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走动,想起往日的种种,心中唏嘘感慨,恍如隔世,一时之间,竟似痴了一般,陷入了回忆之中。
突然,黑暗之中,响起一声轻叹:“夫人果然去而复回。”
这一声落在王氏耳中,不吝于天雷炸裂,轰然作响,令她从往昔美梦中骤然惊醒,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然后,黑暗中亮起火折,将手边蜡烛点燃,烛光亮起,照亮这座书房,也照亮了坐在烛火旁的老人的脸庞。
正是服侍戚家两代的忠仆管家,被大将军视为长辈的冲伯。
老管家年纪既深,功力浑厚,本来就胜于王氏,他在黑暗中守候,静气凝神,雄厚内力支撑之下,一呼一吸,声音本来就极轻,加上王氏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心情激荡,完全没有发现冲伯在侧。
如今冲伯主动出声,自然吓了王氏一身冷汗,她持双短剑立个门户,如临大敌,神色复杂地望着老管家,叹息道:“您还叫我夫人?”
“人老啦,念旧。”冲伯轻叹道,“改不过口来啊。”
王氏苦笑着摇头:“这三更半夜,冲伯年纪既高,不趁早安寝,为何守在这冷清的书房,吓人一跳呢?”
冲伯望着眼前的女人,淡淡道:“因为老仆心里盘算,夫人十有八九,要回来一趟,岂敢怠慢,故而在此等候……不过令老仆惊奇的是,夫人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地里钻出,将军书房下面何时有了一条地道,真是奇了。”
王氏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叹一声:“不错,我是回来取大将军印的,冲伯可是提前将它藏起来了?”
“夫人倒是坦诚。”冲伯平静道,“至于将军印,老仆一介家奴,没有大将军命令,岂敢擅动?只是夫人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老奴却是看不太明白,这两天有大将军手下的军爷来访,都说大将军被明州那边扣下了,然后伪造书信,向他们乱传消息……不知夫人有何看法?”
王氏冷冷道:“玄甲入明州,本州州牧焦头烂额,戚冠岩见死不救,陆守炎对他心生恨意,再正常不过了。因胡守信之事,北方系与天策府彻底决裂,两方剑拔弩张,戚冠岩是天策府猛将,胡守信必然要第一个拉拢他,戚冠岩性子执拗,必然不允,两方说不到一起,动起手来,他双拳难敌四手,被擒拿软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合情合理,多谢夫人解惑。”冲伯叹息了一声,又问道,“夫人此番前来,意在大将军印,又是意欲何为呢?”
王氏木然道:“戚冠岩毕竟跟我夫妻一场,他被奸贼软禁,我岂有不救之理?自然是以大将军印振臂一呼,以其夫人的名义,呼吁众将率军围困明州,逼迫胡守信与陆守炎交人,如此而已。”
老管家叹道:“你们原来是想要明州大乱。”
他望着眼前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夫人,夫妻之情,是前世修缘,今生注定,老仆服侍戚家数十年,亲眼看着您跨过火盆,被大将军背入戚家,这十多年来,你们风雨同舟,共患难也同富贵,难道这十几年的情谊,便什么都算不上吗?”
王氏沉默了片刻,语气平静道:“这一切其实早已注定,我也没有办法,非这样不可了,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冲伯缓缓道:“可你丈夫,会伤心一辈子的。”
王氏露出了凄然的笑容:“世间本来就没有两全之法,有所得就必定有所失,他这一辈子,该强硬的时候却软弱,该退让的时候却执着,落得这个下场,也毫不为怪,我又有什么办法?”
老管家唏嘘道:“冤孽,冤孽,夫人这是执迷不悟,不肯回头了?”
王氏哈哈笑道:“执迷不悟?我本来就是天策府的人,当初便是奉命将戚冠岩引入天策府麾下,现今戚冠岩左右摇摆,渐生异心,不肯全心办事,我奉命将他除去,又有什么奇怪?帝姬权势之大,横倾朝野,我有什么法子?她老人家动动手,就能让戚冠岩丢官去职,他阻挡得了吗?我阿弟现在落在别人手中,生死握于他人之手,谁能帮我?”
她的语气越来越高亢,竟有癫狂之色:“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身不由己的可怜的棋子,你说我不念夫妻之情,你可知戚冠岩那天晚上对我刺的那一戟吗?何等雄烈,何等霸道,这十几年的夫妻情面,也不过如此而已,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恨我,一直都在恨我,恨不得我去死!”
老管家闻言一惊:“这……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王氏咯咯笑了起来,“我看得分明,我们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我清楚得很……他既然如此狠心,那我就让他伤得更痛,让他后悔终生,一辈子都记着我,嗯,就从你开始,就从你开始!”
说完之后,她厉啸一声,挥舞着双剑,向着冲伯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