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们吃的是蜗牛。”
但他们显然还是寄望于援救队伍的物资的,仍在尝试耐心地解释。
“蜗牛人,是吗?”
“是的。”
锡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是从在二十一世纪初、恐怕是人类历史最安定的一段时期的他所没有接触过的震撼的事情。
据说在法学上就有类似案件,说是一群人被困于雪山,那人为了活下来集体投票抽签吃了其中一个人活了下来,这应该如何判案。
“你们不会为之感到痛苦吗?”
“这个,人也吃胎盘不是吗?所谓的胎盘即是妇女与体内婴儿进行物质交换的器官,是人的一部分,也是一种名贵的药,叫做紫河车。”那笑着的人复归平静,他说,“而诅咒之所以是诅咒,之所以不是病,是因为病是可以解的,而诅咒无药可救!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而是蜗牛!蜗牛,蜗牛!就不是同类,只是人类食谱上的一种寻常的生灵!”
另一个人越吃蜗牛,就越钻进蜗牛壳内。
但他不时就从里面把自己的身体抽离,像是在打哆嗦。那壳里有古怪的东西,如果钻进去,人恐怕会出现可怕的异变。这两个人是清楚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为首的这人既激动又激烈,“我也见过很多你这样子的从外面来的援救队伍,但随我们一起饿久了,就受不了了!我们也想,也想脱离这鬼地方,回到好的文明世界。但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几十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了都好似在原地打转儿!”
说话的这人顿了下,擦擦嘴,又道:
“你现在大可以鄙视我们。等到后面、后面,想活下去,都会一样的、一样的,要么就是……死!其实死,人们常说死可怕。但这里的死最轻易不过……蜗牛人的诅咒是不会有痛苦的。一旦等你想死了,你也会变成蜗牛人……”
说到最后,阴恻恻的。
随后,他又笑了出来,然后迷醉似的倒在地上。
从他们的外表以及断断续续的话中,透露出许多信息。
第一是时间,他们所经历的时间最少在二十天以上,最多不可计数,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外界时间的计数与感知,与黑涡镇的客观自然时间、以及外界时间均不能对应,更别说——锡安瞥了眼脚下——与地质的「时间」对应。
三叶虫全盛于寒武纪的中后期。
第二是空间。这里的空间明显被弯曲了,以致他们步行数十日都不能离开这片丛林。
第三则是他们自己。
锡安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气,目光朝着天上的太阳。
“黑涡镇发生了什么?你们原来有多少人一起逃离了黑涡镇?”
“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再留在那里会变成身体扭曲的怪胎。多少人,也忘了,大概十几二十来个吧。我们不是从黑涡镇里出来的,我是为了女儿和妻子回来的,她们一直在等我。”
“那其他人呢?……是被你们……”
那人又露出迷惑的表情。
“我们没有吃,他们失踪了,我们吃的是蜗牛,你也可以吃蜗牛啊。人们不也经常吃蜗牛吗?”
一阵风起,群叶参差,明暗相变。
“那它在变成蜗牛前是谁?”
“我的女儿,我想起具体的日子了,明天应该是她的生日,啊,她去年就说明天想要到江户玩。我几个月前就订好整个航程了……这是她的小裙子,漂亮吧,她母亲亲手织的,我的内人是个很温婉的女子……但她们都说累了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了,我们一起也吃过树皮和草根……”
他的目光迷离。
“不知道现在的江户怎么样了……应该还是很繁华吧,真羡慕大城市……”
锡安握紧双手。
“你的意思是,你把你的女儿还有你之前的同伴们都吃了……?”
他才说完,这倒在地上的人猛地跳起来,想抓锡安,但他的胸口撞在锡安抬起的拳头上,对着锡安的眸子一阵激灵,清醒似的不敢动。
“我没有!我……”
“你在寻求什么借口!”
“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我们没有你这么从容!我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带来了什么东西,是不是TPC介入了!但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身后的另一人爬出蜗牛壳,在他的身后撑着他,双眼发红地盯着锡安。
“因为这种矜持在这里没有用……什么用也没有。”
他的同伴在他的耳边想说什么,但他挥挥手,让他同伴往后撤。
“假如你也染上了蜗牛病呢?”
“假如我变成了蜗牛……”
眼前的成年人挺直身子,露出他整齐却脏污的牙齿,爽朗地笑了:
“那么你也可以吃我。”
要么就是饿死。
两者都是人类灵魂最后的尊严。
锡安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他也毫无畏惧地予以直接的回望。。梦美在灌木丛后默默记录,机器人过去的逻辑和TPC新植入的逻辑让她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