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相通的吗?”
他虽然这么询问了,但对方的表情已经暴露出答案。
“……是。”
首领率先放下手中的砍刀,迟疑着看向雷鸣惊等人。
“你们是什么?”
他会这么做,自然是因为确信对方能够交流,至少并非怪物,因为所有怪物都不曾表达出沟通的意愿与能力。
“我们是其他世界的来客,为了了结这个世界降临于此,除此之外,拯救同胞也是目标之一。”
“拯救同胞?你们不是机器人?”
“哦?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机器人这种故事,看起来你们的文化仍有传承,这是件好事。”
得到雷鸣惊在骑士频道中的授意,陈烟舟便和少年共同摘下头盔,因为只有他们二人是纯粹的机械构造。雷鸣惊不清楚血肉之躯暴露在这个世界中会不会受到影响,面前这些幸存者看起来和常人无疑,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同伴”和“陌生人”在他心中的分量终究还是不同的。
幸运的是,他们两个头盔下的样貌与常人无疑,只是雷鸣惊的脸上有着两条从下方连接到眼球之中的钴蓝电子纹路,陈烟舟的脸上存在以眼球为核心向着左右和下方延伸开来的湛蓝电子纹路,像是某种纹身或装饰。
这两张人类的面容成功打消了幸存者们的疑虑,怪物就算有着近似于人类的形体也会以扭曲可怖的姿态呈现,更不可能具备如此整齐,乃至于精致而美丽的五官。
除去首领之外,其他人也渐渐放下武器。但沉浸骑士看的很清楚,对方隐藏在衣物下方的肌肉仍旧紧绷,在其他幸存者举棋不定时他率先放下武器,当其他幸存者失去敌意后他却仍在戒备,或者说始终都没有放下过戒备……倒是个合格的首领。
“进来吧,你说要帮助我们,到底要怎么帮助?”
“我们还要毁灭这个世界,你没有任何反应吗?”
“哼,这么恶心的世界,毁灭就毁灭吧,要不是我们没这个能力我们早就亲自动手了。”
首领摇了摇头,当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时,文明与野性的天秤必然会倾斜向有利于“生存”的那端,雷鸣惊也并不在意首领的无礼,周禄兴打量着四周,随口说道:
“对了,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打我们主意,后果很严重。包括我们的车子,谁都别乱碰。”
首领瞥了周禄兴一眼。
“曾经的祖先或许能做到,但我们早就失去了冶炼和锻造的方法。金属的确很珍贵,不过没法拿来用的金属根本就没有意义,你大可放心,我们始终都在拼命活下去,既然现在能继续活着,那就没人想找死。”
能够横穿城市,这些人的实力毋庸置疑,首领甚至怀疑之前听到的大量异响都是他们造成的。虽然有着人类的身姿和面容,但首领仍旧没把他们当成纯粹的人类。
“更何况想要在这世上存活,通力合作本就是必须做到的事情,这里没人会残害同胞。”
“只会在暗地里使些鬼蜮伎俩让同伴去送死对吧?我懂我懂,这种人我看了不少。”
周禄兴双手抱在脑后,语气轻松而嘲讽。首领霍然转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周禄兴,而幽灵的态度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施施然伸手指了指人群之中紧盯着他们,目光落在那些机车上的中年男人。
“那个不就是吗?我看看……因为觊觎他人的装备,所以故意拖慢了搭档步伐让他去死,真好理解,你说呢?”
“什么?我没有,是他自己脚踝受了伤,所以才——”“按规矩处置。”
那个男人还算沉稳,非常平静地开始为自己辩驳。然而领袖其实心中了然,只不过为了提升族群生存的概率才佯装不知,现在被外人点透,那么自然不会继续包庇。
在这个烛火般渺小的部落里,“背叛”是绝对无法被饶恕的事情。在首领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身旁的青壮小伙就立刻将他压制住,强行剥下身上所有的装备和衣物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对对对,就这样!大家群力群策想要活下去,怎么能允许害群之马存在呢?些许小事,不用谢了。”
首领看向周禄兴的表情仍旧阴沉,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富有经验的战士,那个战士只做过这一件错事,首领却因此不得不将他斩杀,削减活下去的可能。首领不知道什么叫做“沉没成本”,但从领袖的角度来看,为已死的战士再损失一个战士并不值得,他要为所有人的生命考虑,死去战士的装备也不曾落到加害者手中,这个分配本身就等同于“我知道你干了什么”的信号,加害者因此而不再敢妄动,本该为族群做贡献的劳力却无意义地损耗了,这让首领心情不佳。
“嗯?大兄弟你怎么不谢谢我?我可是用这双眼睛帮你们处理了一个隐患,难不成你其实很鼓励这种自相残杀的行为,甚至在暗中包庇他吗?我可是帮你分辨出了坏东西,还是说你和坏东西其实是一伙的?”
周禄兴并没有放过首领,说是嫉恶如仇也好,说是施虐成性也罢,他的性格中显然存在部分扭曲的东西,像是火焰炙烤下不可避免的碳化。周禄兴追问的声音并不算大,却让其他人都能听得很清楚。
其他幸存者旋即投来目光,这些目光中其实并不含有怀疑或恶意,但男人并不敢冒险,领袖深吸一口气,非常郑重地对幽灵点了点头。
“谢谢,这是我没能发现的事情。”
“这就对了嘛,没关系,大家都不是圣人,怎么能不犯错呢?只要下次招子放亮点,不要被人蒙蔽就好啦,你说是吧。”
周禄兴用温和的语调如此说道,伸手拍了拍领袖的肩膀。
除去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之外,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树立起他们这些来客的“超凡形象”。
一言以蔽之,就是让这群幸存者明白他们不是好惹的,这样接下来不管是带他们走还是怎么样受到的阻力都能小很多。或许是周禄兴心思阴暗吧,反正他是不相信人类具有善良本性的那种人,他在驱鬼过程中不止一次见到抛弃同伴甚至爱人苟活的人,牺牲他人换取利益和安全的人,甚至想要利用他来攫取什么的人,这些人的下场都显而易见,他们越害怕什么周禄兴就要给予他们什么,他们越渴望什么周禄兴就要从他们身上带走什么,每次这么做的时候青年都能获得报复与施虐构成的双重快乐,让他神清气爽,欲罢不能。
所以他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清晰,其他人都是好人,就他是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疯子,那这白脸自然就得他来唱,正好他也喜欢这个。
不客气的说,这些幸存者就是这个世界的井底之蛙。这不怪他们,谁让设计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给正常人类任何能够使用的超自然力量呢?但坐井观天多了,万一以为自己这些人和他们是一个水平的选手,心起歹念怎么办?那场面可不会太好看,癞蛤蟆蹦到脚面上,不咬人它也膈应人啊,再说了自己脾气这么差,要是没忍住把他们给团灭咯,那大家不就白当马里奥了。
所以周禄兴就环顾四周,一个个看过去。聪明人当然知道他初次见面就能知晓他人做过的错事意味着什么,表情大多有些不自然,避免与他目光相接,有些人还有意无意间躲到了其他人的身后。幽灵其实并不在意他们那些边角料般的小小罪孽,倒不如这批人已经是尤为纯净的灵魂了,或许是生存环境的缘故,他们很少有勾心斗角的余力。
“我希望你们能够撤离到其他世界去,当然,这只是一个选择,如果你们想要留在这个世界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
“没人想留在这个世界。需要我们做什么?”
“目前还没有想好,你可以把我们理解成救援队,这个世界是一栋马上就要被血肉吞噬的大楼,而你们是大楼里少有的住民,我们要摧毁这栋大楼,为了避免殃及池鱼就提前把你们接出去。你们将来想干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你们应该遵守居住地的规则。”
雷鸣惊没有看到书籍,木制品相当容易被血肉腐蚀,所以这些幸存者的文明应当是口耳相传,难免有着错误疏漏。少年不清楚他们究竟能否理解“世界”这个概念,可能只是当成周遭的一切,所以挑了比较简单易懂的方式解释。
“救援队?”
那个中年男人眼中亮起了稚童般的光。
“我听过这三个字,养大我的男人说在人类文明鼎盛的时候,卷入灾害中的人不会被抛弃,而是会被其他人救回来,很多去救人的人自己反而会死在灾害中,但就算这样他们也会去救,那些人被叫做英雄……你们也是英雄吗?像养大我的男人那样?”
“我不知道,英雄从来都不是自认为的,而是旁人赋予的桂冠。自称英雄的人,大多不配做英雄。”