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若无其事地回到前厅,却看见姚玉书与瞿越正相谈甚欢。
比起白雨渐,姚玉书似乎对这位第一高手的好感要更多些。
白雨渐许久之后才至。
他乌发用玉簪束起,缓步走近,脸色看上去倒是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一些。
皇帝诧异道:
“爱卿来了。方才朕去寻你,怎么不在房中?看你脸色极差,可是病情恶化了?”
说罢,身旁少女忽然一言不发,倚向他的怀里,姚玉书低头,“爱妃怎么了?”
“方才园子里有猛兽。吓到臣妾了。”
“猛兽?怎么会有猛兽……莫不是爱妃看错了?”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姚玉书失笑,拍着少女的肩膀哄了起来。
一时间,场上静得只剩少女啜泣,还有皇帝柔声劝哄的声音。
姚玉书想起正事,唤来内侍,往白雨渐房中送了些珍稀药材,又让人送上一盒糕点:“这是贵妃亲手做的,说是要给白大人尝尝。”
“娘娘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白雨渐淡淡道。
蓁蓁笑道,“大人是圣上重视之人,便是本宫重视的人,举手之劳罢了,大人就收下吧。”
“娘娘,”白琴氏实在是忍不住了,声音僵硬道,“大人尚在病中,大夫说了需得注意饮食,何况这酸枣糕……”
少女美目微抬,“大人不喜欢么?”
白雨渐垂眸。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糕点,唇瓣微张,喉咙一滚将糕点咽了下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颔首道。
“多谢娘娘美意。”
白琴氏咬牙。
姚玉书拊掌笑道,“好了,看到爱卿无甚大碍,朕也放心了。爱妃,我们回宫去吧,朕今日想看上回没看完的戏折子。”
“好,”蓁蓁自然是甜甜应了。
与他十指相扣,便从白雨渐身边走了过去。
“微臣恭送皇上,恭送娘娘。”
人一走,白雨渐便用手捂住了嘴,眉头深深蹙起,白琴氏大怒,“你最厌恶此等点心,怎么非得勉强自己!就算皇上是君,可你身上,亦是流着皇族的血,是他的表兄!皇上怎可如此待你……任由一个妾,这般磋磨于你?”
白琴氏心疼极了。
白雨渐不语,他疾步冲到痰盂边,本就饮多了酒,又在病中,方才那块酸枣糕更是搅动得他胃里一阵翻滚。他对着痰盂,直呕到腹中空无一物,方才停下。
他接过茶水漱口,喉结滚动着,额角滚落汗珠,脸庞愈发苍白。一双眼却平静地看向白琴氏,“我无事。”
“从小到大,你说了多少次无事?”白琴氏恨极了,拐杖敲击地面。
“当初若你狠心杀了她,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她今日,哪里是在打白兰珠的脸,那是在打老身的脸!”
“雨渐,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心软的后果。”
白雨渐双目微阖,脸色十分疲惫。
“老夫人,还是让家主先休息一会吧。”
看到男子额角青筋直跳,汗水浸湿了脖颈,瞿越忍不住说道。
白琴氏冷哼一声,却是离开了。
瞿越将帕子浸湿了,然后又拧干,就听见男子淡漠的嗓音。
“原来当初,看着我与她,是这样的心情。”他微微仰起脸,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眸中落满了晦暗的光影。
瞿越有些听不明白,什么?
想再确认的时候,他却又没有了言语,瞿越心中慨叹,道:
“家主可是后悔了?”
“不。”烛火幽微的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跳跃。
“我从未后悔,我所作的一切。”
……
春猎如期举行。
皇帝明黄龙袍坐于主位。
贵妃一袭洒金遍地流仙裙,额心描了牡丹花钿,挽着朝云近香髻,簪飞凤珍珠步摇,饰红宝石流苏耳坠。
天子近臣坐于下首,依次是明、池、姜、魏家家主。
而后依次坐各位朝臣。
白雨渐位于右下第一位。
白衣墨发,清雅好似画中人。
君臣寒暄,歌舞毕了,姚玉书道:
“众位爱卿,这酒也饮了,歌舞也赏了,也是时候大显身手了。”
皇帝到底年纪轻,近来又逢喜事,自然是坐不住的。
“不知爱妃可有什么想要的?”他倒是没把蓁蓁忘了。
蓁蓁想了想,仰脸笑道,“那皇帝哥哥就给臣妾猎一只兔子吧?”
姚玉书指尖抚过少女侧脸,将发丝别到耳后,看她耳垂上红光轻晃,笑道,“爱妃等着朕的好消息。”
她小脸红晕蔓延,点了点头。
“皇帝哥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她小声说着,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手中,众人只看清是一枚平安符。
不由得感慨,这女子虽魅惑君王,为人诟病,可这份真情在帝王之家,却是难能可贵。
……
白雨渐与姚玉书并驾齐驱。
皇帝一身玄黑,袖口蜿蜒龙纹,龙眼上镶嵌的宝石栩栩如生。
白雨渐一袭雪白如云,腰束玉带,发用一支白玉簪束起。
姚玉书道:
“朕总是想着与白卿一较高下,今日总算能够得偿所愿。”
“白卿,可不要因为朕是皇帝,便藏拙相让啊!”姚玉书双眸闪着幽光,“拿出你的实力,让朕开开眼。”
听闻当年,雁南明氏嫡长子,以稚子之龄,在世家的骑射大比中拔得头筹,自此声名愈显。
他与玉倾太子,乃是池家那位大儒最得意的弟子,骑射投壶无一不精,并称燕京双璧。
话音一落,白雨渐便射中一只雉鸡。
皇帝笑道,“这般多年流落南星洲,白卿的箭,竟是分毫未钝啊。”
忽然,草丛簌簌而动。
一只兔子蹿出,姚玉书眯起眼睛,弯弓搭箭,瞄准了那只雪白的小家伙。
他找准角度,松手射箭,却有一箭擦过他的箭矢,抢先将那兔子射倒在地。
姚玉书拧眉,骤然看向身畔。
白雨渐勒马上前,眉眼低垂中含着歉意,“微臣冒进了,皇上恕罪。”
姚玉书看他一眼,凝目看向草地上,那从中裂成两半的长箭,“爱卿好箭法。”
“圣上谬赞。”
白雨渐下马,将那尚在挣扎的兔子捡起,走向皇帝。
姚玉书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扬了扬下巴,身后侍卫便上前将那兔子揪住,装进了筐中。
忽有箭簇破空之声传来。
“昏君,去死吧!”
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黑衣人,齐齐拉弓对准了姚玉书,姚玉书的马被流矢射中,长嘶一声竟是不管不顾地疯跑了起来!
白雨渐一怔,立刻利落地翻身上马,厉声道:“护驾!”
……
蓁蓁倏地站起:“什么?”
玄香满脸焦急:
“圣上遇刺,那些刺客凶悍非常,还是白大人拼死才护住了圣上。如今全太医正在救治,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白雨渐跪在帐外,远远看去,男子身形挺拔,白衣被鲜血浸透。
走近前看,他的脸庞还有一片血渍,就像是往白纸上泼了朱砂,触目惊心。只一双眼却是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蓁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稍微停了停。
然后抬脚,匆匆地走进帐子中。
“贵妃娘娘……”
“参见贵妃娘娘。”
少女的嗓音带着哭腔,“皇帝哥哥情况如何?”
白雨渐垂眸。
方才那些刺客,将他们围住。
他们人多势众,而他肩上已然负伤,那箭簇上有倒刺,他毫不惜力,便将箭簇拔出,血肉被勾连扯出,他眉头轻轻一皱。
鲜血顷刻浸透了白衣,他点了穴道止血,黑衣人步步紧逼,禁卫军却迟迟不至。
白雨渐沉眸,剑光闪过,与刺客缠斗起来。久不动武,筋脉也才被润养好,时间长了便有些力不从心。
打斗的过程中,他一直小心控制着吐息,以防哮喘突发。
白雨渐缓步后退,向着皇帝的方向靠拢。他轻功不错,姚玉书更擅近身,联手脱困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皇帝却闷哼一声。
“他们手中有暗器。”
姚玉书捂住心口,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声线阴狠,“这些该死的贼子。”
白雨渐道,“微臣拖住他们,圣上找机会离开。”
丢下这句,他便迎向那些刺客。
大部分杀招都被白雨渐挡住,刺客们招式毒辣,次次都往致命处招呼,他一时脱不开身。
皇帝挥剑挡开一箭,身后却斜刺来一抹寒光。
“昏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姚玉书瞳孔骤缩,就在那剑尖逼近心口数寸的刹那,猛地被一柄剑格开。
“铮”的一声,男子身形一转,白衣翩跹,飘落在地,嘴角口丝鲜红。
“皇上,快走。”
他挺剑在前,半跪着捂住心口,吐息微微急促起来,脖颈上青筋根根凸起,眼眶边缘也开始泛红。
禁卫军终于赶到。
白雨渐颤抖着从怀中摸出瓷瓶,将药吞入口中。胸口痉挛的感觉逐渐退下,喘息也与正常无异。
禁卫却沉声道,“皇上中毒了。”
白雨渐一怔。
他想起方才,皇帝袖口露出一截平安符。
不知为何,他的动作一滞。
就是那么一瞬的迟疑,那暗器,不偏不倚地,射向了皇帝。
……
刺客竟是全部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皇帝身负重伤,春狩惨淡收场。
众人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帐子里,贵妃衣不解带地在皇帝身边照顾,脸色都憔悴了几分。
是夜,少女一袭单薄白衣,身形纤瘦,在月色中踽踽独行,时不时地轻轻叹息一声。
月光照在她憔悴的小脸上,一双蒙着泪膜的眼满是忧愁。
“娘娘。”
迎面走来白衣男子,见到她恭敬作揖。
白雨渐除了脸色看上去略有苍白以外,竟是没有多大异样。
他薄唇淡淡抿着,没有多看她一眼,正要告辞离开。
少女的嗓音却幽幽传来。
“皇上性命垂危,箭上有毒,蔓延到了心脉,皇上如今呕血不止,疼痛难忍。本宫瞧着,恨不能以身相替……”她眼中滚落泪水,一滴一滴,叫人心疼不已。
“微臣无能。”
白雨渐眼睫轻颤,低声道。
他自然是为姚玉书诊过脉的。
那箭上剧毒,实在罕见。
若能回宫,太医院药材庞杂,治愈所需的时间必会大大缩短。
但皇帝此刻的状态,怕是不适合移动。为今之计,唯有……
“若要救皇上,怕是只有一个办法。”
她回眸,看了一眼帐子,似乎下定决心。
“什么。”他问,嗓音微哑。
她若有似无地投来一眼,缓声说道,“一命换一命。”
白雨渐一怔,立刻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