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孩子们那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不同，秦晞几人陷入一种尴尬的僵硬里。

合谷子把秦晞住处的布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怎么觉得你挂在墙上的那副画有些眼熟，像是我三千年前路过一个凡人城邦的时候，从他们那里一个很有名的画师处买的？”

“你忘了吗？”秦晞笑吟吟地说道，“当初你把全部身家都送给我的时候，不是很爽快么？”

合谷子一噎，好不容易才遗忘的憋屈和恼怒齐齐涌上心来：“你还有脸说？！”

他认识秦晞的时候，后者正在躲避某位仇家的追杀。

合谷子很清楚地记得，那天雾蒙蒙的，天光有些黯淡，新柳上凝结的露水里携着些微红，秦晞穿着身女子的长裙，坐在树枝上，蛾眉浅黛长发垂散，那双蓝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缥缈的云雾般，孱弱无依，又显得他不知涂抹过什么的双唇格外红润。

“她”肩膀的位置有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秾丽的红色将半边身体都浸透了，合谷子至今都无法忘记秦晞那时向自己望来的那一眼，像是一颗寒艳的星辰乍然湛亮，又迅速地衰微下去，湮灭在无尽黑暗的虚空之中。

“她”需要保护。

合谷子看出这个受伤的姑娘才只是初入人仙的修为，身上的伤很重，几乎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界。

“她”是个哑巴，却有一双情绪格外鲜明的眼睛。

望着“她”眼里朦胧的雾气，合谷子想也没想地，就将人救下了。

合谷子在几千年以前，也曾依照长辈的安排，娶妻生子，后来踏上道途，身边的亲友生生死死，一代一代人在他的带领下建立了合谷道境，将家族变为诸天万界之中首屈一指的大势力，而他本人也在不断的轮回之中离自己所要追寻的大道越来越近，直到他遇上那个叫自己一眼荡魂的姑娘，合谷子才觉得，若是自己的轮回之路就此终止，停在“她”的足尖，也不算不值。

但哑巴姑娘似乎什么都不想要。

“她”不说话，眼睛里也总是笑意比旁的更多，就像是只要这么看着合谷子的一举一动，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一样，于是合谷子在她跟前愈发地积极展示出自己的男子气概，笨拙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年轻人，傻兮兮地去讨“她”欢心不说，还在“她”露出愁容的时候，主动为“她”拦下了追击而来的仇人。

“她”的仇人似乎特别恼怒，双目通红浑身黑气，嘶嚎着出手就是杀招，合谷子担心“她”伤势未愈又受刺激，于是不由分说地便灭了追杀之人。

哑巴姑娘似乎对合谷子展现出来的实力非常惊讶，双眼微微瞪大，但很快“她”无比欢欣地笑了起来。

在秦晞展露真身之前，合谷子日夜所念的都是这个笑容，但在自己的本命法宝被无情摧毁之后，他再想起秦晞的这个笑容时，才能拨开被情谊模糊了的记忆视线，觉察出这个笑容并非是合谷子想象中感激或大仇得报的喜悦，而是一个猎手，在发现了优质猎物时，充满残噬欲望的惊喜。

合谷子暴躁地转来转去，他这么多年，一想起秦晞就要气上一通，气着气着早就习惯了：“现在你不会在衣柜里还挂着几条裙子罢？”

秦晞点头：“怎么了？”

不就是女装吗？

当初看着合谷子围着自己打转的模样，简直是像极了条傻兮兮的蠢狗，不能更搞笑了，但秦晞也不是一开始就把合谷子列入目标里的，毕竟当时二人的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而秦晞又身受重伤，若是暴露了翻车，那下场怕是不会太美好。

合谷子又被秦晞的没脸没皮给噎住，而秦晞却推着轮椅，把通往内室的门帘撩开：“对了，你那个轮回宝镜的残片还在里边摆着呢，要不要再去看上一眼？”

秦玑衡呆呆站在气氛愈发紧绷的二人身后，心说自家混蛋老爹真的不是故意要激怒合谷子，好有个正当理由把合谷子在这儿给处理了吗？

“我见过那么多的人，大半都死了，若是不留些他们身上的东西做纪念，我怕我再过些日子，就要连他们是谁都想不起来了。”秦晞像是没注意到合谷子的怒气一样，他示意儿子把自己推进去。

合谷子咬着牙跟上，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排排陈列着许多不同物件的架子，再往前走一段，他又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镜面早已黯淡无光，许多碎裂的痕迹交错在上头。

“当初鄙人为了将轮回宝镜的碎片都找回来粘好，可是废了不少时间呢。”秦晞一边说着，一边招招手将轮回宝镜吸入手中。

合谷子看着原该是自己本命法宝的轮回宝镜就这么被这混蛋轻描淡写地拿在手中，只感觉自己已经气得满心麻木，却又听秦晞继续说道：“我现在可以修好它。”

他仰起头，望向一脸麻木的“朋友”：“过去是我做得不对，你愿意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么？”

秦晞盯着合谷子的双眼，直到后者的眼神开始躲闪起来，他眼眸中一直带着种看上去十分和善好亲近的笑容，致歉时的语气也是无比真挚，甚至叫合谷子听出了些许忐忑卑弱。

这混蛋竟然道歉了？

不对！

一定又是有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