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节 第七十五章 旧时代（洛斯里克）

巨大而沉重的囚笼之中，已经疯狂了的半龙，依然在奋力地挣扎着。

不仅仅因为它渴望着脱离这个可憎的囚笼，同样也因为它隐隐捕捉到了让它不安的哀鸣，以及通过血脉维系在一起的某种东西的破裂。

看着发狂的母亲更加努力地挣扎，那个还维持着大半人类的外形的龙之后裔，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大概是没有挣脱出来的那一天了。

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毫无缘由的悲观，因为他曾是将要被推上王座的薪之王，所以比起那些在初始之火熄灭之后才诞生的弟弟妹妹们，他要更能够与火焰产生共鸣。

新的薪之王斩杀了他所有的血脉同胞，即使是为了守护自己而甘愿接受诅咒，成为了母亲座下最强最可怕的守护者的兄长洛里安，也在拼尽了所有的力量之后，以他最厌恶的丑陋巨龙的模样，被薪之王的火焰燃尽，化作了无数的火星，飘向大地。

就好像久远的过去，那个沉默的灰烬英雄踏入洛斯里克城时一样，神挡杀神，一路将所有敢于阻挡在他使命之前的存在斩杀，并最终来到了自己面前一样。

那时，他斩下了自己的下半身，带走了自己过半的灵魂，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最后的宫殿，只留下几乎死去的兄长，和失去了所有力量的自己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可他们等到的，不是死亡，而是早已带着母亲消失不见，并最终将自己变成了龙一般的怪物的父亲。

再然后，便是火焰熄灭后，那不堪入目的黑暗时光。

洛斯里克的回忆并没有持续太久，对他来说，只有火焰尚存的时代，那段与兄长相依为命，并最终选择了背叛洛斯里克王族使命的记忆，是能够值得被他放在心底的东西，在火焰熄灭之后的一切，都是不堪入目，不值得回忆的黑暗。

他只需要向驾临的薪之王，诉说自己的回忆就好。

白霖停住了自己前进的脚步。

他站在了一条宏伟的山脉之前，仰起头，看着那脸庞依稀有些熟悉的半龙在山体中挣扎，让无数堆积起来的泥沙土石滚落而下；又低下头，看着那端坐在山脉底端，如同一个苦行僧般静坐着的人影，那人的眼中，有如同残灰一般若隐若现的火光。

“洛斯里克……吗？”

白霖并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尽管对方的腰上还悬挂佩戴着那把以他和他的城命名的圣剑，尽管对方的脸庞有着病态的苍白和纤细，就如同游戏中从他的长袍下依稀窥得的轮廓……

但他的下半身，却是与上半身格格不入的，与其说是与刚刚被自己所斩杀的那些龙之后裔相似的龙身，不如说是更接近于暗月之王葛温德林的蛇躯，明显，与那个下半身残废的洛斯里克王子，有着巨大的区别。

“你是新的巡礼者，对吗？”

洛斯里克的眼中异常平静，他用自己几乎退化了的双眼，默默地直视着到访的白霖。他看不太清白霖的模样，也并不需要看清，因为相较于容貌，对方身上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比任何东西都要更有说服力。

他从未见过如此旺盛燃烧的火，朝气蓬勃，满载喜望，与他被生下和被寄予成为薪王时代的残火，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若是自己所需要传承的火焰，还有着如他身上一般，不，甚至只要还有着一丝那样充满希望的气息的话，自己，还能够选择拒绝吗？

不，不能。

洛斯里克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这大概才是薪王们不惜付出性命，也希望继续延续下去的火焰吧？充满希望，充满温暖，能够孕育出文明的光辉，能够让世界远离黑暗的侵扰，有火的世界，就有希望和未来。

可惜，这终归不是他所能够期盼的火。他的火早已熄灭，在灰烬英雄和拒绝传火的自己的共同选择下，那个已经充满了诅咒，垂垂晚矣的初始之火，已经彻底彻底地熄灭，为之后的深海时代让道了。

“我是……未来的葛温。”

思忖片刻，白霖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葛温是开创火之时代的阳光之王，是培育火之文明的初始之王，是守护火焰的最初薪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白霖这个后来者的前辈，以及效仿的对象。

当然，如果可以，白霖并不希望有一天，自己也需要如葛温一般，走到燃烧自己延续时代的地步。

“如此……是吗？”

洛斯里克的回答，似乎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重新闭上了双眼，不知是无奈，还是感慨地悠悠长叹道：

“愿你能够破除黑暗，远离诅咒，不长记性的愚笨者。”

“我有事要问你。”

白霖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即使并不是不能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一样还是更愿意和直来直往的人进行沟通。

“我是……不合格的产物，无论是成为薪王的期待，是古龙不朽的力量，还是你想要的回答，都是我无法承受的重担，”洛斯里克抬起了他纤细修长如女子一般的手，缓缓将自己腰间那把已经沾染了许多深渊气息的圣剑拔出，“愚笨者，用你们的方式，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圣剑暗淡无光，原本应当闪耀着天使般光辉的剑体上，黑暗人性的侵蚀无所不在，甚至在洛斯里克挥出圣剑的剑光之时，那份本该匹配薪王力量的光华，也孱弱得让人有些想笑。

就像是一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剑客，在无数的病痛缠身，以及时光的流逝摧残之后，颤抖着挥出生命中或许是最为丑陋，也是最后的一剑。

白霖甚至都不需要拔出武器，也能够徒手将洛斯里克的攻击给打垮。

但他还是拔出了那把呈螺旋状的传火大剑，以足够尊重的姿态，沉默着斩出了无比认真的一击。

光散，剑断，漆黑的光羽飘飘散散，火的力量重新温暖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寂了无数岁月的身体。

洛斯里克张开了双臂，用微弱的力气，拥抱了合身欺近的白霖。

传火大剑贯穿了他的心口，火的力量开始将他的身体点燃，就好像古老的传火仪式一样，将一切黑暗与邪异全部驱散，没有一丝痛苦，只有如同拥抱太阳般的温暖。

“这才是……传火啊……”

曾经逃避了自己身负使命的薪王呢喃着，少而又少地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