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东基地东面,吴刚和索吞偷偷摸摸的动作僵住。

迎面撞上的,是同样躲躲藏藏的教官,赵建永。

赵建永苦笑着。

他知道,吴刚一定和自己一样,不放心他们老大,也派人跟着。

双方对视,都明白彼此的想法,无奈摇头,索性合兵一处,悄悄抵达。

不起眼的山坡上生满杂草。

唯独一块方圆两米的区域,看起来像是不久前被翻新过,草木不深。

赵建永怔然看着这个地方,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里。

那一天,这个荒芜的土坡风一样大。

吹的那面粗糙的旗猎猎作响。

队长的骨头就堆在旗帜下面。

那一天,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用最沉稳的声音将自己从浑浑噩噩中一把扯出来。

“编号2448.”

“到!”

赵建永远远望着,趴在山坡上的身躯有些发抖。

吴刚,索吞和他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新挖的土坑。

魏瑕就躺在里面,手脚肆无忌惮的伸展,呼呼大睡。

“睡得真香啊。”

索吞的声音被压的很小。

赵建永和吴刚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魏瑕哪怕一刻。

这样睡觉的姿态,赵建永没见过,吴刚也没见过。

即便是在小东基地,魏瑕也从没睡得这么好,这么沉。

他们就这样看了很久,久到日头都开始西坠,染上一点霞光。

魏瑕伸着懒腰,从土坑里爬出来。

踉跄着不小心摔在地上,灰头土脸。

于是他笑着拍打这具身体,咳嗽着摇头,自顾自嘟囔着。

“真弱啊,都没什么力气了。”

他笑吟吟的蹲在那些白骨小坟丘边缘,看起来像是隆起的小土堆,毫不起眼。

手里是随手捡来的小木棍。

他在写墓志铭,给每一个兄弟写。

第一处坟丘前的字迹很端正。

【请把我的墓碑设计成墩子,让我的战友歇歇脚,不要像我疲惫一生。

字里行间的调皮,像个孩子。

连魏瑕自己都忍不住笑。

第二处很小的坟丘写下的字迹更新。

【如果有一天,威权枪火开始对准人民,请后来者以此骨为盾。

赵建永的眼睛很好,那些字迹不像写在坟丘,更像是写在他瞳孔里。

他趴在地上,攥紧那些草根泥土,无声的恸哭。

吴刚已经愣住了。

他只是看着蹲在暮色的荒芜中,一笔一划力求端正的影子。

那些金灿灿的光像是给他披上的神性。

他不知道怎样的人,才会这么好。

但老大已经写到第三处坟丘。

【我去找妈妈啦,小同志你好好活,你是有家的孩子,我也是啊】

索吞闭上眼睛,拼命阻止着眼泪蹦出。

全无察觉的魏瑕写到第四处,忽然调皮的哈哈大笑,他想着死去的兄弟们会不会喜欢这个墓志铭。

【本大爷听话了一辈子,从来没有破坏过规矩,但今天爷不干了】

荒草缝隙里的吴刚看着这句童趣十足的话,忍不住笑,只是眼泪不断滴落在那些潮湿的泥土。

赵建永也笑着擦泪,低声嘟囔着。

“跟他妈小孩似的。”

第五处坟丘,魏瑕忽然收敛了一切情绪,沉重而肃穆。

赵建永像是忽然感应到什么。

他开始知道魏瑕为什么精神一直在支撑着。

有人疗愈精神世界,用的是妹子,爱情。

有人用金钱,奢侈品。

有人用暴力发泄。

于那个人而言,他用的是他内心最想要的东西。

比如,对战友说出想说的话。

这是他治愈自己的手段之一。

简单的让人心疼。

魏瑕终于落笔在第五处坟丘。

【我的弟兄在这,请路过者别害怕,如果您带了酒和香烟能撒一点吗,我们好想念人间啊】

小木棍旁边的一只袖子举起来,擦拭着正在写字的人的眼泪。

赵建永拳头握紧。

有些人,连哭都是悄悄的。

他也想到那些队友死前对他说的话。

你要活下去,要继续卧底。

这个铁打的汉子差点哭出声来,没人知道此处,不该只有荒草青丘,异国他土。

山坡上的魏瑕揉着有些发麻的脚,这一刻迟迟没有落笔。

是的,到他自己的墓碑了。

那个刚刚挖掘的大坑。

他歪着脑袋,有些费劲的用木棍划拉着。

【我的肉身死啦,它熬了太久了】

【但!

每当你阅读到这里】

【我便又为你活了一遍】

风声呼啸,金灿灿的光逐渐暗淡,一点小雨落下。

木棍留下的一切痕迹在地面消散。

魏瑕就那样躺下,躺在泥泞里放肆的张开手脚。

“嘿嘿嘿。”

“我的弟兄们。”

“别嫌弃我。”

“我们以前从未相见。”

“我们以后会一直相守。”

“我走不出这里了。”

“但我的那些弟兄们必须走。”

“以后你们老了,非要矫情的想我,或者你们有能力。”

“请把我的弟兄们带回国!”

“但不要带走我!”

“我的尸骨要留在这!”

“永远的!”

“镇压!”

“那些企图爬出地狱的混蛋!”

“爸,我做对了!”

“爸,我做对了吗!

!”

大雨里,少年人伸出双手放在嘴边,对着那些辽阔放声大喊,一边哭一边干呕,一边嚎啕的喊着。

全是苦味的灵魂至少在这一刻,山无遮,海无拦。

酣畅淋漓的释放着他想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