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身处灵薄大梦之中，竭尽全力按住自己的右手大动脉，试图减缓流血的速度，可这终究只是杯水车薪。他的右手小臂齐肘而断，被郑妍的利爪斩下，化作对方的口中餐。

在最初的一小段时间里，姜城并没有感受到疼痛，然而很快痛苦便从伤口中袭来，可痛苦并非最严重的问题，以现在的失血速度姜城很快就会失去体温，进而失去意识。更糟糕的是，能够帮助自己从灵薄大梦中逃离的手环就佩戴在右手上。

这可如何是好……

从始至终都是他的擅自行动，姜城非常清楚，这一回，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他踉跄着远离郑妍，对方此时已经彻底现出本相，变化为包裹着金属般甲壳的红褐色妖怪，浑身上下宛如血锈。鼹鼠妖怪贪婪地啃食着他的手臂，连骨带肉，嘎吱作响。目睹自己的手臂逐渐消失在利齿之间的姜城有种荒谬感，只是如此简单？我的手臂就被吃掉了？

荒谬之余，便是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所熟知的世界，自己所笃信的伦理全部都被“食人”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彻底推翻，人类终于被从食物链顶端的神坛上打落，可将其踩在脚下的却是同胞。

这就是受害者们被妖怪啃食的感受吗？

可是，为什么这只妖怪只是在大嚼手臂，却不肯继续朝我追击过来？

趁着还没有失血到大脑缺氧的地步，姜城赶紧转动脑筋，试图找到活下去的方法。斗士训练中明确提到过冷静才是战斗的最佳状态，斗士能够承载的力量不会随情绪而变化，觉悟、意志、坚定的心才能令斗士有所提升，一味鲁莽只会害人害己。

而姜城在生死关头，异常冷静。

他敏锐地注意到郑妍应当是有意不来追杀自己，她甚至不肯看这个方向，只是闭着眼睛吞食手臂。再结合她之前不正常的精神状况，即是说，郑妍本人应当是没有杀害自己这个意愿的，她正在拼命克制食人的欲望。

不愧是许风的女朋友，一个暴走一个崩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在心里说着冷笑话，尽可能以此维持清醒。虽说如此，姜城想要取回手环依旧难如登天，一大块肉在面前晃悠很难保证郑妍还能够保持克制，而抢回手环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可恶，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

在逐渐袭来的眩晕之中，姜城咬着牙如此想道。

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如果及时上报，或者视若无睹的话，再怎么说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窘境。明明没有雷鸣惊的力量，却想要去管妖怪们的闲事，自以为是，妄自尊大，这就是报应吗？

不过无论如何，我至少救下来一个人……既然如此，那我这条命也不算白送了吧。

雷鸣惊，希望你能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然后解决这件事情。

就在姜城已然放弃的现在，死局之中却响起了充满震惊的声音。

“郑妍……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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鼹鼠当然要吃手手。

第378节 第一百六十六话 Nausea【如是“我”闻】

许风伫立在灵薄大梦之中，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与鼹鼠妖怪遥遥相对。

在她听到许风声音的瞬间，鼹鼠妖怪就抱着还剩半截的手臂猛地蜷缩起来，想要从他的目光下逃避。然而灵薄大梦之中无处躲藏，她僵硬片刻后，终于还是缓缓转向许风，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许风同学，我、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变成这样，我……”

就像没有腰带便说不出人话的雷鸣惊、化身魔龙后声音嘶哑的许风一样，郑妍彻底展露本相后声音也有所变化。她掩面而泣，用混有鸣叫的二重声不断道歉，却始终放不下被吃掉一半的手臂。

“郑妍同学你，原来是食人妖怪吗？”

许风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看到了失去手臂的姜城，于是第一时间用目光示意他远离此处。许风作为不死魔龙身上并没有携带符纸，即是说，他需要通过骑士频道联系雷鸣惊，救助这位同学。

而雷鸣惊赶到现场后会怎么做，不难想象。

他已经从梦境通路中取出了双相腰带，却迟迟无法将它扣在腰间。有生以来第一次，许风觉得手中的腰带竟然如此沉重，沉重到让他想要放下它。

“我……是的，我曾经吃过人。”

鼹鼠妖怪放弃隐瞒，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过去的我和你一样，都是校园中的边缘人物。但是我的运气要比你更坏一点，从高二开始，我就被两个更高年级的学姐缠上了，她们会把我带到女厕所里，扇耳光，扯头发，吐口水，拍裸丨照，以此要挟我从家里拿钱供她们玩乐，我、我既害怕又难过，在家人面前装成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谎称要上补习班，把‘学费’交给她们。”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和父母说也好啊？！你的家庭不是非常幸福吗，你的父母不是很在乎你吗？”

听闻此言，许风既愤怒又困惑，能够寻求帮助，那为什么不去寻求帮助呢？

“因为我不想爸爸妈妈伤心，而且她们行事非常谨慎，抓住我的把柄之后都会把我带到没有人的地方欺凌，这么羞耻的事情也没法告诉老师，我本就不善言辞，所以……只能忍耐。”

“直到上学期期末，我觉醒为了妖怪。”

许风和姜城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我当时只以为是一场奇怪的梦境，完全没有当真。可是后来当她们又在拿我出气的时候，我的双手变成了巨大的银色利爪。我下意识用利爪去阻挡她们的厮打，结果她们的手臂就被斩断了，血液溅到我的脸上，温热又醇厚，散发出比最甜美的奶茶还要馥郁的芬芳。她们也对见到的一切感到困惑，断手让她们痛苦地叫喊起来，想要从我身边逃跑，我当时也乱了阵脚，我只是想阻止她们逃跑，却在不知不觉间——”

“把她们杀死，然后吃掉了。”

“从那以后，我就从银色变成了红褐色。”

“我当时非常害怕，这和被人欺凌是完全不同的恐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直到开始翻看梦境世界中的信件才明白一切。从那以后，我就决定改变自己，把这件事情封存起来，不去回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她们把我带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是她们在欺凌、压榨我，我只是正当防卫，我做的事情没有错……我就是这么欺骗自己的。”

“我其实不想吃人，那只是场意外，我在不知不觉间酿成的错误。我本以为只要忘记那些就好了，可我想要忘记，我的身体却不肯遗忘。一切肉类在我嘴里都没了滋味，每一口味同嚼蜡的猪肉或牛肉都会让我想起那柔软的绝味珍馐，我不想吃人，我不想残害无辜，所以我尽可能不去接触肉食，但那份饥渴始终都在心底躁动，越来越庞大，名为理智的弦在我为自己找到吃人的借口时也终于崩断了。对不起，这位同学，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但是我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鼹鼠的眼眸中落下，可她依旧在捧着姜城的手臂，一边道歉一边大口啃食。许风和姜城都能看到她的喉咙隆起，因咀嚼同类肢体和肉块滑过食道的感觉而不断反胃，作势欲呕，却又无法自制地和骨肉共同吞咽入腹，那模样可悲、可怜，又可憎。

“好恶心，好好吃……”

她在囫囵吞食的间歇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向许风。

“求求你，许风同学，求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