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霁持着一把颇大的油纸伞,斜搭在肩上,低头看向下方雨中的偌大道观,轻声道:“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有过感觉,假若这天底下不是还有着一个麓山的话,恐怕这一家独大的道门就是这世间另外一个朝廷了,这些修道人真的清心寡欲吗?”
沉默了会,她自问自答道:“虽然我去过玄都,可我觉得不是的。”
往事已有千年,天底下没有飞升的修道人比千年还要长,这种无奈情绪的日积月累,当真还有完全清心寡欲的修道人吗?
说白了,修道人不是武夫,求的不过是一个长生,如今却是长生无望。
思绪如飘絮之下,她甚至觉得那位守山道人的出手不仅仅是当日所言那么的简单,千年无望一朝见得希望,在这种反差之下‘拦路者死’这四个字再是正常不过了。
姜黎忽然开口道:“平日 你和素铭一起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爱胡思乱想的吗?”
王清霁蹙了粗眉,迟疑道:“那时候我与掌教真人有过寥寥数语,他口中的哀叹之意无有遮掩,就连玄都那种世外之地亦然有所求,那这俗世之中的道观又怎么能全然清静呢?在西南的龙舟观时,我就曾遇到过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将整座道观出卖给帝魔宗的人,让其举行血祭恭迎魔主出手,那次真的是险死还生。”
姜黎笑了笑,摇头道:“前者先不提,后者则是你想太多了,天人不是现在你所能想象的境界,更别提弘信这个老乌龟的境界在天人之中亦然出众,那一日他没有杀死你们的原因只是代价太大,不值得罢了,险死还生用的过于勉强了。”
王清霁也不惊讶,在迈入了先天之后,心里就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古怪,她向前走了几步到姜黎身边,说道:“你站的比我高,看的肯定比我远,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可我觉得那时候自己能够活下来,断然是有自己的努力在里头的。”
姜黎点头道:“确实,假如你自己不够争气的话,不仅仅是那一次,很多次你都会死去,最起码当初射潮剑阁之时,你敌不过那萧兮霜,即便是我也救不下你们。”
顿了顿,他望向山下的道观雨中撑伞行走的道人,说道:“回到最初你那个问题,世上没有真正的清静,说来你或许觉得讽刺,我当年踏进帝魔宫时曾问过弘信,为何帝魔宗行事如此偏激,他竟是说出了一个我从未想到过的答案,你不妨猜一猜?”
许久沉默,风雨声越发厚重。
王清霁追忆许久,回想自己与魔主那一次半的相见,隐隐约约想到了某种不可置信的可能,轻声道:“杀戮只是为了慈悲,魔主所求的难道是让这个世间重归平静?”
末了,她狠狠摇头,否决道:“可帝魔宗历来所行之事对不上啊。”
刹那间,心中全是疑惑。
姜黎却是没有解开谜底的兴致,朝着她笑道:“只要不出意外,弘信十有八九有涉身不久之后的立储之礼,你见到之后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好了,毕竟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改变自己的念想,那是极为艰难的一件事情。”
他叹了一声,再道:“既然说开了,那有些事情我就说的更清楚些吧,免得日后你困扰其中不得解,顺带着这些话到合适的时候,记得说给素铭听,时机自己把握好,懂吗?”
“天人的高下之分,有很大的程度取决于迈入天人之境的方式,你在海陵那时候遇到的魏仲晦,他若是真的敲响了那口惊云破浪醒世钟,入天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那种方法却是取巧之法被视为最下乘,之后的道路难之又难。”
“又或者如白河愁和我还有秋山一样,一步一个脚印以武夫的方式,不依赖任何的外物踏出最后一步迈入天人之境,这被道门称之为以力证道,乃是世间最堂皇的道路,但也是最为艰难的道路,且其中每一个人的经历都不相同,没有半点可以借鉴的地方,一如当年我将秋山颜的心境斩碎,可她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做到了破而后立之举,不久之后她要对我递出的那一剑,即使是说句人间无敌也丝毫不为过,只可惜遇上的是我。”
“最后一条路也是最为玄妙的方法,人道阁之所以将道无迹排在我之上,不仅仅是赵家想要给我一个恶心,也是道无迹乃千年以来此道大成者,名列第一并不过分,在那连绵三百里的群玉山脉之中,他心便是天心,其意既是天意,一招一式皆是天地大势,当初我让你们替我走一趟玄都正是这个原因,以我如今境界,只要踏进玄都他就不得不与我一战,其中还牵扯到许多的玄妙,日后你们自然会得知。”
顿了顿,他眼神蓦地严肃起来,骈指为刀一划,天地忽静,严肃道:“我曾远观过玄都,道无迹身上有着一团连我也看不清的迷雾,无论如何也不要与他有过深交情。”
王清霁神色愕然,许久之后才是回复了平静,疑惑道:“可一旦你离开人世后,世上又有谁可以制止那位掌教真人,莫非是那白河愁吗?”
姜黎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平淡道:“白河愁欠了我一个人情,假若道无迹日后危及素铭的话,他会亲身前去阻挡一次,正常而言道无迹除非大势在握,否则绝不会与白河愁对上。”
“今日 我与你说这么多,你应该是清楚我意思的,不要仗着素铭实在是喜爱你,就以此来胡作非为搅动天下大势,你决意要去掺合那长安一战我不怪你,毕竟那是天理之事,可之后我不想你对上道无迹这些人,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