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和太宰治相处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己踩到了太宰治的雷区。无论太宰治嘲笑他,还是打他,羽久还是能觉得太宰治并不是真的讨厌自己。但是太宰治冒出那句话的时候,羽久觉得他的情绪是真实的。
太宰治这个真实的情绪叫羽久觉得很可怕,可怕得就像是长了一根刺,精准无比地扎着夏目羽久的心脏。夏目羽久既糊涂又迷茫,甚至生出了几分怒气来。不过和太宰治的对峙中,夏目羽久还是率先败下阵了。
“我下次早点回来,对不起。”
羽久知道太宰治不可能是因为这种事而生气,但是太宰治生气一定有他的原因,也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羽久只觉得太宰治突然间想要和他决裂,这种对峙的结果会引向破灭的结局,就像是被撑破了的水泡一样,它一定飞高,就有一个临界点,等待的就是破灭。
这场决裂无关是不是太宰治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厌烦的情绪,而是很可能太宰治厌烦了这种相处模式。但羽久的性格便是这样的,他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性格,他不知道怎么更热情地去表达,也不知道怎么更清楚地说明,让太宰治知道自己的想法。
他只是不想失去太宰治。
羽久在这几年里面接触的人那么多,多如牛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他的。有些人不理解他,有些人会误会他,有些人会讨厌他,有些人也会躲着他。然而真正能够和他坚持相处的人很少。羽久在努力地去维持和他们的情谊的同时,也在分别中,明白接受他们终究有自己的生活,而自己最后会是一个人。
事实上,羽久曾想过和警校组哥哥们永远在一起。可是,一旦毕业了,大家都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有羽久其实还反应慢一拍,还在追着他们的影子,等着成为警察,和他们又在一起了。可是渐渐地,他知道不对了,他们已经结束了“在一起”的生活,是不会回去的。
在港黑和太宰治相处那么久,羽久已经很习惯有事情找太宰治,没事情也可以找太宰治。他们就算不聊天,相处也不难受。羽久离开港黑的时候,也有想过找一个和太宰治差不多的人,不是和他一样的,但是相处起来也很舒服的朋友。
可是大家都是不一样的。
太宰治就是独一无二的。
而就算分开了,太宰治也会时不时来找自己。
羽久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个朋友是会走一辈子的,因为他们生活是可以联结在一起的,不会因为城市,不会因为职业,不会因为时间而割裂,只能成为彼此的过客。
羽久想过,如果太宰治一辈子都没有找到可以拯救自己的人,那他就努力陪太宰治。
然而,现在太宰治说,他很烦,也很讨厌。
羽久感觉是被人突然丢到了雪山里面,完全无法适从,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太宰治是不是从此不跟他交好了。羽久现在就怪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哪怕觉得太宰治真的这么想,自己应该假装听不到才对。结果演变成这样难以收场的局面——明明知道太宰治非常厌恶说出自己的情绪,自己还要逼他开口,羽久觉得自己做错了,现在立刻用认错的态度挽回局面。
可是,太宰治并不打算回避这件事。
太宰治说,他觉得现在继续相处下去,小白只能成为他生活中寻常无奇的一个人,和广津柳浪,或者就是那些自己记不得的手下一样。对他来说,小白就是日常熟人而已,也许还会见面打招呼,但对自己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太宰治说,他觉得,干干脆脆分开,一辈子都不要见面,也许小白说不定还会对自己来说,反而成为很特别的人。再来,他都已经说开了,羽久还想粉饰太平这种事情太恶心了。
羽久确实想成为太宰治心里面比较特别的人,但是他并不想失去太宰治。
“我想继续和你相处。”
羽久明显看到了太宰治失望的神色。羽久有一瞬间是想到太宰治其实挺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可是他这凡人的想法把自己从太宰治心里面那座高台上拉下来了。
他们的思想境界并不是同步的。
羽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真的不理解太宰治,又很害怕太宰治讨厌自己,于是坚持说道:“我以后会注意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的话,请随时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羽久想要跟太宰治说对不起,不能成为跟他一样的人,可是这越会显得他和太宰治距离越来越远。
羽久不知道怎么继续面对太宰治,说完之后就以要上班为由,直接先离开了。
羽久离开时突然想到一句话,他过去曾经看过的一句话,他那时候不太理解。但是现在突然回想起来,有些恍悟,它说“我意识到彼此即将背离的时候,仿佛阳光和空气都在压折自己”。
……
果然,乱步就是乱步。
“你不开心是因为那个叫做太宰治的事情,对不对?”
乱步刚说完之后,感觉自己就是羽久附体,自己很快也不开心了。
羽久暂时不太想要提太宰治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他那么伤心的人。
乱步从羽久的背爬下来,对着羽久摊开手说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吵架。其实是因为我拿了他的东西,然后他生气了,然后又迁怒给你了。你就打我手掌吧!”
乱步顿了顿,补充道:“我保证不哭也不叫!”
羽久觉得就算导火线是乱步又怎么样,自己和太宰治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他们对感情的想法是不一样的。羽久期待的是长长久久,太宰治却并不这么认为。
羽久垂着头,说道:“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只是有点累,我很快就会好的。”
乱步直接拉起羽久的手,说道:“你带我去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现在!马上!立刻!”
“为什么?”
“我要骂他,我要带好多人去骂他!他就是大笨蛋!他连朋友都扔掉,他就是大笨蛋!我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笨蛋的人!他这样子生活,哪有痛快的哪有快乐的时候!!”
乱步现在比羽久还火大。
“???”
见羽久还不走,乱步直接夹着羽久的手臂向前走过去,问羽久说道:“你还想不想和他跟以前一样当朋友啦?”
“想。”
“想的话,你就跑起来!拼命跑起来,就像救人救火一样,快点跑起来!”
羽久一瞬间的犹豫被羽久的决断冲灭了。
“嗯。”
十分钟后,港口总部大楼的门廊处被羽久放倒了一片黑衣人。
“什么叫做不能见这里的干部?”
江户川乱步直接按响火警警报器。
“乱步大人想要见的人,就绝对不会见不到的。”
尖锐的蜂鸣声顿时响彻整栋大楼。
门廊尽头的电梯打开后,穿着黑色风衣的太宰带着一大批黑衣人走了出来,他回避和羽久对视的目光,直接看向江户川乱步。今天和夏目羽久直接剖白之后,夏目羽久的情绪都是很平淡的样子。太宰治就该知道这个人其实只是在生活中不能少朋友的人,他没有自己,还有别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倒是自己对这份感情太过较真了。
“你们这样是在得罪黑手党,就算你们是武装侦探社,我们也不会手软的。”
乱步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朝着太宰治喊道:“你真是大笨蛋!”
太宰治:“……”
乱步还没有说完,指着羽久说道:“他说的。”
羽久瞬间被堵住了话头,转向太宰治的方向,正好对上了太宰治鸢色的眼瞳。太宰治瞳色冷淡又晦暗,比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直接对他不耐烦的太宰治的还要阴沉。羽久的眼瞳颤了颤,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走到太宰治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摁倒了在地上。周围的枪支齐齐对准夏目羽久的背。
“太宰,你讨厌粉饰太平。那我也直接说实话吧。”
羽久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就像是一块巨石直接压在了肩头上。
“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讨厌的人的。”
太宰治的眼瞳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夏目羽久。
“我和你相处不到一年,我从你身上学到太多的东西了。我学会了虚伪,学会了说谎,学会了审时度势,学会了计算人心,我还学会了很多肮脏的手段。这些都是你理所当然地告诉我,我潜移默化地学会了。我曾经在长野县借别人的手除掉我看着厌烦的人,我也还知道有些事情我可以当面处理,但是事情不到最后发生,效果就会减半。”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跳崖?零哥根本不相信我,他相信我是会对他好,但是他更愿意接受一个好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必须在他面前装好人,这样才能博得他的惊讶。原来我是真的能够如此为他人奋不顾身的人。当时不是你,我也会跳下去救。因为我有治愈系的能力,我怎么会让自己真的死了?”
太宰治突然不知道怎么思考了,只是盯着夏目羽久。
羽久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这些都是你没开口教,我就学会了。我可能比你想象中的更聪明更敏锐更了解你呢。你想听听我到底怎么看你吗?你总是紧闭着你的心门,从来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你自己的想法,你总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众人,因为你觉得你足够聪明。你也喜欢用笑来掩盖拒绝的姿态,因为你觉得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理解你。可是你连个机会也不给别人,你根本就不想要别人接近你。”
“你真是令人讨厌,总是自以为是,总是拒绝又拒绝,连一句真话都要包裹好几层谎言。”
“我已经看清了——太宰治,你根本不是所谓机关算尽,擅长操控人心的愉悦犯,你拒绝别人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有着自命不凡的自尊心,不愿意在感情面前低头;也更不是什么超凡入圣的苦修者哲学家。而是你不过是怕有一天被人发现你的本质是如此脆弱,怕被他人拒绝,怕被他人排斥,怕被他人反感,于是干脆自暴自弃的胆小鬼。”
“你怎么就是这样的笨蛋呢。”
羽久垂下头,忍不住身体的颤抖,靠在了太宰治的肩上。
“你怎么可以把我教坏之后,就说厌烦我。我被你教坏了,可我以后还想当警察的……”
太宰治抬头看到灯光晕出一团团模糊的痕迹,肩头全是潮湿的热意,炽热得就像是来自太阳一样。
“…疯了……”
※※※※※
“你的谎话真的太烂了,出去不要再说是我教的了。”
“哪个?”
“跳崖那个。”
“见义勇为,奋不顾身,这确实是警校教我的。”
“警校应该说的是,在能保障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吧?”
“我不是说我有治愈系异能吗?”
“我是无效化。”
“…啊,我忘记了。”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