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虚。
人在做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情的时候,会感到心虚,比如幼时去偷看女人洗澡,比如少年时去搭讪路上的妇人,比如逃掉塾师的课,比如说向父亲撒谎。
在准备做这些自认为不对而有风险的事情之前,人自然而然地会产生心虚的反应。
白振明此时就在心虚。
所以他才近乎于疯狂地打探着有关孙朗的消息,对方的每一步行动都要确认,确认这个人已经远远离开了白家堡,确认这个人不会突然往回赶。
他甚至在疑神疑鬼,怀疑那封要命的信到底是谁写的,怀疑孙朗是不是会料到这一切,甚至怀疑,那封信是不是孙朗故意抛出来算计他的。
但无论如何,写这封信的人都是个狡猾的家伙,有足以看透人心的敏锐,也有高明猎手的从容不迫,对方只是冷静地布着网,然后不急不躁地收着线,每一步的目的都很明确,每一次的时机都很恰当,每一次的言辞……都直接敲进了他的心脏。
白振明沉默地挥手,管家会意,躬身退下,这岿然居中,就又剩下了白振明一个人。
此时天色黯淡,夜风渐起,风声呜呜然,白振明坐在书房,环视灯火通明的房间,一时之间心中竟然升起了些许寂寥和惶恐,他想到那封信,想到信里的内容,心中就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连带着双手都在抖。
那个写信的人,就像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赌徒,从容不迫是因为他有用不完的砝码,是因为他的对手根本无法拒绝他所加的赌注。
白振明仿佛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赌桌前,望着自己,从容不迫地笑,然后摊手:“该你了,跟不跟?”
白家主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他想起了信中斩钉截铁的断言:“孙朗一定会杀死你的父亲,这一点毋庸置疑。”
还有那些浅显直白的话语与有理有据的劝说。
没有什么假惺惺的许诺,只有铁一般的事实,与无法拒绝的提议。
“白家已经完蛋了,我是说,它烂到了骨子里,白家堡的根基已经被那群无能的亲戚所腐蚀,哪怕你赔上父亲的性命与自己的尊严,将整个家族的存亡与荣耀都绑在了一个疯子的战车上,这也无法改变白家已经腐烂的事实。”
“他也许能给你暂时的平安,却一定懒得帮你振兴你的家族,即使有了一个新的主人,白家也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父亲的性命与家族的未来一定让你难以抉择,但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尝试?只需要你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不要忙着拒绝,我有十足的把握与计划,这是阳谋,你看了之后就会明白,我一定会遵守承诺。”
“你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真的不需要。”
“想知道吗?那就按照我的指示,去做一件事情,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任何影响的小事,哪怕被他知道了也没事的小事。”
白振明慢慢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摆在墙角的机械装置,那是来自锐金之国的造物,名为机械晷,用来计时的东西,很方便。
——时辰到了。
他想到了那封信的内容,想到了那个人要他去做的事情。
真的是一件小事,而且如同信中所说的那样:“正好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