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琅琊外大约百余里,既是江河入海处。
夜雨入海,浪起雪千层,潮去了又来为夏与秋分出了一道线。
王景曜站在沙滩上,神色平静,望着百丈外盘膝而坐的魔主,目光里却多上了些沉重的意味,束好的乌黑头发已经散开,垂落在两肩随风飘拂。
魔主那张布满了枯槁皱纹的脸较为苍白,嘴里呕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颌下长须,但他依旧在笑着,没有半点儿沮丧。
两人在片刻之前才是暂时分出了高下,但距离胜负还有一段距离,生死更是远远谈不上,而站在下风处的毫无疑问是魔主。
王景曜没有笑,自然是察觉到师红叶在南琅琊那头出手,即便天人感应清楚的告知他,教他所珍视的事物并没有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人世间,但那头确实有一位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死去了。
战而胜之,却没有改变任何的结果,他自然笑不出口,但他也不想让魔主得意下去,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你失望了,师红叶没有去杀清霁,你的仇报不了。”
魔主没有被他这句话给打击到,潮退时缓缓从沙滩上站起来,不以为然道:“也许你没有骗我,但其实我真的不在意。”
王景曜皱了皱眉,认真提醒道:“若不是清霁遇上了你,又借姜天主所留的那无暇一式将你困住,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换而言之,也就是还有着活下去的希望。”
魔主沉默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摇头道:“不,你想错了,今夜过后谢承望只要能够安全返回东南,那么事情就注定会暴露,现在只不过是早了几天而已,虽然我确实很生气,但损失并没有你们想象的严重。”
王景曜迈开了步子,在再一次袭来的潮水中前行。
披散两肩的乌黑发丝随风而起,飞舞着的每一根头发都给人一种极为锐利的感觉,就像是千万柄剑在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而行,黑色的衣摆拂动间便划开了海潮。
他的神情十分宁静,目光坚毅不可动摇,彰显着自己对于接下来这一战的信心。
魔主仍旧笑着,却也运转了体内的真气与这片天地契合,提防着突然而来的攻击,并且说道:“比起这场注定分不出生死的战斗,我觉得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能为这个天下带来更多的影响,譬如我们可以说一说今夜的麓山,那里不是一般的有趣。”
“然后呢?”王景曜走的不快,但脚步十分坚定。
魔主沉默着想了会,说道:“永和末年的那个冬天,我和你在长安城外归雁湖相遇,也许在当时你就生出过对我动手的心思,很可惜的是你犹豫了,否则今夜麓山这一局你又怎能安然坐在南琅琊?”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今夜的一切,就连超出了预料之内的王家内讧,其实都离不开道门,他们与此有着不可开脱的关系。”
王景曜摇头道:“帐是一笔一笔算的,我只知道今夜跑来南琅琊拱火的人是你,无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难道说你还打算怂恿我去对付偌大道门?”
“有这个意思。”
魔主对此坦然承认,随后沉思片刻,说道:“也许你觉得很可笑,不对,你是一定觉得很可笑,但我还是打算趁着这些光阴,和你详细说一说。”
王景曜看着他,平静道:“没什么可笑的,但我也确实不感兴趣,道门爱怎么都好,只要我还活着,活到清霁她登临天人之后,王家自然能平安渡过这一个乱世。”
魔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你认为掌教会看着世间再出一个姜天主?”
“为何不能?”王景曜转头看向麓山方向,停下了自己脚步片刻,说道:“道门确实极为繁盛,明面上真境最多是麓山,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道门隐世不出的老怪物比比皆是,再有姜天主斩下的这场星雨,以道门一脉的特殊来说,哪怕是掌教不出手,依旧足以俯瞰天下。”
挽剑池不足千年,帝魔宗亦然如是,就连麓山也然如此,即便号称传承千年的王谢二家起势同样是这五百年间的事情,然而道门在千年前已然存在,其底蕴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