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昙, ”燕琛追出来,拉住纪昙的胳膊,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我送你回去。”
纪昙任由燕琛牵着他走,直到被送上车。
纪昙掠过路上熟悉的景色, 鼻头发酸, 报了个新地址, “我不想去苏辞镜那里, 我要回自己的家。”
燕琛余光扫过纪昙泪濛濛的小脸儿, 顺从地换了导航。
纪昙父母给纪昙留的房子在市中心, 不太远的距离。
“谢谢。”到了地方,纪昙解开安全带下车。
燕琛也跟着下来。
纪昙扭头眼睛通红地看着燕琛, 微微流露出丝不解,哼着鼻音道:“你干嘛?”
“我送你进去再走。”燕琛实在不放心纪昙这个样子。
纪昙没什么心力,整个人恹恹的,随了燕琛的便。
纪昙回国后就住进苏辞镜那里,那时的纪昙离不得人,他怕自己空荡荡的家, 被梦魇着,旁边有其他人的体温和呼吸声才睡得安稳点。
纪昙和苏辞镜住在一个房间。
那时纪昙还没正式和苏辞镜在一起。
苏辞镜打地铺睡了大半年, 直到纪昙看不下去, 让苏辞镜搬到床上。
苏辞镜说什么都不同意, 哄着骗着纪昙,最后才说了实话。
他不想趁人之危, 不想趁着纪昙情感上极度渴求依赖时逼着纪昙和他在一起。
纪昙的心脏塌软一块儿。
纪昙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时没那么喜欢苏辞镜,但是他真的很需要有个人陪着他。
纪昙撒谎骗了苏辞镜。
我有一点点喜欢你的,可以在一起的。
苏辞镜很激动, 握着纪昙的手都在抖,眼尾的小痣犹如飞溅的猩红火星,落在纪昙的唇上。
纪昙下意识往后躲了下,又硬生生停住。
苏辞镜似乎是察觉到了,冲纪昙笑了笑,转而轻轻亲了亲纪昙的脸颊。
从那以后,纪昙就睡在苏辞镜怀里,触手可及温暖可靠的胸膛。
纪昙掩下眸子,回忆戛然而止。
“我到了,你回去吧。”纪昙背对着燕琛打开门,被屋子里的灰尘扑了一脸,转身时都在呛咳,“咳咳咳…今天谢谢你。”
纪昙有定时请人打扫,最近有些忙忘了。
灰尘冲得纪昙脆弱的鼻腔涩疼。
纪昙咳得薄红眼尾又挂起泪,湿润润的。
“别住了。”燕琛透过缝隙打量了下里面被白布盖住的家居,显然是长期未住过人的状态,蹙眉绕过纪昙将他身后的门关上。
“咚”的脆响震了下纪昙的神经。
燕琛低声道:“这里今天肯定是住不了人的,你不愿意回苏辞镜那里,你去我家住一天,好不好?”
燕琛是好心,纪昙却没由来的委屈。
为着没有百分百顺着他的心意。
纪昙眼圈泛红,清莹莹的泪珠又开始往下掉,抿着殷润的唇瓣难受道:“你也欺负我。”
简直是没根没据的话。
不讲透了。
燕琛不觉得纪昙任性,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副可怜模样的纪昙狠狠揪了下,有些慌张地伸手去擦纪昙白嫩脸蛋上的泪痕,“团团乖,不哭了,我没有欺负你。”
偏偏纪昙眼泪掉得更凶。
燕琛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纪昙,只能不断给他擦拭掉得越来越多的眼泪。
“是我不好,我骗了他。”纪昙粗鲁地用手背蹭着泪水浸得发痒的眼睛,“我明明知道他爱我,我为了他能陪着我,撒谎骗他。”
燕琛大概不是适合的人。
可纪昙也不知道和谁说了,一味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我把他当哥哥、当家人,依赖着他。”
这不对,可是苏辞镜不说,他就从来不开口提。
纪昙心安得地享受苏辞镜出于爱情的陪伴,忽略苏辞镜的需求。
“没什么的,”燕琛轻声道:“纪昙,这没什么的,爱人不止是爱人,他也有家人、长辈的身份。”
燕琛这句话在纪昙这里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惊奇。
燕琛巴不得自己代替爱人世界里所有的身份,最好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而且无论哪种身份,燕琛都能步步紧逼,把自己变成他世界的唯一。
燕琛不介意角色位置,他都有逆境翻盘的能力。
可是苏辞镜不是燕琛。
“不是的,苏辞镜想让我爱他。”纪昙把苏辞镜当陪伴的家人这件事让他没有安全感,然而纪昙哽咽着,“好像狼来了一样。”
“我后来爱上他了的,他却不信了。”
纪昙不是不清楚苏辞镜爱人方式不对,但那没什么。
如果这是苏辞镜爱他的方式,没有关系的,他接受的。
苏辞镜都接受他欺骗的爱,他接受苏辞镜扭曲的示好方式又算什么。
甚至苏辞镜的爱是真的,好也是真的。
但是纪昙现在后悔了,他要是没有自私轻率地答应苏辞镜,苏辞镜就不会患得患失,他要是成熟点及时纠正苏辞镜错误的行为,苏辞镜今天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天真地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所以一切都没关系。
纪昙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要跟他分手。”纪昙别过脸去,吸着鼻子幼稚地以为,他和苏辞镜分手后苏辞镜就能回归正轨。
苏辞镜的世界里没有他,就会好起来。
纪昙固执地觉得自己是存在苏辞镜身上的病毒因素,祛除掉苏辞镜才会正常。
纪昙狠狠地用袖子蹭着眼泪,坚决道:“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燕琛掠过纪昙被衣袖擦得愈加通红的眼睛,心脏骤缩了下,抓住纪昙的手腕不让纪昙这么对待自己。
“你发烧了,纪昙。”燕琛察觉纪昙的情绪越来越失控,下意识摸上纪昙皙白的额头,很烫。
纪昙怔了下回望着燕琛,透澈的眸子闪过茫然。
纪昙自己摸了摸额头,纪昙根本摸不出什么,抿着唇瓣往后退,“我睡一觉就好了。”
纪昙转身又要去开门。
燕琛唇角平直,一把抱起纪昙,“你去我那里,你照顾不好自己的。”
“我不要去。”纪昙在燕琛怀里挣扎,执拗地含泪瞪着他,“燕琛,你不能欺负我的。”
燕琛把纪昙抱到副驾驶,给他系上安全带。
燕琛扶着车门,高大的身躯微俯,立体锋锐的五官低垂,好脾气地解释道:“纪昙,我没有欺负你,我在照顾你。”
燕琛关好车门,绕到主驾驶上车。
纪昙身上温度越来越高,渐渐没精力反抗燕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燕琛开车到自己家时,家庭医生也到了。
燕琛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纪昙身上,抱起紧紧缩成一团睡得并不安宁的纪昙,大跨步朝房子走去。
“您可以把人放下。”医生犹豫着委婉开口,“输液要很长时间,您这样不方便。”
燕琛揽着纪昙,固定他轻薄细白的手背,摇了摇头,说出的话似曾相识,“我不抱着他,他醒来会哭。”
医生只好这样给纪昙输液。
燕琛下颌抵在纪昙滚烫的额头,只感觉心都被灼伤。
纪昙今天一直在哭,在他办公室哭,为苏辞镜哭。
燕琛其实不懂纪昙为什么哭,在哭什么。
纪昙不愿意和苏辞镜在一起,他可以帮纪昙。
纪昙想和苏辞镜在一起,他也可以帮纪昙。
只是纪昙不要再这么哭了,哭得他难受,哭得他心疼。
一瓶液体下去,燕琛低头看怀里的纪昙蹙紧的小眉头终于松开,虽然还是黏人依赖的小动作,但是令人怵头的发紧的身体慢慢软和下来。
燕琛等纪昙彻底陷入熟睡才把人放下来。
要不是燕琛怕打电话扰乱纪昙休息,他不会把纪昙单独放在房间里。
纪昙太娇气了,离不得人。
燕琛把苏辞镜叫了过来。
苏辞镜听闻纪昙发烧,赶过来时已经后半夜了。
“团团情绪病,跟小孩子一样,坏情绪过大容易高烧。”苏辞镜静静地望着燕琛房间紧闭的房门,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燕琛跟着敛紧眉心。
“你不进去?”燕琛其实不大想苏辞镜进去,怕纪昙看到苏辞镜又要哭。
然而燕琛也知道纪昙舍不得苏辞镜,纪昙依赖的还是苏辞镜。
苏辞镜挫败摇头,“算了吧,我做团团没有允许的事,团团又要不高兴了。”
苏辞镜也无比确定自己是惹纪昙发病的源头。
“他要和你分手。”燕琛忽然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向他解释。”
“晚了。”苏辞镜这样说,轻的像是一吹即散的烟。
“没晚。”燕琛从来不觉得什么事是晚的,何况,燕琛顿了顿,“纪昙他跟我说,他爱你,但是狼来了太多次你不信他了。”
苏辞镜冷白的皮肤在锐利的白炽灯下,透不出正常的血色。
燕琛抿了下唇线,深眸掀开,“苏辞镜,其实脆弱的小羊羔撒几次谎也没什么的,对吗?那么的可怜又那么乖,相信他也不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是不是?”
苏辞镜神经绷紧,重重吐了口气。
他不是不相信纪昙,他是不敢。
他完全不知道纪昙爱他什么,这种不确定更让他恐慌。
钱是他能握在手里具体的实质,他把钱花在纪昙身上,就好像能够看到纪昙犹如具象化的爱涌入过来。
一分钱一分爱。
这才是苏辞镜觉得可靠的东西。
“燕琛,你应该知道你和团团小时候一起玩儿的事情,你还送给了他一个蓝色的玉坠。”苏辞镜自嘲着抬头,“我顶替了你。”
燕琛撇过眼,手指不自觉微蜷,“…我不知道。”
纪昙不承认的话,他就要装作不知道。
因为没有纪昙,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燕琛不明白纪昙否认的原因,却知道纪昙否认的含义。
纪昙不想要那个约定,以及和他以前的关系。
“我最开始没有想骗他,可短暂的亲密关系弥补不了团团骤然缺失的长期亲密关系,团团需要有个很久很久之前认识的老相识让他获得熟悉感获得安全感,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孤零零被扔下。”
“那时团团的情况很糟糕,如同茫茫然的小雀儿,惊惶得没有落脚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恐惧。”
燕琛想象了下苏辞镜口中描述的纪昙,发觉如果自己是苏辞镜,他也会骗纪昙的。
“我不知道没有这段假设关系,团团再从失去父母痛苦中脱离出来,我是否还能留在他身边。”
纪昙退了父母期待的金融专业,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学了他随口建议的园艺。
纪昙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听从他的意见,尽管纪昙也有想要为自己和父母亲手建设小家的愿望。
可太轻率了不是吗?
纪昙没有多喜欢园艺,等纪昙完成筑造他和他父母小家的房子,纪昙就不需要园艺了。
纪昙有别的选择,他一直在兼职,等纪昙找到喜欢的工作,确定自己的未来。
他就会像被抛弃的园艺一样被纪昙抛弃。
“纪昙把玉坠还给我了,”燕琛薄唇微踞,“他不介意你骗他。”
“所以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团团不会被你抢走,”苏辞镜苦笑了声,“我才知道他会在你和我中选择我。”
燕琛不解,“我只是想和纪昙做朋友。”
苏辞镜眼里的情绪很浅,倒是没有说燕琛自欺欺人。
爱情这种事,它就是不自觉会跑出来。
他清楚燕琛不会插足他和纪昙,燕琛控制不住关心在意纪昙却是事实。
纪昙无意识亲近燕琛也是事实。
“团团总是不自觉朝你发小脾气、使小性子。”苏辞镜笑了下,“虽然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太偏向他,可团团就是亲近你才这样的。”
燕琛也不觉得纪昙这样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纪昙很可爱,想了想却苦恼开口,“他不喜欢我太霸道,他觉得我管他管得太多。”
燕琛不明白在苏辞镜口中,纪昙为什么愿意亲近自己。
“他不是不喜欢,他是…”苏辞镜不知道怎么跟燕琛形容,叹了口气,“你知道他父母是怎么离开的吧。”
燕琛迟疑点点头。
苏辞镜闭了闭眼,“团团就是想要一个事事以他为先并且有绝对自控力的爱人。”
纪昙希望未来的伴侣爱他,纪昙同样希望未来的伴侣不会像他父母那样爱他爱到出现任何意外,所以他又希望未来的伴侣不那么爱他。
很矛盾,但那就是纪昙想要的。
燕琛的心脏随着苏辞镜话音落定,震动着地跳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