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镜从来不和纪昙提起他的家事。
苏沧东找上门来, 纪昙才知道苏辞镜有个滥赌成性的父亲,并且苏辞镜这些年私下陆陆续续给他父亲转了不少钱。
这次苏沧东重病,苏辞镜也没带上纪昙一起, 把纪昙送回家,自己单独去的医院。
“一共四个房间, 一间卧室、一间衣帽间、一间书房, 剩下一间专门放苏辞镜送你的礼物。”523幽幽道:“按照苏辞镜送你礼物的速度, 房间塞满看你往哪儿放。”
纪昙将乐高放进玻璃柜中, 又将其他的小物件摆好。
523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纪昙关抽屉的手顿了顿, 从最里面拿出被金丝嵌合的蓝晴翡翠吊坠。
淡金色的阳光照映, 吊坠宛若湖蓝的水流动,柔和夺目。
纪昙努力回忆着, “有个小朋友送我的,让我只跟他玩。”
523问:“你答应了?”
纪昙将吊坠放回去,“应该是,太漂亮了,我当时很想要。”
523嘀咕道:“听起来很像苏辞镜,他不是说和你从小就认识?”
被523提醒, 苏辞镜口中叙述的小事渐渐和纪昙四岁不甚清晰的记忆重合。
“我不记得是不是他。”纪昙摇摇头,“不过听你这么说, 确实很像。”
523不以为然道:“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纪昙想想也是, 重新把吊坠拿出来, 回到卧室随手放到床头柜上。
纪昙洗完澡出来,苏辞镜的消息正好弹出。
“宝宝早点睡, 我晚点回去。”
纪昙看完就摁灭手机。
523莫名开口,“苏辞镜哪儿都好,就是太优柔寡断。”
可是话说回来, 那毕竟是苏辞镜的父亲。
纪昙静静听着,兀地打断:“523你以前还催我完成任务的。”
现在连燕琛的名字都很少从523嘴里听到。
523机械音紊乱一瞬,很快恢复,“我催你又能怎么样,燕琛愿意相亲,他照顾你时也没那么工作狂,这样都找不到对象。”
“谁知道这个任务怎么完成。”
纪昙没出声。
其他任务主角攻都是不愿意恋爱,可燕琛愿意相亲。
要是对工作关注度太高耽误燕琛的爱情,偏偏燕琛愿意腾出时间照顾人。
任务处处都不是难题,反而更加无法下手。
纪昙忽然开口,“燕琛性格有问题,他想要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恋人。”
523震惊道:“怎么可能?”
燕琛完全没有纪昙说的这些迹象。
523甚至以为是不是纪昙多想了。
“那燕琛为什么会这么照顾苏辞镜的男朋友?”纪昙反问。
523噎了噎。
纪昙回答道:“燕琛不想失去苏辞镜这个唯一的朋友。”
而且纪昙最近才想到一件事。
“苏辞镜其实也只把燕琛当朋友。”
所以燕琛愿意接受这段友情,其他更深的方面,纪昙也就不知道了。
523觉得不大对劲,“可是苏辞镜有你。”
苏辞镜作为朋友有个深爱的男朋友,并不能完全属于燕琛。
纪昙知道523的意思,“燕琛对恋人的条件要比对朋友的条件严苛。”
523干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能吧,没有人愿意完全属于一个人。”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爱人。
这不可能存在。
纪昙点头,“所以这个任务迟迟推进不了。”
523听着都有些泄气,“那怎么办?这是法治社会,燕琛的要求完全行不通。”
纪昙静默半晌才道:“燕琛必须意识到全心全意相爱的两个人也有对方不能触碰的底线和原则。”
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怎么执行呢?
“全心全意相爱?”523问,“你和苏辞镜算吗?你们要是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燕琛面前吵一架表明态度可行吗?”
苏辞镜和燕琛同样是工作狂,过着同样的生活。
苏辞镜是纪昙可以找到与燕琛最相似的样本,他和苏辞镜谈恋爱,就是为了让沉溺于工作的燕琛看到生活的多样性。
他和苏辞镜的恋爱这件事本来就是助推燕琛恋爱的工具。
523的提议都十分合。
然而这不是纪昙作一作,和苏辞镜闹一闹,让燕琛看到后就可以改变燕琛想法的。
纪昙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闭上眼睛,“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辞镜还在医院。
苏沧东身体坏了又常年烟酒,吐血被送入医院,切下三分二的胃。
苏沧东插着胃管躺在病床上,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实质化起来,具象地体现出苏沧东的年纪。
不过,精神还算不错。
“你那个小男友呢?叫什么纪昙的。”苏沧东咧嘴一笑,“怎么也不过来见见他要死的公爹啊,没礼貌。”
苏沧东咂摸,“那小子长得漂亮性子还娇,哪家的小少爷被你捡漏了吧,难怪他嫌弃我。”
苏辞镜淡淡道:“医生嘱咐你多闭嘴。”
苏沧东要是能听苏辞镜的,也不会混了半百。
“你爹我啊,死了都不能闭嘴。”苏沧东油腻腻地冲苏辞镜挑了个眉,“我们这行就靠花言巧语抢生意的。”
苏辞镜掀开眼皮,“刚才算花言巧语?”
苏沧东“欸”了声,“当然了,现在年纪上来了,就爱说点扎心的大实话。”
“儿子,你有没有告诉人家小少爷,你爹妈都是干什么的?”苏沧东语重心长劝道:“别说,嘴紧点。”
“要是人家小少爷知道你爹你妈都是出来卖的,他得恶心死你,哈哈哈。”苏沧东倏地把自己逗笑似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苏辞镜眼角的醴红小痣一丝波澜都未惊动,静静注视着苏沧东一闪而过的癫狂神情。
苏辞镜反问道:“我有爹妈?我以为我是靠乞讨长大的。”
“别在这儿阴阳怪气。”苏沧东浑浊的眼睛透出几道血丝,“我没给你生命?没有我提供的精子,你能从这里人模狗样的和我说话吗?还有你妈差点为了你难产死了,你要是有点良心、要是有点良心……”
苏沧东胸廓剧烈起伏,气喘着发出“吓吓”嘲哳的声音。
苏沧东艰难抬起上半身,枯枝干瘪的手伸向苏辞镜,宛若掐断咽喉的锁链。
苏辞镜轻飘飘躲过,“有良心应该做什么?”
“我稀罕你的劣质基因?我妈难产不是因为你没钱送她去医院,在桥洞底下生的我?”苏辞镜不屑冷笑,重复问道:“我有良心应该做什么?”
苏沧东胳膊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坠了下去,狠狠砸在床边围栏上,巨大的“嘭”的一声。
“你应该帮你妈报仇!”苏沧东嘶吼着喊出声,脖颈处的青筋在老态的皮肤下绷起,像是即将凋零落败的树皮纹路。
苏辞镜站起身,“如果你的报仇是只让我去简蓁那里帮她对付燕翰山,抱歉我没兴趣。”
“我没有求你们把我生下来。”苏辞镜冷漠道:“在你们没有对我有过什么养育之恩的情况下,我更不可能搭上一条命去惩治燕翰山。”
“你知道他有多狠。”苏辞镜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左眼,对应着苏沧东空洞的眼眶。
极其讽刺。
苏沧东下意识摸了摸那块没有任何神经、软塌塌的皮肉,惊悚的手感拉拽着苏沧东回到被冰冷利刃捅穿眼球恐惧的夜晚。
皮鞋踩在地板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别走!”苏沧东惊惶地喊住走到病房门口的苏辞镜,细长的输液管都被他带得大幅度晃动,“我是个烂人,为了钱出卖身体,男人女人我都有过。”
“简蓁给了我二十万让我去骗燕翰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要了我一只眼。”
苏辞镜头都没回,声音寒凉,“跟我有关系?”
苏沧东似乎听不出来苏辞镜语气里的厌烦,怔怔继续道:“一个瞎子,男女都能玩的烂人,偏偏这种人都能有人喜欢。你妈也是靠身体赚钱,她本来可以当个有钱人的小三,捞够钱她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可她说,想和我这个没钱的穷光蛋在一起,她还愿意为我生个孩子。”苏沧东瞎了的那只眼无知无觉地淌出水儿,“我们两个凑合凑合能过一辈子的,但是燕翰山还是不放过我们,一个送监狱,一个车祸身亡。”
“我不求你帮我和你妈报仇,本来我俩就没好好养过你。”苏沧东抹了把鼻涕,冲着苏辞镜背影道:“但是你可以去简蓁那里帮她,简蓁答应事后会给你燕氏的股份。”
苏辞镜侧脸微微转后,阳光洒映,愈加冷淡疏离。
苏沧东仿佛看到了希望,“你不想给纪昙幸福吗?凭你现在给燕琛打工,你这辈子怎么给纪昙想要的,你难不成还能比得过燕琛吗?”
“简蓁就是你的机会。”苏沧东掷地有声。
苏辞镜听完没什么反应,长腿迈开径直走出苏沧东病房。
瞎了一只眼的苏沧东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抽干浑身力气,骤然摔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苏辞镜走出医院,没了刺鼻的消毒水,初冬的冷空气不断刺激他的感官。
苏辞镜捂了下自己发凉的胃。
胃是情绪器官,同样是见证童年饥贫和成年应酬的器官。
他是没法比得上燕琛。
燕琛起码不用在大街上抢食,燕琛起码有对表面上看起来干净的父母,燕琛起码…和纪昙是一个世界。
那个小朋友光鲜亮丽玩耍的小花园,他永远进不去的所在。
苏辞镜没接通就挂断了谢京鸢和简蓁的电话,其中还有燕翰山打过来的。
纪昙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被人从后面拥住。
纪昙依赖地转过身,往人怀里挤了挤,眼都没睁就轻轻抱怨道:“苏辞镜,你回来好晚,身上也好凉。”
苏辞镜搂紧纪昙,贴了贴他温热的脸颊,“对不起宝宝。”
纪昙困倦地仰起小脸儿,苏辞镜意会地啄了啄他软糯的唇肉,“宝宝乖,睡吧。”
“燕琛让你明天去他家,没说要干什么。”纪昙嘟囔着。
“好,我知道了。”苏辞镜隔着睡衣抚着纪昙纤薄的脊背,让困得不行的纪昙继续睡。
纪昙蹭了蹭苏辞镜的下颌,猛地提起点精神,迷茫地睁开眼,“你脱我裤子做什么?”
“欸,别挤。”纪昙被苏辞镜烫了下,急急忙忙推搡苏辞镜的肩膀。
苏辞镜清冽的嗓音沙哑,“宝宝,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