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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直播

第41章041

041

马车缓缓前行?。

轮子碾过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芊芊挑起?厚厚的毡帘一角,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

雪花如同鹅毛般轻盈地飘落,覆盖了大地,像是要掩尽世间?一切污秽。

四周是严密的守卫,他们身着厚重?的铠甲,手持长矛,形容肃穆,坚不可摧。

此次宁城出行?,为了保障皇帝的安全,随行?有大量的侍卫和?军队,以及画师、太医、厨役等人。

而在她的车架前方,便?是皇帝的马车。

皇帝与他新?封的雪才?人共乘一车。

谢不归并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

是以马车极为安静,未有欢声笑语传出,却?不时有宫人,奉上?鸡肉、兔肉或是煮熟的鸡蛋等物。

伽蓝握着刀,正在为贵妃炙烤牛肉。

刀锋轻轻切入牛肉,感受到一种几乎无阻力的顺滑感。

肉汁缓缓渗出,散发出淡淡的肉香,混合着奶香和?坚果的香气。

牛肉放在火上?炙烤,马车里充满了一种无法抗拒的香气,混合着肉汁的鲜美,以及微微的烟熏味。

伽蓝将烤好的牛肉装盘,看向贵妃略显苍白的面容。

她倚靠在窗边,纤细的手指紧握着茶杯,骨节绷得发白,伽蓝心中不免充满了担忧和?疑惑。

贵妃自上?马车以来就一直未曾进食,只是不断地饮着热水。

她能感觉到芊芊的不安和?焦虑。

尽管对方极力掩饰,但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奴婢,又?是训练有素的惊羽卫,伽蓝岂能觉察不出?

她不明白贵妃为何要如此。难道是因为陛下和?雪才?人的事么??

可哪怕郑娘子在时,贵妃也一向饮食有度,从不亏待自己。

这次她却?一反常态,伽蓝试图劝她进食,但她总是轻轻摇头说她不饿。

伽蓝知道这并非真的不饿,而是她心中有事,有不愿或是不能言说的心事。

她只能默默地备好热茶,确保她随时都能续杯。

伽蓝还准备了一些她平日里喜欢的点心,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夜幕渐渐降临,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是准备扎营休息。

伽蓝看着芊芊,担心她这样下去伤了身子,决定再试一次,轻声劝道:

“娘娘,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不然身子会撑不住的。”

芊芊终于抬起?头。

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沉默须臾,轻声说:

“我想吃八宝鸭。你去让厨役们做。”

“娘娘。您确定要吃那?个吗?”

所谓八宝鸭,乃是将鸭子去骨,填入八种珍贵食材的菜肴,制作起?来非常麻烦,需要不少时间?。

芊芊轻声道:“近日夜不能寐,心中总是涌起?与陛下初识时的种种回忆。那?时,我们尚在民间?,日子过得平凡却?幸福。苍奴总是亲自下厨给我做各种好吃的,每逢岁末年初,八宝鸭,更是餐桌上?的必备。鸭肉鲜美,馅料丰富,每一口,都回味无穷。”

芊芊摩挲着水杯,低垂的脸白皙无暇,弧度柔美,“那?味道我至今都忘不了。现在,我想再尝尝那?时的味道,即便?不是陛下亲手烹制,只是按照他的方法做就行?。对我来说,八宝鸭,不仅仅是一道菜肴。更承载着我们过去那?些时光的记忆。”

伽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娘娘,您终于想通了。”

她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下车。

就在她即将离开马车的时候,伽蓝留了个心眼,转头对守在马车旁的侍卫说:

“侍卫大哥,娘娘要吃的食物制作起?来需要一些时间?,这期间?你务必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马车旁,确保娘娘的安全。”

“姑娘放心吧,属下会恪尽职守,不让任何人接近。”

伽蓝这才?快步走向营地的厨房,那?里烛火通明,忙碌的厨役和?膳夫们正在准备晚餐。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景福。

“公公,”伽蓝行?礼,“奴婢有要事禀告。娘娘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她似乎心情沉重?,忧思难解。”

“方才?她突然跟奴婢提起?,说是想吃八宝鸭。娘娘说那?是在她和?陛下还是民间?夫妻时,陛下经常亲自下厨为她烹制的,尤其每逢佳节,这道菜肴必不可少。”

“娘娘说,那?时的味道她至今难忘,希望能够再次品尝到陛下亲手做的八宝鸭。哪怕是由宫中的厨役,按照陛下的旧法烹制,也足以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娘娘当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娘娘的心愿,咱家自会转达给陛下。”

景福颔首,温和?地说:

“陛下对娘娘的思念之情,定会感同身受。”-

寒风凛冽,雪花纷飞,刘犇站在马车前,紧握手中长矛,眯眼看着前方的火光,喃喃吐出一句:

“格老子的,今年冬天真是冷得够呛。”

他低声抱怨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跺了跺脚,试图让冻僵的脚趾恢复一些知觉。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声响从马车里传来。

女子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帘幕,细若游丝,语气透露出羞窘和?不安:

“侍卫大哥,我刚才?喝了不少茶水,现在感觉有些不适,想去方便?一下,你看能不能……”

刘犇立刻挺直了身子,恭敬地回应:

“娘娘,请恕属下直言,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属下不能离开您身边。”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犹豫和?焦虑,随后?,一道叹息声响起?,贵妃善解人意地说道:

“唉,既然如此……那?,那?我姑且忍一忍吧。”

刘犇眉头一紧,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营地的建造只怕还需要数个时辰,贵妃娘娘身娇体弱,若是因为这等小事伤了根基如何是好?咬牙道:

“娘娘请稍等片刻。”

他迅速转身,招呼不远处的小宫女过来:

“你,对,就是你。你陪娘娘去方便?一下。记住,要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贵妃娘娘身边,确保她的安全。”

小宫女点了点头,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快步走向马车,低语了几句。

不多时,一只纤柔的手伸出,轻搭在小宫女的手背上?,那?纤细的手指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洁白,女子弯身从马车上?走出。

蓝裙乌发,映衬白雪茫茫。肩上?披着白色狐裘,在月光下闪烁柔光,云鬓低垂,半掩容色,不知人面是否如桃花灼灼。

仅是被烛光勾勒出的一个剪影,便?已如梦似幻,云遮雾绕,栖在所有人的眼中。

刘犇不敢多看,匆匆别开视线,更严厉地用眼神?制止了其他侍卫的注视。

他们的身份,绝不敢有任何的逾越之?举。

但即便?如此,贵妃的气质和?仪态,还是让他心中一震。

回到岗位,刘犇依旧保持高度的警惕,确保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他知道他的责任重?大,必须确保贵妃的安全无虞。

不久后?,贵妃和?小宫女回来了。

刘犇看着她们神?色如常,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宽慰道:

“娘娘再等等,营地很快就能搭建好,您只需要稍作等待,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娘娘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贵妃重?新?回到马车内,刘犇却?注意到小宫女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小宫女颤抖着声音回答:

“刚刚在树林里,有一条蛇……那?么?长的一条青蛇,娘娘差点就踩到它了,就差一点点……那?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随时都会咬上?来。太吓人了!奴婢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娘娘呢,娘娘有事吗?”

小宫女稍微镇定了一些,继续说道:“幸好娘娘聪慧过人,又?有龙气护体,一下子捏住了蛇的七寸,赶走了蛇。”

刘犇震惊,什?么?,娇滴滴的贵妃娘娘徒手抓蛇?!

“娘娘真是勇敢,”小宫女一脸崇拜地说,“娘娘还镇定地安慰奴婢,让奴婢不要怕,它不会咬人。怪不得陛下如此宠爱贵妃娘娘,娘娘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此刻——温柔的好人。

正从衣袖里缓缓掏出盘成串的碧莹。

自打?上?回它咬了一口项微与后?,就不知所踪了许久,还以为是找个地方冬眠起?来了。

直到后?来她在太医院见到这家?伙。

原来落到了苏倦飞手里,差一点被他取走蛇胆,变成死蛇。

这一个月以来,芊芊跟谢不归陷入僵持,她见不到悠然,成天无所事事,干脆去跟进太医院防疫制药的进程,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终于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到了尾声。

在这段期间?,她与太医们频繁接触,尤其是苏倦飞。

自从上?次在明镜司,她就发现这个小郎中有点缺心眼,略施小计就查了他个底儿?掉。

此人生母是南照苗医,生父却?是大桓将军。

而他年纪轻轻,丧父丧母,由一个云游四海的女冠教养长大。

是以苏倦飞其实与她一样,对皇室并无多少忠诚,如今待在太医院,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

听说他是被一个女冠教养长大的时候,芊芊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拿走她一年寿命的女冠,于是对苏倦飞,描述了一下对方的容貌和?穿着。

哪知道,世界这么?小。

竟然就是苏倦飞的师父!

芊芊忍不住说:“你师父是不是经常卖给人长命锁,还说都是开过光的?”

“你怎么?知道?”

“你可知你师父卖锁卖到皇帝的身上?了?”

说着芊芊把脖颈里那?枚莲花纹长命锁给他看。

苏倦飞:“……”

如此一来二去,俩人便?熟识了。

苏倦飞从很小的时候便?随他师父四处出诊,年纪轻轻就获得了神?医之?名。

但突然有一天,师父不告而别,身边人都说他师父是还俗嫁人了。

只有苏倦飞相信,师父肯定是去兼济苍生,挽大厦于将倾,化解世人危难。

“只要我能名扬天下,就能见到师父了。”

苏倦飞好奇心极为旺盛,尤其是对芊芊的血,简直叫一个垂涎三尺。

人只要有所图就有弱点,于是她给了他一个诱人的提议:

“苏小郎君,若你能为我配制出一款蒙汗药——不论是谁,哪怕是百毒不侵之?人,用了这药,也能迅速昏睡不醒。”

“那?么?我愿意给你提供我的血,你想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苏倦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兴奋。

对他而言,配制一般的蒙汗药,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可若是要对那?天生体格强悍、百毒不侵的人也起?效的话,则需要各种珍稀药材,以及日夜不停地试验。难度极大。

但芊芊的血……

诱惑力真的太大了。

他们约定,一旦苏倦飞配制成功,便?在手腕上?系一串红绳。

此次宁城之?行?,苏倦飞作为皇家?太医也在随行?之?列,可惜并不是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即便?她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红绳,也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约定。

若是不能当面交付,便?将药粉藏入珍珠,再由碧莹衔珠送来。

是以方才?小解是借口,她真正的意图,则是拿到这改良后?的蒙汗药。

芊芊并未打?算钻进树林,就这么?跑了。

她知道一旦自己这般跑了,不说很快就会被这些强壮的侍卫追上?来拿住,便?说这个小宫女以及放她下马车的侍卫,都会因她而死。

他们只是职责所在,什?么?都没有做错,没必要因为她而丢了性命。

许是老天也助她……

芊芊紧握着那?一小包珍贵的药粉,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她需要找到一个熟悉的时机,将蒙汗药混入谢不归的饮食中,让他陷入沉睡。哪怕不能拖延一整夜,只是几个时辰也足够了。

悠然,自然也跟着他们来了宁城,她只需要把女儿?成功从谢不归那?里带走,交给一个人。

那?人会按照事先的安排,将悠然安置在一户可靠的人家?那?里。

一旦芊芊安全逃脱,就会赶到约定的地点,尽快接走悠然。

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人和?,她都有了。

而地利——

队伍扎营的地方距离她自幼长大的地方,“白龙脊”,只有短短的五里之?遥。

白龙脊,寒冷险峻,积雪深厚,只要她在夜深人静时行?动,利用夜色的掩护和?风雪的呼啸声,掩盖行?踪,巧妙地利用地形,在悬崖边留下衣物和?随身物品,她就能制造出自己假死的假象。

从而彻底摆脱谢不归的魔爪,回到南照!-

雪花如细絮般在空中飘洒。

芊芊掀开帐篷,暖意扑面而来,让她的脸泛起?淡淡的粉色。

“娘娘,晚膳已经为您备好了。”

宫女们放下果盘,鱼贯而出,伽蓝道:

“陛下说舟车劳顿,想要小憩片刻,就不陪您用膳了。”

他不来,她怎么?给他下药?

芊芊心口一紧。

烛光摇曳,映照着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

每一道菜都是芊芊爱吃的,显然费了不少心思。

然而芊芊心情沉重?,对任何一道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她看到了那?盘八宝鸭。

芊芊毫无饥饿感,本无心触碰这些食物,但看到八宝鸭的那?一刻,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轻轻一动。

她坐在案前,拾起?筷箸,轻轻地夹起?一小块鸭肉,放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她的记忆。

那?个白衣乌发的郎君系着围腰,轻轻用筷子敲在她偷吃的手上?,在她故作委屈时,又?夹起?一片鸭肉喂到她嘴边。

他脸上?温柔的浅笑,眼睛深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意。

伽蓝看着她就这么?呆坐着,无意识地咀嚼着食物,泪流满面。

“娘娘,您怎么?了?”

芊芊强忍住泪水,声音有些哽咽:“这……这是谁做的。”

伽蓝微笑着回答:

“是陛下听到您想吃这道菜,便?亲自下厨,为您做的。”

伽蓝暗暗打?量芊芊的神?色,感觉时机成熟,便?递来一个食盒,恭敬地说:

“娘娘,这是奴婢一早为您热好的酒,娘娘不若去向陛下谢恩,并献上?美酒,为陛下暖暖身子,如何?”

芊芊打?开一看,果真是酒壶和?酒碗,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纯银的壶身,映照出女子微红的双眼。

她知道,这一刻已经到来。

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好,取我的披风来。”

趁着伽蓝转身,芊芊取出药粉,尽数洒入酒水中,然后?在伽蓝的帮助下系上?披风,护着怀中温热的食盒,走向皇帝所在的帐篷。

景福看到她,恭敬地行?礼:

“娘娘,陛下此刻不在帐中。”

芊芊愣了一下:“是在雪才?人那?里吗?”

景福表情有些古怪,片刻后?说:“回娘娘,陛下在营帐后?方的温泉中。”

温泉?这个芊芊倒是知道的。

曾经这白龙脊一带,属于一个富甲一方的大家?族,这个家?族在此地建造了一座别院。

其中最为人称道的便?是那?口天然温泉,温泉水自地底深处涌出,四季恒温,泡在其中能使人身心愉悦。

后?来大家?族在战乱中迁徙,别院也渐渐被废弃,直到大桓皇帝在一次巡游中偶然发现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决定征用这片别院,并斥巨资进行?翻修和?扩建。

翻修后?的别院焕然一新?,温泉也被精心设计,周围建起?了雅致的亭台楼阁和?曲折的回廊。

芊芊缓步走在鹅卵石小径上?。

四周的树木在冬日的寒风中静静伫立,枝头挂满了洁白的雪。

就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耳边听着那?清晰的水声。

她皱了下眉头,如果谢不归跟雪才?人……在一起?,怎么?办?

帝王和?新?宠,温泉共浴,男欢女爱……

那?岂不正好?正好是她逃跑的大好时机!

她知道谢不归体力好,办起?事来没完没了的,刚转过身。

一道冷冽的声音破空而来。

“站住。”

芊芊倏地顿步,耳边静得落针可闻,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温泉的水汽在寒冷的夜空中袅袅升起?。

男人背对着她,背肌线条分明,肩宽如峦,腰窄有力,三千青丝顺着笔直的脊背垂落水中,丝丝蜿蜒,如墨晕染,白者愈白,黑者愈黑,如同一幅巧夺天工的山水画。

谢不归黑眸半睐,远眺远处的雪山,月光洒在雪上?,反射出一片银光,巍峨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他以为那?是个惊羽卫,低声下令:

“去把景福叫过来。”

“陛下。”

女子的声音,倏地钻进耳中,清柔孱弱,在这个温暖馥郁的雪夜,如一声猫叫。

男人背影突然凝固,背肌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芊芊已缓缓行?至岸边:“臣妾不请自来,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她的鞋袜已被水汽濡湿,却?不大在意,弯腰放下食盒,半跪在了岸边,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水面,低着头说道:

“陛下的手艺,还是一如当年,半分未改,半分未变。”

声音近在咫尺,细而柔,拂过耳廓像极了吻。

谢不归喉结微动,闭了闭眼。

“你来做什?么?。”他声音依旧冷冽,像是冰晶在酒杯里轻轻碰撞,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芊芊从食盒中取出酒壶,酒碗。

她为他倒酒。

衣袖滑落,露出纤纤玉指。月光洒落,映出那?凝霜的皓腕,哗哗水声响起?,倒入碗里的酒水宛如红宝石般透亮。

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不易察觉的辛辣冲进鼻腔。

芊芊闻着这股酒味儿?,感到了一丝怪异。

无暇多想,她抬起?那?碗酒,“陛下,请。”

谢不归沉默好久,才?抬起?手臂接过,他兀自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从水中转身,视线落在芊芊的脸上?。

“陛下……怎么?了?”

他眸若点漆,情绪不明,穿透力却?极强,她甚至都要怀疑他看破她的内心,不由得回避了他的视线,可这目光落在哪里都不对劲,温泉水汽虽重?,却?又?能把他一览无遗。

“贵妃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也许有些人的目光,注定是世上?最好的催。情剂。她不过是轻轻一瞥,便?抬了头。

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膨胀,光线扭曲的水面下,形状难堪。

男人白皙的大掌托着酒碗轻晃,视线始终牢牢钉在她脸上?。

芊芊莫名有点不敢回答。而且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贵妃可以尝一口,尝尝是什?么?酒。”

芊芊愈发怀疑他早已得知了她的全盘计划,紧张得心脏跳得要蹦出喉咙。她用力掐了下大腿,强装镇定道:

“这是臣妾特意为陛下准备的暖身酒。”

“贵妃有心了,”他轻笑,莫名的低哑诱惑,“特意为朕准备这,鹿血酒。”

宫闱助。兴,用以壮。阳的鹿血酒。

相当于她端着一碗春。药来给谢不归喝,毫不遮掩,大胆热情。

然而芊芊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鹿血酒配蒙汗药会是什?么?效果?

她懵了一下,以至于谢不归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她都只顾呆呆地看着,额头冷汗直冒。

谢不归眼角斜睨过来,黑瞳孔对上?她的眼睛,舌尖舔了舔唇上?的湿润。

碗被谢不归随手搁在一边。碗底空空,一滴不剩。

男人合上?双眼。他皮肤洁白,直梁薄唇,睫毛极长,在月光下竟有几分乖巧安静,没什?么?侵略感。

“陛下……陛下?”

是药效发作了吗?她不敢确定。

上?回在明镜司,他被绒球咬了一口还能活蹦乱跳,甚至戏弄于她。

被他抓住脚踝的那?一瞬如同被鬼抓住,吓得她好几晚睡觉都不敢把脚伸出被子。

她这一次不得不更加谨慎,确定他被药倒才?能放心。

她蹲下身子,膝盖轻轻触地,双手轻扶在旁边的石头上?。

她的发丝垂到水面,被水汽沾湿,些微黏在锁骨,由于倾斜过大,抹胸包裹的丰盈几乎碰到他的脸。

蓝色的裙裾在岸边铺开,下陷的腰肢细弱,却?不失柔韧,仿佛是一朵在夜风中摇曳的花。

“陛下……陛下?”她轻声呼唤。

“……”

就在她舒了一口气准备起?身,进行?下一步计划时。

一道低叹倏地响起?。

男人颈边鼓起?一条忍耐的青筋,随着他侧头的动作,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想被我玩坏吗。”

他睁开眼,漫不经心地笑,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捧着她暧。昧地抚摸: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卿卿。”

芊芊头皮一炸!

第42章042

042

苏倦飞!你这个?庸医!!!

“哗啦——”

水珠飞溅,洒了她一脸,带着薄荷香的清凉。

男人像一只湿漉漉的水鬼,皮肤是惨白的月光,黑发是纠缠的藻类,蒸腾的水汽让他笼在烟中雾里。

水声不断,他朝她走来。温泉水很浅,雾气?散开,故意让她看清楚那壮观。

不。不行,会死的。

月光照出她瞪大的双眼,恐惧让她根根汗毛倒竖。

芊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离他。

这辈子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刚踩上鹅卵石的小?径,一条修长的手臂蓦地斜过来,将她拦腰抱住。

“捉到了。”

她头皮一麻,下一刻,后背撞上弹韧的胸膛。

微微震动,他在愉悦轻笑。

似乎被他当成了某种?猎物,而?他是游刃有余的猎手。

这让她感到恼怒。

低头,横在腰上的手臂,如同钢铁浇铸,她怎么抠、怎么拍打?都撼动不了分?毫。

上面的青筋如青蓝色的树枝,在白色的画布上交错分?明?。

她甚至被他勒得脚尖微微离地,找不到落脚点,只能?虚虚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放开……我?。”被食物填充后的胃部?受不住这样的按压,她有类似作呕的冲动。

“咦。”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掌心贴着裙腰在她的腹部?,暧昧地轻揉:

“圆圆的肚肚。吃饱了来找朕的?”

然后耳垂被他舔了一下。湿漉漉的感觉,她鸡皮疙瘩起来了,而?且刚吃下去的饭要吐了:

“谢不归,我?难受。”

听到这句话他才放开她,转过她的身子,捧住她的脸,低下头,貌似在观察她。

没一会儿他眼里意味就变了,嘴对嘴地来亲她。

她被他压得浑身沉重。不,不能?跟他再纠缠下去了,她还?有事要做。

使劲推他的脸,皮肤在她掌心都变形了,谢不归还?是不撒手,芊芊忍不住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

她声音有点发抖,看着他脸上浮现?的小?小?红印,勉强说:“臣妾身子不适,不如,不如让雪才人来伺候陛下。”

“卿卿吃醋了?”

她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

她抬手落下的时候,先?袭来的是香气?,而?后才是淡淡的刺痛。

她摸他了。

谢不归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再度一把抱住她,含糊粘稠地低语,鼻梁在她脸侧滑动:

“好卿卿,好乖。”

“不仅给我?送鹿血酒,还?为我?吃醋了。”

“穿得这么色,简直就是勾引我?。”

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最外边还?裹了一层披风。

哪里穿得……

真是淫者见淫!

而?且她打?了他怎么感觉他很爽的样子。

谢不归真的越来越变态了,要是再不跑,她怀疑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把她用锁链给栓起来。

正这么想着,谢不归手臂收紧,用力吻着她耳廓,舔舐了一圈,像是吃小?点心一样发出咂咂的声音。

芊芊感到脊背一阵酥麻,整个?人像是奶油不断融化,被这种?窒息的亲吻牢牢捕捉:

“我?不知道那是鹿血酒,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开我?谢不归。”

她是来让他发昏,不是让他发。情的。

他根本没在听,握着她的后颈把她拖起来,强迫她跟他接吻。

在她的嘴唇上厮磨,舌尖舔舐着她紧闭的嘴唇。

忽然顶开她的齿关,勾着她的舌尖用力吸了一下。

她吃痛,他低笑起来,眼下浮起一层薄红,像喝醉了一样,“小?馋猫。”

“嗯……”谢不归声音低低的,闭着眼分?辨着,“是糯米、莲子、还?有红枣?”

八宝鸭的馅料。

说完又吻下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勒紧他的脖子,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嘴里尝到了鹿血酒的味道。

不明?的液体滑入喉咙,被他亲得根本合不拢嘴,湿痕自嘴角两边留下。

他这个?亲法,简直像是要把她给吞下去。

谢不归手指毫无缝隙地贴合着她的,他手掌很宽,指节清晰,牢牢地把她掌控在手中。

“陛下,惊羽卫……”

她终于能?发出声音。根本不像自己的,简直就是在邀请。

他蹭着她的耳朵,喘得好下。流:“朕让他们都退下。”

芊芊眼角余光看到黑影纷纷掠过,脸上顿时一片火烧。

“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卿卿……”他就这么压下来,把她压在水池边上,倒下去时手掌还在她腰后垫了一下。

身高体型以绝对优势桎梏住她,沿着她的颈侧用力吮吻。

芊芊一直在寻找时机,目光死死地盯着,在他黑发滑开,露出颈上那片皮肤时,她扬手劈落一个?手刀。

劈歪了。明明劈歪了,他却一僵,身体一松。

与其同时,她抵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噗通”。他似乎是沿着滑溜溜的岸边石块,落进水里去了。

风吹来。

她打?了个?哆嗦,从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探头看了眼,确认温泉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蒙汗药的药效起作用了。

芊芊擦了把脸,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这样走出去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快要没有时间了。

她对守在尽头的侍卫说:“陛下在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女子鬓发散乱,娇弱无力,脖颈上杂乱的红痕叫人不敢多看。

一路上走过去,竟然没有任何人怀疑。

突然——

“不好了,走水了!快救火,快救火!”

时机到了。她抓住一个?太监,急道:

“悠然在哪个?帐篷?”

太监立刻指了个?方向,着急忙慌地要赶去救火。

芊芊却拉着他不放。轻声道:“着人去看看陛下吧,温泉泡久了不好。”

他摔下去的时候半边身子都在水里,可别溺死了。

至于为什么,她没有细想-

“娘娘。”

马车旁,项微与接过裹着婴孩的襁褓,递来一个?包袱给她,道,“这是您要的衣物。”

芊芊钻进马车,换上那身既御寒又轻便的衣袍。

“跟我?一起回南照吧。”

她用木簪束发,看着男子眉头上的朱砂,说。

当初含章殿外,故人相见不相识。他却用先?王女的事迹隐晦地提示过她。

项微与,便是当年她在“白龙脊”学习蛊术时,那个?为她提灯引路的道童。

那年她八岁,在山脚下,遇到了奄奄一息的项微与,瘦得跟只猫儿一般,被人装在箩筐里五文钱贱。卖。

那个?时候他有一个?她取的名字。

夷微。

《道德经》有语,“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项微与看向那无边无际的风雪,颊边发丝吹拂,眼里几经变幻,轻叹。

“微臣回不去了。”-

前方不到五丈处,便是赫赫有名的“问心崖”。

“嗖——”

一支利箭飞来,打?中了她头顶的发簪,顷刻间,木簪碎裂一半,大半长发都狼狈地披散下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风雪,依旧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

“咻咻咻!”

三支箭,齐齐钉在面前的雪地上,箭簇还?在摇晃不止。

像是一种?严厉的警告。

回头,山坡上,圆月高悬,一人身披鹤羽大氅,踏雪而?来。

他白衣金冠,居高临下,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芊芊瞳孔骤然紧缩。

悠然!

她看到谢不归身边跪着的惊羽卫接过弓箭,而?另一人缓缓上前,将红色襁褓递给了皇帝。

谢不归仅用一只手抱着婴孩,风吹得他衣袍翩飞,恍若谪仙。

把悠然抱给皇帝的,是——项微与!

项微与——早就叛变。

侍卫手中牵着几条鬣狗,它们绿色的眼中闪着贪婪的凶光,朝她狂吠不止。

芊芊猛然意识到,她这身衣服,恐怕被人动了手脚。

好一出君臣联手,配合她演一场你追我?赶的把戏。

为了告诉她,她所做一切都是徒劳吗?

她祝芊芊终此一生都不可能?从他的掌心逃脱吗?

谢不归眼睛极黑,眼尾发红,不知是药。性还?是别的什么,看着这个?不久前还?与他肢体相缠,亲密无间的女人。

她感觉要被他的目光钉死在雪地上,索性不去看他,直勾勾看他身边的人。

“项微与,你背叛我??”

“王女,你沉睡得太久了,世上很多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项微与依旧垂着眼,与当年犯了错被训斥时的神态如出一辙,低声说。

沉睡?谢不归斜睨项微与一眼。

芊芊明?白了项微与的意思。

灵童开道,象背桃源。

永远都只会是存在于梦里的景致罢了。

谢不归朝她伸出一只手:“回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金钱,权势,规则。”

“朕都可以给你。”

她轻笑:“我?要的,你给不了。谢不归,你的宠爱想给就给想收就收,这样的日?子,我?祝芊芊过够了。”

芊芊说罢,倏地从头顶,拔下那根断裂的木簪。

一头乌发尽数倾洒,掩映那张白生生的小?脸,如笼在淡云里的月:

“谢不归!”

那一瞬仿佛风雪也停止。

“蝴蝶妈妈在上,天地为证,今日?,我?祝芊芊与你,断发断情。”

她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反手一削,一截青丝被她削了下来,攥在手中。

“祝芊芊!”他突然厉声。

而?她眼睫一颤,掌心一松,万缕千丝,随风而?散。

“我?们,就此夫妻缘尽,不要再纠缠了。”

谢不归指尖发抖,死死盯着她空白的手心。

犹记当年红烛高照,少女小?心翼翼剪下自己的一绺发,又摘下他的发冠,挑起一缕乌发剪下,专注认真地编织在一起。

呢喃轻语萦绕耳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永远这般恩爱好吗夫君?

掌心的锦囊在发烫,如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她送出去的他的长发,被他从郑兰漪那里索要回来,又重新与她的编织在了一起,就好好地装在这锦囊之?中。

可是曾经向他许下诺言的她,今日?却要断情,与他永远分?离。

她眼里的决绝,他看得分?明?。

当初她把他拉回人间,今日?却要亲手推他回地狱。

“为什么。”

他问。

芊芊竟然发觉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茫然。

“因为我?恨你。”

“恨?那个?时候,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可你没有,你在说谎。”

苏倦飞的蒙汗药真的起了效用,只要她想,他早已是死尸一具。

她还?特?意嘱托人来看顾他的安危……男人的声音里隐隐有希冀:

“你并不恨我?。你爱我?。”

他看着她说:“过来,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不是想做皇后吗?朕让你做。你身上的蛊毒还?没解,会疼,不是吗?悬崖底下很黑,你怕黑……只要你过来,朕可以既往不咎。”

声音依旧镇定,可听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想不到,他竟然记得,全都记得。

芊芊看着他,一步步后退。

“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她转身跃入那无尽的黑暗,如同飞鸟拥抱天空。

而?潜伏在暗处的惊羽卫一拥而?上,却没抓到一片衣角。只有无边无际的风雪和隐约的回声,从深渊底下传来。

惊羽卫回身而?跪,艰难道:“陛下……属下早已勘察过,这悬崖高有万丈……这般跳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

谢不归眼睛赤红,乌发散乱,形容狼狈,一步步地朝着崖边走来。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宁愿死也要从他身边离开。

——不。不对。

“她绝不可能?死,她怎么可能?死?”

谢不归低声呢喃,怀里抱着襁褓,高大的身躯为孩子严严实?实?挡去全部?风霜。

他缓缓半跪于地,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凝视着那片不见底的深渊。

碎琼飞雪溅上他的脸庞,融化在他淡到极致的眉眼,顺着睫毛,滴滴答答往下落。

“祝芊芊,祝芊芊,祝芊芊。”

他混乱无序地呢喃着这个?名字,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你最好躲一辈子,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谢不归缓缓站直了身子。雪花如飞絮掠过他的眉眼,仿佛又变回了最初的那个?帝王。

矜贵的,从容的,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的……

冷漠而?恐怖。

第43章043

043

宁城

寒风呼啸,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雪花在空中舞动。

远处,山峦被厚厚的雪层覆盖,如同庄严的僧。

宅院不大?,布局紧凑,四周被高墙围绕。几盏昏暗的灯笼挂在门前,光芒在风中摇晃不止,投落出?一片凄厉的红。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庭院的枯枝和石板路。寂静中只有风穿过枯树的声音,偶尔的雪落声。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根蜡烛发出?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一名素衣女子,披散着?长发,孤独地坐在轮椅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肉类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木炭燃烧的味道,让人感到?一丝压抑。

女子面前有一座巨大?的铜镜。

镜面映出?模糊的轮廓,她缓缓地伸出?手,开始解开缠绕在脸上?的纱布。

窸窣声响,纱布一层层滑落,手指在柔软的布条上?游走,直到?完全揭开,铜镜中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

高颧骨,尖细的下?巴,深邃的五官和妩媚的眼?睛,既有异域风情,又不失东方?女性的温婉。

左眼?下?一滴泪痣,却又为这张脸增添了一丝厌世?和忧郁,割裂感极强。

身后,脚步声“哒、哒、哒”响起。这是木屐打在地板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她的身后。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

她凝视着?铜镜,目光从那张陌生?的脸,滑落到?困在轮椅的双腿上?。

轻笑:“我如今的样子,是不是很像韦雪淞那个老东西。”

韦雪淞。

谢知还的亲祖母,曾经?谢家?的掌权者,如今躺在棺椁里的一具死尸。

身后人不语。

女子于?是抬起眼?,继续凝视镜中那张还不能完全适应的脸。

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镜中的倒影并不完全满意。

“为什?么你没有帮我把这颗痣去掉?”

身后的人静静地站着?,直到?这一刻,他才缓缓地伸出?手。

先是用指尖轻触女子下?颌上?的软肉,然后托起她的脸,让她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烙印。”他低声说,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固执。

是她独特的标记,是她的过去,

是这颗痣让她与众不同。

他弯腰下?来,与她视线平齐。镜子中映出?另一张脸,长眸淡唇,清冲慈和。眉上?正中,一点?惊心?的红。

玄色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散发出?淡淡的降真香气。

“不要试图抹去你的过去。因为它塑造了今日的你。接受它,爱它。因为正是这些点?点?滴滴,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女子没有说话,她盯着?镜子,眼?里浮现出?厌烦。

不知是对身后这个人,还是对他说的这番话。

“我要沐浴。”她开口道。

……

热水装在浴盆中,云雾升腾。

项微与双眼?系着?白绫。

女子身上?的衣物已经?褪尽,她坐在轮椅上?,像是一只受伤的鸟儿。那轮椅仿佛是一个精致的鸟笼,将她脆弱的身姿轻轻包裹。

项微与伸出?手,将女子从轮椅上?轻轻抱起,他的手臂穿过女人的膝下?和背后,动作轻柔而稳定,确保不会触碰到?她膝盖上?的纱布。

女人的头轻轻靠在项微与的肩膀上?。

她能透过道袍,感受到?这具年轻的身体的温度,这个人的温度和心?跳。

道袍的布料轻轻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微妙的触感。

他把她放入浴盆中,膝盖高过水面,避免纱布浸水。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水流的温暖。

他拧干帕子,给她缓慢擦过全身。

她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细腻和苍白,仿佛某种昂贵而易碎的瓷器。

项微与身穿道袍,布料质地粗糙而结实,因为他弯腰的动作时不时挨蹭过她娇嫩的皮肤,泛起微微的红色。

耳边水流声不断,他呼吸平稳,仿佛一个尽心?尽责的仆人。

从小到?大?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譬如此刻,若不是他的手指时不时擦过她,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忽然间。

他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了她腹部?的伤疤。

那道伤疤歪歪扭扭,像是曾无情撕裂,又艰难地缝合起来。

他僵在那里。

郑兰漪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下看,那道丑陋的伤痕,多么像生?完孩子后就会有的,妊娠纹。

可惜,那个孩子没能生?得下?来。

耳边呼吸有些沉了,这个人的存在才鲜明起来。

郑兰漪侧目观察他。

白绫隔绝了这个人的视线,但是她知道他在看?,在看她肚子上的这个伤口。她的目光逐渐往下?,落在他腿间某处。

男人。项微与,自然也是一个男人。

她也想过要用欲。望俘虏住他,让他对她更加忠诚。

但他对她没有情。欲。

甚至说一些“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样滑稽又怪异的话。

郑家?的养子,一个外姓,十五岁才被接回府中,后来又被家?族驱逐出?去。

但是他确实很有用。

郑兰漪看?向不远处的床榻。

那里摆放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北凉的公?主。

项微与杀了她。因为她需要北凉公?主的容貌,还有身份。

她跟公?主的身高不太匹配。北凉人大?多高壮,这个公?主却比她生?生?矮了一截。

于?是她让项微与敲断了她的腿骨,重新接上?。

项微与不愿。

她记得那时他垂着?眼?,贴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于?是照搬了他那套可笑的亲情理论,说服他,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而且,你不是都帮我,从皇陵逃出?来了吗?

比起亲人,更像共犯。

想到?这,郑兰漪眼?皮一动。

她在水中转身,毫不在意身上?的赤。裸,她轻轻捧起项微与的脸,一点?朱砂缀在他干净的皮肤上?,让他像是拥有了神性:

“酥衣在受苦啊。”

“怎么,你不去救救她吗?”

郑兰漪笑了笑:“从小到?大?你都最喜欢酥衣,最讨厌我这个姐姐。”

为了更像北凉的公?主,女子的声音也经?过了改造,却没有失去她原本的感觉,听起来有股冷飕飕的意味。

既有白雨跳珠的清,又有雨丝风片的软。

“我的圣父弟弟。”

被她纤细的手指环绕,白绫束缚住的眼?睛在不受控地颤动,他轻轻合上?眼?帘,嘴唇的颜色愈发寡淡。

眼?前却浮现出?那道伤口的样子。

他甚至想象得出?她是怎样握着?那枚白玉簪,刺穿皮肤,然后血流出?来。

丑陋吗?他一点?也不觉得。

是冬雪里渗血的梅花枝。

塞满玫瑰花的裂谷。

月亮下?的银沙。

“我抱你起来。”项微与轻声说。

他就着?刚才的姿势把她从浴盆里抱了起来。当初瘦弱的养子长大?了,抱着?她毫不费力,像是抱着?一片羽毛、一只鸟那般轻松。

抱起来项微与才意识到?。

他忘记给她擦干了,于?是他的前胸被水打湿,洇出?一大?片深色。

“谢不归到?了宁城是吗。”

她依旧靠着?他,湿润的头发蹭过他的脖颈,忽然说。

项微与的下?巴和喉结上?也沾到?了水:

“别轻举妄动。”

郑兰漪轻轻哼了一声。

她知道他对她有愧。当初她满身是血奄奄一息,而他直到?快拂晓才出?现。

于?是即便寻到?了苏倦飞,也难以挽救那个弱小的生?命。

或许她的人生?总是与“差一步”挂钩。

因为她差一步将军需物资送到?谢知还的手中,谢知还败了。

他死后,尸身被北凉军分食,只留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如今挫骨扬灰,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郑兰漪忽然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她皮肤滑腻,几乎要从他的怀里掉下?去。

项微与收紧手臂。

女人的身上?蹭出?大?片的红。她忽然不动,呼吸声几乎断了。

下?一刻,她纤细的手臂缠绕上?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耳边低声:

“你怎么不去死。”

项微与愈发抱紧了她-

问心?崖下?,有一座被雪覆盖的平台。

平台不大?,却刚刚好承接住她。

尽头是一处幽深的山洞入口,被藤蔓和白雪遮蔽,芊芊跳下?来后,便扒开障碍走进山洞。

随着?深入洞中,光线逐渐变得昏暗。

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照亮前行的路,不知走了多久,豁然开朗。

一间宽敞的石室展现在她面前。

这是她小时候看?书不用功,被师父关禁闭的地方?。

石头床、石头桌、小石潭……

与多年前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石室的墙壁上?,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绘满了色彩斑斓的壁画。

火光在洞壁上?跳跃,映照出?斑驳的光影。

突然,她感到?了一丝异样。

抬起头,目光穿过石室的昏暗,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上?。

石室的另一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少年站在那里,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面具后的目光充满惊讶地注视着?她。

芊芊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兄君?”

少年被烛光笼着?,一袭红衣格外醒目,他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仿佛她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直到?旁边石潭传来的滴水声,唤回了芊芊的思绪。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不同的是,芊芊是喜悦而激动的,少年的声音里则略显僵硬,带着?一丝颤抖。

忽然,芊芊的目光被他手里的东西所吸引。

他握着?一支画笔,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陶瓷色盘。

里面有朱砂、石青、墨,以及加入茜草根的染料,其余凹槽里盛放着?金箔银箔。

他脚边的空地上?,还有一桶清漆,显然是跟这满墙的壁画有关。

芊芊安静了一会儿,抬步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少年的不安就在加深。

等她站在少年面前,他的耳廓还有脖颈,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之色。

“你……你都看?到?了吗?”

“对不起……我……我只是……”

他试图解释,但芊芊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道歉,”芊芊转过头,重新打量这些色彩斑斓的壁画,说,“你的画作,它们很美,我很感激你记录下?这一切,兄君。”

她声音很轻,目光专注而眷恋地停留在这些画上?。

没错,这些壁画,记录的是她。

她的生?平。

靠近墙壁最里侧的应该是第?一幅,色彩有些斑驳脱落,正因如此,兄君才会用颜料补画的吧。

画面描绘了她的幼年。

三岁,“白龙脊”拜师学艺,草鬼婆抚着?小小女孩的头顶,眼?里是满意和欣慰。

接下?来的画面,是八岁的她站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周围环绕着?各种毒虫,蛇、蝎、蜘蛛等,它们似乎被她的血所吸引,却不敢靠近。

那一天她驯服了碧莹和绒球。

作为奖励,舅舅亲手给她扎了一座藤萝床,还在四周缠上?桃花,附赠一只长着?棕色毛发的幼崽,梦中的那头猛犸象,她为它取名“大?块头”。

壁画继续展开。

路边,买下?一个瘦弱的孩子,项微与。自此他作为她的仆人,为她提灯开路,同年的风雪中,救下?了一对走投无路的兄妹。

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项微与不告而别,巫羡云同她大?吵一架,金风叛逃。

十六岁,大?火在她周身燃起。

浑身纯白的少女,眼?眸轻合,温顺安静得像是睡着?一般,双手捧着?一个纯银的葫芦,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

橘黄色的火焰,舔舐上?她惨白的足趾。

她难以想象兄君绘制这一幕时,是怎样的心?情。

火焰之上?,点?点?斑驳,像是泪痕。

是他……哭了吗?

手指抚过这些痕迹,仿佛能感受到?当时那个少年的心?情。

下?一个画面,是阿母突然出?现,将她从火海中救出?。

画面中,阿母身穿南照王族的华袍,身影显得无比神圣和庄严,她将碧绿色的蛊种,放进少女的口中。

自那以后,纯白的少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爱穿蓝色裙子,佩戴满身银饰的少女。

她爱笑也爱闹,常常把红衣少年逗得面红耳赤,又咯咯笑着?扬长而去。

接下?来……

芊芊屏住了呼吸。

深夜,月光洒落天地,高台和楼阁装饰着?繁复的莲花纹,屋檐翘起,一座巍峨的高台伫立其中。

少女身着?浅蓝色裙子,从十丈高台意外坠落,裙摆随风飘动,看?上?去极为惊险。

不远处,白衣郎君骑马而来,马儿前蹄抬起,鬃毛飞扬,周围环绕着?飘动的梨花。他衣袖宽大?,如那飘动的流云。

下?一幕,他把她接到?怀里。

衣袂纠缠,四目相对,满天飞花,随风飘扬。

天意的安排和奇迹的降临。

她忽然想起当初她在他怀里睁开眼?,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少女躺在他的怀抱里,既不恐惧也羞涩,反而手掌合十,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这位郎君你生?得真好看?。你能对我笑一下?吗?”

芊芊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转向下?一个画面,逛灯会。

五彩斑斓的灯笼悬挂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光明的长廊。

人群熙熙攘攘,有的在放烟花,有的在猜灯谜,有的在品尝美食,蓝裙少女和白衣郎君手拉手,穿梭在人群中。

他们的身体微微前倾,步伐轻快,她边跑边回头,嘴里依稀在说什?么。

她想起来,当时她说的是:

“郎君,这灯会上?的每一盏灯,都不及你眼?中的光芒来得耀眼?。”

把谢不归撩得耳尖发红,看?着?她的眼?神晶亮如星。

后来的火把节上?。

人们手持火把,穿着?色彩斑斓的服饰,围绕着?熊熊的篝火跳舞,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跃,旋转。少女表情兴奋,似乎很想加入,白衣郎君微微低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少女。

“来呀快来,我们一起跳……不要害羞嘛。”

声音淡去。

下?一个画面,是南照极具特色的千人宴。

一张长长的石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鲜花饼,蜜饯,烤制的山蚂蚱,四周是盛开的花朵和飞舞的蝴蝶。

少女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夹起一只山蚂蚱递给白衣郎君。白衣郎君一脸为难。

“尝一口呗,就尝一口。”

“好吧……”他微微低头张开嘴接受食物。

看?到?这里,芊芊嘴角已不知不觉地扬起。

“祝姑娘,我想娶你为妻。”

白衣郎君单膝跪地,身体前倾,手捧花环,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专注又郑重。

少女微微低头,脸上?难掩羞涩喜悦。

是的,那场宴会上?,他向她求婚了。

芊芊微微叹出?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倏地一定。

与之前温馨、鲜艳的色彩不同。

这面壁画上?,一半使用了大?片深绿色的棕色,另一半则是深红色和黑色。

毒蝎林……和赤练窟!

密密麻麻的毒蝎在林间爬行,白衣郎君手持长剑,面不改色地穿过这些满是毒物的森林。

赤练窟则更加黑暗压抑,巨大?的赤练蛇盘踞在洞口,画面里的白衣郎君只有一个背影,他黑发高束,身体微微后仰,紧握着?手中的宝剑,毫无退缩之意。

下?一幕,成功穿过蝎子林和蛇窟白衣郎君半跪在祥云之中,脸上?有血,身体周围环绕着?点?点?微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世?人总说,上?刀山下?火海,而南照的刀山火海,莫过于?毒蝎林,赤练窟。

世?间最毒的,他都经?历过了。

又有什?么毒,能够侵害他呢?

“他竟然……”看?到?这里,芊芊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身子微颤,贴着?壁画缓缓地蹲坐在地,“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是王上?的主意,”巫羡云跟着?她一步步看?过来,低声道,“王上?说了,唯有经?过这些考验,才能成为你的……”

夫君。还是,炼蛊的工具?

芊芊强打起精神,目光投向他们的婚礼。

她贪新鲜,非要循中原的礼制来,又不愿意盖着?盖头在新房等待,觉得枯燥无趣,于?是便杂糅了南照的婚俗进去。

婚礼使用的色彩,是大?片的红色和金色。似乎能透过这些颜色,感受到?当时的喜庆与热烈。

天空,比翼鸟盘旋,宏伟的宫殿和飘扬的彩旗在他们身后,四周的南照人民手持花束和彩带,欢呼雀跃,庆祝他们喜结连理。

头戴凤冠,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轻轻提起裙摆,步伐优雅,一步一步走向新郎。

新郎长身玉立,柔情似水,朝她伸出?修长的手。

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来,七年……真的太久太久。

久到?可以让记忆褪色。让人忘记那些过往,忘记那些许下?的誓言。

芊芊站在壁画前,手指抚摸着?这些画面,每一寸触感,似乎都在唤醒沉睡于?心?底的记忆。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在她决定割舍以后。

昏暗的洞窟中,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气息,淡淡的泥土香。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壁画表面,触感冰凉而粗糙,如同在感受岁月在指尖流逝。

仿佛她与他的故事,在这些壁画中得到?了永恒。

巫羡云端着?烛台,火光映照出?女子的脸颊。

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衬得肤色如梨花一般苍白。那挡住半边脸颊的发帘,却不知为何短了一截。

蓝色的花朵在她的肌肤上?绽放,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花瓣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的荼靡香气,散发着?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悲伤和美丽。

荼靡,这种在暮春时节绽放的花朵,象征着?末路之美,美丽而哀愁。

如她脸上?的蓝色花朵,既是生?命的礼赞,也是即将消逝的预兆。

好似面前这个女子的存在,是那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荼靡花,美丽而脆弱,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芊芊,你非常爱他吗?”少年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

“我不能容忍他。”芊芊低着?头,指尖微微颤抖,“他叫我恼火。”

忽然,她的手紧紧揪住胸前的布料,刀割般的心?痛袭来。

在那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心?痛的感觉如同无形的重锤,悄无声息地击中胸口,她几乎无法呼吸。

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难以言说的苦楚。

这剧烈的心?痛,到?底是因为蛊毒。

还是因为,某个人?

她分不清,她真的分不清……

眼?泪不自觉地涌上?眼?眶,却又被倔强地忍住,因为哭泣似乎无法缓解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巫羡云悲伤地注视着?芊芊,他知道,此刻的她正在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和孤独。即使他站在她的身旁,也仿佛被无形的墙隔离开来,无法触及她的心?。

少年那双空灵的蓝色眼?眸,在夜风中缓缓地打开,仿佛预见了什?么:

“春秋齐女,并未炼成。”

“芊芊,你……不曾断情。”

而我们的结局。

早已注定。

第44章044

044

心痛过后?。

身体里涌起一阵阵强烈的、不可控的酥痒。

芊芊腿弯不住打颤,感觉自己是一滩雪泥,正被酷暑的日光照着,在缓慢地?融化,贴着墙壁逐渐坍塌,流淌,滑到地?上?。

眼前水光朦胧。世界颠倒。

壁画上?,白衣郎君风姿玉洁,黑瞳孔别有?深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像是在把玩她的情欲。

他宽肩腿长,衣袍袖摆反射出温润细腻的丝光,隔着泪光和烛火看去,成?片的丝光被切割成?一片片粗糙的鳞。

他的脸白得晃眼,黑眼珠自上?而下地?睥睨,没有?表情,对上?她的眼睛。

五脏六腑抽搐了一瞬。

她呜咽着,伏在自己的泥泞里,趴在他脚边,想要?爬起来,膝盖刚刚撑起身体,便重重地?坠下去,坠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春。梦。

他的相貌、他的身体……他垂着眼眸,靠近她。拥抱,抚摸,从膝盖往大腿上?爬。

悄悄潜进她,像鱼游进水里。

——不。醒来。快醒来。

这一切只?是幻象。

眼前的谢不归,只?是壁画上?不会动的影子。

真正的他已被她从生命中切割出去。

芊芊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意志翻过身来,背对壁画,看向巫羡云。

“快。”她喉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扶我去床上?。”

巫羡云握住她的手掌。她骨头细细的,指头软得几乎融化,如一只?脆弱的风蝶。

巫羡云抱起她,放在石床上?。

身体与冷硬的石床接触,她猛地?震颤,弓起身子,若不是巫羡云用手撑了一下,她几乎瘫软成?水,然后?顺着石床流淌下来。

巫羡云:“我带你去找他。”

“不……”

她大口喘息着,抓住他的衣袖,抬起眼。眼中含水,带着决然。

“你……”巫羡云明白了她的意思,少?年?声音发抖,“你清醒后?会恨我的。”

芊芊眼角绯红一片:“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准确无误地?表达自己的意图:“悠然回不去了。南照独女为嗣,我需要?一个?孩子。归国之后?,你我联姻。”

“联姻……”

巫羡云轻笑,修长的手指,揩去她脸颊的汗水。

“王女。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无情。“

“巫羡云。”她忍住一阵过激到战栗的感觉,手指陷进他的手腕,指甲掐出道道红痕,“当?年?你拒绝了我一次。难道你要?拒绝我第二次吗?你,舍得吗?”

巫羡云一直觉得,名字是咒。

每唤一声,就会加深与那个?人的羁绊。直到刻成?习惯。往后?余生,再难戒掉。

苍白的指尖在她肩上?绷紧,他低头,注视她的眼,似乎有?什么?在飞快地?重聚,又有?什么?在以更快的速度碎裂。

芊芊甚至能听见潮汐静止,月光寂灭的声音。

那蓝色的,汹涌的海,成?了一片死海。

少?年?松开?她。倏地?转身。

芊芊眼睁睁看着他步步朝着石潭踏去,抽出束发的红绫,缓缓躺入水中。

寒冬腊月的季节,凝水成?冰,她手肘撑起身体,看到少?年?像是被冰封的蜡染娃娃,从头到脚浸泡在水中,红衣紧贴白肤,黑发在水中散开?,丝丝缭乱。

心脏猝然紧缩的抽痛,她无力地?倒下去,伏在石床上?,视线所及已经汇聚一滩水渍却不知是汗是泪。

忽闻水声哗哗,有?水珠溅到脸上?,一股寒气倏地?逼近。

她的身子被揽入一个?极其滚烫的怀抱。少?年?的胸膛像是熔化的岩浆,贴着她的皮肤,让她发出一声快慰的叹息。

巫羡云的声音传进耳中:“这段时日,本君查阅古籍,看到有?一个?法子,能够安抚你体内的蛊虫。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能让你好受一些。”

巫族人的生命力都极其顽强,他以身入水,在极度的冰寒,和窒息中抵达死亡的入口。

濒死之际,血管里沸腾奔走的血液可以杀死那些渴望交合的蛊虫。

蛊虫虽不能尽死,第二天便能繁衍再生。此刻,却能极大缓解她的痛苦。爱欲,生欲,死欲,互相交融,达到顶峰。

说?着,巫羡云以尖利的石块抵住惨白的手腕,重重地?划开?一道口子。

一滴、一滴。鲜血滴落,散发着淡淡腥味和热气,在他们的衣衫上?开?出鲜艳的花。

她抗拒地紧闭着嘴唇。

许久,她道:“对不起。”

“兄君,刚刚……对不起……”

寻他解蛊,只?是一种逃避。她知道,兄君自然也知道。

她在逃避她的内心,想与另一人相拥,来忘记那些痛苦。

只?怕就算不是巫羡云,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巫族男子,只?要?能让她忘掉那样极致的痛苦,她都会引诱对方,坠入深渊。

这样卑劣、不堪的心思。

可她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兄君。

小的时候,她困在白龙脊出不去,看到书上?写,眩术能于冬日见春,苦学而不成?。是兄君学了,拉着她的手至后?山那一片荒芜,让她在皑皑白雪中看到满树灿烂的桃花。

落英缤纷,树下孩童紧紧牵着彼此。她那样喜欢桃花,是因为他……

后?来她忘记了白龙脊的过去,却忘不掉那种熟悉和亲切。

第一次见到兄君就觉得他眼睛的颜色好漂亮,于是在满目琳琅的衣裙中独独选中了蓝色。

继任仪式上?,他单膝下跪,为她戴上?莲花尾戒,说?会一生守护。她懵懵懂懂,又心生喜悦,莫名觉得自己这身百鸟裙与他的红衣好相配,好相配。

他们是青梅竹马。

她的过去和他的过去纠缠不清。互相在彼此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们是彼此人格里相互重合,密不可分?的部分?。

巫羡云叹了口气。

他道:“我又怎么?会真的怪你?”

他柔声地?命令:“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摘下我的面具。”

她不由自主地?照做。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像是跌入了精妙绝伦的眩术。

等她反应过来,手指轻轻触碰到面具的边缘,沿着面具的轮廓缓缓移动,感受着每一个?细微的凹凸和雕刻的细节。

当?手指触碰到面具的系带时,她犹豫了一下。

那细密的丝绸,柔软结实,像是系着某种礼物的绳结。

解开?结,就是拆开?他,拆开?这个?从相遇伊始,到终此一生——属于她的礼物。

面具轻轻地?滑落。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轰!”

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完全捕捉的冲击感击中了她。

在南照的传说?里,蝴蝶妈妈是创世之神,是一切万物的起源。

祂在世上?有?许多化相。

而祂的本相,是不可直视的。

那是凡人所能想象到的,美的极致。

令人晕眩的神圣之美。

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心中再无任何多余的情感,只?剩敬畏。

芊芊感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她被揽入一个?怀抱,像是坠入神的结界。

他热得出奇,胸膛熨着她的后?背,手腕在她眼前缓缓抬起,皮肤沾满了那极艳之色。

一片死赤。瓢泼的恐惧。过度艳丽。溅射的火焰。

“来。”神在呼唤。柔声诱哄。

他环绕着她,低头将血喂进她的嘴里。

当?那些涌出的血珠,被她轻轻含入口中时,他感到灵魂像是与她连接起来,手腕脉搏在她的唇舌间?,附和着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翌日雪停。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爆竹的响声,街道上?,商铺林立,当?屋檐下悬挂的红色灯笼映入眼帘时,芊芊已经身在宁城。

身畔少?年?不疾不徐,步履款款,视线从小贩手中的糖葫芦、炒栗子划过,又看向芊芊,询问?她是否想吃。

芊芊摇头:“兄君,迟则生变,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谢不归或许还在白龙脊搜寻她的踪迹,或许早已放弃对她的搜寻,出现在了宁州最繁华的都城——宁城。

他从来心思难测,捉摸不定,她也不能拿准他到底身在何处。

但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安让她觉得,必须尽快离开?。

偏在此时,金肩自街道那头快步走来,低声道:

“王女,少?祭司,发现大将军的行踪了。”

芊芊这才知晓,巫羡云及他所带领的大魏使团,本该在三日前就已出关,至今还逗留于大魏境内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寻找南照的大将军,祝拂雪。

芊芊吃了一惊:“舅舅也在宁城?”

“不错。”巫羡云买了一袋炒栗子,递给?芊芊,手腕缠着红绫布,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王上?的命令,要?我们带他归国。”

南照大将,祝拂雪。王上?的亲弟弟,芊芊的舅舅,巫羡云的师父。

金肩抱剑道:“打听到了,大将军今日傍晚会在城中最大的酒楼,‘燕阳春’,以酒会友。王女可要?先去驿站休息?”

“舅舅的性格,你们想要?来硬的恐怕不成?。”

舅舅曾是南照万人敬仰的主帅,用兵如神,但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可是不着调得很。

芊芊下定决心:“我跟你们一起去,把舅舅抓回来。”

于是三人坐到街边馄饨摊上?,一番耳语,敲定了计划。

“怎么?了?”

巫羡云手撑着腮,脸上?重新戴好了面具。

一双眼睛划出笑弧,盈盈海水,潮起潮落,“小王女今天格外喜欢盯着本君看呢?”

芊芊微赧。

那张神迹一般的脸,果然是她在做梦吧?具体细节在她第二天醒来便忘记了,只?记得那种灵魂的冲击。

“兄君。”她递给?少?年?一颗栗子,感叹,“你前世一定犯了不小的罪。”

话锋一转:“才会被贬下凡的吧……”

巫羡云微微一怔:“如果长得好看也是一种罪,”

他咬开?一个?栗子,眸色干净,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赞美,“那我姑且算是罪恶滔天了吧。”-

“呼——”

剑客推开?毡帘。雪粒子从他肩上?、身上?簌簌往下落,洒了一室霜寒。

蓑衣斗笠遮挡所有?容貌,腰佩黑色长剑,身板修长,他开?口,清润疏离的声音响起:

“小二,来五坛屠苏酒。”

小二迎上?来:“这位客官,实在抱歉,今天的酒没啦。”

“那就松花酒。”

小二为难地?看了眼二楼,低声说?:“一坛都——没啦。”

剑客不悦:“我已约好友人,今夜要?与好友痛饮,不醉不归,你却说?酒没了?”

小二害怕道:“今天的酒,都被楼上?的贵客们预订光了。或许您可以上?楼去,同那贵客交涉一二,那贵客年?纪轻轻,瞧着像是好说?话的……”

“壮士千万莫走错了,是二楼左边第一间?,莫往右边去。右边的房间?今日都叫人包了,亦是有?贵客在饮宴,瞧着像是不好相与的……”

祝拂雪踏上?楼梯,在左边第一间?停下,屈指正欲敲门,一道干净的男声响起:“开?瓶泻尊重,玉液黄金脂,这南烛酒滋味甚美,”

随后?响起的是轻柔的女声:“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这松花酒才是我的心头好。”

“万古醇耐气,结而成?晶莹,嗯,这般若酒也不错。”

“还有?这罗浮春、白玉腴酒、赤泥印酒……”

剑客欲叩门的手猛然收回,落在斗笠上?,往下一压,转身就走。

“舅舅。”身后?“吱呀”一声,门扉大敞。

素手纤纤,竹筒盛着酒液,送至眼前,“这上?好的屠苏酒,芊芊可是给?您满上?了,不饮一杯吗?”

竹筒的清香与酒香交织,勾人馋虫。

“好酒!”

佩剑“啪”放在桌上?,祝拂雪端着竹筒一饮而尽,眯眼感叹,这宁城的琼浆玉液,实在令他流连忘返,不舍不舍啊。

就在芊芊启唇之际——

“啊!杀人了!”

惊叫声炸响。

巫羡云拉住欲起身的金肩:“静观其变。”

祝拂雪沉浸在美酒中,对一切充耳不闻。

芊芊三人缓缓靠近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楼下桌椅被撞翻,酒水洒了一地?,客人们四处逃窜。

随着一声巨响,二楼对面的房间?,门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飞,碎木片四散飞溅。

几名身着黑衣的刺客如幽灵般冲入房间?,手持利刃,四处砍劈。

“人在那。”

“杀了他!”

房间?内的情形一览无遗。绘着高山流水的屏风后?,投出一道郎君的身影。身形琅琅,颀长风雅。

刺客们目露凶光,直奔他而去。

那道剪影端坐在棋盘前,目光专注在棋局之上?,手指轻轻夹起一枚棋子,优雅地?落下。

就在刺客的刀锋即将触及男子之际,一道身影如闪电般从旁杀出。

他的剑光如同寒夜中的流星,快若疾风,精准而致命。

刀刃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火花四溅。

……

“好俊的身手。”金肩忍不住赞叹。

“是不错。”

祝拂雪提着酒,晃到门口,浑身酒气,声音低低响起:

“不过,屏风后?的那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巫羡云道:“糟了。芊芊。”

“待我祝拂雪来探探这后?生的深浅。”

带笑的话音落地?,芊芊就知道大事不妙,舅舅喝酒一上?头就爱寻人比武,耳边一声低沉的嗡鸣,黑影掠过身侧。

剑光一闪,屏风应声而裂,碎绸在空中飞舞,如那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夏侯祯虽然反应迅速,面对祝拂雪这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根本来不及完全展开?防御,只?能勉强抵挡。

剑锋打开?他的剑身,激起一串火花,他被那股力量震得后?退一步。

待看到好友的那张脸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拂雪兄!且慢!”

屏风碎裂的瞬间?。

郎君已经盈地?起身,后?退数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剑尖轻点地?面,稳住身形,雪衣黑发,翩若惊鸿。

芊芊瞳孔骤然紧缩。

真的是他。谢不归!

舅舅剑势未减。他的动作?迅猛而流畅,每一剑都带着破空之声,直逼谢不归而去。

谢不归则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剑法行云流水,每一次格挡和反击,都显得极为自然,衣若雪飞,矫若游龙。

夏侯祯错愕一瞬。

迅速调整姿态,提剑而上?,试图制止打斗的二人。一边是他的主君,一边是他的好友,他分?身乏术,显得格外吃力。

最终,再一次激烈的交锋后?,三人同时收剑。

祝拂雪和夏侯祯都喘着粗气,年?轻男子鬓发微乱,显得从容不迫,他收剑回鞘,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赏,似乎对这场较量感到满意。

“精彩。”皇帝微笑着说?道,“夏侯的剑法有?长进。”

他勾着唇,又缓目看向祝拂雪:“你呢,你又是何人?”

夏侯祯抱拳道:“陛……贤弟,此人乃是祯的好友,风拂雪,他行走江湖多年?,性格豪爽疏阔,直来直往,不拘小节,方才的举动绝非有?意冒犯,贤弟莫要?怪罪。”

方才一战,祝拂雪出了汗,一场酒意挥发出去不少?。

但见身前这年?轻郎君,衣着华贵,黑眸微睐,那股久居上?位才有?的气势,令人心中一惊,登时酒意全无。

方才意识到了鲁莽。

他轻咳一声,晃了晃酒壶:

“刚才的较量是某一时兴起,如有?冒犯,还请见谅。某只?是太久没有?遇到对手,忍不住技痒。”

谢不归听后?,微微一笑,似乎对祝拂雪的性格和剑术都颇为欣赏:

“香袂拂雪冷,紫髯逐风飘。高人的剑法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他彬彬有?礼,“在下毕伯伦,幸会。”

“伯伦不归……哈哈,好名字!”

古时有?一人蔑视礼法、纵酒避世,他的字号便是伯伦。

之后?,伯伦便逐渐成?为了酒的代称。祝拂雪本就好酒,这年?轻人武艺高强,心胸宽阔,就连名字都十分?合他心意。

顿生结交之情。

夏侯祯看了一眼皇帝神色。

此次陛下巡视三州,不仅为了解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视察地?方官员的政绩,检查军事和边防,还为直接接触、并吸引有?能之士为朝廷效力。

不由得笑道:

“拂雪兄,若是真心想要?赔罪,何不借此机会,与我等共浮三大白,如何?古语有?云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有?缘相聚,何不把酒言欢?”

夏侯祯知道自己这位好友性格豪爽,对待朋友更是真心实意,一杯酒下肚,什么?隔阂、冲突都会烟消云散。

祝拂雪听后?哈哈大笑,拍了拍夏侯祯的肩膀,豪迈道:

“好!既然老友你这么?说?,我风拂雪岂能小气?今日就让我们三人痛饮三大白,不醉不归!”

他看向谢不归:“不知毕贤弟意下如何,若愿意赏脸,今日这顿,我风拂雪请了!”

男子微微一笑,对于这样的提议显然并不排斥。

他颔首:“既然如此,毕某恭敬不如从命。今日有?缘相聚,共饮此酒,也算是缘分?一场。”

三人相视而笑,仿佛刚才的紧张气氛从未发生过。

就在此时,变故徒生。

一道寒光闪过,一枚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皇帝的方向疾飞而来。

夏侯祯和祝拂雪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危险。

他们的反应迅速而果断,但暗器的速度实在太快,似乎已经来不及阻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银色的弧光如同天外飞仙,击中了那枚暗器,与之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暗器被击中,偏离了原本的轨迹,险险地?擦过皇帝的鬓边,钉在了他身后?的木柱上?。

暗器尖端发黑,分?明被人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地?面上?,一只?银钗闪烁光芒,钗头雕刻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飞。

皇帝手微抬,作?出发号施令的动作?。藏在暗处的惊羽卫迅速行动,追向那个?偷袭的刺客。陛下的意思是留活口,细细审问?。

谢不归立刻转身,目光锐利地?扫向蝴蝶银钗飞来的方向。

他快步走进房间?,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帘子。

然而帘子后?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微风轻轻吹拂而来,地?上?落了薄薄一层雪,闪烁微光。

身后?,夏侯祯道:

“能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以一根银钗精准击落暗器,此人只?怕是目力极好,专擅弓弩之辈。且此人不露痕迹,暗中相助。看来,是个?不愿露面的侠义之士。”

祝拂雪则是若有?所思-

“现在怎么?办。”金肩说?,“大将军……也太荒唐了。”

这件事要?是让王上?知晓,非得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芊芊眼睫一颤。她鬓发有?些松散,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起来,方才确是她出手,打偏了暗器。

不经思考的本能反应,等她后?悔已经晚了,幸好躲得够快,未被发现。

“王女,您的蛊毒尚未解开?,还是先坐着休息一会吧。”

金肩叹气,“大将军逍遥久了,不问?政事,身上?都是那股子江湖意气,只?怕人回去了,心也回不去。”

南照久无战事,舅舅七年?前便云游四海去了,是以她与谢不归成?婚之时,只?收到了舅舅寄来的贺礼,一坛女儿红。

眼下,还跟宁州总督混在了一起。

“可也不能放任……”芊芊敛眉。

金肩亦是沉默。那夏侯祯,分?明是有?意向皇帝引荐大将军。

南照将军和大魏君臣,彼此不识也就罢了。

万一身份败露,被当?成?细作?抓起来……更甚至,他在大魏的这些事被有?心人编排,传到王上?的耳中。

也会成?为通敌叛国的证据。

到那时谁都保不了他。

谢家对南照圣药的图谋还没结束。眼下,绝不是纠缠的时候。

正当?三人为这一变故发愁之际,空中忽然飘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两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走进酒楼,双双蒙着面纱,解下披风,露出内里穿着,看得人面红耳赤。

她们娇声咕哝,“便是此处了。”

“夏侯公子说?有?贵客在此,命我等好生侍奉。”

“伺候贵人高兴了,能领不少?赏钱呢。”说?罢,便要?朝二楼而去。

金肩低声道:“想必是夏侯祯弟弟的安排。夏侯祯用兵如神,他的弟弟则是个?酒色之徒,最喜结交权贵。”

芊芊与巫羡云对视一眼,芊芊道:“我想到法子了。”

片刻后?,两个?舞女被“请”到了房间?里。她们掂量着那厚厚的钱袋子,脸上?恐惧褪去,稍露满意之色。

金肩扮成?舞女虽能蒙混过关,但那僵硬的肢体,看得两个?舞女掩面吃吃而笑,摇头道,“不成?不成?,定会露馅。”

“倒不如这位娘子去呢,”舞女打量着芊芊的身形,“保管扮上?啊,叫那些臭男人移不开?眼去。”

巫羡云皱眉:“不成?。”

芊芊与他对视,片刻后?,巫羡云叹气:“方才看到隔壁铺子有?售卖脂粉,我去买些回来。”

须臾之后?,芊芊手里攥着那片薄软的布料。

这真的是衣服吗,细细的带子和一两片布料,能遮住什么??

好在裙子够长,足以掩盖脚踝上?的胎记。

无可奈何,她很快换好衣物,散下长发,抱着琵琶,缓步从屏风后?转出。

刻意画了浓妆,面纱一戴,便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金肩,也难以认出她来。

就是这一身……

酥。胸细腰翘臀。

乍一看,好个?尤物似的异域舞娘。

第45章045

045

酒香四?溢,笑语盈盈。

祝拂雪侧躺在软垫上,剑搁在一边,手搭在膝头,他的坐姿狂放不羁,透露出一种对世俗礼节的漠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谢不归。

男子脸容胜雪,浓睫低垂,坐姿端正,脊背笔挺,透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

夏侯祯首先向着谢不归举杯,随后又转向祝拂雪,满面笑容,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东道主?一般。

“来?,毕贤弟,拂雪兄。幸会幸会。祯敬二位一杯。”

祝拂雪与他多年?好友,只?随意地举了举杯,送到口中一饮而尽,谢不归则是?以礼相待,酒杯沾了沾唇便落下,对这杯中之物并没有展现出太大的喜好,整个人淡若霜雪。

“恕罪恕罪,本?公?子来?晚了,”

突然,一声轻佻的笑声传来?,门被推开?,随后走进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手摇折扇。

与风声、雪声一同扑向席间的,是?浓浓的脂粉香气。

夏侯虔身后,跟着数名美人。

有从府上带来?的女婢,也有临时召来?的艳伎。

浓妆丽服,逞娇呈美,款款走入后,一个接一个盈盈下拜。

“奴家见过各位大人。”

美人们莺声燕语,善歌善舞,专为这场男人的酒宴,增添一抹靡靡之音。

“虔弟。”

夏侯祯面色微沉,语气透露出不悦,他知晓陛下不爱女色,是?以并未做这样的安排。

夏侯虔却道:“偌大宁城,除了美酒一绝,美人,更?是?一绝。贵人远道而来?,岂能不以最好的美人来?招待?”

话音落下,夏侯祯见陛下面容平静,并无不悦之色,别说不悦了,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这位年?轻有为的天子,似乎将喜怒不形于?色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夏侯祯将目光放到了这些美人身上。

人都已经来?了,再轰出去总归不太好看,最重要?的是?,扰了陛下雅兴可就不好了。

于?是?点头默许。

夏侯虔合起折扇,拍了拍手,那些异域打扮的美人便开?始走到场中,翩翩起舞。

水蛇腰,勾魂眼。

其中,一名戴着面纱的浓妆女子走向角落,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手中抱着一把琵琶,开?始弹奏。

她的眉眼被脂粉掩盖,几缕碎发挡住了神情,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气质。

她素白的指尖轻拨琴弦,那琵琶声如清泉般流淌而出,如同一缕轻烟缠绕着人的心房,每一次拨弦,都像是?在灵魂上轻轻一触。

夏侯祯听着听着:“这曲子似乎从未听过,倒像是?某种地方小调。”

他侧目看去,忽而一愣。

“拂雪兄……?你这是??”

祝拂雪手执杯盏,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体?,耳边乐声流淌,眼前?的一切似乎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南照的山水与阿姐的笑脸。

他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楚,待回过神来?,已是?泪满衣襟。

面对夏侯祯的问话,祝拂雪并未回答,而是?闷不吭声地喝起酒来?。

“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伴随一道厉声的呵斥,琵琶声急急一停,所?有美人舞步骤停,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芊芊也不得不抱着琵琶,矮身下蹲,乌发顺着脸容披散,裙裾铺展于?地。

脚步声踢踏,须臾,一道严厉的叱骂声从头顶传来?。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琵琶女。如此喜庆佳节,宾客满座,你竟敢弹奏这般哀思之曲,是?故意要?搞砸这场宴会吗?!”

他严厉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数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夏侯虔和那柔弱无依的琵琶女。

夏侯祯更?是?一惊,立刻站起身来?,他这弟弟实?在是?过于?无礼了。

贵客都未出声,岂能公?然打断宴会,擅自喧哗?

真是?仗着夏侯府如今满门恩宠,无法无天了,他立刻看向白衣郎君,正欲开?口。

对方却竖起手掌,示意他不必开?口,乌黑的眸子如同浸在水中的墨玉,盯着那一幕,探不出是?何情绪。

琵琶女并未抬头,也未发一语,她低着脑袋,发丝沿着两肩滑落,若隐若现着霞光若腻的肌肤。

“是?个哑巴?”

夏侯虔没耐心跟一个哑巴纠缠,冷哼道:“换一首《情丝绕》。好好弹。”

他阴恻恻道,“弹不好,爷扒了你的皮。”

《情丝绕》乃是?宁城勾栏瓦肆中,有名的淫。曲,夏侯虔带着数名婢女而来?,意图昭然若揭,只?是?摸不准那位贵人的喜好,怕搞砸了此事,若是?能热热场子,也好让之后的献美顺理成章一些。

琵琶女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随后,她低头调整着琵琶的弦,款款起身,就在她坐回凳子上,要?继续弹奏时。

夏侯虔突然道:“你是垆月楼的妓。子?怎么,爷之前?从没见过你。”

他目光滑落在女子被衣裙过于?贴身的布料包裹,而勾勒无遗的酥。胸,纤腰和玉腿上。

如此身段。

看着脸生,应该是新来的。

多半还是?个雏儿。

“抬起头来?。”

他漫不经心说罢,趁着琵琶女略略抬起眉眼,突然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

果然是?个哑巴。

被他扯开?面纱也不吭一声,身子微微后仰,蜷曲的长睫轻颤,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惊乱。

夏侯虔阅美无数,岂会看不出这浓妆艳抹下的真容是?何等绝色?

若是?他哥那样持重端方,不纳二色之人,或许就会轻易被骗了去。

如此不愿展现真容于?人前?,只?怕是?被楼里逼迫着来?的,多半是?个生嫩的雏。儿,他眼底顿时泛起几分兴味。

“这琵琶女倒是?有趣,弹两首曲子实?在是?糟蹋了。”

芊芊如何听不出那话里的意味,陌生男子打量的目光像是?黏糊的鼻涕虫,对方声音微哑,闷着急不可耐的色。欲。

“来?,坐到爷身边来?。今晚,就你伺候爷了。”

他扶起她的身子,强硬地把她往座席上带,突然脚步一顿,往某处看去。

“毕大人可是?喜欢?”他语气有几分试探。

白衣郎君脸容冷漠,目光划过女子浓妆的脸,不感兴趣地移了开?去。

“大人。”

突然,夏侯虔耳中钻入一道清柔的声音。

嗯?会说话?

那琵琶女依旧垂着脸,羽睫微颤,小声说:

“能伺候夏侯公?子,是?奴家三生修来?的福分。只?是?,毕竟是?终身大事,奴家不敢擅自做主?。总要?奴家的爹爹……点头同意才?是?。”

爹爹?

什么,她爹爹也在现场?

夏侯虔扫过在场众人。他哥肯定不是?。醉醺醺的剑客,看起来?也不像。

年?轻郎君呡着酒,下颚清瘦,看起来?很有几分成熟稳重。

他艰难道:“你爹是??”

琵琶女抱着琵琶,朝他欠身一礼,缓缓抬步,径直路过白衣人,走到祝拂雪身畔。

她弯了弯腰,轻声呼唤:“爹爹。”

祝拂雪手一抖,猛地抬起头,对上外甥女那双清凌凌的月牙眼:

“啊……嗯……唔。”

他仿佛突然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张了张口。随意丢掉了手中酒杯,拉过芊芊的身子坐看右看:

“萱儿……你,真的是?你?为父没有看错吧?”

夏侯虔眼皮一跳。

夏侯祯满脸错愕。

唯有那气质卓越的白衣人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作壁上观,他修长冷白的手握着酒盏,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喉结滑动?,薄唇被酒水润过,泛出晶莹光泽。他平日并不贪杯,此时却一反常态。越喝,脸越白。

祝拂雪对夏侯祯道:“贤弟,某流落江湖多年?,似乎同你提过吧,哈哈,这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小女儿,风萱。”

说罢又看向芊芊,低沉道:“萱儿,是?为父对不住你,竟让你,独自一人在外流浪。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与你相逢,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父女久别重逢……

夏侯祯道:“拂雪兄,大喜啊!”

夏侯虔一脸阴沉。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当着他的面认亲,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