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刘叔谋的府邸时，这位沧州府的地方官已经重新摆好酒席，迎接齐郡王府的郡王和县主落座。

“郡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我先自罚三杯！”刘叔谋举杯连饮三盏，面色如常。先不论其他，其酒量绝对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

“叔谋说笑了，我哪里算得上‘大驾’？”李佑撑出一个笑容，“你现在是地方父母官，不可为了迎接我而耽误正事啊。”

“郡王不必担心。”刘叔谋笑着说道，“今日事今日毕，这一点我还是能做到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佑跟着举起了酒杯。

“我们也有两三年没见了吧？”刘叔谋眯起眼睛看着李元香，“安平县主已经快要长成大姑娘喽！”

“刘叔叔说笑了。”李元香捧着一杯热茶，眼眸里有掩饰不住的灵光，“上次见到刘叔叔是在去年元宵，算起来还不到两年。”

刘叔谋楞了一下，然后笑道：“还真是，县主的记性真好，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记不住事情了。”

“刘叔叔叫我元香就好。”李元香柔声道，“您还不老，正当年富力强，您已经是沧州府道台，不出三年必定能成为殿上重臣。”

“哦？”刘叔谋来了兴趣，“县主——元香啊，你何出此言？难道是圣天后和你闲聊时透露过什么消息吗？”

李元香抿了一口热茶，低声道：“刘叔叔治理沧州府卓有政绩，天后的考核您年年都是三甲，迄今已有十二年，您的能力满朝官员有目共睹，擢升是迟早的事情。”

“那三年之期又是为何？”刘叔谋也压低了声音。

李元香犹豫了一下，看向自己的父亲，假装征求李佑的意见。

“但说无妨，你刘叔叔又不是外人。”李佑淡然道。

“刘叔叔可还记得礼部侍郎郭兴朝老爷子？”李元香问道。

刘叔谋回忆了一下，道：“有些印象，是江北郭家那位吧？”

“没错。”李元香道，“上次我随圣天后参加茶会时，曾见过郭老爷子一面。但见他眉心灰白，唇舌发紫，手掌颤抖，似是有重症在身。”李元香顿了顿，又道：“刘叔叔别见怪，我生下来身子虚弱，所以自学了一些医理。回家之后和家中医师说了郭老爷子的症状，医师判断郭老爷子剩余之寿命不足三载。他逝去之后，礼部侍郎的位置自然空缺出来，便是刘叔叔上位的机会了。”

“但是朝中有不少能人可以接替此位吧？”刘叔谋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地方官，这位置怎会落到我头上？”

“刘叔叔此言差矣。”李元香双手捧着茶杯，慢悠悠说道，“朝中文武官员虽多，有资格继任礼部侍郎之位的却只有三人。除刘叔叔外，只有前次的金殿状元周灵均和江北韦家的韦正奇。”

刘叔谋打断道，“元香为何有此判断？”他已经不把这个小女孩当成是九岁幼童，而是以成年人的语气和她说话，甚至忽视了一旁的齐郡王李佑。

“其实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李元香道，“礼部职责特殊，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并掌科举及外邦交接之事宜。我没记错的话，刘叔叔学过西番语言，还曾游历过大食、高昌等地；韦正奇则是因为韦家世代在礼部为官，对礼部事宜颇为熟悉；周灵均是金殿状元，乃是圣天后亲自擢升之人，侍郎职位不高不低，正适合周灵均练手。其余各人，要么是能力不够，要么是所学与礼部不符，要么年事已高，都不是良选。”

刘叔谋在脑子里快速掠过几个人物，发现李元香说的确实在理。郭兴朝去世之后，有能力且有资格竞争礼部侍郎位置的，基本只剩下李元香提到的三个人。

“三人当中，韦正奇首先排除。”李元香继续分析，“韦家世代在礼部为官，韦正奇的叔叔此时尚未退位，以圣天后的习惯，不太可能让两个韦家的人同时待在礼部。韦正奇以后或许能接替他叔叔的位置，但至少现在还不行。”

“然后是周灵均，这位周二郎我也曾见过，确实是一表人才气度非凡。但他已然入赘杭州卢家，卢家曾出过一任礼部尚书，再让周二郎进入礼部就有些不太合适了。”李元香低垂眉眼，“而且我觉得圣天后更想把周灵均调到刑部为官。”

刘叔谋心中惊叹，周灵均现在的职能是内卫密探，被划分在刑部之内，直接向圣天后效忠。李元香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她只靠推断就能算到周灵均未来的官路，真是不简单啊。

“排除这两人之后，刘叔叔的机会就是最大的，若是父亲再送上一封举荐信，那就更有把握了。”李元香嘴角似笑非笑，清水般的眸子看着刘叔谋，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

刘叔谋暗自叹息，这位安平县主果然不是一般人，一位九岁女童哪会有如此观察入微之眼力？李元香不但有，还能将思维由点及面的发散，实在超出常人太多。

这份智慧已经可以用“多智近妖”来形容，怪不得她能被圣天后亲自接见。

管家让他来试探考察安平县主，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吴王也是气势非凡的枭雄人物，不然也招纳不到那么多人才，但安平县主的智慧却更胜一筹，只需要再给她几年时间，超越吴王又有何难？

刘叔谋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换了个主子，再看李元香时，越看越觉得满意。

她不光智慧过人，还生有一副好皮囊，未来必定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刘叔谋收起思绪，笑意盈盈地说道，“那就承元香吉言，希望我真能在三年之内入殿为官，到时候还请郡王多多关照。”

装满酒的杯盏再次碰撞，刘叔谋和李佑又喝了一杯。

“实不相瞒，我这次路过沧州府，也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帮忙。”李佑放下杯盏说道。

“郡王但说无妨。”刘叔谋道。他觉得自己这句话挺耳熟的，之前貌似对周二郎说过。

“我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个人。”李佑道。

刘叔谋皱眉，既视感越来越浓了，周二郎也是拜托他找人来着，“郡王想找谁？”

“是一位西番女子。”李佑道，“其相貌美丽——”

“棕色长发，红色眼瞳，身高四尺有余五尺不足？”刘叔谋顺口接道。

李佑微微一惊，刘叔谋描述的是帮助他们走出鬼瘴林的那位前辈？他怎么会知道那位前辈的面貌？

李元香的反应更快一筹，她拍了拍父亲的手背，开口说道，“刘叔叔怎会知道我们要找谁？”

刘叔谋心中的惊讶不比他们低，他倒是挺好奇地，这位西番女子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竟然让周灵均和齐郡王争着寻找她的下落。他心中一动，想出一个办法。

“是这样的，实不相瞒，在郡王和县主到来之前，周二郎曾来拜访过我，也是要寻找这般模样的西番女子。”刘叔谋把声音压的极低，“此事貌似与圣天后的任务有关。”

周二郎吗？李元香蹙眉沉思。

周二郎拜托刘叔谋帮忙找仙女姐姐，也就是说仙女姐姐要找的人很有可能落在周二郎手里。不知道那人是和周二郎合作了，还是被周二郎通过刑讯手法问出了线索。

“周二郎也来了沧州府。”李佑道，“不知他在何处落脚？我们目标相同，或许可以交换一些情报，尝试合作。”

“二郎在城东的平安客栈落足。”刘叔谋道，“你们要找的既然是同一人，不妨先见上一面，也好商量事宜，我和周二郎也是旧识，可为你们牵线。”

“多谢刘叔叔。”李元香乖巧地道谢，“但是和周二郎相见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