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鸟兽的叫声。
唯有被标注为E00的奇特物体仿佛在发出荧光。
入夜时分,所有工作人员都已撤到隔离线外,只有无人机器还在监视这天外神秘的来访者。至于寻常小型大型动物早在E00降临当日就被清除。
一个不幸的就降在这片大隔离区中。
那是个指甲大的网球状的东西,长着密密麻麻的刺毛,或许是种人类还没发现过的孢子。落在地上后,还蹦弹了几下,接着从中蹿出一条蛇或者鼻涕虫似的东西。它可以依靠自己长而滑的躯体在地面上蠕动爬行,若从高处还能跳起来滑翔一段距离并平稳落地而不自伤。
除去运动能力外,它的头部有一根根硬挺的刺毛,依靠这些刺毛,它似乎可以很灵敏地感应到四周生物的情况。
然后它僵在了原地。
半径一公里内只有一个生命源。
可是那个源与它基因记忆中的地球碳基生物似乎不太一样。在确实寄生以前,它并没有更强的思考能力。
它没其他选择。
何况那存在确实是个适合的近人类的智慧生命。
选定目标以后,它开始迅速直线向其前进,绕着树梢飞掠一大段距离,轻易地甩开那些弱小的虫豸,留下一片叶飒飒。
然后它来到了那东西的面前。
比本能追寻的智能目标更大上数倍、几十倍不止,仿佛神话传说之中的巨人。
那是个活着的,正在沉眠中的存在。
它顺着那东西的“皮肤”攀爬,在怒放的鲜花之中搜寻可以进入的孔洞或缝隙。它自身已经很衰竭了,必须尽快、尽快寄生。
很幸运,它很快找到了一个小口。从口入,初极狭,一些人类曾用来探测的小型机械似乎正在融化似的、散在它的身旁,挤压这为数不多的空间。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它找到了柔软的可以进入的东西,就让自身没入其中,攫取智慧生灵的螺旋之理。
闪烁。
无数千奇百怪的记忆从黑暗的深处因两者的接触开始传递,涌入它的思维中。
它全身抽搐,结起漂亮的晶花。
死?——
不懂。
它仿佛看到了距离地球遥远又遥远的气态巨星,环绕着一颗行将衰老的太阳。
歪曲的世界,深沉的海洋,惊雷、激流,变动,经历了漫长又漫长的岁月,最终诞生的奇迹的生命。
六边形的晶体一簇簇地形成无限长的螺旋。而它自己就在其中不安惊惶地穿梭,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它逃不掉了。
亿万年前便活着的金属。
也是亿万年后穿越广阔星海的,
光辉灿烂之物。
两侧的历史开始挤压它的认知,它只能依靠本能在生物金属的不停流变中深入,刺破外层的假象,接近内核的真理。它的身体开始变形、拉长,与这无数的金属黏合在一起,形成一根根柱状的、神经突触般的景象。
不是单向的寄生,而是双向的理解。
依靠几近无穷的信息之逆流,从基因螺旋的深处自我重构。它的智能开始飞跃式地发展,于是这个词便突然蹦跶在它微小的灵魂里。
理解。
原来理解是这样的。
——我正在融化。
那不可就是消失吗?
不再能维持自己原本的模样,也非寄生吞噬对方的模样,而是自己被接近无限的永恒吞没。
整整四十六亿年的记忆。
——但原来,消失不是结局,反倒是新的开始。
在这短短的一瞬之中,它的思维却向着抽象的彼端扩张,仿佛千年前爱琴海边的哲人沉思生命与宇宙、终结与重生。
先是各种奇妙幼稚的独断,接着走向经验与推演,还有各种复杂的逻辑论证,然后也随着它一起统统消失了。
穿越外侧的迷宫,接近内侧的真核,全新的螺旋一步步地展开其内部的真相。
它原应寄生的物种,原来藏在那里。
可它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
川水一旦入海,就不再是淡水了,而是咸涩苦口的。
“有东西来了,刹那。”
黑暗之中,一个清冷透彻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