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未说完,李泽修便将书案上的砚台狠狠往下一掷,正好砸到了陆卿时的左侧的肩膀。
陆卿时只闷哼了一声,身形略微向后一歪,又立马端正了回来,依旧腰板挺直,不见一丝惧色。
只是那朱红色的官服,却被砚台里面的墨汁污染一片,看上去甚为狼狈。
随着砚台掉落在地的声音,李泽修也怒气滔天地沉声道:
“她有没有喘症,能闻什么花草,不能碰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朕比你要清楚的很!不需要你来告诉朕!”
陆卿时听后,闭上眼睛,叩头道:
“陛下请息怒,是臣…多言了……”
李泽修看着他这副样子,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慢慢站起身,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鹰隼:
“你多言?朕看你,是别有用心吧!朕明明警告过你,让你趁早放弃,认清现实!你今日竟然还敢跑到朕的面前多嘴多舌,莫不是…还对她还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殿内一时寂静,烛火微微晃动,映照出陆卿时略显苍白的脸色。
他沉默片刻,终是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声音低沉却清晰道:
“陛下明鉴,臣……确实对国公之女,仍有心思。”
此言一出,李泽修的脸色骤然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如雷道:
“你大胆!陆卿时,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国公之女乃朕的未来皇后,岂是你能觊觎的?你今日之言,已是僭越!朕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陆卿时却并未退缩,依旧跪得笔直,声音虽低却坚定道:
“臣自知身份卑微,比不得陛下位高权重,可人的心意却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吾心匪石,不可转也,臣待她之心,天地可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若是陛下真的要因此事处决臣,诛臣的九族,臣虽死不改其心。”
李泽修闻言,怒极反笑道:
“好一个‘天地可鉴’!陆卿时,你倒是情深义重啊!真是一个痴情种子!你们这等无用文人,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你莫要忘了,你早就不是什么驸马了,她也不再是什么公主。只要有朕在,你们这辈子都绝无可能!”
陆卿时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
“臣明白。臣今日之言,只是尽臣子本分,绝无他意。若陛下觉得臣僭越,臣甘愿领罚。”
李泽修冷冷注视着他,阴沉道:
“你分明是看朕大喜当前,即便是为了她,也不会怎么处置你,才胆敢上门来挑衅!”
“只是,既然你这么有胆量,当初为何还要让她进宫为你求情,为了你…几次三番地哀求朕呢?”
陆卿时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他看向李泽修,颤声道:
“那是因为臣一时不慎,才会落入…圈套,说到底,我和她…不过都是你们这些上位者的手中的玩物……”
李泽修听了他这句话,冷哼一声,回答道:
“你把你自己得不到她,护不住她,归结于身份低微,归结于。在朕看来,这些不过都是借口。若朕是你,当初便是在诏狱之中自尽,也不会让弱女子来进宫为自己求情。”
“再者说,朕也不会像你一样蠢笨,私下结交逆王,还把地点选在酒楼,平白给人留下把柄!”
说着,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陆卿时,笑道:
“可惜,陆大人还尚有父母弟妹在世,舍不得抛下他们,也舍不得连累他们,你还做不到为了一个女子不管不顾。所以说,你注定得不到她。”
陆卿时闻言,清润的眼眸微微眯起,平静道:
“她又不是个物什,哪里又有谈得上得到与得不到呢?”
说着,他缓缓看向了李泽修,眼神中竟然多了几分怜悯,喃喃道:
“再者说,臣得不到…陛下就一定能够得到了吗?”
李泽修站得太远,没有听清这句话。
他挑了挑眉,一双凤目隐含嘲讽,看着陆卿时,就如同看向一个没用的废物。
陆卿时却无所谓的自嘲一笑,开口道:
“臣虽没有福分,却也能够体贴洞察几分她的心思。可陛下您高高在上,手眼通天,却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双眼。您心里面只恨当初选择嫁给臣,所以才设局引入圈套,好将她一点一点的圈牢。”
“只是您当时没死,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够知道她嫁给了臣,又让臣去结交逆王的消息,为何却只认定她是薄情寡义,不去细细想想其中的缘由呢?”
“恐怕…至今为止,您都未曾真正好好地问过她一次,当初为何要选择背叛您吧?”
此话一出,李泽修冷漠如冰的神情才隐约有了一丝裂缝。
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和李浔芜的初次……
他一边欺吻着李浔芜,一边狂风骤雨地逼问她,
“你为何一听朕的死讯,就转头嫁给别人?”
“你为何一听朕没了,就跑去讨好李泽仲!”
“你明明知道是他害的朕,还跑去向他卖好,整整六年的时光,朕纵然对你百日不好,也有一日是好的吧!”
“李浔芜,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吗?!”
李浔芜当时,只是一味紧闭眼眸,抖着身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泪流满面,冲他不停地摇头。
李泽修只当她是心虚不敢承认,又情欲上头,便不管不顾的强行要了她。
后来,在他用陆卿时试探她之下,她才对他模模糊糊地讲了讲自己知道他死后的反应。
李泽修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小皇妹知道他的死讯后,伤心欲绝,也曾想过轻生,只是…被眼前这个男子给救了下来,劝了下来。(详见107章)
她也对自己,也是有一些情意的。
也怪不得…陆卿时知道自己和李浔芜的那么多事。
李泽修又回忆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李浔芜,只要陆卿时对她彻底断了心思他便不会刻意为难他。
只是如今,陆卿时却跪在李泽修面前,堂而皇之地告诉他,自己还对李浔芜怀有心思。
就那么一瞬间,李泽修的确是起了杀心。
可是一旦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么一个迂腐书生计较,这人遵守礼教,至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闹腾闹腾。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更何况,自己和李浔芜大婚当前,万万不能再因为此人,生出什么嫌隙……
倒不如,早早打发了他干净。
李泽修思索片刻,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不耐:
“罢了,朕今日不想与你多费口舌。退下吧,永昌宫之事,朕自有决断。”
“至于你今日御前失礼之处,你先回府去等罚吧。”
陆卿时缓缓起身,躬身行礼:“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烛光下拉得修长,显得格外孤寂。
李泽修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陆卿时出了霜华殿,一径走向宫道,看着东南处的思芳殿,低声喃喃道:
“阿芜啊阿芜,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只不过,你究竟是何心思?那个人……又是否知晓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