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真是,让朕又爱又恨啊。”姚玉书咬牙笑道。
他诱劝道:“连枝在你手中,到底太过危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爱妃不会不明白吧?”
“那皇帝哥哥就要用心保护人家嘛!”
蓁蓁理所当然地说道,她眸色纯真,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是个玩弄人心的妖女。
“哦?”姚玉书凉凉地哼笑一声。
“臣妾的心,始终都是向着哥哥的,”她眨巴着眼,将手贴在他的掌心,“臣妾是皇帝哥哥的人呀。”
姚玉书一怔,不知是她哪句话愉悦到了他。他轻咳一声,脸色由阴转晴。
他也没管她放在掌心的手,径直道,“广宁侯上了折子,要朕举办选秀。”
“选秀?”蓁蓁倒茶想喝,却见姚玉书盯着自己,她反应过来,连忙将刚递到唇边的茶盏,送到了姚玉书手上。
恭敬道:
“不知皇上怎么想呢?”
“选秀之事,全权交给爱妃操办,如何?”
选秀,广宁侯,难免让人想到一个不太舒服的名字呢。姚玉书这句话,就相当于向她示好了。
蓁蓁自然爽快应下,她娇声道,“那么这一回,皇帝哥哥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姜远道手里的,五十万兵权。”
蓁蓁笑了,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从别人手里抢东西,迂回一点是善用计谋,强盗一点是杀人夺宝,姚玉书的意思,似乎更倾向于第二种呢。
不过,这位广宁侯,池仙姬幕后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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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桓跪在地面,低声道:
“事情便是如此,还望娘娘想想办法。”
俪韦伤在心脉,若是没有良药,只怕活不过一个月,魏桓偷偷送信才能进宫见她一面。
蓁蓁放下茶杯,缓缓道:
“本宫知道了。”
“且好生照顾义父,本宫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魏桓得了保证,这才迅速从侧门离开,谁知他刚没了影,后脚姚玉书就走了进来。
他脸色如常,谁知一进来便狠狠地摔了一个茶杯。
“皇上息怒!”
宫人们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自从皇帝宠爱魏贵妃之后,就很少有这般大怒的时候,今日是蓁蓁进宫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大发脾气。
他们吓得够呛,倒是那少女气定神闲。她摇着扇子,华美的珠饰在脸颊旁轻晃。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圣上不快?皇上快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姚玉书阴沉道:
“究竟朕是皇帝,还是他白雨渐是皇帝?”
若非雁南明氏百年的忠君名声顶在前头,他都要怀疑这个白雨渐,是不是要谋权篡位了!
蓁蓁用扇子敲了敲下巴,有些惊讶。
“白大人都做了什么,竟让圣上如此动怒?”她侧了侧脸,低声问道。
那内侍苦着脸道,“回娘娘的话,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几天来,白大人对圣上时时规劝,直言上谏。今日,他更是当着众位臣子的面,公然提及玉倾太子。”
蓁蓁无语凝噎。
这般行事,无异于老虎嘴边拔毛,谁不知道姚玉书最厌恶的,就是有人对他耳提面命,姚玉倾如何如何。
这白雨渐,是作死吗?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可恨至极!若非俪韦还未斩草除根,”姚玉书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可见积怨多深,“若非他是雁南明氏的后人,朕真想即刻将他发落到边疆去。”
“不,朕要他人头落地!”姚玉书恶狠狠地说道。
还从来没哪个臣子,能像白雨渐那般,专门戳他痛处,偏偏还有理有据,让他有火都没处发!
而且这还是姚玉书处处打压的结果,若将来这厮位极人臣,岂不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眼下,他是一点也不想维持这君臣的和谐表象了。
“圣上,来喝口茶。”
姚玉书实在恼怒,喝口茶,方才感觉心气顺了些。
“皇上若当真着恼,臣妾倒有一计。”
“哦?”姚玉书眯起眼来,“爱妃有治他的办法?”
蓁蓁勾唇一笑。
……
白雨渐已经坐在亭子里一刻钟了。
烛火映着他雪白的侧脸上,鼻梁骨挺直如玉。
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
只是她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
蓁蓁皱眉,他难道在朝堂上也是这副模样。
冷着一张脸,吐出那些让姚玉书跳脚的言论?
那倒也不难理解,姚玉书为何会对他那般痛恨了。
她摇了摇头。
“大人看上去,似乎郁结于心。”
蓁蓁将手边的碟子推了过去,里面放着印星星送来的糕点。她笑道,“近日来,本宫听皇上说了些事。所以本宫这一回,就借圣上的名义,请大人一聚。大人不会怪本宫唐突吧?”
白雨渐没动。
他道:
“娘娘,于礼不合。”
声线清寒。
蓁蓁叹息,“本宫只是想与大人说几句话,若大人觉得耽搁时间,便自行离开吧,本宫不会拦着。”
她笑吟吟地看向外边,话音一落,白雨渐便站起身来。雪白的衣袍上绣着雪松仙鹤,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振翅欲飞。
流云般垂下的袖口掩住手背,上面还缠着绷带。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蓁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眸光转回,落到那碟子糕点上。谁知,面前又笼罩下一道阴影。
竟是白雨渐又回来了。
“娘娘有何见教,微臣洗耳恭听。”他声音低沉,态度恭谨。
“白大人啊,你啊你,”
她“噗嗤”乐了,用扇子掩着唇,眼眸水亮,“总算肯好好听本宫说一回话了。”
她似是无心那么一说,却叫他久久回不了神。
“大人先尝尝这个,可是疏肝解郁的良品呢。”
她白皙的指尖拈起一块糕点,颊边两个梨涡甜美无比。
“不必。”
他道。
“微臣一向不喜甜食。”他又加上一句。
稀奇,他还懂得主动解释了。
蓁蓁倒也不勉强他,红唇轻启,将糕点放进口中,口腔里充斥着清甜的香气。
她微微眯起双眼,“大人饱读诗书,上回说的君臣之礼,还让本宫记忆犹新呢。”
“只是,皇上近来……很是有些烦闷。”
她唇瓣一张一合,白雨渐有些恍然。
他轻轻俯身,似乎是要靠近于她,清澈的瞳仁中倒映着她的面庞。
蓁蓁不躲不避,唇边含着微末笑意,他却是忽地侧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之上。
烛火摇曳,他眸色清冷,抚了抚衣袖,淡声道。
“娘娘,微臣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
白雨渐也有些不解,为何如今,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
“本分,”她轻轻笑了,有点无奈也有点轻嘲,“自古以来,毫无忌讳,直言劝诫于君主,最后能够寿终正寝的忠臣有几个?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将来,落得个被挖坟鞭尸的下场?”
他忽地打断,“娘娘,微臣今后是生是死,与娘娘有何干系呢?”
他一双桃花眼静静望着她,似深海无澜,里面黑得折射不出一丝光彩。
……这怼人的毛病,是改不过来了吗。
她叹了口气,“白大人,本宫在与你商量。”
“若娘娘此行,是来做皇上的说客,大可不必,”白雨渐寒声道,“微臣问心无愧。”
他拂袖就要站起。
“大人若是对本宫心怀怨气,可以直说。”
她将他叫住。
“天下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微臣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太行万民,别无他意。”男子背对着她,冷声开口。
蓁蓁缓缓站起,一步一步靠近,“白雨渐,你真的是为公?嗯?你问问你自己,问问你的心,雁南明氏的祖训是什么?先公后私,克己奉公,你却为了自己的私.欲,置祖宗规训于不顾。你还敢说,你是为了太行万民?”
香气再度漫上鼻尖,他额角青筋狂跳,她还是要说。
“你我同为圣上,你在前朝,我在后宫,我们应当齐心协力,为圣上分忧,不是么?”
“唉,这几日,圣上日渐消瘦、茶饭不思,本宫瞧在眼里,痛在心里。白大人若是再这么下去,往轻了说,是忠言逆耳。往重了说,便是不体恤圣上……若是因此影响了皇嗣,大人岂不是要成太行的千古罪人了?”
他僵在那里,好半天都一动不动,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起来,耳后慢慢现出一抹血红。
蓁蓁知道,他在强忍心中的怒火。
她以为他就要绷不住了,谁知他脚步忽地一动,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看着他袖袍随风烈烈飘动,笑吟吟地唤了一句。
“白大人,真的不吃一块点心再走吗?
他压根不停,雪白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小径尽头。
翌日便有消息传来,白雨渐一回府上,便病倒了,接连几天没能朝见。
皇帝大喜,亲自下旨,令其好生养病。翌日,携贵妃前往白府——如今的明府探望。
众人皆将这份君臣之谊传为美谈,帝王两次探望,真是独一无二的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