?冻的?想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我们去宁城,去雪山好吗?”
她抬了那只没受伤的?手,极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眨眼轻笑。
宁城,地?处西南地?带,曾是殊来古国边城,如今划为大魏所有。
谢不归顺势直起身,把搂住他脖子的?她顺便往前带了下,就像是主动依偎向他怀里似的?,“爱妃片刻前不还在说朕虚伪吗,这么快就学会举一反三了。”
“那不是臣妾之前没想清楚吗?臣妾知道夫君还是紧张臣妾,爱护臣妾的?。离了夫君,到?哪能找到?比夫君更好的?男子呢?夫君文治武功冠古绝今,又是一国之君,哪个女儿家能拒绝夫君这样的?男子?”
“臣妾想通了,臣妾要跟夫君在一起,生生世?世?。”她索性直接要,“夫君什么时候封臣妾做皇后??”
谢不归明显没有前几次那么好骗了,他在她身上吃过的?亏其实真挺多的?,看?她的?眼神明显流露出不信任和警惕。
有时候她会觉得谢不归这个人挺矛盾的?,
她越不情愿,他就非得恶趣味地追着她逼着她,既像是猫戏老鼠,又像是巨蟒缠住猎物不肯撒口,非得把她从身到心……各种意义上的?弄服了他才满足。
等她一主动一热情,他又隐隐地开始有回避的迹象。
要不是她足够了解他,恐怕都要以为他有那癫症。
正如此刻,他把她手拿了下来,规矩地?放在身侧,给她理了理衣物,还主动系上了衣带:
“站好,一点也?不得体。”
做完这一切,他垂着眼,指腹揩了揩唇,把残留的?血给抹去,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范儿。
呸,假正经。
谢不归跟她保持距离,下巴微抬,淡声道,“后?位事关国本,需得端庄得体,甚得朕心之女子,朕还需斟酌。”
意思就是她还不配,芊芊也?不大在乎,“那到?底去不去嘛?”
他沉默良久:“嗯。”
芊芊笑弯了眼,能改变他的?决定?已经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她喜上眉梢,在他脸上“啵”的?亲一口还说,“不许擦。”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来,盯着她,“不是怕朕吗?”
“臣妾是夫君的?娘子,怎么会怕夫君呢。臣妾还是悠然的?母亲。咱们今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岂不正好。”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嘛。”
“只要今后?夫君待我好,待我们的?孩子好,我就跟夫君,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像是被她撩到?,眨了眨眼,呼吸都?烫了,一把抱过她,手臂上肌肉明显发紧。
薄唇擦过她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重复,“永不分离。”-
抱着婴孩,看?着那小巧雪白的?肩膀上,赫然一枚蝴蝶胎记,心中大石终于完全落地?,芊芊不由得将脸贴向那片柔软,呢喃:
“你是娘的?奇迹……”
伽蓝却道:
“娘娘,有一件事……奴婢不敢不报。”
她一字一句道:
“穆王世?子,是女儿身。”
这?!
芊芊立刻拉开襁褓看?了一眼,确认了孩子的?性别,久久不能言语。
郑兰漪竟然对外宣称孩子是男孩,她这究竟是想做什么,大魏可不像南照,这以女为男便是欺骗天下人,欺骗谢家列祖列宗,一旦被发现就是死无全尸。
那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总感觉这件事,并没有彻底结束……
不过,知道悠然是女非男后?,更加坚定?了芊芊带着孩子回?到?南照的?心。
想到?谢不归那性子又感到?发愁,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这一愁就愁到?了晚膳,自然少不了皇帝的?参与。
“怎么,不开心?”
高大的?身影笼罩身侧,他知道悠然是女孩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根本不在乎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她生的?哪怕是只狸猫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抱着说是他的?孩子。
“公主将来都?是要送出去和亲的?吧,大桓历来都?有公主和亲的?传统,”如果?没有大魏取而代之,这样的?命运宋娇蕊也?是逃不过的?。
芊芊忽然联想到?自己。她这不也?变相地?实现了和亲吗?
人的?际遇果?然神奇,命运,真是比蛊术还要玄妙的?东西,她原以为会像普通女子那样过此一生,谁想到?从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南照和大魏会结下姻亲,还有了流淌两国血脉的?子嗣?
阿母当初,又是为何放心将自己托付给谢不归呢?当年暂且当她阅历浅,看?不破谢不归的?伪装,阿母难道也?看?不破吗?
还是说谢不归当年的?演技已经天衣无缝,连阅人无数的?阿母都?骗过了?
想到?这,她悄悄看?了一眼谢不归,刚好听见?他说:
“你若实在忧虑,谢悠然,可以仍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大桓公主摆脱不了和亲的?命运,是因为她们不是上位者。”
“只要悠然手握权柄,便无人能够逼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朕可以把她培养成与朕一样的?人。”
谢不归眼睛很黑,隐隐有些愉悦,似乎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
“你在说什么?”
“这样不好吗?长大后?还能自己生下继承人,不用跟各种女人乱生孩子。”谢不归笑了一下,他伸手逗弄了下婴孩,修长的?手指被孩子粉嫩的?拳头握住,他低声道,“这样的?人生,岂不完美?”
芊芊看?着他们相处的?这一幕,突然感到?极深的?不安。
她的?不安,不是因为他要让一个女孩子经历政治斗争的?残酷,在她看?来,璞玉唯有经过雕琢,才能焕发出真正的?光彩。
她的?不安,来自于……
他这一番话究竟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角度,还是一个对自己作?品有着严苛标准的?工艺师,就仿佛是那铸剑者?
她虽不清楚谢不归过去在谢家的?成长环境,但?也?隐隐感知到?,必然是极其冰冷严苛,没有多少温情的?。
他要在悠然的?身上,复制谢家人对待后?辈的?那一套吗?
他要把他的?孩子磨成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剑,就如他一般吗,她忍不住道:
“陛下,悠然是你亲生的?骨肉,”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难道要臣妾教?陛下,怎么爱你自己的?骨肉吗?”
说完,芊芊一把抱过孩子,连碰都?不敢给谢不归碰一下,她预感到?,如果?孩子真的?在他身边长大,只怕又是个翻版的?谢不归,随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不论男女,这种可怕的?个性她再也?不想见?到?第二?个了。
谢不归沉默地?抬眼,看?着她抱着孩子背对他快步走到?另一边,纤瘦的?肩背微微颤栗,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对他极为排斥。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极为黑暗压抑的?雷雨夜。
但?如今的?谢不归已不再是年幼彷徨,被亲人抛弃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的?稚子。
他已经具备了理智思考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男人安静地?回?想了一番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这世?上其实很多人都?心智不全,不过是能正常的?吃饭喝水罢了,所以一直被当正常人,如同猪狗一般地?繁衍,于是心智不全的?人越来越多。
这样好吗。这样不好。
于是谢不归理所当然地?质问?她:
“祝芊芊,你说过要跟朕好好过,这又算什么?”
芊芊背对着他没回?答。半晌,轻声说:
“臣妾累了。”
这时进来收拾桌子的?伽蓝,看?着陛下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劝说道:
“陛下,也?许贵妃娘娘当真是累着了,她还受着伤呢。……不若陛下先行?回?宫,待娘娘伤好些了,陛下再来看?望娘娘?”
谢不归看?了眼她还缠着纱布的?手,脸色更加难看?,拂袖而去-
这几日,芊芊都?在文渊阁中。
“春秋齐女”这四?个字,时时萦绕在她的?心怀,让她心神不宁。
如果?是在南照王宫的?云梦泽,想必一定?很快就能找出结果?。
但?她如今也?没办法插上翅膀回?到?南照,大魏皇宫倒是有一座文渊阁,藏书丰富,只可惜她翻遍了所有关于南照的?书卷,都?不曾有这东西的?记载。
郑兰漪说是命蛊……与情蛊一字之差,究竟,是什么?
待她再一次失望地?合上一本书卷,却听见?一道衣物摩擦声。
有人?!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朝着声源处走去,却见?到?一抹玄色的?道袍铺陈在地?。
那人睡在靠墙的?一处矮榻上,一条长腿曲着,合着眼,看?上去颇为闲适和随意,芊芊却是说不出的?诧异,这么冷的?天竟然有人在这睡觉还睡得这么死,待她定?睛一看?,此人眉上一点红。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项微与,项大人。
他手边放着一个陶罐。
芊芊看?着觉得眼熟,怎么那么像……
“别动。”项微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缓缓坐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睡醒后?的?嘶哑,看?着芊芊离陶罐只有咫尺的?手指,又缓缓抬眼看?向了她。
“娘娘,想必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吧?”
芊芊手指蜷缩,她呼吸有些发沉,项微与的?话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想。
陶罐里面,是蛊!
所谓蛊,便是将大量的?毒虫放入一个器皿之中,由得它?们互相厮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只,便是蛊。
他竟然在这里炼蛊!
她忍不住道:“大人似乎总是让人意外,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项某自幼孑然一身,吃百家饭长大,倒是不会连累任何人。”
项微与拿起那个陶罐,抱在怀里,低垂着脸,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掩饰罪状,“只要娘娘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微臣就能活命。”
芊芊道:“项大人若是想让本宫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便姑且答应本宫一件事吧。”-
一枚白玉风铃,顶上系着绳结。
铃舌则是那枫叶形状,一点红缀在雪白如铃兰的?铃铛之间,如有风来便会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颇为讨喜。
亲吻铃。
芊芊一大早便被宣进了御书房,给皇帝侍墨——也?就是替他研墨。
她一眼看?到?了桌上这个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跟之前她用来骗苍奴亲亲的?那枚,非常相似。不过那个是铜的?这个是玉的?,忍不住有了个荒唐的?猜想:
“陛下……亲手做的??”
谢不归没应声,低垂眼睑,专注地?看?着奏折视她若无物。
……他一连几天不进后?宫,原来是在捣腾这个。
他们约定?过的?,铃音一响就接吻,想到?似乎上一次是不欢而散,现在还在冷战,而一旦铃铛响了,必须无条件地?休战,并且,亲吻摇铃铛的?人。
他现在不搞强迫那一套,他要玩儿夫妻间的?小把戏了。
但?谢不归一直没有动作?。敌不动,我不动。芊芊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给他研墨,研了不知多久,就在她手酸腿乏,昏昏欲睡之际。
“叮!”
她一个激灵,视线逐渐清晰,看?到?那只修长冰白的?手,握着那枚白玉铃轻轻一摇。玉的?色泽衬得男人那只手愈发像是冰雪雕成,不似凡品。
芊芊面不改色,动都?没动一下。
嘴唇贴着嘴唇这种事,难道他还没有腻吗?
反正周围没人,芊芊索性直接道:“规矩是我定?的?,当然我想毁约就毁约。”
谢不归没有看?她,浓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捏着奏折的?手却隐隐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声音低得像是能融进地?板里去,“朕说过,最讨厌不守信的?人。”
“轻诺寡信者,车裂。”
“把这一条写进律法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说今年雪下得不够大啊。
“……”
御书房外,雪落无声。
房内,响起令人耳红心跳的?啧啧水声和低低的?喘。息声。
她躺在男人的?腿上,手勾着他的?脖子,衣带勾缠着他的?龙纹躞蹀,抬着脸,和他吻得难舍难分。
那铃铛早已坠地?。
淡金色的?光影从窗外透入,婆娑在他的?乌发上,他捧着她半边脸颊,修长的?手指戴着龙纹玉戒,发出柔和莹润的?光。
芊芊跟他交换着气息,舌尖被他用力嘬吸得有些发疼,眼里泪都?逼了出来,不时轻哼一声,示意他放轻些。
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背,看?向窗外那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想事情。
那天她在文渊阁,不意撞见?项微与在炼蛊,正想从项微与那获取些有用的?信息,碧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窜出来把项微与给咬了,又一溜烟没了影。
当时此人就脸色乌青地?倒了下去。
陶罐也?摔在地?上,从里面爬出一只浑身雪白的?……蜈蚣。
她没怎么被吓到?,就是看?着项微与越来越吓人的?脸色,陷入两难境地?。
现在喊人来的?话项微与炼蛊的?事被发现,必死无疑,她还是不想害了这个对她流露过善意的?臣子的?。
可若不喊人来,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吗?
项微与忽然说,“娘娘……可以用蛊,来替微臣解毒。”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我不会用蛊啊……”
“娘娘的?血……可以……”后?面他说了什么听不清。
总之听到?有办法能救他,芊芊便立刻扯开纱布,从伤口里挤出来几滴血,滴在蜈蚣的?身上,想不到?那雪白的?蜈蚣吸收她的?血后?,像是得到?了什么精确的?指令一般迅速爬向项微与的?伤口,给他吸出了毒血……
捡回?一条命后?的?项微与坐在地?上,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半晌,然后?跟她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
大意是她的?血能够操控这些蛊虫,让它?们按照她的?意志去行?事……
只不过她之前中过一种毒,那种毒让她的?血暂时失灵了而已。
对方还劝诫了她一番,说尽管如此,蛊术终究不是正道,让她千万不要沉迷,免得被摧毁心智。
芊芊心里很乱。
项微与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是因为他对她的?阿姊颇为推崇、念念不忘甚至私下里调查了一番,才会知道南照王女的?血可以控制蛊虫?
而且,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并不是不通蛊术,是因为曾经中过毒才失去那个能力的?吗?
她体内的?毒又是怎么解开的?,为何解开毒她就好像摸到?了一点关窍,就像是刻在脑海深处的?一般?
甚至还可以操控那些虫豸?
她不是跟草鬼婆学蛊那几年才慢慢不怕这些毒虫的?吗,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天生就不害怕一般?
等等。
草鬼婆……叫什么名字。
长什么样子来着?
芊芊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记得草鬼婆的?长相!
不可能,她明明在草鬼婆身边待了好几年,那个时候她都?已经记事了,而且草鬼婆为她传道授业解惑,相当于她的?师父,她身为弟子,怎么会完全记不清师父的?长相?
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必须再见?一次项微与,问?清楚情况-
过了不知多久,这一场吻终于结束。
她在他怀里泪眼朦胧地?喘。息。
“你不专心。”
谢不归放开她,衣领微乱,嘴唇发红,失望地?看?着她说。
“……”芊芊说,“当初我们约定?的?时候,没有规定?一定?要专心。”
“我每次都?很专心。”
他手指按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轻轻地?垂下眼尾。
芊芊脸隐隐热了起来,在这种庄重的?地?方胡来也?就罢了。
他们为什么要就一个接吻的?问?题在这里绕圈子?
她别开脸,“……我不太想回?忆。”
谢不归皱了下眉,看?上去开始烦躁了,她隐隐觉得他可能会把“接吻时不够专心的?人都?去死”这一条,写进大魏律法……
那她祝芊芊也?许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叹了口气,“那我补偿陛下一个专心的?吻吧。”
芊芊暂时清空脑子里的?念头,再度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
“叮!”
“叮叮叮!”
芊芊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刚趴下来眯一会儿,就被急促的?铃铛声吵醒。
她忍不住抓起手边的?镇纸朝男人丢过去:
“谢不归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摇个不停干什么,你当你是在赶尸吗?!”
“砰!”镇纸落地?,碎成两半。
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昳丽的?眼,她的?声音一卡,没骨气地?咽了回?去。
这时芊芊才发现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书桌边上,六岁的?永安公主吓得一缩脖子,小手握着那枚铃铛,大眼睛里汪着两泡泪,腮帮子金鱼般鼓了起来,正用力憋着一口气,看?上去随时都?会放声大哭起来。
谢不归黑眸微眯,指节在桌边轻叩,看?人时的?压迫感强得让人头皮发麻。
第39章039
039
看着永安手里那个白玉铃铛,芊芊人有点?傻了。
原来她误会谢不归了。
“公主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陛下都不叫醒臣妾?”说罢她走上前,弯下腰对永安道?,“姐姐不是故意的。”
永安却依旧鼓着腮帮子,稚嫩的脸庞上挂着几滴泪珠,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鼻尖因?为哭泣而变得红红的,与她雪白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格外惹人怜爱。
芊芊忽然?想到悠然?,若是当作公主养大,应该也是这般娇憨可爱的吧?
她不禁蹲了下来,平视着孩子的双眼:
“姐姐带你出?去玩,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永安小嘴微微嘟起,似乎还在努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她看了看谢不归。
“皇兄……”
谢不归颔首:“去吧。宫中突发疫症,莫要四处乱走,就在周围逛逛便?是。”他看向芊芊,淡淡道?,“偏殿空着,你带永安去那里,想吃什么吩咐景福便?是。”
芊芊这才明白是让她去那里休息的意思?,正好她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免得他一摇铃铛她就要过去亲他,一亲就是大半天,比酷刑还酷刑,谢不归再这么下去早晚被他玩死。
“臣妾多谢陛下。”
牵起永安的手,小女孩整个身体?都显得有些紧绷,小小的肩膀微微耸起,她的脚丫不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忽然?说:
“姐姐你手怎么了。”
芊芊一怔,看向被纱布缠绕的手,还没怎么永安就把她的手捧了起来。
“永安帮姐姐吹吹,痛痛飞飞。”
“叫嫂嫂。”谢不归皱眉。
“叫姐姐。”芊芊立刻纠正。
永安还不明白这两个称谓的区别,茫然?地看着芊芊,芊芊低头,盯着她纯真无邪的眼睛说,“就叫姐姐。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姐姐呢。”
倏地顿住。真的……没有吗?
为什么。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时,耳边似乎响起几声姐姐。
有那童稚的声音,也有那少年漫不经心调笑的声音,像是刻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阵针扎般刺痛从额头传来。
“姐姐怎么了?”永安看着芊芊苍白的脸有点?紧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芊芊拉着永安的小手笑了笑,在谢不归追问她前,福了福身:
“臣妾先行告退。”-
风,飘飘荡荡,掠过身侧。
芊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雪白世界。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了天地,巍峨的雪山在远处矗立。
巍峨而神秘的雪山,轮廓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柔和?而梦幻。
雪花轻柔地飘落,每一片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静静地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和?手心。
这是……哪里?
难道?她已经和?谢不归抵达宁城了吗?
但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雪景和?呼啸而过的寒风,别无他物。莫说谢不归,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记得自己是在偏殿小寐,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后,便?睡了过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雪花落在掌心,却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芊芊心跳加速,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一切,可能只是一个梦。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从梦中醒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雪地之中。风雪的声音依旧清晰。
孤身一人站在这片雪地,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一阵风雪漫过,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对兄妹的身影。
他们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几乎被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压垮。哥哥背着妹妹,在雪地中艰难地前行,哥哥的每一步都深深地踩进雪里,留下深深的足迹。
妹妹则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小脸蛋埋在哥哥的肩头。
“别睡,别睡。肩儿。阿兄会救你的。等见到王女,肩儿你的病就能好了。”
肩儿?王女?
芊芊忍不住靠近,想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些。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引,下一刻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那个幼小的妹妹,趴在哥哥削瘦的肩膀上。
她能感受到这具身子很虚弱,像小动物濒死的状态,连动都很难动一下。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银铃声响。
伴随着一股异香……
是的,就算是在梦中,她也无比清楚地闻到了这种?香气。
该怎么形容?似是那桃花香……可这冰天雪地,怎么会有桃花香味?
身子往下一沉。是哥哥背着她跪了下来。
待芊芊抬起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久久愣怔。
一顶由桃花编织而成的藤萝床缓缓行来,四周垂下帐子,都是由藤萝编织而成,绿意盎然?,上边的桃花绽放得极其娇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驮床前行的,竟然是一只似象非象的生物,只见它十分矮状,庞大的身躯披覆着浓密而粗糙的长毛,深棕色的长毛遮住了它的头部和尾巴,足以抵御严寒,一对长且弯曲的长牙从头部两侧向前延伸,呈现出?优雅的曲线。
脚掌宽大,脚趾间的皮肤厚实,提供了强大的抓地力和?支撑,哪怕是在雪地和?冻土上行走都如履平地。
而这头猛犸象的腿边,紧贴着一名瘦小的道?童,他实在是太瘦小了,几乎被猛犸象的庞大身躯遮住,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踩死。
道?童的眼睛被一条白绫紧紧蒙住,似乎是为了保护脆弱的眼球,不受严寒的侵袭。
白绫在寒风中轻轻飘动,为他增添了一丝超脱尘世的仙风道?骨。他的眉毛上方,中心处点?缀着一抹鲜红的朱砂。
穿得倒是厚实,就连手都被厚厚的毛毡所覆盖,提着一盏灯,那灯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
“朱砂灵童、象背桃源……”哥哥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响起,“是王女、是王女,肩儿有救了,你有救了!”
哥哥磕头,哑声说:
“小人金风,拜见王女!小人自幼家贫,与妹妹金肩相依为命,谁知天意弄人,家妹上个月生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小人听?闻王女神通广大,救死扶伤,炼制的圣药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小人斗胆,求王女赐药!”
“要我救人,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巨大的藤蔓床上,坐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一只小手,从繁复的桃花藤蔓之间缓缓伸出?,那手细腻而苍白,指着雪地上的兄妹。
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要你们,永远留下来陪着我。”
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开那藤蔓一角,只见女孩小巧雪白的脚踝上,系着一圈银铃,动一下便?是叮铃作响。
脚踝上,赫然?一枚金红色的蝴蝶胎记。
她是……阿姊。
先王女?!
……
梦中景象瞬息万变,身体?的主人应当是长大了,而且,她竟然?是金肩。
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金肩怎么在这个古怪的梦里,成了陪阿姊一起长大的了……
春光明媚好时节,太和?城处处繁花似锦,她还看见了兄君。红衣如火,乌发高束,好一个恣意明媚少年郎。
原来兄君与阿姊早就相识?
为何兄君从不与她提及?
再看身旁,那白色的帷帽垂下流水般长纱,从头盖到脚,根本看不见阿姊的脸,像是里面?的人十分惧怕阳光一般,这种?神秘感倒是与兄君十分相似。
街道?热闹非凡,与她随行的人,不论是谁都忍不住好奇地左右张望,唯有这个少女,像是天然?与他人有一道?屏障似的,对外界缺乏兴趣,也不与人交流。
忽然?,兄君的声音传来:
“唉,这样好的春光,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少年蹲在柳树下,温柔地捧起什么,面?具后的蓝眼睛闪烁泪光。
他口中的“孩子”,却是一只垂死的小雀儿,像是被猫儿给抓伤,眼睛半闭,已经活不久了。
少年举动怪异,可那身气度还是惹得无数人驻足,捧着小鸟忧愁伤怀,若是换个人来做难免有些矫情,可他做来却浑然?天成,周身流动着神灵一般悲悯的气韵。
“嘶嘶嘶。”
一只碧绿的小蛇突然?窜出?来,从他手心叼走了雀儿。
兄君炸毛:“碧莹!”
芊芊听?到阿姊平静的声音:“与其死了惹你伤心,不若让碧莹吃了它。”
兄君定定看着少女半晌,拂袖而走。
少女歪了下头:“怎么我做错了吗?”
兄君向来好脾气,待谁都笑眯眯的,能把兄君气成这个样子的,阿姊也真是……头一个了-
转眼,阿姊十六岁了。
“金肩,”少女依旧戴着那隐藏容颜的帷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纯银的葫芦,“有了它,便?能救许多人了。”
芊芊低头,看见葫芦里装着碧绿的蛊虫,不知为何她竟知道?这些小生灵,就是那传说中的万蛊之王。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生命力了。
“天下人把此物唤作圣药,”阿姊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蛊种?。”
“可是金肩,我无法保护它们的生命,它们一日?比一日?虚弱,就要死了。”
芊芊听?见金肩颤抖的声音:“为什么,难道?您的血也无法让它们活下来吗?”
阿姊叹了口气:“它们需要的,是那有情之血。”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我的血虽可以号令万虫,操控它们如控万马千军,却救不了我这毕生的心血。”
“对于它们,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我该如何让我的血,重新成为他们存活下去的养分呢?”
芊芊听?明白了。
阿姊竟是那,天生无情之人吗?
终于,阿姊下定了决心。
“去请少祭司来。”
芊芊站在帷幔之后,看见阿姊一件件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少女雪白的酮体?散发出?莫名的诱惑。她朝着兄君伸出?一只手来。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巫——”
“或许你可以教会我,情。”
兄君始终沉默。
但是,芊芊能感受到少年体?内那股由里到外的隐隐的愤怒,他猛地扯下外袍丢在阿姊的身上,然?后大步离开了。
兄君……是喜欢阿姊的吧?
这么想着,她看到阿姊一件一件重新穿上了衣物,捧着纯银的葫芦坐在那。她雪白的裙裾如同天山上盛开的第一朵雪莲花,不知为何芊芊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孤寂。
她突然?很想……抱抱阿姊。
“即便?是少祭司,也不该如此不识好歹!”
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是金风。他是阿姊的贴身侍卫。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抽条长成了高高的少年。不再是当年那般瘦弱,护腕箍着的手臂清晰可见薄薄的肌肉。
帷幔被风吹动,隐约露出?那冷峻的下颌,他抱着剑,低低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
“主人。”
“金风为您把少祭司捉回?来。”
“不必。退下。”阿姊轻声道?,“金肩,你也退下。”
芊芊知道?,中原来了一群人,求取圣药,势在必得,阿姊需得想一个法子,为阿母解决这桩心事。
梦境还在继续。
转眼,却是在那月凉如水的庭院中,金风喝得烂醉如泥,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金肩对这个哥哥的无奈和?心痛。
她扶着少年回?房,少年却始终紧紧地盯着夜空之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芊芊心中突然?生出?不安。
果然?,下一个场景便?是兄妹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奔逃。
“金风,你偷盗圣药,罪无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王女好心收留你们兄妹,可曾有片刻亏待你们?你这贱民?却为了中原人那点?蝇头小利背叛王女、背叛南照!预言说南照若失圣药,浩劫必至!”
“南照的罪人!”
“就该丢进毒蝎林、赤练窟,让他好好尝一尝千刀万剐、火毒焚身的滋味!”
“咻——”
箭矢破空而来。
高处,一身纯白的少女缓缓放下弓箭。
芊芊,不,应当是金肩搂抱着怀中的金风,感到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衣裳。
他在奔跑中被箭射中,正中后心,芊芊暗暗感慨阿姊箭术卓绝,只怕不输任何一名武将。
“哥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背叛王女?”金肩声音嘶哑。
金风的眼中倒映出?那轮巨大的明月。
少年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缕轻柔的月光,他嘴角流出?血,奄奄一息地说:
“你见过月吗?”
“我是说,最初的月……”
突然?,声息全?湮。
“他到底为什么要盗走圣药。”
少女走了过来,裙裾如雪莲绽放,脚踝银铃叮响,声音冰冷如同这亘古不化的雪。
“因?为情!”芊芊听?到金肩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愤怒,她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哥哥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会爱他的人。”
“所以他要用圣药,来救他心爱女子的性命?”少女弯下腰,从少年惨白的手中取走了纯银葫芦,“只可惜,蛊种?就要死了,我无法使用它的力量……”
“噗!”
血。
一簇簇血如细雨,又像花瓣,洒落一地。
纯白的少女倒在了雪中,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王女!!!”
阿姊中毒了。
“这是……木僵之毒。”
“银葫芦上被人涂抹了剧毒,一旦接触,便?会顺着肌肤渗入肺腑。中毒者会一日?一日?形同木僵,最终化为一滩血水而死……”
“定是那群姓谢的中原贼子。可恶!”
金风死了,金肩却被阿姊留了下来。
“金肩,情究竟是什么。”
那少女的声音细如丝线,轻飘飘的,似乎连空气都难以承载。
话音刚落,又是“噗”的一口血喷出?,落在床单上,宛若开了一串串的红梅。
少女躺在寒冰白玉雕成的高床之上,喃喃地说,像是不解,“金风,究竟是为了谁背叛我。”
“情爱,当真有这般重要么?”
“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我最忠诚的侍卫铤而走险,命都不要地为她盗走我南照圣物?”
金肩的声音沙哑而干涩:“王女,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有规劝好兄长。”
“王女,杀了奴婢吧!”
一只苍白的仿佛蜡像一般的手,从床上垂了下来,一如当年那幼小细弱的手,轻轻一指,便?给予他们兄妹这么多年的生机:
“你过来,我有话要嘱托你。”
就在金肩膝行而去,紧紧贴靠着床沿时,芊芊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要从胸腔中跃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重石。
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阿姊会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孪生吗?不、不可能!
仿佛是某个惊天秘密,在她面?前被揭开了一角,那种?冲击力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缘,脚下是无底的深渊,而她,正站在边缘摇摇欲坠。
少女一双月牙眼中光彩渐黯,声音极其平静:
“告诉阿母。我死后,将我的尸身与蛊种?一同焚烧。”
“千劫百难,皆因?此物而起。”
她声音里带着自嘲:
“想我这一生,一生痴迷蛊术,从未为阿母、为南照做过什么,生平唯一的一桩壮举……便?是它了。可惜有生之年,仍未能勘破此万蛊之王的秘密。”
“终归遗憾……”
“圣药有失,浩劫将至。然?,人心难测。绝不能留下此物,遗祸世间。”
“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来结束吧。”
……
哀哭声起。
“南照世传女政,历代君主皆为女子,智周万物,谋深似海,历代女君,治国有方,文治武功,赫赫扬名,是以国泰民?安,四海归心。”
“代代独女为嗣,谁知天不假年,传至本朝,孤女早夭,国祚无继,宗庙绝祀啊……”
“天要亡我南照,浩劫将至,浩劫将至!”
“王上,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有人朗声道?:“王上,臣有一计,或可解此困局,巫族之人自古体?质殊异、生命力旺盛,与之结合者,孕育后代几无不成,且多生女婴,若王上与巫族联姻,必能再诞子嗣,以续国脉。”
“此乃天赐良机,不仅可续国脉,更可借助巫族之力增强国力,稳固江山。若能把握此机,不仅可保国家未来,更可开创盛世啊王上!”
阿母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芊芊此时感觉自己陷入了黑暗,像是被困在谁的身体?之中,只能听?见声音却不能回?应,更不能与外界接触。
“诸位卿家,孤王深知你们的忧虑,但孤王平生只得一女,倾尽心血,如何能弃?而且,她并未离我们而去。”
“她只是暂时被病痛所困,昏迷不醒。”
“孤王已决定,将她送往一处隐秘之地,远离尘嚣,专心养病。假以时日?,吾女定能痊愈,平安归来。”
“都退下吧。”阿母声音温和?,“巫羡云。”
“小臣在。”
“吾决不允许,吾之爱女,如此年纪逝去。”
有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惊呼一声:
“蛊种?……还活着?”
“王上,您竟然?用您的血来喂养蛊种?!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住这样的损伤!”
“无妨。”
“莫非,王上是以蛊毒,与王女体?内的剧毒,达成平衡?”
以毒攻毒?!
阿母似乎是靠近了些,声音里透着慈爱,“吾女是这蛊术一道?的旷世之才,却天生淡泊情爱。虽培育出?这能拯救苍生的蛊种?,却止步于最绚烂一刻,未能勘破其妙用。”
“此蛊一阴一阳,合乎天地之法,需得世间心意相通之人,以身犯险,来炼制成蛊。”
“试情。”
“问情。”
“断情。”
“最后……忘情。”
芊芊感到女人的手在轻抚自己的面?庞,“孩子。阿母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
“当你再一次醒来,你会忘记你之前所有人生,成为一个新的人,一个有情,痴情,深情之人。而情能使蛊种?在你的身体?里,落地生根,日?渐茁壮,生生不息,它们会在你的身体?之中,分化为两种?形态。”
“一为情蛊,二?为命蛊。”
“情蛊掌‘情’,若你为情所伤,最终亲手杀死所爱,便?是那害人无数的‘亡国夏姬’。或许这个世间都会随着此蛊的诞生而走向毁灭……”
“命蛊掌‘命’,若你勘破情爱,舍弃小爱而成就大爱,便?是那兼济苍生的‘春秋齐女’,正是吾女毕生所求,使人病木逢春、起死回?生的圣药……”
“可若你为情所困,便?会被蛊毒蚕食心智,最终癫疯痴傻,毒发身亡。”
“命运,就握在你的手里。娘在南照等你回?来。”
“娘的阿满。”
随后,芊芊感到身子被轻轻地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温软落在额头上。
是阿母的唇。
一股强烈的感情让她想要挣脱一切束缚,睁开双眼,紧紧地抱住阿母,告诉她——
女儿回?来了。
……
醒来时,已是傍晚。
身下是柔软温暖的锦缎,明显已经不在偏殿之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送回?寝殿来的。意识逐渐回?笼,芊芊感到一丝迷茫和?不安。
房间内的光线微弱,只有几缕微弱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勉强勾勒出?屋内的轮廓。
她的视线模糊,眼前的景象似乎被一层薄雾所笼罩。
就在此时,她注意到床边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披散着长发,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不太清晰,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凝固了的雕塑。
芊芊心跳加速,她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却显得有些无力。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动了。
他伸出?手,递过来一杯水。
芊芊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接过了茶盏。她感到喉咙干涩,便?轻轻地抿了一口。
水是温的,带着一丝丝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适的感觉。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次喝一口的时候,谢不归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你在梦里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
芊芊的心猛地一跳,水杯中的水差点?洒了出?来。她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那人见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继续用那温和?的语气说道?: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芊芊心底里升起一丝寒意,甚而感到一阵慌乱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究竟在这里守了多久?她应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吧,万一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他听?到……他又听?到了多少?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谢不归,从头到尾就是先王女,不,是她祝芊芊炼制“春秋齐女”达成所愿的一个工具。
夫妻七年,原来不止是他的戏台子,甚至连她自己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招摇撞骗的勾当。
她心里像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不归,尤其这人目前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她根本不敢露馅:
“有吗……我,我应该喊的是阿母的名字吧。陛下是不是听?错了。”
谢不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轻声笑了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你喊着巫羡云的名字。”
他轻轻地问:“怎么,你很想他吗,你想见他吗?”
第40章040
040
夜幕如轻纱,月光穿过半掩的窗棂,洒落在椒房殿的地面上。
殿内弥漫着药草的清香与花椒的温暖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香气。
男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的一张太?师椅上,长发?披散在肩头?,手?中轻握着一封书信。
信纸的边角微微卷曲,透露出它已被反复阅读的痕迹。
景福立在暗处,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今日午后,贵妃娘娘在偏殿无故昏迷。陛下在娘娘的床边守候了一整夜,也阅读了一整夜的书信。
这封信多数来自他一手?提拔的大将军——夏侯祯。
夏侯祯是陛下从北方调至西南的将领,是陛下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
起初,陛下命他负责宁州、昌州、定州三州的军事,授予总督之位。
然而,兵部尚书淮南王谢云起认为夏侯祯经验不足,反对这一任命,建议只?授予他宁州总兵的职位。
陛下得知后,连发?三道诏书,命令兵部立刻恢复夏侯祯的三州总督之位。
夏侯祯的快速升迁引起了朝中多人的不满,认为他过于计较名位,不堪大用。
流言四起,但陛下坚守己见,私下里命令魏观等臣子为夏侯祯说好话,以平息群臣的议论。
夏侯祯的长官公孙羽上奏,希望宁州的文官不要干预军事,让夏侯大将军能够专心练兵两?年,不受任何监察。
这一奏折激起了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他们担心夏侯祯会利用募兵制建立自己的私人军队。
就像当初的谢家军一样……
尽管面临巨大压力,陛下依旧力保夏侯祯。甚至在早朝结束后,召集了那些弹劾夏侯祯“未立寸功”的御史们,严厉地斥责他们:
“一群蠢物,宁州有夏侯祯,有墩台,敌寇自不敢至,又谈何立功,真当夏侯与尔等一般蠢笨看不清形势,再敢多言,都拖出去斩了。”
陛下并非仅仅是慧眼识才,他更?有过硬的军事才能,能够判断出夏侯祯的主张是正确的,对大魏很有裨益。
大多数文官反对是因为他们的军事水平,支撑不起他们看出那些主张的优劣。
陛下手?中的那封信,乃是夏侯祯汇报建造墩台的进度,同时陛下也会写信去指导怎么把墩台改造得更?好。
纵使身?在帝都,也能通过这成百上千的书信联络边防将士。
对于那些将士而言,陛下便是他们心中真正的统帅。
这位大魏的开国皇帝,分秒必争,日理万机,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政务上,剩余的时间,便都给了贵妃娘娘。
“你很想?他吗?你想?见他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魅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耳边低语,随着他弯腰靠近,她嗅到了清新的薄荷香气。芊芊低着头?,不太?敢直视谢不归的眼睛。
“陛下,臣妾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谢不归的眼神?在昏暗中变得更?加锐利。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芊芊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梦?梦中的呼唤往往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你知道,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芊芊看到他眼底有淡淡的绀青之色,像是好几?个晚上都不曾睡好一般。他是冷白皮,一夜未眠的疲惫轻而易举就能被人看破。
谢不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随着他偶尔的眨眼轻轻颤动。
“待在我身?边像尸体?一样的你……”
他的手?指暧昧地抚弄上她的脖颈,指腹按在她突突直跳的颈侧动脉,轻往下压:
“如果你要一直在朕面前摆出这副姿态,还不如让朕亲手?杀了你。”
他说“杀”这个字就像是在说“爱”,眼里流露出狂热扭曲的欣喜。
大片柔软滑腻的温热肌肤,在男人的手?掌间缓慢磨蹭。
芊芊克制不住地微颤。
被茶水润过的唇,莹润淡粉,一开一合:
“陛下还想?要我如何?”
“是想?要我做一个乖乖张。开。腿等您临。幸的女奴……”
他喜怒任情生杀在手?,操控她的身?体?还犹嫌不足,还想?操控她的心。
谢不归眸子一沉,并没有被她激怒,反而轻扬了扬手?,景福立刻低头?退下,把门?合上。
这是要睡她?芊芊立刻拉开被子坐起身?来,却被他用力按了回去。
谢不归欺身?而来,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压向了她。
哪怕是恢复了记忆,她也感到身?体?很虚弱,筋脉像是闭塞一般使不出力,推着他就像是蚍蜉撼树……是之前中的那个剧毒还有残留吗?
项微与说她的毒已经解开,连南照群医都束手无策的“木僵毒”,又是谁给她解开的?
但她无暇思考这些。
不得不暂时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他们之间存在极大的体?型差距。
男性肌肉含量极高的修长身?躯,密度极大,她光是要推开他压下来的胳膊都累得浑身?是汗,更?别说她一直以来都只?擅长弓弩这类远程武器,近身?搏斗的经验几?乎为零。
换句话说,她是个被突脸就必死的脆皮。
“你刚才很可爱,喝水的时候,”嘴唇,被他用冰冷的手?指轻蹭,抚摸,揉开,“粉粉的小嘴含着水一点?一点?往下咽,简直在勾引我。”
她吃惊:“你、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被我亲时发?出的哼唧声也很可爱。”谢不归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她的眼神?,却与他话里内容截然不同的冷淡。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吗?”
她记得。她以为是君子佳人一眼沦陷。
结果他说第一次见面就想?扒光她关起来跟她做那种事。
谢不归眼里浮现热度,眼睑微微发?红:“你在桥下漫步,摘了一束桃花,穿着红色的裙子。看起来软软的,香香的。那时我就在想?她抱起来肯定也是这么香,这么软。”
这似乎是她从未知晓的视角。
红裙子……芊芊想?到她的王女继任仪式。她穿着一件枫红百鸟裙。应该是她作为先王女的妹妹苏醒过来的那一天?。
天?呐。原来她在那个时候起就被人阴暗地窥视了。
“你随手?把那束桃花送给了巫羡云。”
“……”是送吗?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是让兄君帮她拿一下。
谢不归乌发?散落,低眼,视线如侵吞的蟒蛇口,把她完全容纳。
灼烫的铁石,如有生命般跳动着,顶在她大腿内侧。
他忽然哑声道:“如果我进来,能摸到你的心吗。”
芊芊完全没办法抵抗。
“祝芊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奸。夫吗?”
“明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
“你以前那么爱我。为什么,全都不一样了。”他始终没进去。
却在那前后滑动。心跳快得像濒死前的癫狂,指尖几?乎陷进她的皮肤里去。
她以前太?爱他了。从身?体?到精神?都被他捏在手?里,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所以后面她一有脱离的举动他就受不了。他认为是对他的背叛。
苍奴。真的好像苍奴。
芊芊下意识想?伸手?去触碰,又倏地一定,缓缓放回身?侧。
她会对面前的人有不舍有心痛,不过都是蛊种的影响罢了。
等到蛊虫炼成,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她会重新成为那个情感淡漠、不通情爱的先王女。
又何必再这般剪不断理还乱呢。
他忽然喘了一口气,抓起她的手?裹住他,说话变少了,另一只?手?大力揉着她的腰侧。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手?快断掉时,男人一声低喘。
淡淡腥味传到鼻尖。
偃旗息鼓后,他披衣起身?,道:
“朕会给悠然换一个母亲。”
“来人。传朕旨意。宸贵妃妇行有亏,骄纵无礼,不堪为母。”
什么?
芊芊一时震惊,以至于没注意到一角颜色鲜艳的布料被他揣进怀里。
她强撑起身?,乌发?散落,脸上一片苍白,纤薄柔软的皮肤,透出粉色:
“你不可以!悠然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让她,去认别的女人为母?”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跟她母女团聚,她的阿满。
南照王族独女为嗣,失去悠然,除非与巫族联姻,否则她此生将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南照也会永远失去传承,走向覆灭。难道预言中的浩劫指的就是……
“孩子需要相爱的父母,”
谢不归背影高大,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淡淡道,“若你做不到,朕可以为她重新创造一个更?适合她成长的环境,确保她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娘娘,这是陛下送来的。”
“拿出去。”她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可是那些宫人又如何会听她的?匆匆把东西放下就退了出去。
芊芊忍无可忍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金玉辉煌。
相思木?
竟然是……相思木。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里分明是椒房殿!
白玉为壁,锦缬为床,金砖为地。而这代?表着夫妻情深的相思木,他并未将其熔铸吗?
芊芊的手?抚弄上这座相思木。
玉桂由最纯净的白玉雕刻而成,枝干细腻而流畅,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由金箔精心打造。
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仿佛是阳光洒在树梢上的点?点?金辉。
与之交缠的则是一棵由血玉珊瑚雕刻而成的枫树,血玉的红深沉而温润,枫叶的边缘细腻而精致。
这两?棵树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缠绕在一起,
黄金制成的底座稳固华丽,上边金童玉女追逐嬉戏。
微风轻拂而过,玉桂树的叶子与枫树的叶子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恋人间的细语呢喃,触动人心最深处的柔软。
他刚用女儿?逼迫她,现在又送来相思木,这算什么,要她主动去服软求和吗?
是啊,他那样的人,又如何分不清她在他身?侧,是虚情还是假意。
可笑她之前竟以为能骗过他。
他要一个与他相爱的妻。
把那个深爱他的祝芊芊还给他吗……
可是,那个深爱他的女子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她又该如何还给他?
往记忆深处搜寻了一圈,也再不能体?会当初做他的妻子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心情。
她心中装的太?多。
装着阿母,装着南照,装着她毕生的心血,留给他的位置真的……很少很少。
那个祝芊芊,已经死了。
早在进宫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伽蓝,回答我。我体?内的毒究竟是怎么解开的?”早在伽蓝到她身?边的第一天?,她便观察到这个女子同随春声一般身?怀武艺。很有可能,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惊羽卫。
伽蓝沉默不语。
“不说是吗。”好笑,她竟然也学会了谢不归这种威胁人的语气。
伽蓝轻轻跪下:“是陛下……用道寻常,救了您。”
芊芊一怔。她忽然想?起御医说,道寻常救下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是谢不归……救的我?”
“陛下用他自己跟谢家做的交易。娘娘,其实陛下很喜欢您……您能不能……原谅陛下?”
原谅吗?他救她一命是事实。可他那些冷漠、那些伤害也是事实。
“奴婢看得出来,陛下心系娘娘一人,也只?要娘娘一人。旁的人陛下都不屑多看一眼,宋女使此前勾引陛下,陛下也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陛下是在气头?上才会抱走小皇子……娘娘若是愿意去哄哄陛下,跟陛下好好谈谈,必定能柳暗花明,重获圣宠……宫中佳丽三千,这样多的莺莺燕燕,谁不垂涎权势觊觎陛下,想?着一步登天??万一真的被什么人钻了空子,娘娘今后该如何自处?难道真的让小皇子认她人为母吗?”
芊芊忽然想?,若是用自己……换悠然回国呢?
悠然是女孩,并非大魏所重视的可承父业的皇子,若能回到阿母身?边,由阿母和群臣教养,南照有所继承,自不必应了预言中的亡国之兆。
而她自己,留在谢不归身?边,试着摸索跟他的相处之道……是不是就能解开如今这缠成乱麻的局面?
他要一个与他相爱的女人,而她要勘破这一段情,完成从年幼时就有的理想?——炼制出万蛊之王,是不是,都能得偿所愿?
芊芊从来都是一个有了想?法就会立刻行动起来的人,她很快就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还特意穿了一件凸显身?形的衣裙,端着一碗安神?汤,来到皇帝的寝宫前。
“臣妾求见陛下。”
景福有些诧异,半晌,恭恭敬敬地说:
“陛下……正与才人在一起。怕是不便见客。”
“才人?”
“是陛下新封的雪才人。”
景福低着头?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娘娘请回吧。”
安神?汤骤然自手?中跌落,芊芊转身?就走,待走到廊庑尽头?,扶着柱子,蓦地干呕起来。
雪粒子被风吹来,砸在她的肩上,身?上,单薄的衣裙裹着身?子,终于感到寒冷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牙齿咯吱打战,片刻前的那份动摇,像是一个巨大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让她痛不欲生,彻底清明。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完美?的情人,要有人全心全意地爱他罢了。身?边千娇百媚唾手?可得,她祝芊芊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失去她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南照失去圣药,却会万劫不复。
圣药在她的身?体?里,她岂能、岂敢有那般不切实际的念头??
手?冻得通红,片刻后,女子缓缓直起了腰,清瘦孱弱的身?躯迎向那扑面而来的风雪,她衣裙单薄翻飞如花,缓缓往前走着,任由那刀割般的霜寒笼罩全身?。
风雪之大,摧拉枯朽,不容私情。
祝芊芊,你清醒了吗-
寝殿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丝绸的帷幔轻轻摇曳,无处不透露着奢华与雅致。
屏风上绘有精美?的山水画,细腻的笔触勾勒出远山近水,仿佛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屏风后,男人合衣,靠躺在一把宽阔的椅子上,浑身?是汗。
漆黑丝绸被水浸湿,贴身?勾勒块状的胸肌,腹肌,他抖着手?指,一点?一点?地扯开衣襟,黑白分明,冲击强烈。
冷白的脖颈如水仙花般,拗出弧度极美?,墨色长发?泼洒蜿蜒及地,手?则伸进衣服下摆往里探去,圈住那垂涎欲滴的所在,辗转抚弄。
男人仰面看着房梁,神?色隐忍,这张笼在光晕中的脸,足够精美?复杂。
薄薄的皮肉包裹着完美?的头?骨,额骨饱满,鼻骨高挺,颧骨立体?,下颌锋利。
突然一声下。流的急喘。
修长的手?青筋分明,紧紧攥着那绣着桃花的小衣,裹出汁液。男人动作略显笨拙,显然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
淡淡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与房间内熏香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混合香味。
有一些洒了出来,溅到了屏风上。
乳白色的液体?在屏风上缓缓流淌,浸湿了画中的山石和树木,使得原本静止的画面仿佛活了过来。
男人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虚,他闭上眼睛,就在他几?乎要沉入梦乡之际,一对闪亮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
他微微睁开双眸,发?现那只?小雪貂正从笼子的缝隙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注视着他。
谢不归与雪貂的目光相遇,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中充满了无辜和好奇。
谢不归皱了下眉,伸手?拿起身?边的一件绣着龙纹的长袍,随手?一扔,质地华贵的长袍便轻飘飘地落在了雪貂的笼子上,将它整个盖住。
雪貂在衣服下发?出轻微的抗议声,但很快安静下来,似乎是睡熟了过去。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微呼吸声和雪貂在衣服下偶尔发?出的细碎声响。
片刻后,一声低哑慵懒的轻叹,自男人的唇齿间溢出。
“真乖,”
谢不归喉结滑动,指腹轻轻地抚过小衣上的刺绣,那片桃花全都被他玷污,“要是她也能像你一样这么乖就好了……”
男人清冷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他转过头?,对着屋内唯一一只?活物,一只?根本听不懂人话的雪貂,呢喃细语:
“宁城之行,朕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要是不乖,朕就把她关起来……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