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朗悠然道:“太平盛世,干戈止歇,没有仗打了,武夫捞不到战功,靠什么升迁?战争年代,武举是重中之重,一届武举选拔进士三百人,授予帝兵之后直接拉到战场上实地培训,血与火中锻炼几个月,就是最合格的中层军官,功名利禄,杀出一个前程,可现在没仗打了,又要怎么办?”
包希仁淡淡道:“武举有几百年的光景了,在天魔入侵之前就实施了很久,也没见武夫们闹事,也没见武进士们没地方去……人是活的,朝政也是活的,陛下与诸公制定方略,国策慢慢就调整过去了。”
孙朗摇头道:“你的政治嗅觉还不够啊,慢慢调整?哪有这么容易。如今大战结束,治理天下又用不着武将们动刀动枪,而是需要文官们精打细算,陛下又不是开善堂的,马儿不用跑了,为什么还要给马儿喂草?况且强敌既去,武将手中权柄太大,皇帝要睡不着觉的,所以文官坐大、武权被打压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
他露出了一丝冷笑:“可问题是,你觉得那一帮在天元战场上建功立业、尝到荣华富贵的甜头的武勋贵族们会老老实实交权吗?”
包希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天元战争结束了,但战争却永远不会结束啊,包黑子。”孙朗玩味地说道,“特别是现在,我回来了,而且皇帝脑袋抽风,将武举大权交给了我,你说那些不甘寂寞的武勋们会怎么做?”
“那可是武举啊,帝国最重大的国策,在绵延几十年的战火中趋近完美、为帝国输送了数不清的人才,如今天下名将之中,有多少是武举出身的?”
“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战争结束了,武举的重要性就没有那么大了,更何况朝廷政策即将倾斜,重文抑武的趋势不可避免,皇帝不想把吃相弄得太难看,这几年不好对武勋集团下手,柿子要选软的捏,你觉得他会先捏哪一个?”
“武举,没错,就是武举,他要一步步削弱武权,肯定是先拿武举开刀,削减规模也好,降低重视程度也好,总之要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
包希仁觉得孙朗说的很有道理,逻辑缜密,说辞天衣无缝,但还是有令人费解的地方:“那陛下为什么要让你来做这事?”
毕竟孙朗可是个天杀的乱臣贼子啊……
孙朗眨了眨眼睛:“想想刚刚那班要跟我拉关系的官员,你还想不到吗?武将们不甘心失势,不想被文官们骑在脖子上拉屎,而我这个德高望重的大将站出来振臂一呼,他们必然会全力拥护我的领导……”
他伸出手来,用力地一挥,杀气腾腾道:“所以陛下就在等着我们这些乱臣贼子聚集在一起,然后咔嚓一声,将我们全都一刀两断……”
包希仁眨眨眼,哑然,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孙朗微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
“不,我……”包希仁猛然醒悟,“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孙朗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希望你能去打小报告,将我的这一番推论传达给皇帝,好让他举棋不定、疑神疑鬼。”
包希仁瞪圆了双眼:“……你头壳坏了?”
孙朗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啊,我也很绝望啊,你看皇帝不怀好意,我能怎么办?我可以大胆预言,再过一段时间,敲定这一届武举细节的时候,皇帝肯定要抛出重文抑武、武举改制的方案,我这个主考官就要背锅,到时候说不定要削减名额或者削减帝兵配额什么的……”
他扳着指头说道:“到时候举子们一听录取名额降了或者录取含金量低了,肯定要闹事,我处理不好,名声就要臭大街,要是事情办砸了,皇帝还有借口处罚我。”
“不仅如此,我身为武臣巨头却不为武子们的利益考虑,肯定会让朝中武勋大大失望,我若是振臂一呼、带领大家来个廷谏,皇帝的阴谋就又得逞了……他正好将我和我的党羽们一网打尽,杀鸡儆猴……”
说到这里,神策上将的表情越发悲戚,拉过包希仁的袖子拭泪:“想我孙朗,精忠报国,大荒山背刺在先,朝堂阴谋在后,包黑子你不是正义的化身吗?这种事情你看得下去吗?快去朝堂上替我喊冤啊……“
包希仁用力地扯着袖子,整个人惊疑不定,显然是将信将疑,他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但却说不上来,因为孙朗的言辞合乎情理,完全没有什么破绽……皇帝执意让孙朗主持武举的行径确实可疑,而武臣们为了权势不被夺去也肯定会反抗重文抑武的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