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世上只得一个蓁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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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回来, 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白琴氏拄着拐杖,皱眉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瞿越叹了口气,“家主许是心情不佳, 正自斟自饮吧。”

“他自幼哮喘, 就该远离这杯中之物, 怎贪杯起来了?上回他酒醉吐成那样,脸色惨白好几日, 怎么不长记性?”

白琴氏恼道,“快把门打开, 我要亲眼看着他没事才放心。”

瞿越到底拗不过, 只得上前把门打开,白琴氏走进去,却见男子闭目往后仰躺在椅子上, 身上只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袍, 瞧着还是几年前的旧衣。

竟也没有束冠,一头乌发倾泻在两肩, 丝丝缕缕地垂落。

墙角那箱子却是打开的,里面的物件翻的到处都是,多半是一些女儿家的物件, 拨浪鼓, 陶响球,还有已经发黄了的面人。

瞿越知道,这些都是竹楼里蓁蓁小姐的旧物,包括那个用来插花的瓷瓶,亦是她从前很喜欢的。

男子冷白的面上薄薄一丝醺红,薄唇翕动, 无声呢喃着什么。

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似一笔写到极致的墨。

他修长的指骨间勾着一个细颈酒壶,壶口对着地面,正一滴一滴往下滴落酒水,满室都飘着醇香的气息。

不止他的手上,桌案上还歪七竖八倒了许多酒壶,白琴氏焦心不已,“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男子似乎被吵到眉心微微蹙起,那睫毛亦是在颤动着。

瞿越知道白雨渐一喝酒便不希望有人打扰,“老夫人还是让家主歇一会吧?”

“歇一会?你看看他这副模样,”白琴氏沉声,“每次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过是一个女子!满京城那么多闺秀,他何必为一个已经嫁了人,做了宫妃的女子念念不忘?纵然从前再亏欠她,可雨渐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早就该还清了!怎么还要这般折磨我的雨渐?”

白琴氏说着哽咽不止,老泪纵横,“难不成是要逼着老身亲自进宫,跪在她跟前,同她谢罪不成?”

她说着扭身便走,背影佝偻,步履蹒跚,匆匆赶来的白二娘连忙劝住她,“您年纪大了,这宫里宫外来来去去的,您也受不住这颠簸。娘,我相信蓁蓁这孩子她……还是存有一线善心的。我们以前待她……确实过了,我想她也不想再看见我们。”

白二娘说着叹了口气,若是知道今日会是这般光景,当初她便该对那孩子多多照拂一些。

她一个孤女在白家本就处境尴尬,何况还是那样的身世……若自己当初劝着白琴氏一些,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雨渐教养她十年又如何,俪韦那奸人的种,便是那死都改不了的毒辣心肠,她这是要硬生生逼死我们雨渐!”

“娘,话不能这么说。”白二娘嗫嚅着,“那孩子也没有做什么……不都是家主自己进宫……”

白琴氏还是怒气难消,白二娘好说歹说,劝着白琴氏回了屋子,瞿越这才松了口气。

“家主。”

瞿越走近,在男子身旁低低唤了一声,却不见白雨渐醒来,仿佛沉溺在梦境之中。

瞿越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酒壶拿了下来,然后找到一件外袍披在他的身上。随即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阖上。

瞿越离开没多久,白兰珠出现在书房门前。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随即转过身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白兰珠一步步走向那闭着眼脸色苍白的男子,端着醒酒汤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她屏住呼吸,有些痴迷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可他却一眼都不曾正视过她。

她把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伸手想要摇醒他,“表哥。”

她是跟其他人定了亲没错,可白雨渐如今位居丞相,文臣之首,正妻之位空置。放眼整个燕京,谁能及得上他呢?

想到上回那个贵妃如今的皇后,竟然是白蓁蓁,那绝美的容颜和通身的富贵,白兰珠就很不甘心。

以前在白家的时候,她就处处都压她一头。怎么死都死了的人竟然活了,还是压了她一头?

若……她成了诰命夫人,进宫面圣,怕是能膈应死那白蓁蓁,毕竟她当初那么喜欢白雨渐。

还有那打她的耳光……白兰珠摸了摸脸,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男子冰凉雪白的手腕搭在扶手上,她轻轻一触,浑身就像过电一般。

她知道白雨渐特别厌恶与人的肢体接触,这么多年能够近身的女子,她就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那池袅,一个就是白蓁蓁了。

可,就算是未婚妻的池袅,待表哥都藏不住的小心谨慎,而那个白蓁蓁呢,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连表哥的院子都可以随便进。

从来没有人拦过她,表哥的种种特权都是给她的。

……

白兰珠跌坐在地上。

白雨渐身量极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喝醉的,眼神清明得很。

醒酒汤刚刚被他打翻在地上,他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

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

表哥自幼学医,嗅觉更是灵敏,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表……表哥。”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自己跟娘都是借了白琴氏的光,才能待在他身边。

而白琴氏,也不过因为是服侍过华清的旧人,才得到白雨渐的几分尊重。

白雨渐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嗓音清寒若玉石相击,“你到白家多少年了。”

不带半点多余的感情。白兰珠心尖苦涩,多少年了,他竟然都不知道,“我,我在白家住了十四年。”

“你可是对我安排的婚事有所不满?”

他的声音一直淡淡的,可不知为何白兰珠惊惧非常,抖得更加厉害。她一下子落下泪来,“没有不满的,表哥,表哥待我已是极好。”

吏部侍郎嫡长子的正妻。就算是世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怕都轮不到这样的婚事。

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他待她当真是仁至义尽。

可笑她还怀着那样的心思,她为何还敢怀着那样的心思……

他一直没有说话,片刻,雪白的袍袖微晃,她呆呆看着他走到一旁伫立着,对着那面墙,墙上悬挂着一把剑。

那把剑是明徽的旧物,宛若他人一般冷,她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把剑取了下来。

白兰珠后背整个湿透,她不敢相信,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表哥竟要杀了她?

她不住地往后退,腿肚子几乎抽筋,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表哥当真如此绝情?若,若今日这般的是白蓁蓁,表哥又当如何?为何表哥要这样待我?我究竟哪一点比不得她?若表哥当初捡到的是我,若我才是你仇人的女儿,表哥可会那样为我着想,为我谋划,为我安排一切后路?”

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问出这些话来。

白雨渐的眸光划过,仍旧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目光,从来没有温度也没有温情。

就连看着那跟随了他多年的老仆人何渡,亦是如此。

“铮”,他的剑拔了出来。

那么明亮那么冷的剑光,如同那双眼。

“她不会这么做。”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桃花眼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其实,也说不一定。”

如果是她,他的理智恐怕早就灰飞烟灭。

只有那么一次,也足以让他铭刻终身。

那种想要触碰,却又拼命遏制的感觉。

想要紧紧搂在怀里一辈子都不再放手,却又不得不把她推开的感觉。

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剑刃破空,锋利的剑尖直直指向了白兰珠的咽喉,他指骨冷白,手背青筋分明。

她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竟然有点病态。

“世上只得一个蓁蓁。”

他唤“蓁蓁”两个字的嗓音,又轻又柔,眸底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爱意。

“表哥……你是不是疯了。”

白兰珠颤声。她心中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已经是皇后了!你是丞相,你是太行的臣子,你肖想皇后,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变得寒冷。

房门倏地被人推开。

看见这一幕,瞿越大惊,“家主!家主手下留情!”

他当即跪了下来,“表小姐到底是白老先生的亲族,您若是杀了她,传到老先生耳中,怕是要令他老人家心寒啊!”

白雨渐脸色寡淡,白仲祺是他恩师,与她确有血缘牵系。

白兰珠宛若被扼住喉咙的鸟,瞳孔紧缩,看着那剑尖慢慢收了回去。她的脸色瞬间刷白一片,瘫软在地,她……她活下来了。

“送到奉恩寺吧。”

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白兰珠五雷轰顶。

这是要……送她出家。

她泪流满面地抬起脸,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表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实在是冷漠。

他是权倾朝野的佞臣,他杀了池家家主,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掌控了扶绥池家,那把剑从池复开始,就沾了不少的血。

他背信弃义,为天下人所不耻。

她到底……有没有真的了解过他,她或许真的,只是爱上了幻想中的那个人,白兰珠颓然不已,声音哑得不像话,“表哥……”

白琴氏闻讯赶来,几乎晕厥过去,“雨渐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白雨渐却只是背对着她们,声线依旧冷淡,“老夫人,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瞿越,安排马车,明天一早,送老夫人出发,回南星洲。”

“那你……你身边谁来照顾你,”白琴氏震动不已。

何渡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头,瞿越一个只会莽撞的武夫,他们如何照看好他?

白琴氏心痛难忍,“雨渐……不,家主,在老奴心里早就拿你当孙子看待,老奴秉承长公主的遗志,只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你如今,却要赶老奴走……”

她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家主,您若是心里有怨,全都冲老奴来,不要牵连旁人。”

“我怎么怨你们呢?”他轻轻地说,“一切只是我咎由自取。”

“——那孽种到底都同你说了什么?”白琴氏实在忍无可忍,整张脸都扭曲了,“若非她说了什么,你岂会如此反常?!”

男子叹了一声,“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他低低笑了,“我此生做过最错的决定,便是带她回到白家。”

他原本以为在外颠沛流离,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几个男人总是多有不便,若是进了白家,便是白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将来也可找个好人家嫁了。

然而世事,就是那般无常。

就在刚回到白家的那几天,他知晓了她的身世。

白琴氏将那些证据,一一摆在他的面前,告诉他,白蓁蓁是俪韦的血脉。身上流着俪韦的血,是他灭族仇人的亲生女儿。

他考虑很多天后,与白琴氏商议,“她何其无辜。蓁蓁自幼长于我手,与过去那些事一点干系都没有。只需瞒她一生……”

“你怎能确定,可以瞒住她一辈子?”白琴氏苦口婆心,“老身知道,你与她相处十年,感情深厚。可,雨渐你也知道,你将来要走的,是一条何等凶险的道路。倘若她的存在被俪韦得知,以此为要挟,成了你的软肋,你当如何抉择?你难道要因为她,而放弃为你的父亲,你的弟弟,你的妹妹报仇了吗?”

见他沉默,白琴氏说,“老身有一法子。她的生死,且看天意,如何。”

“天意?”

“若是今夜,她活了下来,老身不会再为难她,定寻个好人家,给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于是那碗鱼汤,被人端了上来。

白琴氏道,“汤里并没有下毒,你放心。不过确实加了点东西,会与她身上带的香料相冲,成为无可解的剧毒。若她选择,往汤里加入香料,那便是她命数该绝。若她没有往里加任何东西,自然平安无事。过了今夜,老奴对着长公主的牌位发誓,绝对不会为难于她。”

她轻咳一声,“来人,给蓁蓁小姐送去。”

说罢,白琴氏转身离去。留下白衣男子对着明氏先祖的牌位,伫立良久。他终于还是唤来了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