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雪和冉羽迟失踪的第七天。
此刻, 他们正位于白楼大厦楼顶。
在这栋建筑物顶端,他们能看清整座双城。
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反射天光,在视线中整齐排列, 高架桥纵横交错,鸟笼般围困住整座城市。
印有特殊管理局标准的车辆快速自车道驶过,急促刺耳的警笛刺破长空,像是扎进秋日里的一枚长钉。
“我们的悬赏金额又涨了。”冉羽迟去楼下买了杯咖啡, 递到安雪面前,甜馥清香的咖啡香气徘徊鼻端, 安雪面无表情的抿了一口,眉心紧紧皱起。
“糖呢?”安雪问。
“哎呀, 我忘了加吗?”冉羽迟凑到安雪身边, 轻轻啄了下他的唇畔, 又微微后退,手指一翻,从两人唇间抽出一包黄糖,“在这。”
安雪:“……”
冉羽迟笑着打开杯盖, 撕开包装袋, 倒入糖包, 缓缓搅拌。
安雪的视线从他的侧脸扫过,然后落到那双极好看的手上。
在这样一双精致的手里,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动作都极具美感。
安雪很认真的问:“这种情况下,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这实在是安雪的知识盲区, 尤其是他和冉羽迟现在的关系。
他认为自己不该只是冷冷淡淡的接过, 这样会显得他更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形兵器, 但若是让他表现得热情点, 这又有点不大可能……也许捅他一刀,他能演得更好点?
“都可以啊。”冉羽迟一笑,说道。
正在安雪思考是不是要自己捅自己一刀时,冉羽迟将咖啡递还给安雪,吸管抵在他唇前。
安雪顺势吸了口。
唇齿间全是浓郁的甜。
他想了想,侧过头,身体向前倾,嘴唇印在冉羽迟的唇上。
一个一触及离的吻,很快,安雪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移开了身子。
冉羽迟却是猛地一愣:“!!!!”
他伸手环住安雪,亲昵的脸颊蹭脸颊,惊喜道:“安!你亲我了是吧!你主动亲我了!!!”
安雪没有回答他,手里捧着咖啡,耳根却红得发烫。
这是一个不适合被打扰的氛围,一旁,却传来两声轻咳。
诡医生冷冷一笑:“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们一下,你们现在可是在逃通缉犯!这是你们应该有的氛围吗?”
蛾皇干呕一声:“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冉羽迟,你真恶心!”
在医院中,安雪将蛾皇交给冉羽迟保管。
现在,蛾皇和诡医生的身子被缩到虫子大小,被关在同一个掌心大小的胶囊监狱中。
冉羽迟推了下胶囊监狱。
胶囊监狱呈圆柱形,只是轻轻一推,便会有极大的动静,他们又坐在大厦天台边沿,诡医生和蛾皇眼睁睁的看着胶囊监狱不停向前滚,直至要滚落边沿,万丈高楼就在眼前,他们忍不住瞳孔一缩。
以诡医生和蛾皇现在的体型,如果真摔下去,必死无疑,两只鬼抱在一块,鬼哭狼嚎:“卧槽卧槽卧槽别滚了,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在胶囊监狱彻底掉落前一刻,冉羽迟捏住了他们,又用一根绳子捆住一端,另一端系在栏杆上。
高楼的风比平地要大很多,胶囊监狱的底部是透明的,在蛾皇和诡医生的视角,两鬼仿佛被悬挂于钢铁深渊的顶端,只被一根摇摇欲坠的细丝吊着,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蛾皇:“放我出去!你要干嘛,哈?担心我出去后夺走你的力量是么!!”
“你们最好安静一些。”冉羽迟微微笑笑,发出友好的提醒,“让我忘了你们的存在,也许你们的日子还能好过点。”
诡医生看了眼下方,巨大的高度差让他双腿发软,他深吸一口气,又强撑着抬起头:“你也就只能现在惬意一会,主人很快就会来救我,你们好好想想被主人捕获后生不如死的日子吧!!”
身边的安雪已经架起电脑,正在整理目前已知信息,冉羽迟没有打扰安雪,从身后抱住他,靠在他的肩上,眼神凉凉的瞥向诡医生:“他不会来救你。”
“七天了,你尝试发出去不少讯号吧?有收到回音么?”
诡医生一怔,显然没想到自己试图传递讯号的事早就被发现,但他仍旧强撑着:“你知道?很明显啊,肯定被你阻拦了好么!”
“没有哦。”冉羽迟摇摇食指,“我拦下的只是有可能暴露位置的讯号,其他的,我很配合的让你传递出去了,但是,你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不是么?”
“司段,根本不会救你。”冉羽迟眼眸微弯,表情温和,话语却没有一点温度,“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利用能力模拟出枯手的立体模型,模型在视线中缓慢旋转,冉羽迟道:“你的价值,不过只是创造时空通道,把这东西拿回来而已。”
“当枯手已经存在于当前时空,你还有什么用?你需要用十年献祭的法阵还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下一个十年么?别开玩笑了!”
“啊。”冉羽迟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笑,“你还是有点用的。对于司段而言,现在的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告诉他我们所处的位置,但是,你根本做不到。”
“你的灵力早就耗尽了,是不是?”
诡医生一怔,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的盯着冉羽迟,却半天没有回应半句。
冉羽迟说的,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他在司段身边多年,对于司段的性格,他最清楚不过。
任何没有价值的人都不配留在他身边。
他也帮助司段处理过许多同样没有价值的人。
例如被派来双城抓捕满空的798号。
当任务失败的798号伤痕累累的回到总局之后,司段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将他关进了密闭的监狱之中,诡医生对他使用了能力。
他加速了798号的时间。
短短半小时内,798号经历了剩余的人生,诡医生只是冷漠的看他迅速衰老下去,最终变为一摊枯骨。
诡医生就这样,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向冉羽迟。
他现在的身体太小了,云层散开,一道阴影盖住了他的全部视线——那只是安雪和冉羽迟的影子而已,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却巨大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无法看到他们的全身,因为他实在太小了,而他离他们的距离又实在太近。
所以,他只能看到冉羽迟没有任何感情的微笑:“你应该庆幸,将你带出来的事安。”
“你也应该感谢,你还处在你现在的身体里。”
“希望你能够记住,安对你的所有怜悯,都是属于浅霖的。”
“你没有资格反抗,也无法反抗,你应该牢牢抱住安的大腿,只有他有可能帮你。”
“你也一样,我亲爱的蛾皇。”冉羽迟将眼神扫向一旁的蛾皇,鬼王的压迫力是全天然的。
当得到鬼王全部力量的那一刻,所有鬼都会无法控制的向他臣服。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蛾皇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后,迫于某种抵挡不住的压力般,一点点低下头。
“你的价值,也只是你的空间能力而已。”
短短几句话而已,蛾皇和诡医生顿时安静了下来,全然没有方才的嚣张,冉羽迟对于他们目前的状态很是满意,好心情的转头黏糊安雪。
他亲吻安雪的后颈,一下一下的吻过脊椎骨,然后,在第二个骨节的位置,咬了下,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齿痕。
有些痒,安雪捂住后颈,回过头:“这就是鬼王吗?”
“嗯?”
安雪想了想,评价道:“杀人诛心。”
诡医生最重视的就是司段,他为司段而生,也为司段而活,最在乎司段对于他的一切看法。
哪怕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然失去利用价值,但依旧能够自欺欺人。
可冉羽迟偏偏要将所有话摊开来说,把他所有逃避的事情变成扎在心里的针,明明没有用力,却疼得锥心又刺骨。
蛾皇满脑子只有夺回鬼王力量,复活哥哥,和哥哥重新生活在一起,可冉羽迟偏偏用鬼王的力量碾压他,让他不得不臣服,不得不接受他所有目的都无法实现的现实。
“这是一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冉羽迟有些紧张的问。
“褒义词。”安雪说,“很厉害。”
冉羽迟明显松了口气,笑道:“我已经在心里想好当你回答‘贬义词’之后该狡辩的内容了。”
“狡辩?”安雪面无表情,“你明明应该直接道歉,并说你会改正。”
冉羽迟眉梢一挑,很是惊喜的模样:“安?!”
“不对么?”冉羽迟的这个反应让安雪不知所措,于是他只好如实道,“刚才我顺便搜了点人和人相处的常识,当一对情侣吵架时,女方/受方永远是对的,男方/攻方应该无条件道歉并及时纠正。”
冉羽迟的表情变得更加惊喜:“安!你刚刚说,我们是情侣?!”
安雪:“?”
他还是没有太懂冉羽迟现在这个反应。
用微型计算机代替的右脑和受损的脑区功能的确给他在人际交往上带来了很多阻力。
安雪一本正经的说:“我们已经拥抱、亲吻,还做过,你向我告白过,我并没有再拒绝,难道不能算是情侣?”
听到安雪说的话,冉羽迟双目放光,眼瞳里漂亮的极光映照着暖阳。
他紧紧抱住安雪,把他往怀里按,对安雪说道:“安,安,你快,你快听我的心跳!”
心率高达每分钟一百三十次,窦性心动过速,不是太正常的心跳频率。
他怎么了?他们不过在很正常的探讨问题而已,为什么会发生窦性心动过速的现象?
不过,直觉告诉安雪,此刻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来,再继续聊下去,话题能偏向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方向。
于是,安雪干脆利落的转移话题。
安雪:“我刚刚重新调查了二十九年前的感染事件。”
冉羽迟:“?”
?
话题变得太突然了吧?
安雪从冉羽迟的怀里挤出来,将刚查到的资料在全息投影仪展示出来。
“根据总局记录,父亲在二十九年前消灭感染源,并创立‘天使’队伍,是感染事件的功臣,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才有机会受到总局的重用。”
“根据我们亲身经历过的,父亲并没有毁掉感染源,枯手只不过被未来的他拿走了而已。”
冉羽迟:“……安?”
我们不应该继续一下有关“情侣关系”的话题么?
安雪:“而他愿意将枯手交出去,只能是因为,他的‘进化’并不完善,他清晰的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完成‘进化’,所以,他才会愿意将一切交给未来的自己。”
冉羽迟:“……等等,我们……?”
安雪没有接收到冉羽迟的信号,而是看向他问:“你还记得你在修复裂缝时的情景么?”
冉羽迟:“……”
看到认真整合信息的安雪,冉羽迟放弃了。
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太容易了。”
“不管怎么说,那道裂缝也是连接鬼界和人界的通道,当时我才刚感染成鬼,灵力微薄,哪怕和你契约,我也不认为我能够在短时间之内修复好,现在想想,也许……那个通道并未完全打开?”
“嗯,很有可能。”安雪说,“连接鬼界和人界……当时父亲或许缺少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但是,从他选择交出枯手来看,也许现在父亲已经找到那样东西了。”
冉羽迟点头表示赞同。
一个推测摆出来,安雪又提出另一个疑问:“这个枯手是什么?”
枯手被锁冉羽迟锁在约80立方厘米的空间容器中。
安雪凑近观察。
枯手表层的皮肤已经干枯如树皮,泛起无数褶皱,失去和水分脂肪的皮肤紧贴骨头,像一只布满无数尸斑的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