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朕没有来迟，偷溜进来的老鼠还没跑出去。”李芷的脸色依旧淡然，身躯如往日般挺拔，只是面色稍显苍白。
石光计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呼吸骤然急促，朝后微退几步，“你、你、你竟然没有死？！”
“朕说过，三岁小儿拿着宝剑还杀不了朕。”李芷眼角吊起，连这副讥讽的模样都和之前一样。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那种攻击——那种攻击之下怎么可能还有活人！？”石光计瞪大双眼，伸出手掌抓向李芷，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象。
他的手掌落空了，有一把剑顶在了他的喉咙上。剑刃上寒光闪烁，剑尖部分散发着死亡的冷意，若是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这把剑刺穿喉咙。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石光计看着李芷，脸庞变得扭曲起来，他的样子有些疯癫，显得格外丑陋。
“因为见到超出认知的事情就露出如此丑态，还真是可笑。”李芷道，“你这样子，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如何担得起魔君这个称呼？”
“我明白了！你是妖怪！你是妖怪对吧？”石光计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不顾顶在喉口的长剑，激动地指着李芷，“你是妖怪伪装成的人类！只有这个可能了！”
“脆弱而荒唐。”李芷低喝了一声，一脚将石光计踹翻在地，“看来你也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这句话却引爆了石光计的怒气，“你这样的怪物，如何能理解我的努力！？我和你们这些怪物不同，我是一步步走到此处的！就算我败给了你，你也别想否定我！！”
“朕不了解你？”李芷冷冷一笑，“你叫石光计，本名韩长青，柳州人，生于一百五十七年前。十四岁时，柳州刺史的儿子强占了你的青梅竹马，你当年饱读诗书，一腔热血，上门与刺史儿子理论，被打瘸了一条腿丢了出来，是也不是？”
石光计的面色骤然发冷，浑身战栗，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芷。这是一段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旧事，他从未对别人提起过。韩长青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差点忘记。
“此后六年，你心灰意冷，靠写通俗小说和话本约稿为生，直到被柳州书院的岑夫子看上，收为弟子，改名韩守知。”李芷继续道，“你在柳州书院待了十二年，琴棋书画样样皆学样样不通，倒是偷学了书院内部的修行法门，走上武道修行之途。”
石光计的身体在颤抖，李芷说的没错，他当年加入书院就是为了修行，而不是为了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神龙历七十四年，你背着书箱离开柳州书院，加入庐州相国寺，成为了一名辨僧，法号悟理。此后十二年，你研习禅理，因辩才无二闻名庐州。神龙历八十六年，你脱僧入道，拜入定心观，得师父赐道号玄明子，意为玄门空明，悟性超然。此后十二年，你精修道法，武道修为越发高深，但心中的怨结苦果仍然不得解脱。”李芷看着石光计的眼睛，像是将他一切过往看穿。
“神龙历九十八年，你脱下道袍，重回柳州，杀尽当年柳州刺史一家，连仆役和牲畜都没有放过。身染如此血案，你索性投身魔道，加入天魔宫，改名为石光计，再十二年后，你入大宗师之境，于门内争斗中夺得上任魔君祝之玄的传承，成为天魔宫的新一任魔君。”
李芷冷冷地看着石光计，“十二年儒，十二年释，十二年道，十二年魔，你的经历确实很精彩。你觉得自己饱尝世间之苦，领略万般法门，你觉得自己应该站在最高处——是这样吗？”
石光计怔怔看着李芷，眼睛几乎瞪出眼眶，“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会知道？！”这个女人不光知道他过往的心路历程，还知道他内心里的那些想法，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巫照影也一脸惊诧地看着李芷，师尊的经历就算在魔门内部也是个谜，这个女人却一清二楚。
“哼，我为什么会知道？”李芷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明艳而张狂，“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经历的比你更多，我所感受到的也比你更多！来吧，想知道原因的话，就握住这把剑，然后再来挑战我！”
圣天后丢下一把覆盖着明黄色光晕的长剑，剑柄正落在石光计身旁。
石光计认得出来，这把剑就是李芷用来与天地之力对抗的那把剑。
这把剑一定是神兵利器——
石光计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合身一扑，握住剑柄朝一旁滚去，想趁机拉远与圣天后的距离。
可在石光计的手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一僵，呆立在了原地。
神龙殿的景色在石光计眼中快速褪去，他看到了万里无云的长空，看到了山河大地，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海洋，然后下一刻，他的意识被扯落云间，落入大地。
“卖糖葫芦喽！”
“新鲜的鱼！”
“你怎么老是这样？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还是个孩子……”
“来都来了！”
“大大大！中了！通吃！这都是我的！！”
“呜呜呜——你这一去，叫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
纷纷扰扰，吵吵闹闹，喜怒哀乐，数不清的声音在石光计脑子里说话，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他像是在大海中飘荡的小船，完全主宰不了自己，只能随着波浪四处飘摇。
那些声音里都带着情绪，而那些情绪都在石光计的脑子里绽放，他能感知到成千上万个不同的状态，他的脑容量很快就不够用，像是要被撑爆了一般，传来阵阵剧痛。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怖声响，重重叠叠，循环往复，将石光计可怜的意志力碾碎。
与此同时，石光计握住长剑的手掌也感觉到了刺痛。那把剑的剑柄上仿佛生长出无数细密的触须，顺着他的手掌钻入他的血肉之中。
这些触须一进入他的身体，就开始疯狂生长，汲取着他的气血，要将他的身体抽干。
针扎般的疼痛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他明明是大宗师级别的武者，却完全抵御不了这种疼痛。
石光计惨嚎一声，匆忙丢下了手里的剑，这把剑并非神兵利器，而是恐怖之源！
长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石光计脑子里乱到爆炸的情绪迅速减退，那种被触须抽吸血肉的感觉也缓缓消失。
石光计仿佛大病一场的虚弱老人，无力地躺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还没有从刚才的地狱场景中回过神来。
李芷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她轻声道：“此剑名为天子剑，能倾听万民之声，感知万民之情，握住这把剑，你才能握住整个天下。先帝挑选储君的条件，就是掌握这把天子剑，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长，也是间接死于此剑之下，你感觉如何？”
石光计浑身打着哆嗦，眼神空洞，呼吸急促，完全说不出话。他的意识还在混沌状态，尚未回归。
“从握剑到弃剑，你总共坚持了三个呼吸。”李芷俯视着躺在地上的石光计，眼中带着悲悯，“这就是你的气量？”
李芷握着剑柄，剑刃悬在石光计身体上方，扬声道：“你所发出的攻击只是抽取了长安城区域的天地之力，而朕手中的这把剑，凝聚的是万民之力，是无数人的悲欢喜乐，是整个大唐江山！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杀死朕？！”
“你也不过是那剑中万民之一！朕所承受的重量，比你肩上的要沉重千倍万倍！”
李芷垂下剑刃，刺向石光计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