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礼:“正是。”
张建元的表现让秦惠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中一动——我以前听元帅闲聊时提起,说商人乃是窃国之大盗,若任由其野蛮生长,总有一天要通过金钱和利益支配这个世界,把天下当成他们肆意掳掠的钱袋子。
偏偏他们手段平稳却致命,等成了气候,就算朝廷决心一举剪除,也会造成天下动荡,物价飙升,民怨载道,所以不可不察,不可不防患于未然,但还是要依靠他们经营天下,周转百货,所以应该恩威并施,切不可掉以轻心……
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张建元,这个人没有功名,没有官职,没有武勋,只有产业、财富和名声。这样的商人是官府眼中的肥肉,就算锦衣玉食、高门大院,在国家面前,也得卑微小心地活着,但他却没有从这张大员外的眼中看到怯弱,这来源于自信,是自信于他的靠山吗?恐怕不是……
他心中突然警铃大作,闪出了这样的念头——恐怕这张建元,就是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资本家了。唉,他真是算无遗策,就算死得不明不白,生前随口一句话,也能料中几年之后的事情……
可惜,如今陛下和朝堂都在刻意淡化他的痕迹,我人微言轻,就算禀告商人之害,恐怕也会被当成笑谈,毕竟如今朝堂大臣,百年世家,哪个没有两三巨商投靠?他们还指望着这些商人给他们赚取财富,怎么会杀自己家的金母鸡……
当年我也问过那个人,如果商人真的做大,乃至于动摇国家社稷,甚至做出了窃国大事,该如何化解?元帅只是淡淡一笑,说“镰刀锤子可破”,这话我思索了几年,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一时之间,张建元和秦惠全都陷入了深思,这两位新兴资产阶级和封建主义旧官僚的典型代表,在见面的一问一答之间,通过丰富的心理活动,为之后的对话奠定了不甚友好的基调。
秦惠对张建元已有防备,但他是成熟的朝廷人,口蜜腹剑不要太熟练,就算心中杀机已生,表面还一派和和气气,只见钦差大人微微一笑,面色诚恳道:“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
张建元也不说话,拿眼睛看向了白雪道长,微微哼了一声。
秦惠也不生气,见状指着白雪道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这道士与张员外熟识?他着实无礼,听在下要来拜访张员外,就口出粗鄙之语,辱骂张员外,说您是丧尽天良的奸商,又侮辱您的人品,抹黑您的产业,恶言无行,狺狺狂吠,在下实在听不下去,义愤填膺之下,就扭他至此,任凭张员外发落!”
张建元阴恻恻地笑了,看了一眼白雪道长,白雪道长见自己已经落入虎穴,也豁出去了,将脖子一梗:“你瞅啥!”
道士即将屎到淋头,也看得开了,反而比之前更加冷静,他思忖道:“今天落到这王八蛋手中,怕是要糟,不过这姓秦的实在无礼,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有了……张建元这王八蛋虽然心肠歹毒,但唯独对孙大侠推崇备至,毕竟他这辈子也就是个没救的王八蛋了,自然对孙大侠这种正直的道德楷模怀有崇敬与艳羡……”
“这姓秦的意图对孙大侠无礼,张建元虽然丧尽天良,但知道这事,肯定不能不管……”
他正在思索如何将这事透露给张建元,就听到总裁大人大手一挥:“足感盛情,人我收下了,阁下还有什么事情?”
这话就有点没礼貌了,万元忠一直在旁边听着,闻言脸上一怒,不知为何,他看这张建元有些莫名的不爽,于是出言道:“放肆!你可知你面前……”
秦惠伸手打断了万元忠的话,笑呵呵道:“不瞒员外,今日到此,原因有二。第一,小弟初来明州,就听说此地出了一位仗义疏财的大官人,听了您的事迹,让小弟既感且佩,冒昧前来结识,万望不弃,至于第二个原因嘛……小弟有事相求……”
白雪道长一听,心道这人肯定是孙大侠了,于是向张建元暗中使了个眼色,提醒他注意应对。
张建元之前与这道士相爱相杀十数个回合,斗智斗勇,勾心斗角,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白雪道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见状心中一凛,也不细问,拱手道:“远来就是客,请进,请进。”
他将几人迎了进去,如今绣春堂已经彻底变成了绣春堂食品有限公司,不再是黑社会的秘密结社地点,但架子还是原来的架子,布局还是原来的布局,秦惠和万元忠都是明眼人,一看这绣春堂总部甚有章法,暗暗心惊,对张建元的提防又深了一层。
来到一处会客花厅,张建元四下张望了几眼,似乎在等待谁的出现,然而并没有,所以他只好先招待几人坐下,再与秦惠叙了年齿,通了姓名,两人假惺惺地开始互相客套。
张建元心道:“这白雪道士虽说是个贼王八,但也不至于联合着外人来对付我,他刚刚对我使了眼色,明显是告诉我来者不善,让我小心提防。不过此地人多眼杂,也不好问他是怎么回事,这秦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心中略略思忖,将最近有可能对他产生敌意的人在心中过了一遍:“最近抱上了府尊的大腿,又接济穷困、借机造势,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要说谁还对我抱有敌意,那一定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了。这秦惠举手投足,一身贵气,恐怕不是个生意人,那莫非是哪家不懂事的衙内被下面的人说动了,出头来找我麻烦?”
而秦惠也在暗中思考:“我来找这个张建元,是为了打听那女飞贼秦雨的消息,从而从赵飞凰那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中寻出决定性的破绽,但如今看来,此事并不简单,这个牛鼻子道士竟然跟张建元认识,恐怕别有内情,得徐徐图之,所以,从何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