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沉默了一下。

红衣厉鬼往往都是最凶煞的邪物，但他却根本没从这个女鬼身上感觉到任何杀气——这也是他刚才最疑惑的地方。不过现在的话，看着女鬼所表现出来的这副懵懂无知的痴态，他却突然有些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一个长相漂亮却不知世事的琵琶女，还有一群常年混迹风月场手段老辣的歌妓们，仅仅只是这个信息都足够道士脑补出一场足够演出七八幕的曲折大戏了——虽然这个说法也显得有点扯，但现在也只有这个能解释女鬼为什么不跟他动手了。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女鬼身世的意思。虽然女鬼现在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但如果想起那些恩怨过往之后，心底生出恨意，说不定真的就直接变成红衣厉鬼，到时候怕不是一场恶战，还不如维持现在这样。

毕竟现在这样对他安全一些，很明显，这个女鬼连鬼都不知道怎么做，不然刚才也不会不闪不避……

“嗯？”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道士皱起了眉头，手中的利剑更是隐隐指向了女鬼的咽喉。

“你身上的阳气是怎么来的，你害过人？”

“……那是，阳气吗？”

女鬼愣了一下，目光呆滞。

“我也不知道，我只会弹琵琶，有人来这里的话我就弹琵琶给他们听，但是他们根本不听曲子，硬要拉着我做那种事，就是，姐姐们经常做的那种……”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面对着女鬼那张仍旧天真的面容，道士懊恼地一拍额头。

原本他以为这女鬼身上的阳气是害人所得，可细看之下又哪里看得出什么杀人之后的戾气——至于原因的话刚才女鬼也已经说了，这种事听起来简直……

他宁可自己刚才没有问出那句话，这已经不仅仅只是错怪的问题了。

很多时候人比鬼都恶，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出家当道士的原因。虽然因为有想要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想法，但远离俗世未尝就不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道爷，您……怎么了？”

女鬼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是小女子说错了什么话吗？”

“没，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道士一脸惭愧地叹了口气，他此刻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鬼。

至少眼前的女鬼哪怕在这种情况之下，刚刚也在弹着欢快的曲子练习琴音，而他的话面对这种红尘俗世，却只能借酒浇愁……

“道爷您别叹气，没什么的……”

嘴上依旧在安慰着道士，女鬼的心底却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果然，树妖姥姥教的那套东西确实有用，这场战斗归根究底还是她赢了。

胜负永远都是在战斗之外的，对于女人来说最好的武器就是天生的那份温柔，她根本没有必要去和道士针锋相对，毕竟不争才是大争。

这一点倒是和《道经》上的一些说法类似，果然道本身都是相通的。

“道爷您倒是开心点啊……要不小女子给您弹一曲琵琶吧。”

说着话，女鬼就真的抱着琵琶弹了起来。虽然年轻时候是琵琶歌妓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假话，但是在化身鬼物的漫长时光中她还是学过一些其他手艺的——虽然称不上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偶尔拿出来秀一下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像现在，这份原本对于妖怪来说基本等于没用的技能，却派上了大用场。

欢快的琴声再一次响起，道士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虽然他的心底还是有些戒备的，但那也仅仅只是习武之人的本能而已了。

够弹出这种琴音的女子肯定不是什么坏人，那清澈的曲调简直和对方的面容一样天真无邪。

剑仍旧在他的手里，但此刻他却再也没办法砍下去了。

听完这曲琵琶就离开吧，这个懵懂无知的女鬼就让她在这里安静的……不行，这女鬼就算再怎么无知也是红衣厉鬼，如果再遇到恶人的话说不定要出什么事。可是如果就这么超度了她的话……

没有冤屈，他能怎么超度？这女鬼那一身红衣说不定还是被哪个姐姐妹妹给套上去的，难道他硬要把这个懵懂无知的女鬼彻底变成厉鬼，然后再去不知哪里的教坊司找回场子？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好像只有一种方法了。

带这个女鬼一起走，直到化解掉这个女鬼身上的煞气为止——虽然他自己是感觉不到什么就是了，但是那一身红衣毕竟不是假的。想想办法的话，总归还是能……

“铮——”

就在道士神游天外的时候，眼前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嗡鸣。

“……嗯？”

回过神来的道士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发现女鬼手中的琵琶已经绷断了琴弦，脸上更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道爷，我，我……”

“你怎么了？”

道士下意识地搀扶过去，却发现女鬼的身子冰冷得厉害。

“你这是……”

“道爷，弦断了，弦断了……”

女鬼横卧在道士的怀中，眼角淌下两行清泪。

“道爷，琵琶坏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琵琶坏了还能修的……一根弦而已，别瞎想。”

怀抱着女鬼冰冷而柔弱的身躯，道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