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倏地抬眼。
“魏元贞,不,白蓁蓁。”
“你到底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池仙姬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苗,她十分兴奋,且对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欲罢不能。
特别白蓁蓁于她,有特殊意义。
她是白雨渐的软肋,如果死在自己手上。
得知真相后的白雨渐,一定会无比痛苦,对她无比憎恨。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
想到白雨渐会用一种恨得发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池仙姬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那个人,永远不会有这种极端的情绪,不论爱,还是恨。
就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被这样的人深深地憎恨着,挑动这个人如此极端的情感,那该是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蓁蓁观察着她的神情,忽然感悟到了什么,“你并不喜欢白雨渐。”
池仙姬怔了一下,脸色猛地一变,厉声开口。
“你没有失忆?”
都是装的?
池仙姬心头被恼恨笼罩,不禁上前一步,“你敢骗我?”
蓁蓁却没有被她的神情吓到,而是挑了挑唇,“若非如此,怎能知道你这个疯子,都在想些什么呢?”
少女将手搁在扶手两边,眉眼弯弯,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池仙姬脸色扭曲一二,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兄长?你兄长心系于我,你不是知道么?”
池仙姬目光闪动着甜蜜,“他为了我的病情劳心劳力,为了我不顾落水的你,为了我甘愿交付性命,为了我要杀了你给我陪葬。”
“白蓁蓁,不管我喜不喜欢白雨渐,他都把一颗心捧到了我面前。”
“任我一眼不看便丢弃、扔到地上摔烂、还是拿去喂狗,他都无怨无悔。”
如同两年前那般,她用那种冰冷、高傲、看着蝼蚁的眼神在睥睨着蓁蓁。
蓁蓁亦是淡淡回望。
从前不懂,如今的她却轻而易举能够猜出对方的想法。
池仙姬说这番话的目的,绝不是想要炫耀白雨渐待她有多特别,而是想刺激自己,想看自己嫉恨疯狂绝望无力的模样。
可如今的她,又何曾需要那般?
“哦,是吗?”
“那么,为什么你的任务还是失败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池仙姬定在了原地。
白蓁蓁怎么知道……自己接近白雨渐是为了任务?
“不,”池仙姬蓦地冷笑,“我没有失败。”
她仰着下巴,眉眼之间都是高傲,是重复亦是强调,“我没有失败。”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她确实不算失败。
只要是人,都有私心。
池仙姬的私心就是想要掌控他人的生死。
广宁侯让她接近白雨渐,套出连枝的秘密并且劝降于他,共谋大业——便是造反。
广宁侯交给她的任务确实失败了。
可池仙姬绝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提起那段往事,她甚至是得意的骄傲的,因为她成功操纵了别人的生死。
不论是用何种方式。
她将这件事视作至高无上的荣耀。
要说喜欢白雨渐?未必。
如果白雨渐不是姓明只是白家的一介郎中,她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在她的心中,只有雁南明氏的嫡长子,才配与她扶绥池家站在一起。
时至今日,蓁蓁方才理解了池仙姬的所作所为。
她理解,却仍旧憎恶。
“圣旨在此,皇后娘娘,容不得你抗命不遵了。”
池仙姬不欲再多废话。她将圣旨展开,放到她面前。
确是姚玉书的字迹无疑,尾部盖着一枚鲜红的玺印。
蓁蓁长久地看着,随即缓缓叹出一口气。
池仙姬也不催促,再次拿起杯盏,缓缓地斟满一杯,双手奉到蓁蓁面前。
“白蓁蓁,其实要说恨你,未必。”
池仙姬笑着,眼角隐隐泛红。
她低声说,“我确实厌恶你,是因为你很像很久以前的我,那个被双亲放弃,沦落教坊司之前的我,天真得可怜,愚蠢得可笑。却是我永远变不回去了的池袅。以为会有人保护自己,以为会得到无上的宠爱。都是假的,骗人的。”
“没有人会永远保护你,站在你身边。”
“能够倚靠的,唯有自己。”
“我必须坐上这个位置,所以抱歉,你只能去死了。”
“如果,你不是俪韦的女儿,不是白雨渐的妹妹,”池仙姬抿了抿唇,“如果,我不曾遭遇那些事。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还是算了。”
蓁蓁安静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池仙姬轻扯嘴角。
也罢,她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这种虚伪的话,她听了也恶心。
“太后呢。”
蓁蓁忽然问,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她与你无冤无仇。念着与你母亲的旧日情谊,甚至还将你从浣衣局中救出,免你受劳役之苦。”
池仙姬一僵。
她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愧疚。
只是那愧疚太轻了,轻得好像一片羽毛,在心上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池仙姬毫无感情地说,“一枚棋子罢了。”
蓁蓁沉默。棋盘上的棋子,谁说终有一日,不会成为操棋的手。
但那些不是棋子,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虞氏先是姚玉书的母亲,才是太行的太后。她一直记得这一点。
或许,这就是池仙姬与她不能成为朋友的真正原因。
蓁蓁眼眸微闪,一言不发,将那杯酒接了过去。
她低头看着,不解这样可怕的鸩毒,为何会如此清澄透澈。
池仙姬也不催促,殿内一时安静。
蓁蓁将酒杯凑到了唇边。
手腕却是一阵刺痛,一阵酸软无力,她蓦地洒了那盏酒,手心也垂落下来。
铿,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细细一线,滚了一滚……在日光下反射着银光。
竟是一枚银针?
蓁蓁极为惊讶。
一股清冽的松香味扑面而来,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人拥在了怀里,感受到那人微微的战栗,似乎冷到了极点。
她费力睁眼,却只看到来人冷白的颈,上面一条细细红线形成强烈反差。
本该远在边境之人,竟是出现在了面前。
蓁蓁眨了眨眼,推他,却是推不动。
男子将她松开了一些,紧紧盯着她看,脸色苍白得可怕。
身着极少见的玄黑之色,墨发凌乱披散在肩,整个人满是从战场染上的肃杀冷峻。
“丞相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白雨渐?”池仙姬惊悸不已,微微后退一步,“此是内廷,你身为外臣竟敢擅闯!真是胆大包天!”
白雨渐的眼中,却只剩下那少女一人。
此刻不管什么皇后什么丞相,贵贱尊卑,统统抛之脑后。
他的目光,缓缓从那酒壶,落到那纸圣旨上,骤然锁紧。
他抓起那圣旨,眼睛一眨不眨逐字逐句地看完,骨节攥得隐隐青白。
他蓦地将那圣旨扔在地上,嗓音嘶哑得可怕,“为什么?”
他在问谁。
少女静默了好一会儿,她说,“君要妾死,妾不得不死。”
“皇帝骗了你!也骗了我。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白雨渐缓缓地跪在了地上,乌发凌乱散落满肩,她这才看到他穿着甲胄,似乎是刚刚从外赶来,满身风尘仆仆。
一双桃花眸里满是灰黯。折射不出半点光彩。
在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一切。
他抬起眼,看着她的眼睛,很努力地扬起嘴角,“蓁蓁,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他的神情,蓁蓁毫不怀疑只要她回答一句好,他就会立刻带她杀出宫去。
可是,她没有说话。
男子如松柏般挺拔的脊背终于一点一点,弯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落泪。
他恐怕都感觉不到自己在哭,仍旧是冰冷淡漠的神情,只那泪水濡湿了满面,将面色浸得愈发霜白。
原来人在崩溃的时候,真的会无法控制泪水。
他落着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握得那样紧,把她握得有些发疼。
他哑声说,“跟我走。”
“去哪里?”
“丞相府。”
“可本宫是皇后。”
“皇后又如何?”
皇后又如何?
“丞相,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是要诛灭九族?!”池仙姬震惊无比。
他竟然动了反心?!
连广宁侯以巨利相诱,都无法撼动的人,竟然在这一刻,动了造反之心。
蓁蓁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他,白雨渐喉头滚动,好久好久,才低低地说,“可我不能。”
像是过了几百几千年那样久。
“不能。”
他竟然低低笑了出来,那笑容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快意。
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打湿了颊侧的乌发,紧紧地贴在冷白的肌肤上。
他确实不能。
雁南明氏不能再历一场灭门之祸。
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我该怎么是好,”
男子像一个迷失的孩童,漆黑的眼眸中蓄满了泪,他仰头看着她,喃喃地说,“蓁蓁,我该怎么救你?”
蓁蓁默不作声,白雨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的双手都在忍不住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分明。
她是如此深爱姚玉书,让她死也毫不犹豫。
可是,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男子清寒的嗓音倏地响起。
“如果一定要用一条性命。”
“来证明你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