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微妙距离。
荻原明扫了一眼依然热闹着的校园,问道:“你这算是最后一次高中逃课吗?”
“之后是谢师宴,所以他们都没走。”诗羽也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不过我感觉完全没有参加的必要,毕竟我对同班的人没有什么怀念。”
荻原明对此不置可否,繁杂空泛的人际交往,和整日独处一室的孤独,还真说不上来哪一个更令人痛苦,何况诗羽也不是真的没朋友,至少和七海还算要好。
荻原明从烟盒抽出一根烟,拿在手上没有点,说了一句:“以后有事要帮忙,至少给七海说一声,只要你让她别告诉我,她应该就不会给我吭声,剩下就是你们私人交情问题了。”
诗羽轻笑了一下,开玩笑的说道:“我又没打算和青山小姐断绝来往,说不定哪天还会叫上她陪我出去旅游呢,那一定会是一段被照顾的舒舒服服的美好旅程。”
荻原明扯了扯嘴角,到底把烟给点上了,呼着烟气说道:“看上我家女仆了是吧。”
“是呢,那样的小天使可是很难找的。”
“得,你要真能拉着她放下工作出去玩玩,我也放行。”
诗羽愉快的竖起手指,贴在了脸边:“这可是荻原先生你亲口说的,不要后悔哦。”
荻原明嗤笑了一声:“这点事还不至于。”
那之后,两人暂时陷入了安静,仅有的声音,是从校内传出的欢呼,和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风声。
看来闲聊已经结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荻原明侧过头,将烟呼向了一边:“行了,说说吧,犹豫出这个结果,是因为什么。”
诗羽双手垂在身前,紧抓着卷轴样式的毕业证书,问道:“开车来了吗?”
“开了。”荻原明指了指路对面,“你都特意提了,当然要开上。”
“那请,开过来吧。”诗羽指着路边说道,“到这边来。”
荻原明搞不清她要做什么,只是转身返回车上,发动车子,往诗羽所在的路对面调头过去。
诗羽没有站在原地,而是沿着路边走着。
在开车沿路靠近她的时候,荻原明突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也隐隐明白了她让自己来此的原因。
“就在这里。”
在离校门只有二十多米的位置,诗羽突然止住脚步,抬手对荻原明做出了停止的动作:“你也就在那里。”
荻原明踩下了刹车,虽然驾驶位和路边还隔了一个座位,但从开着的车窗,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诗羽的声音。
诗羽对荻原明的称呼,一直在你和您之前切换,平时用的是已经亲近了的“你”,带着点语气拌嘴时用的是“您”。
可今天的语气里,她久违的用回了真正的敬语,用这样尊敬着的声音,诉说着她的心声。
“荻原先生,您知道您哪一句话,让我印象最深刻吗?”
诗羽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以缅怀的语气说道:“当时好像是去年的七月份吧,那天下午,我很狼狈的从学校里出来,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您开着车,到了那里。”
“就从那,您坐在车里,笑着对我说:那位小姐,你好像一条狗啊。”
在后面那一句话里,诗羽模仿了荻原明当时悠悠哉哉,带着嘲弄笑意的声音。
荻原明点起了第二根烟,他记得自己当初是抽着烟的,随后点点头道:“嗯,想起来了。”
如同就这样不想说了,结束并跳到下个话题一般,诗羽突然笑道:“有些时候,荻原先生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
在荻原明略微歪头的疑问中,她伸出手,像是轻轻捏碎了什么。
“在您这样的人面前,我明明就像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明明什么都不是,却又一直梗着脖子,以‘会闹脾气的情人’这样可笑的说辞,维持着我不值一提的‘高傲’。”
“有一点委屈啊,不快啊,就要跟您闹一闹,闹到您先递出和缓的好意,让您这个有能力比我高傲,也确实比我高傲的人,先低下高傲的头。”
“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是不是很可笑?”
说着这样的话,诗羽在笑。
荻原明没有笑,弹弹烟灰说道:“毕竟那些事上,我多少有点理亏,或者感情上的亏。”
“可我不是您应该用心负责的女朋友,是一个情人啊。”
诗羽满是笑意的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清醒,她就这样很清醒,也很认真的说道:“情人的义务只是满足肉欲,满足对方想要的心理慰藉,以此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因为您没告诉我不回家而生气’一类乱七八糟的理由,实在不是情人有资格在意的东西。”
荻原明再次笑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不要钱的不合格情人呢?”
诗羽摇了摇头:“钱是一种价值衡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同样是一种价值,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区别——我说的重点是,我不是您应当用心对待,应当在乎感受的女朋友,也没资格因那些女朋友该生气的事情而生气。”
要论理的话,荻原明还有的说,但他暂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耗费精力去辩驳,抬手示意道:“嗯,你觉得这样很可笑,却还是这样做了?”
诗羽的声音冷了下来:“是,因为当时那一天,走在这里我,真的像是一条狗!”
她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毕业证书,语气又突然转为闲聊般的轻巧:“狗狗也是很可爱的,比如青山小姐那样用心而忠诚的犬系女孩子,但这种可爱里,绝对不包括狼狈不堪的丧家犬。”
“当时的我就是一条这样的丧家犬,我很愤怒,却又根本没有愤怒的力气,反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可是之后,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您帮我捡回了我那可笑的自尊心,可笑的尊严,让我重新当了一个人。”
诗羽走到车边,凝望着车内的荻原明,缓慢的声音中,有一种仿佛在死死咬着牙的坚定。
“您帮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捡了回来,我总不能再弄丢了吧。”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再也不要当一条狗了。”
又是几片花瓣,随着风从学校中飘飞出来,从车窗前飘零而落,落在了诗羽抓着门框的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