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找到女儿的时候，她已经气绝身亡。

秦文卿的眉眼生得温柔婉约，只是过于消瘦，看上去好似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像清晨的露珠一样在风中跌碎。

小姑娘死寂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双唇也是紫黑的，自五官中流淌出的黑血并没有被人擦拭过，整张脸的表情都定格在死前的痛苦之中。

她被凶手葬在山林里，仅有一层薄棺包裹她脆弱的身躯。

小姑娘的魂魄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她懵懂眷恋地在埋身之地流连，直到秦晞找来，聚拢她还未能消散的灵魂，将女儿复生。

秦晞这一回是从某个山贼窝的葬人坑里爬出来的，他这具躯体死去的日子太久，死相也不太好，身上许多骨头都被砍断了，他稍微废了点儿时间才将骨头平凑完整。

秦玑衡率先找到妹妹的埋骨地，骂骂咧咧地将秦文卿的身躯从棺木里小心取出。

而秦文卿懵懂的魂魄在看到自己尸身的那一瞬间，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死去。

她还记得毒药穿肠的痛苦，记得钱婆子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逼迫自己将毒药咽下去时的窒息感，秦文卿几乎因这痛苦的记忆而崩溃。

直到她的魂魄被秦晞重新放回凉透的身体里，她也还没能从那痛苦的回忆里反应过来，她呆呆地躺在地上像个木人一样，当秦玑衡上前想将妹妹抱起来的时候，秦文卿此刻像是终于活过来了，尖叫着躲开他：“你是何人？！”

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自己的身体不能被外男触碰，又慌张地用袖子遮起了脸：“娘说过的，我是遐哥哥的人，除了遐哥哥，我不能给其他男人看见的，我不干净了……不干净了……对不起，娘，对不起，文卿不是故意的……不要杀我……”

她害怕极了，整个人抱着双膝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声音也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地说着求张母不要杀害她，她以后一定会好好地听她的话的语句。

秦晞的脸色难看极了。

秦玑衡一拳捶到旁边的一一棵树上，树叶的簌簌响声把秦文卿吓得几乎跳起来，而当一枚落叶落到她头顶时，这个可怜的姑娘尖叫起来，把自己的身体缩得几乎变成一个小小的团子。

引发了妹妹这一连串反应的秦玑衡顿时手足无措，他想要上前安慰秦文卿，却又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再一次刺激到她，他看向黑着脸的秦晞：“……怎么办？”

秦晞对着儿子摇摇头，然后走上前去，在离秦文卿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像女儿一样蹲坐在地上，他身后的秦玑衡也学有学样地坐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仍然抖个不停的妹妹。

“文卿，睁眼看看我，我回来啦。”秦晞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尾音和缓，“爹爹回来了，你还记得爹爹吗？”

秦文卿颤抖不已的心脏在这如同春风般和煦温柔的声音里被逐渐抚平了些许，她听见“爹爹”二字时，鼻尖一酸，但她依旧不敢抬头，只是自顾自地默默流泪。

秦晞见女儿身上萦绕的惧意稍微散去了些，他愈发放柔了语气：“你睁开眼睛，抬头看一眼爹爹好不好？”

“爹爹很担心你。”秦晞为了安慰女儿的情绪，暗中用上了能引导旁人情绪的秘术，他小心地伸出手碰了碰女儿颤抖的肩膀，秦文卿猛地往后一缩。

她这一缩，整个人都没有坐稳，身子一歪就朝旁边摔了过去，秦晞眼疾手快地把女儿接到怀里。

秦文卿感觉自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恍惚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男子的怀抱，原本已经有些安定下来的小心脏瞬间提起，她立马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听见正抱着自己的那男人说道：“文卿不记得爹爹了吗？”

男人的话语像是有某种魔力，秦文卿愣了一下，双眼中的神采黯淡一瞬，所有的恐惧和抗拒都瞬间被截断，她迷迷糊糊地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引导着，抬起头去看秦晞的脸。

“爹爹？”小姑娘的嗓音怯怯的，有些沙哑。

她脑海里的茫然只存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很快那些恐惧的情绪再次攻占了高地，但这一回秦文卿的视线里被秦晞的脸孔所占据。

她十分疑惑地看着父亲那张俊秀的面庞，她忽然想说，爹爹离开自己的时候，她还太小了，小到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再也不会归来，而她是被遗留在这人世间的弃物。

秦文卿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

但是她记得爹爹的脸颊上那颗好看的红痣。

秦文卿像是被那颗红痣蛊惑到了一样，愣愣地伸出手去触碰：“是爹爹的……”她的指尖在触及那温热的皮肤的一瞬间收回来，她抽泣了一声，“爹爹死了，我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