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看了一眼鲍师爷,随手从库房里拎出一个算盘。
也不知道这算盘是从谁家抄出的,外框用金丝楠木所制,一条条轴纯金打造,更为夸张的是那一粒粒算珠,颗颗都是莹白的暖玉,手摸上去还有一丝暖意。
宋延年:啧啧,真是奢侈啊。
他将这奢侈的算盘搁在手上摊平,右手不断的拨弄。
玉质的算珠不断的碰撞,发出叮叮叮的声音,悦耳又清脆。
宋延年:这值钱的算盘使起来就是不一样。
鲍师爷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他认出了那是自己最心爱的一个算盘。
因为他爱听这石击玉击的清脆声,曾经一个富商特意打造了这个金玉算盘孝敬他的,就为了他能够高抬贵手,放过他家幼子欺占良家女子的罪行。
这算珠可是不可多得的暖玉,请了能工巧匠细细雕琢,他往日里就算是爱听这玉击声,也舍不得拨这么多下。
回头磕坏了他得心疼不已。
鲍师爷恨恨的看向宋延年。
哪里像这宋大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包子,占着自己一身的妖法,简直胡作非为。
这顶顶昂贵的算盘也不知道珍惜,拿在手中拨弄得飞快,瞧那手指都跹飞出了残影。
但鲍师爷又不得不承认,这宋大人低垂眉眼认真拨算盘的样子,又该死的好看。
鲍师爷悔不当初。
他应该客气一些的,他这模样瞧着就不像是普通人,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呢!
算珠叮叮叮的砸在鲍师爷心中,往日里好听的玉珠声就似那催命的铜锣,直把他的心催得砰砰砰的直跳。
又慌又乱!
……
宋延年停了手中的算盘,目光看向地上的鲍师爷。
“师爷,我替你算了,你一家老小享受的,扣掉你的俸禄以及归还的贪墨之物,你还倒欠府衙十八万九千两白银……这钱你可得还啊。”
鲍师爷:“唔唔唔~”
因为挣扎,他原先梳得齐整的发髻早已经乱了,上头的青玉簪砸在地上,扬起丝丝黄尘。
宋延年抬脚走了过来。
鲍师爷见他走了过来,有些瑟缩的停住了动作。
宋延年弯腰捡起地上的青玉簪,他将这青玉簪上的黄尘抖了抖,随手放到后头流光溢彩的木箱中。
“哦,还有这个玉簪啊,那就给你再扣掉一百两吧。”
鲍师爷的内心在疯狂嘶吼。
土包子,这可是沙枣青,哪里才值一百两白银,一千两都不止。
宋延年回过头,他似乎是听出了鲍师爷没能言说出的痛,笑道。
“师爷,你这就不懂了,你都用过了,这是二手簪子,二手就得折价。”
鲍师爷:……
宋延年扬手,“带下去,先关在府衙的狱房中。”
是的,这县署中也是有监狱的,监狱在署衙大门右边的那两间屋子,坐西向东。
位置倒是不错,宋延年用游年九星看了,这个地方是四凶方,凶方以凶压凶,这监狱的位置倒是设得不错。
不过,他也在苦恼,就是不知道这两间狱房,今日够不够用了。
钱衙役机灵的上前,为红缨兵将领路。
宋延年:“下一位。”
周县丞被人押解着进来,他看着和自己擦身而过的鲍师爷。
只见他一头花白的头发胡乱散在身上,脸上还有各种划痕血丝,半死不活的被人拉了下去。
周县丞心中一凛。
他看向正厅间的年轻的大人,内心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大人,冤枉啊~”
宋延年顺着声音看去,他拍了拍身边一摞的卷宗和账本,笑道。
“放心,东西都在这呢,有没有冤枉,你说的可不算。”
……
这一日,县衙的大堂正厅中,烛火亮了一夜,到了半夜,大堂的院落里甚至燃起了五六个火盆。
火光将善昌县的府衙照得很亮。
宋延年看向黑暗中的善昌,暗道,早晚有一天,整个县城都能亮起来的。
毕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不急不急,他一点也不着急。
……
钱衙役忍着寒风,看着一个个大人被带来,他们或骂或求饶,最后都被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士兵如死狗一般的拖了下去。
宋延年:“各位大哥手轻一些,回头这些人还得做活还债呢。”
“是,大人!”
士兵冰冷冷的看了过来,钱衙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看向宋延年的目光更畏惧了。
这还是人吗?抄了家还不够,还要人以身抵债。
做活?做什么活啊?
一时间,钱衙役心里浮想联翩。
……
天光越来越亮了,红缨的兵将上前一步,拱手,利落的开口。
“大人,人已经都带上来了。”
宋延年诧异:“没有了吗?”
红缨兵将:“是!”
宋延年惋惜,“好吧,辛苦诸位了。”
钱衙役:……
这可惜又意犹未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这宋大人的目光看了过来,连忙摆手。
“大人,小的就是听令行事的小喽啰,平日里就守门的,真的不关小的事啊。”
宋延年还没说话,钱衙役肉痛的从身上掏出了一张银票,那是他私藏的私房。
“大人,小的顶多就收过一些红封,加起来还没有这个数额大……”
宋延年:……
既然自己递过来了,他不收还真说不下去。
他接过钱衙役的银票,往怀中一塞,随口道。
“好,我知道了。”
钱衙役欲言又止。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啊。
他到底算不算过关了啊。
接着,他就看见这宋大人拿起自己白日采买来的冥纸,一张张扁平的冥纸在他手中,很快便成了一捧捧。
折叠好的元宝、莲花就这样悬浮在半空越积越多。
钱衙役惊讶的看着。
这时他听到呑咽口水的声音,他还以为是自己发出的,但呑咽声还在时不时的响起,他侧过头才发现,原来声音是一旁气势满满的兵士大哥们发出的。
这些士兵各个目光贪婪的看向半空中的纸元宝和莲花。
宋延年越折越快,在钱衙役的视线里,后来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宋延年:“好了。”
他放松的笑了笑,看向众多的兵士,笑道,“今日真是麻烦大哥们了。”
兵士中,似头领般存在的红缨兵将拱手。
“宋大人客气了。”
宋延年手指微微一捻,一粒豆大的火光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将这粒火光弹进半空中那一大摞的金元宝中……
火光似火龙般的席卷而过,只是这样一刹那的时间,半空中的冥纸燃起幽蓝的火光,瞬间便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卷起半空中的灰烬,洋洋洒洒的盘旋。
灰烬过后,每个士兵手中都出现了一道道的金光银光,甚至有一些运气好的士兵手中出现了一朵花瓣舒展的白莲。
钱衙役:这,这……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原来,真是阴兵啊。
红缨兵将手中也有一朵白莲。
他捧着金银元宝和白莲,朝宋延年行了大礼,冰冷的目光里有着动容。
“多谢大人慷慨仁慈。”
不提这金银,单单这白莲,对他们的阴魂就大有裨益。
“客气了。”
宋延年抬手行了个拱手礼,清风将他的衣袂吹动,在钱衙役眼中,早先觉得普通甚至寒酸的衣物,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晕,翩翩然似出尘,公子世无双啊。
一刹那,他想起了小弟屋内的那些游侠志怪话本。
难怪难怪。
高人就该是这样的。
不拘于事,不困于隘,乘物以游心而不以物役。
宋延年自然是不知道钱衙役的所思所想,他拱手和诸位阴兵道别。
一阵烟雾凭空升起,很快,烟雾便漫上了士兵的甲胄,他们隐在烟雾中,看不清面容,但众人还是感受到了那股阴恻恻的目光。
红缨兵将的目光扫过大堂里的诸位衙役,直把他们看得心里发寒,他这才继续开口。
“宋大人,在下君玖,大人要是有什么用的到的地方,只管召唤我们兄弟几个,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说完,他嘲讽的朝众衙役嗤笑了一声。
宋延年笑着点头,“多谢。”
钱衙役以及一众衙役:……
饭碗不保的感觉。
阴兵散去,宋延年看了看天色,点了两个人去府衙的囚牢里守着,对剩下的人道。
“迟了,回去歇着吧。”
钱衙役等人看着宋延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口气。
李华贤因为今日家里的婆娘带着小儿找来,他来府衙上值比较迟,因此倒是幸运的躲过了站队的那一截事。
他捅了捅钱衙役,开口道。
“唉,老钱,这宋大人是哪里来的大佛啊,真是龙王搬家,老厉害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伸出了大拇指,表示自己的惊叹。
钱衙役没好气:“哪里来的,京城里来的。”
说完,他便推开李衙役,往家的方向走去。
今日一整天他这心脏可是起起伏伏,遭大罪了,看到远处自家的砖瓦房,钱衙役这才松了口气。
……
累了一通,钱衙役在灶间烧水,大冷天的,他准备给自己整点热水喝喝,暖暖肚子,也安抚安抚那饱受摧残的心。
他的弟弟钱韦文出现在灶房门口,他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叹道。
“哥,你今儿起得可真早。”
钱韦仕钱衙役喝了一口热水,没有说话。
他这哪里是起得早啊,他分明是还没有睡!
他的目光落在灶房的砧板上,那儿有一把卷了刀口的菜刀。
钱韦仕诧异。
“咱们家的刀怎么成这样了。”
钱韦文顺着他哥的视线看了过去,想起昨日的事,还觉得诡异。
“大哥,这事真的是邪门了,我拿回来的明明是猪腿骨和大白菘以及菇干,又重又沉,这一刀砍下去,它们都变成大石头了。”
“邪门吧!”
钱韦文愤愤,“我和娘还有大嫂说了,她们偏不信,非说我是瞎说。”
他哪里会眼花,他就是再守两天城门都不会眼花!
钱衙役只觉得口中的这口热水,都暖不了他冰冷的心了。
他飘飘忽忽的开口。
“弟啊,昨儿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位特别好看的公子进城门了。”
钱韦文一下就想起了宋延年的脸庞。
“是有一位公子生得不错,牵着一头大毛驴进城了,哥,怎么了?”
钱衙役:……
完了完了,他们一门两钱都得罪了这新大人了。
他可是知道,自己这弟弟有收刮进城父老乡亲货物的臭毛病。
有的时候是豆腐,有的时候是青菜,运气好的,还能是一些山珍野味……
这将东西变成大石头,应该只有他们新大人做得到吧……
完了。
钱韦文听完后也急了。
“大哥,你相信我,我没拿多少,就一些青菜肉啥的,我都没冲他们多收钱的。”
钱衙役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贪什么小便宜?”
“哥早就和你说过了,他人弓莫挽,他人马休骑,你看你,贪小便宜,现在在大人面前挂号了吧!”
钱韦文委屈。
他大哥哥明明不是这样教的。
“大哥,你明明说的是雁过拔毛,贼不走空的。”
钱衙役倒瞪胡子:“瞎说!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小钱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