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惯父亲用姐姐做筹码换取好处的行为,更不愿看到姐姐被父亲逼迫去向孙朗那个杀人凶手献媚,可如今父亲亲口做出承诺后,他心底却没有一点喜意,反而感到了一阵阵失落与悲伤。
因为他看到了父亲眼底的失落与悲伤,那是放下执着、破灭希望后的死寂,父亲一直执着于重振家声、光耀门楣,可总是事与愿违,他将神策上将进京视作家族腾飞的最后希望,野心勃勃地期待着与那位即将权倾朝野的名将搭上关系,他想要姐姐在其中牵线搭桥,甚至不惜令女儿陷入两难。
可他现在却放弃了。
不仅放弃了这最后的机会,而且还要说什么退出帝都。
沈烈紧紧地抿着嘴唇。
他从小接受的是最严格的家主教育,他还清晰地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去祠堂,让他在祖先们的灵位前跪着,父亲站在列祖列宗面前,向他讲述沈家的历史,自唐州老家而起,六代人披荆斩棘,辛勤耕耘,各方协力,积存的底蕴一举爆发,为家族换来了一张进京的门票。
京城的望族才是真正的望族。
可惜世事无常,辉煌断绝,天元大战令整个国家都在重新洗牌,天魔兵锋所指,城池崩陷,生命陨落,无数人的命运不由自主地改变,在战争面前,一切都太脆弱了。
也许只是某位天魔将领的临时起意,驰骋于大地之上的一支天魔部队稍稍调转方向,就意味着一座城市得以存续、另一座城市陷于毁灭……而这意味着无数人流离失所,平民失去了家园与土地,而世家豪族却失去了根基。
沈家的根基就是在无情的战争中被剧烈地动摇。
元气大伤,精英凋亡,被战争重创的沈家摇摇欲坠,身为家主的父亲殚精竭虑,所图谋者无非是重振家声,只有京城里的望族才是真正的望族,如果沈家被迫离开京城、灰溜溜返回老家,那父亲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
为此,他已经执着经营了很多年。
可现在……
沈烈望着神色失落的父亲,心中一酸,眼中已经滚满了泪水,他大声道:“父亲!沈家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将家业守好的!”
沈士雄的眼中毫无波动。
他已经年近不惑、看透世情,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是少年那热血激昂的承诺与信念,那些东西,早晚会被残酷冰冷的现实所浇灭。
所以他没有理会儿子,平静道:“两位,请放开我儿子,然后离开吧。”
柯楠在外面听得不是滋味,低声道:“喂,目的达到了,见好就收吧。”
而孙朗却继续配音道:“空口无凭,你若是事后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沈士雄淡淡道:“以两位的武功,在我沈家来去自如,又能轻易绑架我幼子作为威胁,还怕老夫出尔反尔吗?”
蒙面人嘿然道:“也不尽然,毕竟人心难测啊,万一我们前脚一走,你这老货后脚就跑到孙朗那边哭诉求救,说天策府派人来威胁你们父子,求神策上将来主持公道,孙朗虽然懒得管你们家的闲事,但却愿意借题发挥、趁此良机对付帝姬殿下,如果他决定插手此事,那我们兄弟岂不尴尬?”
外面的柯楠一脸微妙道:“总觉得你在暗示他啊。”
孙朗挑眉道:“瞧你说的,我是这种人吗?”
然后他捏着腔调继续给包五郎配音:“这样好了,你且写下一张投名状,说你坚决服从帝姬殿下的领导,紧密团结在天策府周围,势与亡帝国之心不死的邪恶军阀孙朗斗争到底——懂吗?”
柯楠脸上的微妙变成了震惊:“……你居然逼受害人主动伪造证据然后交到你这个罪犯的手里以便让你用来犯罪?”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孙朗说道:“我是那种人吗?我只不过是要将那投名状拿在手里,然后私下叫来沈士雄,问他是什么意思,然后好好敲打敲打他,我觉得经过这二重惊吓之后,这家伙才能彻底老实下来,不再打拿她女儿换富贵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