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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熏生锈钉 厌择 20381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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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殊与安立奎在对视中博弈,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被安立奎骗了。

扭曲的生长路线使他的荒诞、残暴变得合理,养父的虐待将他塑造成了可怜虫,模糊了他的真实面目。

但事实上,他天生就是一个高智商的阴郁变态。

无论有没有被养父当成移动血包,他都会成长为一个疯子。

或早或晚。

安立奎曾在养父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摊开的《百年孤独》。

风吹过书页,他看见了一段被划了横线的句子: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这样的感慨却莫名激发了他的快感。

斗争到沉沦,只需要简单想象中间的痛苦和挣扎就可以让他激动。

安立奎有可以捕捉所有人欲望的天赋。

是所有人,甚至包括程殊。

错综复杂的灰色脉络里,他追寻着欲望的味道竟然看到了一头逆行的狮子,这样的发现让安立奎觉得很惊喜。

他享受疼痛,崇尚凌虐的艺术,喜欢看人一次次痛苦挣扎。

他没有向魔徒揭发程殊,他要看狮子和毒蛇的斗争到底是谁会赢。

程殊突兀地笑了下。

他把眼前的枪握起,缓缓举起来对准撕开面具的安立奎,眼色微凝。

赌桌四周的人却面色不改,头都低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侍从们就像是被下过命令,没有人敢拔枪对准程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场面一时间无比僵持。

安立奎衬着下巴,挑衅着将自己靠近枪口,揶揄:“2016年到2017年,你暗中拒绝过两次美国人造猴痘实验室的融资邀请,但还是有大把人痴迷于这些悖德的科学研究。”

“2018年,西蒙接手森林盗伐产业的第三年。你只是去看了一眼,隔月魔徒就丢失了整条产业链。但接着他们就转向了石油盗窃。”

他话语里透着毫不遮掩的嘲讽和得意,添油加醋地挤出一句话:“塞巴斯蒂安,你看你,总是这样善良。”

话音落下,赌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洛萨不敢动弹。

安立奎的话不仅侧面证实了她的想法,更让她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程殊在过去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这些甚至都只是冰山一角。

而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把能让程殊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揭露了出来。

就这样,几句话,抵了程殊的十多年。

洛萨盯着那个阴冷的男人,感到脊骨发麻。

她清楚地意识到,安立奎在威胁她和程殊,并享受着。

逼他是选择那些不可终日的惶惶,还是她。

逼她是选择替他揽下这一枪,还是看他送死。看程殊死于枪下亦或者,惨死在魔徒手里。

洛萨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莫名地,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的畏惧如潮水般退去。

她盯着程殊握着的那把枪,眼睛眨了眨。

无数耳鬓厮磨的回忆闪过,洛萨心里开始弥漫一种叫冲动的情绪。

她记起来,在旅馆爆炸下坠时,火舌贪婪地卷来,她被他护得很紧。

泳池的水翻滚不停,她被他拽上岸边、藏在身下。

她记得,程殊的轻吻和说的那句“Iamhere”。

洛萨心想,即使只是调。情演戏,即使程殊没有动真心,他也值得活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死也不该死。

那么多的苦难,她想和程殊一起承担一回。

她也想说,“I’mwithyou”。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都没从对峙中反应过来。

洛萨以闪电般的速度拿起了面前的左轮,替程殊做了决定。

等他的余光捕捉到洛萨的动作时,洛萨已经按下了扳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咔”地一声响起。

世界像是陷入了新的混乱中。

她被一股慌张的蛮力拽入了温热的怀抱,一张大手不停地抚摸她的脸,更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洛萨的脑袋一片空白,所有人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她只能感受到有个人在一直抱着她。

她浑身脱力,枪掉在了桌上。

洛萨额头上满是汗,慢慢地才从极致的紧张中缓出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意识到自己没有死。

这一枪是空枪。

洛萨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朝自己开了一枪。

她浑身发凉,只有体验过了才知道有多可怕,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次一样。

“洛萨,洛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深呼吸…宝贝,深呼吸。”

半晌,洛萨反手握住程殊冰冷的手,动作极其缓慢地点点头。

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这一枪几乎把洛萨的脾性打出来了。

她神色木然,盯着神色难看的安立奎,把枪捡起来扔到了对面,趾高气扬地说:“这一回,轮到你了。”

安立奎不甘心地盯着洛萨,就像是她的幸运破坏了一场足以慰藉他的好戏。

他想看程殊的痛苦,当着他的面,最好痛哭流涕。

那把银色的左轮旋转到了他面前,他终于发现这把柯尔特蟒蛇很眼熟,渐渐想起来一件事:这是瑞贝卡八岁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彼时他握着她的手,带她亲手端了抛弃她的孤儿院院长。

而现在,她的枪里装了一颗让他必死无疑的子弹。

安立奎忽然有些恼怒。

他沉默两秒,咯咯地笑起来。

“塞巴斯蒂安,你可能不知道。我心脏的跳动链接着体内的芯片,一旦芯片感受到血流的停止,这艘游轮就会爆炸。”

“嘣地一声,”安立奎做出个炸烟花的手势,猖狂地继续说,“底下的所有无辜的人都会给我陪葬。”

程殊狠毒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接着听见了安立奎的声音:“不过,塞巴斯蒂安,于你来说我一直是个够格的对手和玩家。所以这一把…”

他咧嘴笑,浮现出偏执病态的表情。

直到“砰”地一声巨响响起,赌场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愣怔地望来这个角落。

枪口冒着浓烈的白烟,安立奎脆弱的手因为后座力骨折了,耷拉着。

洛萨被吓得弹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看着角落里倒下的瑞贝卡,没说话。

瑞贝卡两眼睁着,还没死透,喉咙上的弹孔在不停地往外涌血。

她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发出呜咽声。身体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了两下,然后彻底没了气息。

“塞巴斯蒂安,忘了说了,她也参与。”

“连带着百分之三十的额外利润给你,这就是玩家B的诚意。欢迎再来找我玩游戏。”

安立奎神秘一笑。

程殊冷笑一声,牵着洛萨的手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忽然停住脚步,随手举起自己的黑枪,对准已经没了气息的瑞贝卡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

程殊的枪威力要比左轮大得多,落在瑞贝卡的尸体上把她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程殊淡声嘲讽,“正如我跟你说的,我从不牺牲我的东西我的人。”

“这四t枪帮她别死了都不能安息。”他话里有话。

他重新举起枪,对着安立奎的两腿间扣下了扳机。”啊!”安立奎下意识尖叫。

子弹擦过他的身体穿过了轮椅,安立奎的健康状况禁不住这种恐吓,裤子很快被打湿了。

“这是玩家A的诚意。还你百分之十五的额外利润,给我女人收点利息。”

程殊撂下不屑的眼神,领着洛萨迅速离开赌场。

到了露天场地,洛萨看见了远处有架直升飞机在靠近。

俄罗斯卡-52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近,程殊牵着洛萨往上走,在停机坪和跟着赶来的加索尔汇合。

“塞尔希奥下午就离开了。”加索尔边递耳麦边说。

“知道。”程殊迈着步子将洛萨拉上飞机。

飞机驾驶位上,一个长相过分妖冶的斯拉夫人戴着耳麦侧过头。

男人眸色金棕,勾起玩味的唇角,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说。

“你好啊,这位胆色过人的Latina。”

第48章Chapter48·哈瓦那

Chapter48

“嗯?”洛萨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挑了挑眉。

从她的视角望过去,男人的下颌线极其分明,气质很特别。

种族优势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立体,几乎把她狠狠震了一下。

“谢谢夸奖,我该怎么称呼你?”她神色微动。

黑狐眼神飞速扫过仪表盘,一边回着:“弗拉迪斯拉夫,嫌麻烦的话可以直接叫我黑狐。”

“你西班牙语说得挺不错。”洛萨脑袋往后靠,像是被抽空了精神,两只眼耷拉着,声音懒懒的。

黑狐随手抬起几个滑键,熟练地拉动操作杆,耸耸肩:“只会一点。”

洛萨笑了一下,没有拆穿他。

没过两秒飞机猛然震了一下,在夜幕中悬空起飞。

失重感传来,洛萨被迫调整了一会坐姿,余光瞥到了神色不好的程殊。

他右腿搭在左腿上,脸色冷得像冰。膝盖上架了块显示屏处理事情,唇角紧绷着,没有分半点视线过来。

她犹豫了一会没出声,转头从窗口往下望向灯火通明的邮轮,直到它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眼神。

机内安静得过分。

洛萨衬着下巴,忽然问:“我们现在去哪呀?”

半晌,耳机里传出加索尔的声音:“去古巴。我们先停在拉斯图纳斯休息,再飞去哈瓦那。”

…程殊还是没有说话。

洛萨“噢”了声,心里压着的火却越来越大。她皱着眉,喝光了手里的水,深吸一口气,没忍住“欻”一下用力捏瘪了水瓶。

洛萨双手抱臂,也冷了脸,突然丢出一句话:“你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她的控诉顺着耳麦传到了三个人的耳机里,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谁。

副驾驶位的加索尔愣了秒,连呼吸都放慢了。他侧头回想,才恍然意识到程殊和洛萨好像从赌场出来就都有点生气了。

黑狐目视前方操纵飞行方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嘴角弧度却越来越大。他只觉得好有意思,他还没看过程殊吃女人的瘪。

后座,程殊的火气被洛萨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气。

他沉默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半晌撂下腿,伸手轻轻合上了翻盖。

……

飞机按安排停在了拉斯图纳斯,休整过后又继续飞往哈瓦那。

这期间洛萨都没怎么和程殊说过话,只保留了一些基本的交流

加索尔试图从中斡旋,但以失败告终。

他感觉两个人生的气都逐渐脱离了原本的道路,最后他去问黑狐,黑狐斜靠着墙往嘴里扔车厘子,笑得蔫坏,直接说:“让他们吵,吵了这一架感情就不一样了。”

加索尔仔细想了想,没想出什么道理。但鉴于黑狐和他女人感情很好,加索尔选择了相信,所以也没管了。

直升机出现在城市上空时,洛萨看见了远处蔚蓝的大海。

等到落地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在美景里不知不觉平复了下来。

古巴的阳光极晒,空气里携卷着咸咸的海水味和朗姆酒香。五彩斑斓的建筑前停了一辆辆同样色彩鲜艳的老爷车,像是进入了上个世纪的美国电影。

这里保留着殖民时代的西班牙风格,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中又冲撞出了独特的古巴风情。不少年纪大的老爷爷老奶奶坐在斑驳的树荫下谈笑,街角有小提琴艺术家在卖艺,拉的曲子还是忧郁的DosGardenias。

即使是傍晚,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洛萨抖了抖自己的白短袖,把额头上架着的墨镜拉下来。她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了对面有个靠着橙色超跑吃爆米花的女人。

那女人染了头张扬的玫瑰金色,额头上架着副墨镜,身材高挑火辣,一双长腿在阳光下白得反光。洛萨不自主地被吸引住了眼神,又更费劲地眯眼看了看,发现她竟然顶了张超级可爱的脸。

下一瞬,那女人笑得灿烂,往这边积极挥手:“狐狸宝贝,这里!”

洛萨挑眉,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看到了侵占欲爆棚、迈着长腿走来的黑狐。

她敛眸,笑了一下。

哟,这反差。

她正兀自低头笑着,背后忽然有一股热意靠近。

洛萨稍稍抬头,看见了同样戴着墨镜的程殊。他若有若无地贴着她,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滑,握住了她的手。

她撇撇嘴角,想要甩开,但是程殊就是紧紧握着,不放开。

他语气生硬:“待会黑狐和雀谕两个人肯定要一起回别墅的,你得跟我一起坐另一辆车。”

洛萨冷哼一声:“那加索尔呢?”

程殊脸不红心不跳:“他要去逛逛。”

加索尔站在一旁,墨镜下的眉毛不可置信地扬了半厘米。

她继续说:“是吗,那坐一起为什么就要牵手?松开,我很热!”

程殊没说话。

雀谕跟加索尔点了个头后原本还想跟洛萨和程殊打个招呼,但手刚挥一半就被黑狐硬塞进了副驾驶。

“哎,那男人是真特么的帅啊…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帅哥美女打招呼?”雀谕两眼一眯,凑近,像是识破了什么,“小黑狐,你吃醋了!”

黑狐无语地睨她一眼,踩下油门:“吃什么醋?晚上回别墅见得着。两人还在吵架呢,等和好了再说。”

话音一落,毫不客气地甩下了程殊和洛萨。

加索尔看着法拉利嚣张的背影耸了耸肩,吹着口哨也离开了停机坪。

等所有人都消失后,程殊忽然叹了口气,直接弯腰把她扛在了肩上。

“欸塞巴斯蒂安!”洛萨惊呼,拍打程殊的背。

他毫不费力地把她扛到了剩下的那辆蓝色老爷车里,猛地扯过她的安全带系好,一个油门就踩了出去。

等洛萨彻底缓过来程殊的霸道操作时,老爷车已经出现在了Male海滨大道上。

这条沿海大道很长,从哈瓦那老城的码头一直延到了新城的海堤。海堤边到处都是钓鱼和散步的居民,聊着天,或者潇洒地斜站着,生活节奏极慢。

落日的橙色余晖照亮了洛萨的发梢,徐徐海风吹散她的头发,把她心底的阴霾吹得一干二净。

程殊单手把着方向盘,有意识地降了车速,于是洛萨有了充裕的时间看海、慢慢欣赏对岸的莫罗城堡灯塔。

洛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怔怔地问:“那片海是?”

“墨西哥湾。”程殊声音淡淡的,融入了风里,“从哈瓦那再往西边去一点距离,就是坎昆。”

墨西哥,她的家。

洛萨心下一暖,她知道程殊想表达什么。

他不是要她忘却痛苦,那样太高高在上。他是想要她在见证过墨西哥的混乱与糟糕后,可以再看看属于这个地方的美。

他只是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洛萨回望故土的二十年人生,想起的不只有恨。

洛萨把手撑在了车门上,若有所思地欣赏美景。

等她有些被海风吹困了,车也停了下来。

“啪”地一声响起,程殊从驾驶座走到洛萨这边,拉开车门,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

洛萨被他牵着,抬头辨认招牌,有些疑惑:“…FreedomClub?来酒吧干嘛呀?”

程殊背影潇洒:“听歌,喝酒。”

推开门,里面热闹得不行,才刚到营业点就已经有不少顾客了。

酒吧虽然面积比较小,但是风格很独特。最中间的一小圈留给了乐队,这会儿在调动合唱氛围,唱的是英国顾客点的《HeyJude》。

程殊拉着洛萨往最角落里走,路过吧台的时候食指叩了两下桌。调酒师见状扫了一眼程殊,笑着比了个ok。

没多久,服务员t拿了一冰桶的瓶装酒送到小圆桌。

程殊脱下外套,露出和洛萨一样的宽松白短袖。他抽出两瓶酒,动作利落地划过桌沿,酒盖子瞬间被撬开。

洛萨抬眉,极轻地“嚯”了声。

程殊倾身,一人面前放了一瓶:“坦白游戏。各自问三个问题,对回答满意就喝一口。洛萨小姐,请。”

这块地方相对比较隐秘,头顶有个小黄吊灯,仅仅能照亮桌面这一块。

洛萨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臂和程殊对视。

他的眼,他的鼻,亦或者他的嘴唇,就像是一瓶无时无刻能把人魂魄拽走的春。药,把她勾引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嗯…”洛萨抬头想了半天,把语调拖得很长,抿了抿唇,“你第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程殊面不改色,态度直接:“在不死鸟,和你。”

洛萨瞳孔震颤,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曾提过,他比她大七岁。而这意味着,程殊在三十岁时才和她有了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性。生活。

洛萨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握住面前的酒瓶深深喝了一口。

程殊盯着她的眼神没有离开过一秒,突然问:“你在赌桌的时候怀疑过我。”

洛萨顿了两秒,点头:“是,我有想过你会把我推出去。那你呢塞巴斯蒂安,你什么时候才彻底信任我的呢?”

他手指摩挲着瓶身,缓缓开口:“你对着自己开了枪。”

话一出,彼此内心都狠狠震了一下。

那些甜蜜美好的瞬间,是情。欲的放纵,更是强忍不住的猜忌。

从蒂华纳到皇家邮轮,两个缺乏安全感的聪明人一直在无声中博弈。

而此刻,他们都毫不遮掩地把自己人性的阴暗面翻了出来。

洛萨和程殊在沉默中对视,仿佛是两个残缺的灵魂在问:在窥探过我的卑鄙、我的自私后,你是否还愿意同我一起走?

良久,洛萨郑重地举起酒瓶,与同样举起酒的程殊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声响起,一左一右两颗心脏安稳落地,就像是听到了一声坚定的承诺。

是的,我愿意。

程殊撂下酒瓶,继续问:“你未来想去哪,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洛萨两手一拍,眼睛放光,开始畅想:“首先,得捎上菲利西娅。”

他挑眉,顺着话茬逗她:“游轮上的那个小姑娘?这么快名字就取好了?”

“这个名字代表幸福和快乐,这是我对她的愿望…”她点点头,认真解释,“至于我自己的话,先找个欧洲国家定居然后读书,我对艺术方向还挺感兴趣的。”

说到未来就好像开启了她幻想的魔盒,洛萨就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数着手指跟他罗列自己的计划。

程殊带着笑听,偶尔附和,仿佛跟着她过完了余生。

直到她嗓子疼了、不再说了,他才敛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虽然在华雷斯的时候提过,但我还是想确认一次。你依旧愿意把拉斐尔带走吗?”

他的语气与那天在教堂里一样郑重,像位托孤的父亲,让洛萨心一沉。

她收敛了笑意,眸色渐凝:“我答应过你也发过誓,我会带走拉斐尔,会做他可以依靠一辈子的母亲。对菲利西娅也同样是。”

程殊点点头,把那一瓶酒喝到了底。

他看着洛萨泛红的脸,伸手摸了摸,低声说:”宝贝,你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我。”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又带了点瓶子的冰气和水渍,沾湿了她脸颊的一缕头发。

洛萨忽然伸手覆盖他的手背,脸蹭了蹭,说:“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塞巴斯蒂安,你的伤口还在作痛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那紧紧捂着的伤口、让你堕落深渊的伤口还在疼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程殊忽然缄默了。

昏黄的灯光里,她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痛苦。

“我叫程殊,蒙语名叫阿尔斯愣,意思是正直勇敢的狮子。”

“我的母亲是中国内蒙古人,父亲是中国广东人。2000年的时候爷爷去世,父母带我来到了墨西哥从头开始。刚来那一会儿没有人愿意成为我的朋友,除了塞尔希奥。他教我墨城的规矩,我带他回家吃饭。来往多了又因为他是孤儿,所以我父母收养了他,于是他成了我的弟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会儿年纪小,心高气傲。我跟塞尔希奥在学校喜欢踢球,球场上经常能遇到歧视中国人的小孩,我也不忍,骂我我就和塞尔希奥拼命干他。把对方踢服了我还不饶人,合照结束后我还要摇着手比反V,边笑边跑走。”

他淡淡地叙述着,好像把她拉回了十几年前,让她看到了意气风发的程殊和塞尔希奥。

“那时候还挺美好。虽然生意忙,但父母总会来看我们的比赛,也不缺席我们的家长会。犯事儿了也不揍我俩,就说道理说到服气为止。每年冬天,还会带我和塞尔希奥去旅游。近的去过坎昆,远的去过非洲。再后来……”程殊顿了秒,皱着眉头,“他们被魔徒的人杀了。”

短短的八个字、猝不及防的转折,结束了程殊的光明。

“那天回家,只剩下一场大火和两个人的尸体。我没爸妈了。”

他手指不可控地有些发颤:“后来父母的生意合伙人不认帐,我身无分文,只能带塞尔希奥去吃救济车的免费餐。发放救济餐的那个叔叔我还记得,他每次看见我和塞尔希奥都会悄悄地多留一份面包和水。晚上我就去华人街餐馆洗盘子学做饭,老板娘心善,让我带塞尔希奥睡阁楼。我边打工边联系父母的旧识,有几个人不错的,帮着我拿到了一笔钱。我靠那笔钱投资了一些餐馆酒店,到现在也赚了不少。至少用在你身上的,都是我的干净钱。”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我好像恨到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我跟塞尔希奥说,我要去给爸妈报仇,于是我加入了魔徒。进入魔徒的每一天我都痛苦到睡不着觉,从拿起枪打出第一发子弹起,我就再也梦不到父母了。”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莫名平复了心情,把手收回来搭在了椅背上。

“后来我就想着往上爬,查清楚了是哪些人在那天负责的火拼,即使金盆洗手了我也把他们挨个杀了。巧的是,我动手时才发现有个人我见过。那人又害怕又生气地坐在地上,质问我:塞巴斯蒂安,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记得你,你在加入魔徒前我还给你发放过很久的救济餐啊,你忘了吗?”

程殊模仿着那人的语调,像是在说一场天大的笑话:“我说当然没忘,然后我把他杀了。”

洛萨怔怔地盯着淡定的程殊,心底涌上来一阵止不住的心疼和凉意。

他见到那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如坠冰窟吗?

她小声说:“所以你是卧底。”

程殊摇摇头,自嘲:“卧底这词是给那帮警察的,我不是,我就是想进来报个仇的。魔徒里被塞了不少警察,我保了两个,三个没保住。”

洛萨也摇头戳破:“塞巴斯蒂安,你也是个好人。不然你早离开魔徒了,不是吗?”

他抬手摁了摁眉骨,沉默许久开口:“有个警察死之前把我的事也揽了,他说他知道我要干什么,他要给我铺路。那时候我就在想,死了那些人没什么用的,我要干票大的。”

毒啊,害人太深了。

即使程殊清楚地知道利益面前千万人趋之若鹜,即使他知道这一座大厦倒下不久又会有一座大厦就建起,但总要有人牺牲的。

不如让他这双脏手来干吧。

洛萨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她意识到她也许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来消化这段话。他的痛苦与挣扎,他的贪恋与克制,他的许多,都给予了她的灵魂重重一击。

洛萨很清楚地发现,自己无数次对程殊伸出的理想化的木枝,是没有用的。

她拯救不了程殊,也没人能救赎这个溺水者。

这一切都是他清醒的选择。

他也许想过生,但最终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死。

她笑了笑,抬手示意他凑近点。

程殊挑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探身靠近。

洛萨搂住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说:“塞巴斯蒂安,我接受你的所有。”

她接受他的所有,无论他是什么样,她尊重t他一切的选择。

他微顿,同样热烈地吻了吻洛萨的侧脸,声音极低:“宝贝,谢谢。”

话音刚落,她故作俏皮地推开他,说:“我忽然想起来,我还要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答应安立奎的轮盘赌游戏?这让我很生气。”

程殊作投降状:“瑞贝卡哄了你,那天她对你说的话其实半真半假。她心狠手辣,不存在不对安立奎下手,无非是没找到能让她洗白的好时候。加索尔提前去摸过瑞贝卡的枪,弹夹早就被做了手脚,那颗子弹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留在最后一发。所以我选择了第一个打。”

洛萨闻言说:“既然你这样自信、觉得不会出问题,我去拿那把枪又有什么问题?”

她直接点明了程殊和她冷脸的原因,挑眉等回答。

程殊眼皮子颤了一下,他抬眸直视:“万一呢。”

如果概率落在百分之二十上了呢?

他不在乎,他不怕的。

但涉及到了她的性命,他忍不住多疑。

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都有些接受不了。

“万一呢。”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也要死在我面前吗?”

程殊的目光灼热,烧得洛萨没法反驳。

过了会,洛萨撇过了头,声音很低:“可是塞巴斯蒂安,我也不想你出事。你为什么总是忘掉。”

她的话像控诉像埋怨也像撒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听起来就像是一句情话。

…洛萨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喜欢自己。

两人交谈间,乐队也早唱完了歌。

酒吧的歌被dj换成了afrobeats,引爆了全场。

洛萨想喘口气,打破这个暧昧又沉重的交心氛围。

她被歌曲的节奏带动了,也想让程殊心情轻松一点,于是握着他的手在人群里挤过,换了个靠墙的长板凳座位。

他身材高大,长臂搂着她脖子。洛萨坐在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胸膛里。

服务员挨个过来发放号码牌,往洛萨手里塞了个7号。

程殊在昏暗中辨认出数字:“七啊,还挺巧。”

听旁边的人说,这会儿放的是Asake的dull。两人都没听过,但是节奏很好跟。

他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听她酒意上头跟着歌乱哼。

两人就像是一对普通情侣,刻意地放下了所有,笑着看其他人斗舞。

一首首歌放下去,两个人也喝了不知道多少酒,几乎到了一种脑子放空的状态。

他克制不住地吻着她的额头,再到鼻梁。

一遍又一遍,像是想要留下什么。

洛萨被吻得迷迷蒙蒙,觉得很舒服。

她轻声嘤咛,“嗯”了声,不同于肉。欲放纵时的心情,洛萨感觉心里有一种情绪要喷薄而出了。

她恍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好像爱上面前这个男人了。

怎么可能呢?

她在一个没有真心的地方长大,母亲还遭受过父亲的背叛,她怎么可能爱上男人呢?

但洛萨思来想去,心脏的猛烈跳动又宣判了事实。

她好像还是得用爱这个词来形容。

洛萨伸出手臂,搭在程殊肩上。

她开始打量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发觉他眼底同样融着一股情愫,浓烈到让她心惊。

洛萨忽然想到了不死鸟的贝娅,某个瞬间贝娅也是这样看那个姓莫罗斯的年轻人。

她倏地止住他的动作。

程殊眼里罕见地闪过一丝茫然,他还没亲够。

他声音沙哑:“嗯?宝贝,怎么了?”

洛萨开始低笑,笑得他清醒了几分。

她的声音魅得不行,凑近说:“你爱上我了吗塞巴斯蒂安?”

程殊愣了秒,低头捏了捏鼻梁,然后笑说:“你真是疯了。”

洛萨听见他的回答心脏像是被戳爆了一样,爱意与愉悦感齐齐涌上脑海。她抬头猛地吻上了程殊,表情放肆又挑衅。

过了两秒,他忽然大手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极其强硬地撬开了她的嘴唇。

程殊的呼吸微沉,携卷着强烈的占有欲,毫不客气地攫取她嘴里的每一分空气。慢慢地,他的手掌往上扣住了她的后脑,嘴唇像只野兽般撕咬碾磨。

如山崩地裂。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这个带有酒香的吻。

时而势均力敌,时而让她落于下风。

感受到她的气尽,他微微松离。

洛萨喘了口气,在他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殊的手重新捧回了她的下颌,低声:“闭眼。”

于是她又缓缓闭上了眼。

感官凝聚在了嘴唇上,她感受到他的厮磨,若有若无的触碰。

吻一下,离开。

再吻一下,又离开。

直到克制不住,再度法式热吻。

洛萨眼角不自觉滑下一滴滚烫的眼泪。

她好爱他这副失控的样子,那些漠然与强硬在这一瞬都化作了风流。

第49章Chapter49·哈瓦那

Chapter49

周遭的人都充斥着笑意,一手拿着酒,一手高抬有律动地慢摇,跟着歌曲哼唱。

在这样炽热的纬度线宣泄着同样炙热的感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浪漫。

洛萨和程殊隐在闪动的红光里,她完完全全被他的宽肩笼罩了。

鼻梁的碰撞让程殊不得不斜了点头,洛萨耳朵烧得慌,在舒缓下来的节奏沉溺。

游客们对这样的亲密画面见怪不怪,甚至会开玩笑地摆摆手起哄说“sosweet”。

世界喧嚣,两人在拥吻。

许久,他终于舍得脱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萨感到自己的上唇都有些红肿了,她喘着气,笑说:“塞巴斯蒂安,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程殊的眼睛流着疼惜和欲望,他的拇指极轻地掐在她的下巴上,声音低沉,“不是,不是第一次。”

她挑眉,反问:“怎么不是?难道你趁我睡着偷亲了?”

“早就吻过了,”他失笑,凑过去咬住她耳廓,“用我的眼睛。”

在一次次对视里,他早已经吻过她无数遍。

等又过了两首歌,酒吧开始了每天特定的互动活动——随机抽号码上台唱歌。

Dj在封闭的纸质小盒子里摸了半天,摸了一个黄色的球出来,兴奋地宣布:“23号!!”

23号是个三人小团体,他们先是惊愕地一瞬,然后稍微商量了一下,起哄推出了个灰绿眼睛的男人做代表。

那白人也不矫情,在众人视线里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开了嗓。

洛萨边听边好奇地说:“他们从事于欧洲的流浪动物救助?还挺伟大的。”

程殊半搂着她看热闹,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这人唱的是一首乡间民谣,大家都没怎么听过。但也还是有很多人在试着跟唱,不让气氛冷下来。

等那人下台没多久,Dj又抽了个号码,他神秘地旋开,大声喊道:“是数字——7!!!让我们看看谁是这个幸运者呢?”

洛萨立马“啊”了一声,看了眼手里的号码牌,对程殊说:“塞巴斯蒂安,竟然抽到了我们!”

旁边有人听见了她的话,赶紧起哄指向他们:“在这儿!是这对情侣!”

于是大家的视线又纷纷落在了洛萨和程殊身上,发现是对俊男靓女之后还开玩笑地吹起了口哨。

气氛一下变得更热烈了,两人成了被关注的重点。

洛萨一想到程殊在陌生人面前的冷酷,对他无奈地笑起来:“塞巴斯蒂安,我去吧。”

她刚离开椅子,手腕忽然被身后一股力拽住。

程殊把她按回了座位,反常地勾起唇角,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我去。”

洛萨看着男人直直走向麦克风的背影,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台上,程殊将话筒往上调整了高度。

他游刃有余地用西语和英文介绍:“唱给她的这首歌叫callyoutonight。”

这首歌特别火,早在很多年前就全球流行过。于是底下的反应也是出奇地给力,回应声越来越大。

没人不想知道这样一个冷面男人唱起R&B的情歌会是什么样?

程殊偏过头,给了放音乐的人一个眼神。

下一秒,悦耳动听的前奏响起。

“星光今夜交相辉映,相信其中自有深意。”

“闪电必将划破夜空,我们注定相遇邂逅”

“此时此地,此时此刻,你温柔目光是我心安所在。”

程殊的声音低缓,像是在讲述一个令人心动的故事。

他笑得很坏,跟着歌词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目光穿过人群,只落在了洛萨身上。

那双蛊惑的眼睛在说:宝贝,你喜欢吗?

今夜的程殊可以说是反差格外大,他穿着白T黑裤唱英文情歌的样子让人春心荡漾。

洛萨专心地看着他,蓦然眼眶有点泛酸。

即使时间不可倒流、已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如果t,但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是不是没有发生过意外的程殊本就会活成这样?

不必背上沉重的包袱的他,会不会一直是那个在球场上不服就干的少年,可以意气风发一辈子?

她想,人一定是多面的。

在洛萨眼里,程殊既是高不可攀和凶狠的,也是痞坏和隐忍的。

而那个只向她展示过温柔和耐心的男人,同样是他。

洛萨费劲地拼凑了无数个碎片,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程殊。

她满足了,真的。

“我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你难道不想奇迹发生吗?”

“这种魔力让一切皆有可能。”

……

一首歌完,整个俱乐部的氛围达到了顶点,到处都是尖叫声。

没有女孩不想泡他,可偏偏程殊眼里又只有洛萨。

行吧,那姑娘可不是一般辣。

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唱完情歌的程殊没有多停留,而是牵着洛萨离开了酒吧。

黑狐派来的管家早早等着了,见到两人出来连忙探出身示意。

等他们回到雀谕在哈瓦那的小庄园时,大家都入睡了。

洛萨只能干干地在厨房门口控诉:“塞巴斯蒂安…我好饿。”

程殊比她酒量好多了,他还清醒得很:“所以我在煎牛排。”

但她这会儿醉意终于上了头,脑子只留了一根筋,一直反复说饿。

他也没有不耐烦,一边煎牛排一边回答:“听到了,再等等。”

等他把切好的牛排端上来时,洛萨闻着迷迭香味儿眼睛都在放光。

“谢谢你啊,塞巴斯蒂安。”她突然说。

洛萨这话听着藏了弦外之音,像是在说这份牛排,又好像不止。

程殊微滞了秒,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低声哄:“应该的,公主。”

她笑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正吃着东西,楼梯上忽然传出了脚步声。

声音很轻很轻,被刻意收敛了。

程殊眉头微蹙,警惕地抬眼看去,下一秒却怔住了。

——走廊边上,有个抱着小熊玩偶的女孩儿在蹑手蹑脚地走着。她白白嫩嫩的,神情有些好奇,但是看得出没什么安全感。

洛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见女孩的时候思绪变得清醒不少。

三张脸猝不及防对上。

她望着那张不知所措的小脸,柔了语调:“宝宝,是爹地和妈咪在吃饭,你不用害怕。你要下来吗?”

小姑娘右手捏着左手,犹豫了很久,还是下来了。

洛萨侧身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把她抱了上来,细声问:“你多大啦?你叫什么?”

她老实地伸出手指比了个四,然后又摇摇头。

这小孩因为过去的遭遇变得很早慧,即使知道小庄园里的大人不是坏人,但眼眸里依旧闪烁着不安和谨慎。

她身体非常差,小肚子上还缠着雀谕给她换上的绷带。

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头发掉了很多,估计未来长期都要泡在药罐子里好好养。

洛萨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哄说:“你以后叫菲利西娅好不好?爹地妈咪会好好保护你的!”

菲利西娅没有张嘴说话,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受过的伤害不是短时间就能弥补的,那些惨绝人寰的实验给菲利西娅留下了太多的阴影和痛苦。

洛萨就算再气愤也只能叹口气——还好把她抢回来了。

程殊正慢条斯理地给洛萨切牛排,偶尔回个塞尔希奥的信息。

他的气场太强了导致菲利西娅不是很敢看他,只敢小心翼翼地瞥几眼。

程殊向来敏锐,马上就注意到了小孩的窘迫。

沉默两秒,他忽然朝她眨了下右眼。

这突如其来的互动逗得菲利西娅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好像又觉得不礼貌,立马用小手捂住了嘴。

半晌,她恬静地抿了抿嘴,声音很小,试探性地喊:…妈咪?爹地?”

洛萨眉眼弯弯,回应:“诶!”

程殊也笑了一下,然后“嗯”了声。

菲利西娅终于放松下来,开心地咧起了嘴角。

她很清楚他们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她喜欢他们,她希望能和这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洛萨又陪着菲利西娅聊了会天,然后抱着她回了儿童房哄睡。

程殊先去洗了澡,然后又来接替她。

开着床头灯的房间里,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坐在矮凳子上,手掌轻轻地拍着菲利西娅。

等洛萨洗完澡来叫程殊回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慈父模样的他。

他头发还有些湿气,顺毛地搭在了前额,神色比平常要温柔一些。一双长腿艰难地收着,显得有些憋屈。

她靠在门框边,心软得一塌糊涂——程殊是个好父亲。

洛萨轻轻走了过去,俯身在睡着的菲利西娅头上留了一个吻。

她穿着薄薄的浴袍,弯腰的时候让程殊轻易就看见了所有风景。

他闻着她身上和自己一样的香气,眼神晦暗。

程殊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回了房间,在洛萨关门后忽然把她按在了墙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手掌垫着她的后脑勺,声音很低:“你是不是少亲了一个人?”

洛萨感受着他身上极其强硬的气势,失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了吻程殊的嘴角。

但他依旧不满足,蜻蜓点水般吻过她脸颊,在耳边挑逗:“晚上在酒吧的时候你多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不太公平。”

她轻喘着,被勾起了春心,顺着话茬回:“那你问回来吧,塞巴斯蒂安先生。”

程殊扯开洛萨的浴袍带子,语气却一本正经,像是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你想跟我试什么姿势?”

她轻笑,凑过去说:“抱着我做。”

世界安静了一刹那,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吻和男人的气息。

程殊毫不费力地抱起她的两条长腿,让洛萨的背靠着墙。她被冰得倒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控诉,下一秒就叫出了声。

他似乎被诱惑得有点失控,把她冲撞得受不了了。

程殊低笑,用右手捂住洛萨的嘴,然后说:“宝贝,这一层楼都要听见了。”

于是她只能咽回去,强力克制,再偶尔忍不住地逸出几句气声。

外面突然闪过一阵闪电,然后又是惊雷声。

哈瓦那下起了雨。

程殊这人坏得很,丝毫不浪费老天爷的馈赠,把墙撞得哐哐响,又收回了手。

一切声音都很好地融入了雨里。

许久。

洛萨的瞳孔失焦了一瞬。

伴随着舒服过头的娇哼和低喘,她的脚终于落了地。

一夜好眠。

第50章Chapter50·哈瓦那

Chapter50

第二天中午,洛萨闻着楼下的饭香慢慢醒了过来。

身边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属于他的那一片床榻被空调吹得冰冷。

她半撑着坐起来,感受到肌肉的酸疼倒吸了一口凉气。

低头掀开被子才发现,程殊在起床后给她的大腿贴了几块膏药。

洛萨按了按眉角,笑自己睡得昏沉,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把程殊放在床头的衣服随便套上,踩着阶梯下了楼。

客厅里,菲利西娅和加索尔坐在红瓷地板上研究一堆不知名武器,嬉笑声不断。

加索尔数着脚步声,及时抬头跟洛萨打了个招呼。

菲利西娅眼眸弯弯,立马跟上:“妈咪,早上好呀!”

洛萨走过去揉了下她的脑袋,弯腰捞起一把奇形怪状的枪,挑眉:“这是…幼儿游戏?”

雀谕踩着一双豹纹人字拖,把海鲜饭和鸡肉饭从厨房里端出来,笑着解释:“都是我们组织的一些旧玩意,我看菲利西娅还挺感兴趣的,就干脆送给她了。”

她撅了撅嘴,示意洛萨看菲利西娅脖子上挂着的九尾狐项链。

“这是…?”洛萨一眼就看出那串项链的不凡,有些疑惑地问。

雀谕指了指厨房,洛萨侧头看去,看到了慢条斯理挪动锅铲的黑狐。

“他送的,他在巴哈马有座私人小岛,这是岛主象征。”雀谕捂嘴笑,继续说,“我俩都很喜欢菲利西娅,想认她当干女儿。你愿意吗?”

洛萨看着懵懂的菲利西娅,会心一笑:“这是她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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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饭菜都摆上了小方桌。

消失半个上午的程殊也终于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个穿着骚气的塞尔希奥。

塞尔希奥穿了身花花绿绿的沙滩短袖短裤,走进来的第一秒就撂下了手提箱,双臂张开感受冷气,爽得长吁一口气:“哎,还是这里舒服,要是能再凉快一点就更好了。”

程殊逆着光走进来,瞥他一眼:“古巴穷,有这条件不错了。”

几人前后落座,洛萨衬着下巴,神情慵懒地扯了扯程殊的衣角。

他还站着,重心在腰,袖子被卷到了手肘,t浑身透着一股人夫感,特别性感。

程殊侧眸望去,嗓音略带磁性:“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凑过去低声问:“早上去哪了?”

他探身把菲利西娅单手抱上儿童椅,嘴上回着:“把安立奎的事结了个尾,顺带把塞尔希奥接回来了。”

洛萨替程殊拉开椅子,纠结了一会继续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来着,你觉不觉得安立奎和瑞贝卡的感情很微妙?”

程殊坐下来,习惯性地把手臂搭在她背后:“安立奎其实只大瑞贝卡十二岁,他对待她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所谓的亲情。他爱她,也恨她。讲起来很复杂,外人很难揣测明白。安立奎是个疯子,他很喜欢折磨人。”

洛萨惊得轻嘶,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游轮对峙的细节,忽然问:“安立奎对她的感情…瑞贝卡知道吗?”

程殊似笑非笑:“你觉得呢宝贝?”

她耸耸肩,给了回答。

一眨眼,所有菜都上了桌。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主次位之分,只是雀谕比较活泼,所以先暖场开玩笑:“虽然这一桌有人不信上帝、有的信徒选择性相信上帝,但按照黑狐的家庭习惯,我想做一次饭前祷告。

黑狐衔着一抹笑,应声摊开手,与雀谕紧紧握住。

程殊撩起眼皮,和洛萨十指紧扣。

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把手搭在了一起,包括菲利西娅的小手。

“天父,我们今天来到您的面前,对您赐予的礼物充满感激之情。我们感谢您赐予的美食,并祈求您保佑这一餐能滋养我们的身体。”雀谕缓缓出声,“感谢您赐予我们相聚的时光,并祈求您与我们同在,帮助我们团结一致,用您对我们的爱来彼此相爱。愿您保佑菲利西娅身体健康。”

众人闭着眼,脑袋微垂,只剩下好奇的菲利西娅睁着眼四处打量。

这一桌,有人踩过命运的污泥,有人经历了数不清的枪林弹雨;有人笑着流过泪,有人对爱人撒过谎;有的人彼此有过命的交情,有的人只是第一次相识。

大家都是亡命徒,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安宁的时光。

跌宕的命运让在座的人都无比珍惜这一秒的相聚。

“奉耶稣的名,阿门。”雀谕低声收了尾。

阳光换了个角度,从窗户里钻了进来,照得洛萨的肩膀暖洋洋的。

她睁开了眼睛,跟着一起动了刀叉。

这会儿菲利西娅桌前摆着独属她的小餐碟,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塞尔希奥扭了扭脖子,看向雀谕,眼神戏谑:“我还挺好奇,黑狐这样一个不爱联网的原始人,找人都费劲,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有一年我完成任务后把自己丢进了山洞放假,只留了一个小设备可以跟外界联系。”黑狐无奈地揉了揉鼻骨,手指比了下设备大小,替她回答,“那么偏远的地方、那么小的设备,被她黑了。”

雀谕心虚地解释:“我那会儿无聊,满世界找东西黑,结果发现那么偏的山里还有个信号,不信邪就黑进去了…”

黑狐面不改色:“嗯,巴掌大的屏幕里全是扭屁股示威的猪。”

众人:“……”

洛萨被呛得咳出声,笑着给台阶:“快吃,快吃。”

饭后菲利西娅开始困了,眯着眼睛倒在了小花园的竹椅上。

塞尔希奥蹲下来,心疼地打量她瘦得不行的小脸。

“你跟洛萨说开了?”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出声问。

程殊站在边上,把遮阳的大伞往她那挪了挪,低声:“嗯。”

塞尔希奥“欸”了声,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似有所指:“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人生苦短,我想让她快乐一点。”

塞尔希奥愣住了,他两眼一眯,想到了曾在德国欠下的情债,撇过了头。

程殊淡淡说:“你不支持?”

塞尔希奥双手投降,诚恳解释:“我特别支持。说真的,程。我一直觉得,既然你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那最后的百分之一也可以放纵一点…不过,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他沉默半天,低笑出声,答非所问:“她是我糜烂人生里唯一的变量。”

塞尔希奥闻言眼眸震颤,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挥了挥手:“行了,你两约会去吧,等会我带菲利西娅去地下室做个检查。”

程殊挑了下眉,没动。

他转过头,觉得奇怪,反问:“走吧,我在这你还不放心吗?”

程殊用力拍了拍塞尔希奥的肩膀,离开了。

今天天气很好,洛萨开了瓶冰汽水坐在老爷车上慢悠悠地喝。

哈瓦那这个城市很割裂,上世纪留下来的西班牙式建筑破败不堪,受国际形势影响它又沾了不少苏联气息。冷战结束后,哈瓦那就像被遗留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在多重文化中停滞不前,不再改变。

但逛过旧城,洛萨又看见了许多穿着时尚的游客和摄影爱好者,他们从商店买来的espresso比居民区小铺卖的要贵上三十倍。

程殊载着她,在马路上慢慢挪动,停在了圣弗朗西斯科广场边。

广场上偶尔有几道小孩的尖叫,但总地来说还算安静。

洛萨下了车,喝完了最后一口饮料,惊叹出声。

这个以圣弗朗西斯科教堂闻名的广场四处充斥着岁月的痕迹,那些精致的墙面在雨水的冲刷中变得斑驳。有三两对父母带着小孩在喂鸽子,温馨的画面让这片地方变得更加宁静而神圣。

程殊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了根烟,这地方的雪茄味太重了,勾得他心痒。

他招招手,叫来卖玉米粒的小贩:“拿两包。”

洛萨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甩钞票的动作,失笑:“这里都是小孩子图新鲜追着鸽子喂,我们这算什么?”

程殊撩起眼皮瞥她一眼,声音淡淡:“你也是我的小孩。”

洛萨看起来很成熟,以前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懂很多。但事实上,她始终没有和社会有过长期的正经接触。某种程度上,她还是有些稚气的。

所以落在程殊眼里,她就是个被欺负久了的小姑娘。

现在有机会了,就什么都想补给她。

洛萨耳朵不知不觉烧红了一片,心砰砰跳。

她拿过一包,然后说:“走呀!”

他叼着烟,声音含糊:“抽完再去,你先去。”

洛萨也不恼,她走过去找了片人少的地方,生疏地吸引鸽子。

好半天,程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视线掠过周围,看到个站在三脚架调试相机的摄影师,旁边还放了个冲照片的设备,应该是专门给游客拍照的。

程殊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那小哥正在调焦距,忽然一个身高极其优越的男人走进了他的镜头,把他看呆了。

拍过那么多人,他第一次见到骨相如此优越的亚洲男人。

直到脑袋顶响起低沉的男声,他才猛收回神。

小哥望着面前冷峻的男人,听见他说:“你好,请帮我拍张照片。”

小哥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然后问:“您要怎么拍呢?如果没有偏好的话,我推荐这样…”

程殊忽然打断他,指向不远处的洛萨,声音和缓:“拍我和我的爱人。”

小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见过不少拉丁裔姑娘,这个可以说是格外漂亮。

俊男靓女啊…

他满足地笑了笑,他最喜欢拍这样的情侣了。

“好的,那您要用什么姿势呢?我把三脚架搬过去吧?”小哥收过程殊大方的费用,殷勤地问。

程殊简单回答:“不用,就这样拍。把她拍漂亮就行了。”

小哥又是一愣神,感觉自己饱了,默默闭了嘴。

他伸手示意,倒数三个数。

忽然在“2”的时候,程殊回头对洛萨叫了声:“Qi。”

洛萨半伸着手,正喂鸽子喂得入迷。

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好像是程殊在叫自己的中文名。

她疑惑地“嗯”了声,转头看去,笑容明艳。

程殊回看镜头。

“咔嚓——”,照片定格。

洛萨还没反应过来,程殊就拿着第二包玉米粒走了过来。

她觉得奇怪:“你刚刚叫我干嘛?”

他把玉米粒一次性全倒在手掌心,糊弄:“看你忘了中文名没有。”

洛萨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

幼稚。

等两人喂完玉米,程殊趁洛萨慢悠悠逗鸽子的功夫去拿了洗出来的照片。

小哥盯着那半个巴掌大的照片,怔住了。

照片里,阳光明媚,圣弗朗西斯科广场透着一股陈旧与繁重感。

程殊站在左侧直视t镜头,白色衬衫卷到了手肘,有力的小臂上青筋凸起,拍进来半截黑裤子。他嘴里咬着还在燃着火星子的烟,表情极其淡漠,眼神却意外地含有一丝温情。

而洛萨在镜头右侧,遥遥地蹲在地上,一堆小鸽子围着她。她穿了条白短袖,配的是黑色短裤和和程殊同款的马丁靴,露出了小麦色的长腿。她看向镜头的方向,头发丝被吹起,笑起来感染力很强。

小哥竟有些不舍这幅照片。

他递给对面的程殊,笑着祝福:“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到白头。”

程殊闻言手指微顿,接过。

他盯着照片,食指不自觉地摩挲洛萨的脸庞,然后放进了胸口的口袋。

又从钱包里抽出一打小费给摄影师,语气客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