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对初见面的时候以命相搏的对手,在这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异国他乡,静静地并肩同行。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守夜的士兵都换了班。偌大的军营里静悄悄的,偶尔会响起的虫鸣声静静地点缀着夜。
走到不至于会吵到营帐里休息着的人们的地方之后,丽娜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仰头望向洁白的圆月,双手背在身后,十指交错。如澄澈流水般的月光悄然洒在她的肩头,为她披上了洁白的新衣。
看着她的侧脸,姜黎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即便是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仍旧还是圣女了。那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圣洁气质,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只要她的心灵还是如此,只要她还是她,那么,她就是能够背负众人期望,为人民驱逐苦难、唤起希望的“圣女”。
姜黎好歹也是加入了安宁道的军队,认识了不少陌生面孔,对于圣女这个人的情报,想打听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还在本部杰洛克的时候,她平日里除了带领大家做祷告之外,还会在教堂里给孩童普及文字知识。虽说学习文字的目的是为了能够熟读安宁道的教义以传播信仰,但她终究是第一个愿意这么干的人。
而除此之外,无论是帮助联络各方给穷人提供工作机会,为了重伤之人使用自己的力量,亦或是为死去之人告解,她的一举一动总能带给这个混乱的时代救赎。
她并非高高在上不可触碰,而是在每一个人的身边播撒福音。
或许正是因此,人们反倒以信仰之名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除了小孩子,凡是信奉安宁道的人,见到她都会主动跪拜以祈求福泽,有的甚至还会亲吻大地。
“姜黎……我现在感觉,我可能有些理解你了。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对于没有记忆的你来说,无论是身处何处,都很寂寞吧?”
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头金发如瀑般散开。
那双看向姜黎的眼睛里并没有怜悯,而是充满了理解。
这种不该被她投向自己的眼神,让姜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寂寞?完全没有。圣女丽娜,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破坏者没有心,终究只是兵器罢了。哪怕再怎么像人类,再怎么认为自己是人类,可是当我和真正的人类住在一起的时候,差别就很明显了。我到现在也没能理解她们的幸福。即便认知了珍贵之物,一旦要破坏也毫不迟疑。说不定,我只是在凭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本能反应和知识表现出一个人类应有的样子罢了。”
丽娜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含笑道:“只要能够一直表现人类应有的样子,你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过去一直和我强调自己是人类的,又是谁呢?”
“那只是我想多了而已。抹消生命的时候心里不会生出任何想法,除了想要活下去之外再无其他愿望。如此扭曲的生命,可不敢自称是人类啊。”
“唉……你啊,没想到你还会钻牛角尖,”丽娜叹了口气,“只要你认为你是,那你就是。只是在某些方面比较迟钝、某些方面比较决绝而已,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她顿了顿,见姜黎没有回话,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通,还是得靠姜黎自己想通,只好重开了一个话题。
“当我获得启示之后,我本以为我会无所畏惧。神与我同在,对于一个信徒来说,这是何等荣光。可实际上,我还是会畏惧的啊。我曾怕我无法消灭你,让人类失去未来。我怕我的力量不足,无法带领安宁道的人们走向胜利。我怕我过于弱小,或许明天就会死在那位传闻中帝国最强的手上。”
“圣女也怕死吗?”
“圣女也是人。……若是与兽群为敌,那我视死如归。我只是……不希望人类之间自相残杀罢了。在家乡,我从未见过人类对同胞挥下屠刀。”
“是吗。那你大可放心。布德和我还有笔账要算。他肯定会来找我的。你只要举好你的旗就行了,战争很快便会结束。”
“这可不是什么能安心的事情。你也是安宁道的同胞,我不希望你出事。”
“哈,多谢了。比起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明天一定会有帝具使围攻你的。要是还和面对那个剑客的时候那样觉得能够沟通而手软,这次你一定会死的。”
姜黎摆了摆手,将丽娜独自一人留在月光之下,转身踏入黑暗之中。
圣女的意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姜黎是知道真正的她的人,是能够吐露脆弱和秘密的人。圣女是不能有瑕疵的,在信徒的面前无论何时她都必须自信而闪耀,旗帜所到之处即为安宁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