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又是一静。
众人看向堂外,见一身银甲,眉目俊朗的男人,迎着外面灼烈的日光走来。
他平日多贵气风流,此刻虽已摘下红缨银盔,金冠高束长发,却又因那双沉沉的乌眸,似还带着自战场沾来的戾气。
径直走到文帝师和奉亲王面前,躬身行礼后直起身,平视两人,“老师,皇叔。”
文帝师也曾授他课业,所以称一声老师。
文帝师和奉亲王不知道他为何会来,一时有些疑惑,“谢意你不是该在宫中么?”
谢意道:“本王觐见皇兄后,本该去向母妃请安,但听说王妃犯了些小差错,被送进了宗正司,便立刻赶了过来,以免造成误会。”
他这个王妃叫现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奉亲王大惊,“他是你的王妃?”
“不日前,本王已向皇兄请旨赐婚,皇兄也已答应,他自然就是我的王妃。”谢意侧目看向时暮,叹道:“王妃年纪尚轻,若是哪些地方叫老师皇叔不满,也是本王之错。”
文帝师和奉亲王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哥儿的情郎真是凌王谢意,而且谢意已经请旨娶他!
那自己今天便是打了他的王妃?
奉亲王和文帝师虽是泰山北斗,但他更是四爪金龙加身的亲王,加之母家势大,谁招惹得起?
两位泰山对视间,都觉有些汗颜。
奉亲王心焦,张嘴解释:“谢意,今日之事,着实是个误会。”
对面,一身戎装的男人唇畔还能浮起几分笑意,点头,“嗯,侄儿懂,确实是个误会,老师和皇叔不必放在心上。”
文帝师和奉亲王刚松了口气,又听他话锋一转,“只是,这样的误会,本王不想看到第二次,本王的王妃若是被人欺辱了,倒像是本王无能似的。”
他语调温和平淡,几乎听不出恼意,但言语间警告之意明显。
两位老者对视片刻后,恼怒的目光齐齐投向时献。
奉亲王义愤填膺,“今日是谁在中挑拨,致我误会了侄媳,我们宗正司定不饶他!”
文帝师冷若冰霜,“胡乱栽赃,自该受罚。”
那边,时献整个人已是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旁边的时镜也似遭了雷击,僵在那里。
怎么也没想到,那庶子真是凌王的人,即便他身为哥儿只能做侧妃,但叫凌王向皇帝请旨赐婚,也已是极大的荣宠,可见凌王的在意。
谢意有礼有节,也不多说,转身,向时暮这边走来。
本以为他该在宫中觐见陛下,拜见宸太妃的,时暮也没想到他会过来维护自己。
今日本来就是出城去看队伍进城的,时暮想亲眼确认他是否健康。
此刻看到他行走自如,神采奕奕,一如自己远远送他出征那日。
确定自己的药让他躲过了剧情里恙虫热造成的肢体神经麻痹、多器官衰竭的后遗症,让他能够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一时间,像是有热流在涌动。
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也忘记了身边有什么人,甚至忘记了加诸在身上的伤痛,直直看着,周遭一切都已消失,眼中只有那个人。
平时刻意不去想,此刻见到,才发觉这段时间有多思念他。
谢意视线垂下,落在哥儿被抽了鞭子的小腿上。
青色裤子被划出一道絮絮的破口,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红肿破损的皮肉。
呼吸稍重,抬起眼眸,神情复杂得叫人形容不出到底是开心更多还是生气更多。
时暮能怎么办,好好走在大路上,谁都来盯着,自己还委屈呢。
也不和他说话,错开视线,去看不远处地面上掉落的剑鞘。
正看着,被他弯下腰,伸手勾住膝下,往上一端,抱在怀中。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抱,但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不免叫人窘迫。
这人却不在意,低头飘落一句,“先回府吧。”
也不管掉落在地的蟒皮剑鞘,抱着人往宗正司外走去。
感觉到身后一片钉在身上的目光,时暮赶紧把将红要红的脸埋进他怀里。
身后的一群人,已然是看呆了。
时镜刚才还有些怕时暮报复自己,但此时看着一身盔甲的男人抱着哥儿离开的身影,心脏像是被狠狠砸了几下,只剩满腔的气苦。
他真的不懂,为什么是那个庶子?不过就是会点医术,如何比得上自己?
时镜在张绥将军府邸中第一次见到凌王,他站在人群里,对自己懒散勾唇,只觉俊美无俦。
那天起,时镜就存了做凌王妃的心思。
以致于他后来接触再多权贵子弟,都觉得不如那人。
可是,直到此刻,才发现凌王眼里从来没有自己。
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在宫中偶遇,对方曾过来主动与自己说话。
他意兴阑珊地问自己,时家公子各自年方几何?
时镜答了自己和时仲的年纪,又听他问,时小公子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
这问叫时镜怔忡了片刻,心中喜不自胜,但还是克制着面容上的情绪,羞涩答了自己的生辰。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时大夫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
时镜不明所以,回答,时暮刚好比自己晚一个月出生。
那时,他还以为谢意是借口想和自己说话,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费尽心机地和自己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想问时暮的生辰罢了。
等待那两人离开,上首才乍然传来一阵冷喝,“时少卿,你好大的胆子,这样搬弄是非!”
时献急急辩解,“奉亲王,文帝师,这都是误会,其实,我……其实我也是时暮的亲生父亲,我……”
上首两位老者面容上露出冷冽笑意,“却不知凌王妃以后还认不认你这个父亲。”
厉声命令,“此人,搬弄是非,给我掌嘴二十。”
刚刚拿鞭的执事刚从一身冷汗间回神,赶紧过来,对着时献一顿掌嘴,只打得唇角破裂,冒出了血沫子。
扶着父亲走出宗正司时,时镜疲惫不堪,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致于此刻还有虚假的感觉。
只想回府,好好休息。
正想往时府方向走,突然被父亲时献拉住了双手。
回头,看到父亲时献表情上有些焦躁,“镜儿,如今那庶子攀上了凌王,为父得罪了他,凌王定要为他出头。”
时镜也很担忧,“如何是好?”
“能救为父的,只有你了!”
时镜茫然地看着时献,不知道父亲是何意。
时献靠近,压低声音:“这样,镜儿,你去给凌王献身,求他,求他饶爹一命。”
时镜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素来听时献的话,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讲出这样的话。
自己可是他的嫡子。
时献似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极好,眼里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欣喜,“男人都是会被欲望支配的,你到他面前把衣服一脱,凭你这般姿色,他又如何能够拒绝,到时你吹一吹枕头风,叫他饶了爹爹性命,如何?”
时镜突然觉得眼前的至亲无比陌生,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时献继续柔声劝说,“何况,你不是来就喜欢凌王么?为他献身你应该很开心才是。”
时镜虽然不敢奢望成为凌王正妃,但也从没想过如此轻贱自己。
“到时,没准你还可以和时暮那小畜生一起成为他的侧妃,叫爹爹平步青云……”
在时献的喋喋不休中,时镜终于忍受不了,一掌掴在时献本就红肿的脸颊上,带着哭腔,喊出了此生最大的声音,“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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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意把人抱出宗正司,让成纪去换了马车过来,把人直接抱上去。
其实他穿着盔甲硌得很不舒服,但小腿疼痛,走路也不方便。
谢意把人放好在马车坐榻上,低头,把他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往上卷,看清下面皮肤损伤的血痕时,皱眉,掀起视线,“某些人真是一点都不叫人省心。”
时暮不满地嘀咕,“这能怪我么?”
谢意问:“可有药?”
跟他相处这么久,也知道他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地会带着许多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