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他就在里面。
“白雨渐!”她又提高了音量,“俪韦必须活着,听见没有!你还欠我一条命没有还,难道你还要再欠本宫一条性命吗?!本宫要你即刻罢手,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她的声音终于开始急切,“丞相大人今日行径,与谋逆有何不同?你就不怕今日之事上达天听,累你满门抄斩?!”
唰的房门被人拉开。
那人修长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嗓音清寒,“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娘何必牵累无辜?”
蓁蓁却懒得管他,径直往里走。
“别去。”她的胳膊被人拉住,那人几乎是艰难地吐字道。蓁蓁这才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紧握着一把剑。
那剑尖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浓郁的血腥气四散开来,蓁蓁猛地甩开他的手往里走,那人一怔,快步跟上。
血,都是血。
流淌到了脚边,一踩便是湿腻粘稠让人胃里直犯恶心。她的视线,却忽然被一只手掌挡住。
“别看。”他又是低低的两个字,带着一丝乞求。
“你把他杀了?”她很轻地问。
他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体发起抖来,“你知不知道……”
白雨渐沉默着,好像成了哑巴。
忽然一道悠远空旷的钟声响起,由远及近地传到他们的耳中。一声接着一声,一共响了三声。
白雨渐一怔,那是宫中传来的钟声,代表有贵人薨逝。
是谁的逝去?会在宫中敲响三声丧钟。
还能有谁?宫中病重,唯有一人,太后虞氏,当今天子的,生身母亲。
他看到,少女的面色,骤然变得惨白,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感到掌心中流下了湿漉,冰凉凉的一片是她在哭,那一瞬他的心像是被一把尖锐的刀给刺穿,呼吸都是血腥之气。
“蓁蓁……!”
他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她的生身父亲到底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们已经走到了末路,这不过是把她推得离他更远一点。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地疼,疼得像是要死掉了一样。
白雨渐猛地俯身将她抱住,那样沉默那样绝望地把她再抱紧了一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里的疼。
为什么会哭?蓁蓁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一日她永远地失去了双亲。
血都蹭到了她的凤袍之上,那振翅欲飞的凤凰染上血色,褪去那高高在上的威严,而增添了一丝艳丽诡秘。
“白雨渐。”她靠在他怀里,冷漠地说,“你好大的胆子。”
比起他将俪韦杀死的残忍和恐怖,她更感到忌惮和可怕,什么时候他竟然有如此大的权力,在宫中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调动重兵,快狠准,结束了朝中曾经显赫一时的权宦的性命。
前后加起来,恐怕不超半个时辰。
只要他想,这燕京随时都能易主。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认知到,他是掌握两大家族,权倾朝野的丞相。
为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看向地上的尸体,轻飘飘地问,“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的夫君?”
“你当真要剪除我所有的羽翼,杀死所有我爱的人,你才甘心,对不对?”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是。”
他说,“没有了俪韦,还有我,蓁蓁,我会举全族之力支持你,你以后的孩子,会是太行的储君,绝对不会有人能够越过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发着誓,说会永远效忠。
她却将他狠狠地推离自己身边,那么冷漠地看着他,“你让我怎么信你?”
“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是不是只要你想,就一定会去做?”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绝不会做的事。还有什么是你白雨渐害怕的事?”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看着她说,那眼神竟然有些无助。
“相信我。”
他说相信我,表情却像是在说求你了。
“呵。”
她却轻蔑地笑了,看看他,一字一顿地说,“相信你,在让我亲眼看见我生父的死状之后,相信你?好不好笑啊,白雨渐,丞相大人!”
“你看看你满身的血。”
“你真脏。”
哐当一声,那把剑坠落在地。男子脸色惨白,那双桃花眼里的神采骤然熄灭,恍若一潭死水。
他整个人有些别样的安静,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艰难跋涉,却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声音干哑,那一刻仿佛已是垂垂老矣,他苦笑着说道,“是,是。你如何还能再信我?从那之后,你再也不愿信我一次。哪怕一次。”
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他的痛苦与悲伤,冷淡地说,“丞相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同皇上交代吧。”
“回宫!”少女冷着小脸,如同来时一般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
丞相于半夜包围俪府,并将俪韦杀害的事情,不多时便传遍了朝野。
皇上震怒,连下三道旨意,命禁卫军将此人捉拿归案。因此事事关重大,皇帝亲自到慎刑司审问。
丞相对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皇帝念在俪韦与明氏有旧怨在先,丞相此举虽然悖逆,却情有可原。
又有护主之功在前,功过相抵,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便不予以追究,只令其在丞相府中静养。
明眼人都知,皇上这是忌惮丞相背后的明、池两家的势力,才从轻处罚。
流言四起,渐渐有了丞相或将取代俪韦成为太行下一位奸佞弄臣的传言。
……
太极殿
“什么?”
“你要参军?”不说姚玉书,就连蓁蓁都有些惊讶。
他们对视一眼,一同看着那跪在那里眉眼低垂的修长少年。
印朝暮却是坚持道,“请皇上,皇后娘娘成全。”
“如今太行正处危急存亡之秋。属下身为太行臣民,理应为太行尽忠。还请皇上,请娘娘成全。”
他抬眸。淡金色的瞳仁中流光溢彩,好似有阳光倾洒其中。
姚玉书沉吟良久,终是缓缓点头。
“只是战场凶险,千万保重。”姚玉书亲手将他扶起,温声叮嘱。
白雨渐数日不来朝见。
这日,丞相府迎来一位女客。她摘下幂篱,眉眼弯弯地打量着面前男子,好似之前那些龃龉都不存在。
“方才一路行来,这丞相府当真是变化极大,似乎都翻新了一遍?本宫瞧着那花园扩大了一倍不止,种了好些长春花,还有那千金难求的兰花,大人真是好雅兴。”
她语气随意,仿佛是在闲话家常那般,男子却始终一言不发。
“皇上身子抱恙,这才让本宫前来。大人不会嫌本宫突兀吧?”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位置,含笑说道,“丞相大人站着做什么,快坐。”
他颔首,方才缓缓落座。
男子似乎是刚从榻上起身,肩上披了一件白色外袍,上面绣着流云,精致无比,布料亦是上好的丝绸,衬得整个人优雅清贵。
她细细端详着他,“丞相清减了许多。”
他沉默。
她也不甚在意,环顾四周,“改日本宫让人送些奇珍过来,为大人府上更添一些华光。”
“多谢娘娘。”他客气疏离道。
见他脸色淡漠,谈兴不高的样子,她便也不再与他兜圈子了。细白的手指在桌面轻叩,“丞相大人,本宫此次前来,是要你自请参军,上阵御敌,镇压乱贼,挽我太行危势。”
“想来,以丞相大人的才智谋略,定能大获全胜。”她恭维道。
白雨渐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几声,长睫抖动,“微臣近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蓁蓁微微一笑。
“白大人,本宫与皇上,都对你寄予厚望,”她叹道,“想必大人也不想让本宫与皇上失望吧。”
他却又是沉默不语。
“罢了,大人既然不愿意,本宫也不勉强。”她起身,将连枝比翼两枚玉佩,放在了桌面上,“这东西在本宫这里保管得也够久了,如今归还大人。还请大人收好才是。”
他却没看一眼。
就在她从他身前款款走过之际,他忽然起身,低低将她唤住。
“皇后娘娘。”
她抬眼。
男子容颜似雪,隔着烛光看去,那双桃花眼深邃润泽,竟然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比起从前,他真是变了好多。
那些锋利与尖锐,好似冰消雪融。
整个人如同深海一般广阔无垠,而又深沉包容。
“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他单膝跪地,乌发倾泻,披着的那件白色外袍从肩头滑落。
“愿为娘娘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