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开始对着黑色海水和逐渐狂烈起来的风说话。

“某姓孙，名长坚，自韧石，六岁起学剑，至此已有一百七十余载。”

他报出姓名之后，船上另外的五个人都是一惊，看来老孙头在东境应该挺有名。

“某此生并无他才，唯余剑道，呕心费力，勤学苦练，剑道亦不负我，剑招剑意，某学来易如反掌。一百三十年前，某独自驾舟出海，砥砺剑心，幸得神明庇佑，得见新洞天……”

经过这么久的学习，爱尔弥对这种云来雾去的说法慢慢能理解一些，老孙头好像是在对他的人生做一个自述。

随着他的话语，海面上的风越来越大，波涛越发不安分，黑色海水像是煮开了一样在翻腾，低沉的云层里，开始闪烁着不详的紫色电光。

第449节 精灵箭游记·其五

厉风紧盯着天空，他喃喃道：“来了，来了……”

爱尔弥学着厉风抬头看天，云层黑压压一片，天空像是要坍塌一样，风在嘶吼，雷鸣电闪，这幅景象宛如末日将至，比很多禁咒的场景更加壮观恐怖。

老孙头还在说话，他的脚已经离开了甲板，漂浮在半空中，长剑上跳动着青芒和电光，是老人一生不变的信仰。

他练了一辈子剑，悟了一辈子剑，在东境的时候没有娶妻，漂流到神佑之后，反而阴差阳错的成了家，现在妻儿已然去世，他孤身回返东境，想要落叶归根。

天上的异象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许多年前，他一人驾着小船从海域那边过来的时候，阴沉沉的天气，缠绵绵的雨丝，还有呼啸的狂风和密集的雷光，都和今日十分相似。

狂风掀翻了他的小舟，雷电击伤了他的身躯，那时的孙韧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经过不知多久的漂流和浑噩状态，他却来到一片新的天地。

今日的境况，好像是要把多年前没有完成的东西补完，把他应该去走的路走到底。

老孙头并不健硕的身躯飞上了半空，他举起手中的长剑，长啸一声，竟然主动催发剑气，向着低沉的天幕射去。

爱尔弥看到这场景，忍不住皱着眉头道：“根据魔导科技学的说法，金属物体导电性很强，在雷雨天气站在高处举着金属棒，很容易被雷劈的……”

她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耀眼的白光闪动，然后天幕之上落下一道紫色的蛇形电光，仿佛天地间裂开缝隙，声势惊人，正砸在老孙头高举的长剑之上！

爱尔弥心中一跳，这紫色电光里蕴藏的力量比魔法呼唤的天雷不知强多少，这一下若是砸在她身上，只怕当场就要魔力溃散晕厥过去——老人家这么跳，果然挨雷劈了啊！

“哈哈哈哈——”

被天雷劈中的老孙头却毫发无损，他手中的长剑之上光芒反而越来越盛，身上也亮起莹莹白光。

“不愧是孙韧石，好大的胆子，好精湛的内力！”厉风双手抱胸感叹道，“居然主动招引天雷淬体炼气，他此番若是功成，东境剑道只怕要唯他独尊！”

萧淼也感慨，“孙前辈实乃当世奇人！”

这几个东境人都在看着老孙头在雷光中翻涌，噼里啪啦的电光络绎不绝，老人的气势越涨越高，视力极佳的爱尔弥发现，老人苍老皱褶的皮肤上裂开白光，老皮慢慢褪下，露出的新生肌肤光洁如玉，宛如婴孩。

“半步入仙，半步入仙啊！”厉风叹道，“我竟然能在这种绝境，看到凡人向仙胎转化！”

爱尔弥大概知道，仙在东境那边是很了不起的状态，通过东境的语言不难猜测，仙人大概和神佑大陆的神明差不多。厉船长这个意思是，老孙头居然借用电光里的力量，正在由凡人向神灵升华吗？

黑色海水翻涌的幅度很大，倒卷起的浪花涌上甲板，撞上无形的气劲，展开墨色的水花，重新跌落回海洋；旋风卷起水流，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生成了十几个勾连天地的水柱；有些雷光落在水柱上，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将整个柱子染成透紫。

老孙头在挥剑，他一脱手，便是一道肉眼可见的宽大剑气从下往上，直射天际，和落下的雷光角力。他连连挥动长剑，剑气刷拉拉的飞出去，一时间竟然压制住他头顶的电光。

随着这场令人震惊的表演走向终结，老孙头身上的衣服突然碎裂，白发白须直接脱落，面容由苍老变得年轻起来，萎缩的身体也变得健壮。

他在通过这种奇特的手段返老还童，爱尔弥睁大眼睛看着，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什么更加精彩的画面。

天上的雷霆愈加猛烈，两道闪烁的紫电从两个不同方位劈下来，在老孙头虚空踏立的地方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白点，然后就是仿佛要震破耳膜的雷霆怒啸。

轰隆隆——轰隆隆！

四面八方的海水倒涌而起，无尽的波涛翻卷，遮天蔽日，为这场声势浩大的雷霆带来终幕。

远方的天地齐齐发白，海水里仿佛有巨大的漩涡，带着船只朝着未知方向偏移。

一把闪着青光的剑突破乌云的封锁和海水的屏障，从天而降，落在船上，厉风推着爱尔弥的身体让她朝后靠，紧接着就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青光散去，雷电暂息，海水也慢慢归于平静，风声慢了下来，遮蔽神识的雾气也缩向远处，众人这才看清甲板中心的状况。

很难说站在剑旁的那个人是老孙头——他现在一点也不老，身材和厉风船长差不多，一头黑发倒翻着，身上只挂着几片碎布，露出来的肌体光洁透亮，相貌清秀，气质出尘。

“孙前辈，您，您成了？”厉风颤声问道。

如果孙韧石真的借助这些雷霆罡风踏入半步入仙的境界，那东境的武界就要发生巨变了。

老孙头目中闪过白光，他摇了摇头，声音却还是那么苍老，“不，我失败了。”

他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宛如镜面裂缝一般的裂纹，白中带青的光芒在裂缝中泄露，老孙头看了一眼船上的人，叹道：“苍天不恕，苍天不恕啊！”

他突然反手拔出自己的剑，斜执着递到爱尔弥身前，颤声道：“精灵小姐，请你收下这柄剑。”

爱尔弥一怔，她还没弄明白老孙头现在的状态，但她能感觉到，老孙头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极为强大却不太稳定的力量，好像随时会爆炸的地精道具一样。

厉风长叹一声，他看的出来，老孙头是在托付遗物，他借助天地伟力突破境界的做法失败了，现在只是强撑着最后一口真气，他想找个人把家族宝物带回去。

可是，为什么是爱尔弥这个神佑出身的精灵，而不是船上的其他人？

萧家那个年轻人最近向他们请教很多，算是老孙头的半个弟子，为什么不是他？

除开老孙头，这船上战力最强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是自己？

爱尔弥还在迟疑，老孙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卷，递给爱尔弥，他的身躯回归年轻，声音却依旧苍老，“这是我毕生所悟之剑道，配上这柄青玉霜寒剑，纵使成不了剑道泰斗，做个一流剑客也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