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谷子的脸色并不好看。

也是。

被仇人逮着当成肥羊使劲儿薅的话，无论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可以。”合谷子绷着脸缓缓吐出二字，随后又僵硬地告诉秦晞，“远道宗中的门人也算是合谷道境培养的修士，他们我要都带走。”

这个小世界的法则已经十分完善，凡人和修士们混居的城镇到处都是，除了远道宗，自然也有其他门派的修士或是散修，但合谷子并不打算去管远道宗之外的人落在秦晞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这世上各类生灵亿万万，对于像合谷子这种位阶的修士而言，生命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寡淡的数字罢了。

秦晞眼底带笑地道谢，随后眉头一拧，颇有些歉意地又说：“唉，你也不早些说要将远道宗修士都带回去。”

他精致的眉眼上浮着一层无根无质的忧愁，这愁只飘在表面上，那双烟蓝的眸子依旧蕴满了道不明的笑意：“纪兄怕是只能带着这匣棋子回合谷道境了。”

秦晞将手中的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无数个灵魂都被困作黑白二色的棋子，灰蒙蒙地，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从那雾气中可以看见地有痛苦的人脸从棋子上显露出来，伴随着一阵阵奇怪的笑声。

合谷子现在的表情已经不是可以单纯用“难看”二字来形容的了。

远道宗上上下下千名修士的魂魄，都在这小小的一匣之中。

合谷子垂在身侧的小手指不自然地抽搐着，他咬牙的声音响得连距离他几步远的秦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后者面露担忧，放软了腔调：“虽然这些魂魄没了自由，还要日日受苦，但他们也算是得了长生了，纪兄疼惜门下修士之心鄙人再清楚不过，但你我修道之人，所求的不就是验证心中大道，长视久生么？”

秦晞极为诚恳地劝慰起了被自己气到说不出话的合谷子：“这样，也算是他们求有所得了。”

“难不成你愿意永永远远都在被人手中受苦么？！”合谷子再也忍不住了，他现在虽然只是地仙的修为，但多次轮回过，已是触到了轮回大道的边缘，随时随地都能直接从地仙跨越到入道的境界之中——可他很清楚，即便自己当着秦晞的面入道，多半也还是打不过这个混蛋玩意儿的。

“当然不愿意。”秦晞很直白。

“你都不愿意，其他修士又如何愿意？”

“我又不是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到底愿不愿意呢？”秦晞把匣子“啪”地关上了，他终于不再佯装亲近，而是咧开唇角，一字一字咬着，“只要我开心不就好了。”

无耻之尤。

“秦晞！”合谷子恨不能扑上去掐死这个可恶的男人。

秦晞却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嘘，纪兄好歹也是个长辈前辈了，可不要在小辈们面前失态呀。”

他早就发现了自家俩孩子偷偷折返回来。

秦晞之所以要将祝霓欢支开，是因为怕她见了自己杀戮的场面会像宋云也一样被吓着，可这姑娘不但半点儿不怕，还就地忽悠起了她憨直的兄长。

实在是不得不叫秦晞对她侧目。

“小辈？”合谷子一愣，他的目光立马扫向那兄妹两个的方向。

“你这种人也能有子嗣，真真是……”

合谷子在听闻秦晞有了后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惊疑哪个勇士竟然那么大胆子敢把臭名远扬的镜花真君给睡了。

秦晞：“我又不是泥塑木雕的，有后嗣不是很寻常么？”

合谷子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秦晞：“敢问是哪位猛……咳，道友，竟入了镜花真君的法眼？”

“死了。”与秦晞化身结合，生下孩子的几乎都是凡人女子，不是早逝就是改嫁，再不复相见的。

而他的这些孩子们，本来就都不该存在，奈何秦晞自己先将外道心魔从身体里拿了出来不说，还予以他和自己血脉相连的肉身，甚至从心底里把秦玑衡当成了自己的孩儿，一腔慈父心肠都被唤醒，甚至将万年冷漠的道心也一并动摇，几近崩毁。

他这么一说。

对面的合谷子反而露出了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上次纪兄到太虚仙境去，鄙人不在家中，孩子们怕也没好好招待纪兄吧？”秦晞忽然换了个话头子，对合谷子又摆出了那张充满善意和亲近的脸孔。

合谷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你知道，我只是去凑个热闹而已，并没有要打入太虚仙境的意思……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去看看你到底是死了不曾，但我真的没有跟着那些找死的一起出手去攻打太虚仙境。”

那个时候，围在太虚仙境里的修士们，没来得及逃走的大半都被秦晞无声无息地毁灭了，而跟合谷子互相讥讽过的浮云散人至今都还被挂在太虚仙境门口，半死不活的，偏龙皇子嗣众多，也不曾有人想起来要搭救他一二。

合谷子可不想落得跟浮云散人一个下场。

他可以护住神魂不断转世轮回的本命法宝已经被秦晞摧毁，这一世若想再入轮回，便比从前更加艰险，现在的合谷子可是惜命得很呢，在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他是不打算去轮回转世了。

“怎么纪兄还记着那事？”秦晞笑道，“你不提，鄙人都快忘记了，既然纪兄对我一家子并无恶意，那又何必惧怕到太虚仙境里走上一遭？”

合谷子绷直了嘴角，静静盯着秦晞看了片刻：“你发誓，发心魔誓，不会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我，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都不会！”

秦晞从善如流地发了心魔誓。

合谷子感觉今天的秦晞愈发地奇怪起来。

“纪兄无需担忧，你可见过有谁会把已经吃过一次的甘蔗渣子，再捡起来又重新吃一遍的？”秦晞表示自己已经对合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合谷子恼火地横了他一眼，想起不久之前这人才抢了自己的一把扇子，如今又来抢了自己那么多修士的魂魄，接下来还要连这个小世界都给抢走……来个什么人给这老混蛋也吃一回瘪吧！

躲在拐角后边的秦玑衡打了个大喷嚏。

声音把祝霓欢吓了一跳，焦急地踮脚往父亲的方向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