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时愣了愣,看着神情冷漠的李浔芜,依旧不甘心地问道:
“阿芜,你劝我放下,那你呢,你真的就心甘情愿地陪他在那深宫里面一辈子?”
李浔芜蹙了蹙眉,沉声道:
“我方才说过了,从今往后,我的事情与陆大人无关。”
陆卿时见状,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说道:
“抱歉,阿芜,方才…是我冒失,是我…心生嫉妒了。我只是不理解,当初,你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若是你肯告诉他,他便不会误会你薄情寡义,可能…也就不会拆散我们的姻缘了。”
李浔芜淡淡一笑,低声道:
“那些事情,微不足道,又有什么可说的呢。陆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若是真的想要为我好,就牢牢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便是了。”
离开了仙羡楼后,李浔芜坐上回宫的马车。
她踩上马车时,忽然推开丹桂的手,随后身子往外一歪斜。
千钧一发之际,果然有一个玄衣男子闪现出来,将她牢牢托住,动作行云流水,并无一丝慌乱。
一旁的丹桂连忙上前扶稳李浔芜,待看清那男子的相貌后,惊讶道:
“你…你不是那个……”
“商灼大人,你果然在。”李浔芜看着商灼,微微一笑,轻声唤道。
商灼闻言一滞,而后对着她拱了拱手。
李浔芜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轻声道:
“丹桂,时辰尚早,咱们去永庆坊用碗梅子碎冰汤。”
说着,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商灼,轻笑道:
“商灼大人既然出现了,就一起同去吧。”
————
今日,绪王做寿,大摆筵席,李泽修原本是想同李浔芜一同坐驾绪王府的。
谁知丞相那日晕倒在了朝堂上,回到府后,竟然不肯吃喝,扬言要绝食自尽,好留些颜面去地底下面见先帝。
一时间,这事闹的满城沸沸扬扬。
那日朝堂上,李泽修当着满朝文武和北狄使臣的面,虽然没有特意揭开丞相私通北狄的事情,勉强给他留了些颜面。
可是一些心细的大臣们已经有所察觉,发现了端倪,于是便借题发挥,上朝表奏,要求皇帝罢免丞相之职,再治他一个私通外敌之罪。
丞相历经三朝,至今已有八十高寿。
他自从二十出头举仕之后,一生心血都尽付大宁,如此晚节不保,自然是受不了。
索幸,便想要趁着皇帝降罪的旨意下来之前,将自己饿死。
谁知,没有等到降罪的圣旨,却等到了前来亲自探病的皇帝。
丞相府邸的寝室内,烛火微弱,药香弥漫。
厚重的帷幔低垂,掩住了窗外透进的微光。
丞相躺在榻上,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微弱而急促。太医们守在一旁,低声商议着药方,神色凝重。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的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门扉被轻轻推开,李泽修身着常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的眉宇间满是凝重,目光紧紧锁在榻上的丞相身上。
太医们慌忙起身行礼,皇帝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径直走到榻前,负手站立,沉声道:
“丞相……”
丞相缓缓睁开眼,见到皇帝亲临,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与感惊惧。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身体却晃晃悠悠地爬不起来,李泽修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冷开口道:
“丞相不必多礼,你躺着安心养病便是。”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却掩不住几分冰冷。
丞相听后,心中一惊,嘴唇不住哆嗦,下巴上的白胡子也跟着一下一下地颤抖。
李泽修淡淡扫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太医,发问道:
“丞相的病究竟如何?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太医上前一步,恭敬答道:
“回陛下的话,丞相积劳成疾,气血两亏,需静养调理。臣等已尽力施治,只是……丞相年事已高,又不肯进食进水,恢复还需时间。”
李泽修闻言,长眉微挑,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
“无论如何,务必竭尽全力医治丞相。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向朕禀报。”
说罢,又对那几个太医命令道:
“你们先下去开药方,朕有几句话要同丞相讲。”
那几个太医应声道是,退出了寝房。
一时间,寝房里,只剩下了李泽修和丞相两个。
丞相看着自己床前高大的身影,倒了两口气,微微摇头,声音虚弱道:
“陛下……老臣无能,劳烦陛下亲自探望,实在愧不敢当。朝中事务繁忙,皇上应以国事为重,不必为老臣忧心。”
李泽修见状,心中虽厌恨他愚忠先帝,私自联络北狄,可毕竟也是个效忠大宁六十余年的老臣,此前从未行差踏错。
于是便开口轻声道:
“丞相是为朕、是为天下鞠躬尽瘁,才会病重至此。朕又岂能坐视不理?你安心养病便是,朝中之事,朕自有安排。”
丞相闻言,自是听出了皇帝这话中的三分嘲讽。
他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泪光,抖着干枯的嘴唇,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
“皇上……仁德,老臣……死而无憾。老臣自知愧对大宁…愧对先帝…愧对皇上,恨不能以死谢罪……”
李泽修听闻此话,冷笑一声,幽幽道:
“以死谢罪?自古以来,忠贤之臣,文死谏,武死战。如今,咱们百官之首的丞相却选择饿死他自己,你这是…在讥讽大宁粮库空虚吃不上饭,还是在诚心打朕的颜面啊?”
丞相听后,心中一紧,瞪大了老眼,沙哑道:
“陛下…陛下,老臣绝无此意……当初,是先帝去时,嘱托老臣要尽心尽力辅佐好您……”
“老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犯糊涂啊!”
李泽修嗤声道:
“丞相说朕犯糊涂?朕不明白,朕做的那一件事是犯了糊涂?是迁回镇国公灵柩,还是不同意北狄的和亲?又或是…要御驾亲征同北狄开战?”
丞相哆嗦着手臂撑起身子,低头对着李泽修的方向在床榻上叩拜了一下,痛心疾首道:
“陛下,这几件事…都是在犯糊涂啊!”
“镇国公之灵所在地,是当年先帝与北狄首领崇贤定下的边界,陛下您…执意要迁灵回京,便是要废除他们二人的约定,要将先帝的私事摆到明面上,是要打他的脸啊!”
“先帝…先帝总有不对之处,却依旧是陛下的君父,是天下人的君父,您一意孤行,非要将那些不堪事重提,是要弃李氏皇室一门的颜面于不顾啊。”
“再者,北狄提出和亲一事,是现今这个局面最好的解决办法……老臣知道,您对端贞公主有诸多不舍,可是先帝临终时交待过老臣,您与公主二人,是万万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啊。如今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何不将她送出去,以免日后……”
“够了!住口!”
李泽修怒吼着打断他道。
丞相抬眼,觑见了皇帝阴鸷的面色,心中虽惧,却也叹息道:
“陛下,老臣是马上就要入土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臣侍奉大宁三任帝君,深知一个道理,为人君者,其他的倒也罢,最怕的就是…为情爱所殆误啊!”
“此前,先帝,虽然宠爱沈氏,却一直不曾易后立她,虽然娇惯逆王,却一直将您作为继承人培养,由此可见,先帝他不过是将沈氏当作一个宠妾,并未完全被她迷了心智。”
“可如今…老臣观陛下对端贞公主,却有当年…却有当年先帝对镇国公夫人的那种劲头……长期以往,若是任由端贞公主留在您的身边,早晚会有红颜祸国之象啊!”
李泽修闻声,斥声道:
“真是好迂腐的说辞,好虚伪的理由,天下社稷兴亡,不在九五至尊,不在满朝文武,居然在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身上。真乃无稽之谈!看来,丞相果真是昏聩糊涂至极了!”
此话一出,丞相伏榻咳嗽了七八声,喉咙处咕哝作响,半晌后,他虚弱道:
“陛下…陛下若是说自己不曾被她迷惑,那么,依照您的雄才大略,现今之际,您才登基不满一年,天下才定,灾事频发,国库空虚…朝中亦没有可以带兵挂帅的武将……”
“您虽然上过几次沙场,可却从来…没有和那些骁勇善战的北狄蛮子们对过战……”
“难道您…您真的认为现下起兵开战是合适的时机吗?”
李泽修闻声,眉心微皱。
丞相又咳嗽了两声,继续道:
“这些…这些都尚且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当初先帝御驾亲征时,尚且已经有了陛下和逆王两个子嗣,而今…陛下若是真的御驾亲征,臣万死,说句不详之言……”
“若是您…若是您稍有不测,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几个宗室子弟又个个年幼不知世事,这天下,咳咳…咳,这天下…岂不是又要陷入危难之中了……”
说罢,见李泽修不语,他便扑下床榻,拉着李泽修的袍服衣角,用力说道:
“陛下,老臣死前求您最后一件事,老臣明白您有开疆拓土,保卫大宁的才略,只是如今并非开战的良机,您万万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而遗恨千古啊!”
李泽修低头看了一眼丞相白发苍苍的发顶,伸手扶起了他,说道:
“丞相之意,朕明白,也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大宁,可是,你从一开始私通北狄,就该找朕报备才是。”
“如今,朕看在你兢兢业业四十载的份上,便不在治你的罪,也会保全你的晚节,你且用心养病,保重身体,其余之事,便不用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